侍奉公子的第七年,府中三小姐的瘫子未婚夫前来提亲,我站了出来
发布时间:2025-07-18 18:25 浏览量:1
侍奉大公子的第七年,我意外有了身孕。
床榻之上,我向他求一个名分。
公子把玩着我的头发,漫不经心道:
“少夫人高门贵女,成婚第二年便纳你,岂非打她的脸?”
我未再言语,默默灌下红花。
直到府中三小姐的瘫子未婚夫前来提亲。
太太放出话:“哪个替三姑娘出嫁,赏银百两。”
那裴九溪只剩半口气吊着,冲喜不成便要陪葬。
丫鬟们瑟缩着退后,谁都知道有钱也需有命花。
唯有我站了出来。
1
满屋子的丫鬟安安静静地站着,所有目光都聚焦在我一人身上。
少夫人轻轻抿了口茶,带着深意地笑着说道:
“这可真是给我出了个难题。”
“府里谁不清楚夫君对连翘姑娘的重视,一天都离不开你呢。”
哼,一个奴婢罢了,哪里担得起主子一声姑娘。
少夫人不过是在言语上敲打我几句,做奴才的可千万不能失了礼数。
我恭顺地俯身跪下,给她磕了个头。
“奴婢承蒙相府庇护,自然要为主子分忧解难。”
“大公子心地善良,看到奴婢能替三小姐嫁去裴家过上好日子,肯定也会为奴婢开心的。”
少夫人手里的瓷盖一下又一下地轻碰着杯盏,发出清脆的声响。
我侧耳倾听,感觉自己的命运就像这声响一样,在别人的掌控中起起落落。
“算你懂事。只是……”
少夫人那如珠翠般清脆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为难:
“你侍奉大公子这么多年,早已经不是清白之身,要是裴家知道了……”
我最隐秘的私事被当众揭开。
这话的意思就是,我这个残花败柳,去给人冲喜都不够资格。
我顿时面色煞白,整个人摇摇欲坠。
“裴家也太不要脸了,竟然让我宝贝女儿嫁给一个残废,相府就算羞辱了他们又怎样!”
少夫人话还没说完,太太拖着病体从内室走了出来,脸上满是怒容。
她在主座上坐好,缓了缓气。
“连翘,你从小就服侍大公子,我儿子辞衍心地善良,迟早会纳你做姨娘的。”
说到这里,太太瞥了一眼神色镇定的少夫人,才又慢慢说道:
“别人都不愿意,而你放着大好的前途不要,何苦呢?”
前途。
她们居然把做孟辞衍的姨娘称作前途。
我咽下喉咙里的苦涩,咬着牙回答道:
“奴婢想着嫁去裴家,好歹能做个正头娘子。”
上座传来一阵冷笑。
我替三小姐出嫁这件事,已经由太太拍板决定,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少夫人在婆婆面前出了力,解决了我这个碍眼的丫鬟,又不用担心大公子怪罪,真是一举三得。
她心情愉悦地从我身边飘然而过。
“回去收拾一下,准备三日后出府吧。”
我紧紧攥着手中那一百两的银票,低垂着眼帘。
“多谢少夫人。”
2
这一百两,不多不少,正好够我赎身的钱。
我并不是生来就是奴婢,而是逃难到京城后把自己卖进孟府的。
那时候我嘴笨木讷,又没钱给管事嬷嬷送礼,被分到了又苦又累的后厨。
我当时年纪小,干不了重活,整天躲在灶膛下面哭。
直到有一次,上菜的人误把我吃剩下的菜叶糊糊端上了大公子的餐桌。
向来体弱的孟辞衍却胃口大增,就着糊糊多吃了一碗饭。
第二天,就有人把我调到了梧桐苑。
我背着破旧的小包袱去请安时,大公子问我:
“连翘,你叫什么名字?”
自从进府以来,从来没有人问过我的名字。
那几个字,和我破败的家乡一起,被埋在了记忆深处。
我愣了好一会儿,才结结巴巴地说:
“谨玉,宋谨玉。”
“内敛的美玉,真是个好名字。”
孟辞衍笑了起来,那一刻,屋里的春光仿佛都暗淡了。
我知道大公子喜欢我。
我打碎了他的徽州砚,他只是紧张地看看我的手指有没有划破。
我母亲在外面病死的时候,他还愿意陪我在梧桐苑的角落里烧些纸钱祭奠。
外面寒风呼啸,他把我和他自己一起裹在厚厚的绒被里。
“谨娘,我会给你一个名分的。”
主子的真心哪能当真。
孟辞衍是相府的嫡长子,自然是以考取功名为首要任务,我等上两年也不算什么。
辅国公府的小姐娇生惯养,这么好的姻缘,我心里明白,在议亲的时候绝不能惹出麻烦。
少夫人进府还没生下嫡子,如果这个时候纳妾,我又该把公子的名声放在哪里呢。
我等啊等,只等到太太好心,让人送来避子的赤色药丸。
那天我肚子疼得厉害,把头抵在青砖上砰砰直磕,一心想赎身出府。
孟辞衍脸色冷漠,一块一块地数着从荷包里抖落出来的碎银。
然后嘴角上扬:“不够。”
不够?
可我当初卖进来的时候,明明只值五两银子啊。
我还要接着数,大公子却抓住我的手腕,语气冰冷地说:
“我孟辞衍房里的人,怎么也得值个一百两。”
我恍然大悟,眼泪夺眶而出。
是我越界了。
主子不发话,我就算死也只能死在孟府。
好在孟府很大。
除了奴才,每个人都是主子。
3
我把一百两银票送回了太太的院子。
“能出府嫁人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奴婢哪敢再厚着脸皮收下赏银。”
“只希望太太能赏下身契,这样奴婢也好安心回去等着嫁人。”
周嬷嬷进屋里待了一会儿,出来回复道:
“太太仁慈,等连翘姑娘上了裴家的花轿,相府自然会放你离开。”
我长舒了一口气。
因为涉及到三小姐的事情,太太就算讨厌我不识趣,也不会太为难我。
孟辞衍下班回来的时候,我正在小厨房煮木薯。
以前吃过糊糊,孟辞衍亲自来后厨找人的时候,正好碰到我偷偷在灶膛下面煮木薯。
甜滋滋的果香混合着炭火的焦香,在火上滋滋作响。
他一时嘴馋,又多吃了两个,还把我的那份也抢走了。
后来我进了梧桐苑,就再也没吃过这种乡下的食物。
一只宽大的手掌从后面蒙住了我的眼睛,我忍不住开始颤抖。
我抓住在我腰间捣乱的另一只手,声音微微颤抖。
“别,别在这里。”
一股清淡的墨香飘来,眼前突然亮了起来。
孟辞衍轻轻一笑,亲昵地把我抱进怀里。
“都这么久了,怎么还这么害羞?”
我大概是他的第一个女人。
从那以后,孟辞衍便沉迷其中。
他是新晋状元郎,又得到了吏部的好差事,背靠相府,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
京城的人都夸赞孟大公子是如清风朗月般的温润君子。
却没人知道,背地里他是如何缠着我胡来的。
最过分的一次,我从太太的院子回来经过花园时,被人蒙住眼睛拖进了假山里面。
他任凭我害怕、求饶、哭泣、崩溃。
一点点享受偷情的刺激。
我当晚就发起了高烧,孟辞衍跪在我的床前,懊悔不已。
“谨娘,谨娘。”
他叫我名字的时候,嗓音低沉而缠绵。
普普通通的两个字在他的嘴里反复回味,让人仿佛听到了深情无悔的承诺。
“知道你脸皮薄。不在这儿,换个地方。”
他用大手握住我瘦弱的腰肢,把我拦腰抱了起来。
“我的木薯!”
我的脚突然悬空,我下意识地抓紧他的前襟,紧紧贴在他的胸口。
“怎么越来越瘦了?我说你啊,吃点好的。跟了我这么久,别总惦记那些粗陋的食物。”
前朝事务繁多,北方还在打仗。
这段时间孟辞衍忙得脚不沾地,偶尔抽空回家也是眉头紧皱的样子。
虽然他说话时带着嫌弃,但我能看出来,他今天心情格外好。
“公子是不是有什么喜事?”
孟辞衍在我嘴唇上轻轻碰了碰,抬起眼睛笑着说:
“少夫人怀孕了。”
4
在床上,孟辞衍像野兽一样咬住我的后颈。
他的唇舌肆意纠缠,我强忍着疼痛,勉强保持着身体的平衡。
“往常总是喊疼,今天怎么这么乖,是高兴傻了吗?”
他来了兴致,变得更加放肆。
看到我紧紧咬着嘴唇,他就变着花样折腾我,逼我出声。
我实在应付不过来,只能敷衍地回应他。
“奴婢当然高兴了。”
孟辞衍满意了,他把我按在身前,在我耳边喃喃自语。
“还不到三个月,除了各位主子,谨娘你是第一个知道的。”
“宫里的御医号过脉,十有八九是个男孩。”
“少夫人有了嫡子,我和你也可以有个孩子了。”
黑暗中,我呆呆地睁开眼睛,嘴角泛起一丝讥讽。
孟辞衍不知道,我大概再也不能有孩子了。
我伺候他第七年的时候,意外怀孕了,我向他要一个名分。
他只是玩弄着我的头发,漫不经心地说:
“少夫人出身名门,成婚第二年就纳你,岂不是打她的脸?”
主子不用把话说得太明白,奴才自然会懂得其中的意思。
我就知道这个孩子不能留,于是自己灌下红花,躲在下人房里打掉了孩子。
如果不是同屋的小姐妹下班回来撞见,偷偷向他讨来一根老参。
我恐怕都熬不过去了。
逃难之前,我家原本是做药材生意的,祖父还当过太医令。
我懂药性,也能简单地看病。
因为药膳不分家,所以才能把大公子虚弱的身体调养得这么好。
这两年我虽然借着他的名义吃了一些好药材,但身体亏损太多,虚不受补。
我的身体越来越差了。
“等你生下一儿半女,我就向少夫人提出纳你。”
“你说,今晚会不会怀上……”
不会的。
还没等我回答,孟辞衍突然捂住我的嘴,闷哼了一声。
床帐微微晃动,把床头几案上的锦盒打翻了。
里面装的正是太太给的药丸。
熟悉的气味钻进我的鼻子,我忍着恶心把脸埋进了锦被里。
朱砂价格昂贵,以后我再也不用吃了。
再过一天,我就能离开府里了。
5
第二天早上,我帮孟辞衍穿衣服。
少夫人已经在外面等着了,吴妈妈走进来,端上一碗浓稠的药汁。
我跪着接过,心里明白这是什么。
一个注定要出府的丫鬟,只配喝这种粗糙的水银汤。
药碗刚凑到嘴边,孟辞衍淡淡地说:
“从今天起,连翘不用再喝药了。”
少夫人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但很快就恢复了常态。
孟辞衍搂着她的腰,轻声哄着她。
就在这时,三小姐闯了进来。
她一把夺过我手中的药碗,热乎乎的药汁劈头盖脸地浇在我身上。
“贱婢!”
“就算我不嫁,也轮不到你!”
药碗掉在地上,白瓷碎了一地。
孟辞衍眼疾手快,把少夫人护在身后,小心翼翼地避开满地的瓷片。
然后生气地说:
“孟新月,你想干什么?”
“大哥哥还不知道吧?你房里的丫鬟攀上高枝了,要嫁去将军府做正头娘子呢。”
孟新月紧紧盯着我,冷笑不止。
“婊子配瘫子,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屋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只有药汁顺着我的头发滴落在地,滴答作响。
孟辞衍脸色冰冷,周围的气压低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我房里的人要出嫁,我怎么不知道?”
三小姐不敢再说话,只往少夫人身后躲。
少夫人把手放在肚子上,温柔地开口说道:
“连翘替嫁的事情,已经在母亲那里签了字、画了押。我正打算和夫君说呢。”
话还没说完,孟辞衍大步往外走去。
“我去和母亲说,是谁这么大胆,敢动我的人。”
“是她自己求来的。”
少夫人突然站起来,语气平淡地说:
“满屋子的丫鬟里只有她主动站出来,口口声声说要嫁出去享福。”
“连翘姑娘志向远大,硬留着她反倒显得我们不通情理了。”
孟辞衍难以置信地转过身。
在寂静的屋子里,他冷笑一声:
“嫁给一个半死不活的残废?这叫享福?”
“连翘,你自己说。”
他蹲下身子,捏住我的下巴,强迫我和他对视。
我抬头的瞬间,孟辞衍突然松开了手,一脸错愕。
“谨娘……”
我的额头和脸颊隐隐作痛,肯定已经肿起来了,想必难看极了。
他又皱着眉头去抓我藏在袖子里的手,想帮我把嵌在肉里的碎瓷片取出来。
我笑了笑,挣脱了他的手。
“奴婢进府前虽然年纪小,但和那裴九溪是旧相识。”
“不管是冲喜还是陪葬,只求大公子成全。”
孟辞衍的脸色瞬间变白。
过了很久,他平静地站起身,嘴角上扬,温和地说:
“养不熟的奴才,打发了也好。”
6
太太身旁的周嬷嬷亲自带着我到官府办理了手续,正式脱离了奴籍。
那束缚我小半生的薄薄一张纸,在火盆中化为灰烬。
等我回到相府时,裴家迎亲的喜轿已经停在了正门口。
嬷嬷语气平淡地嘱咐道:
“毕竟是明媒正娶,依照礼数是要穿红色嫁衣的。”
“嫁衣我已经放在你房里了,可别让人说咱们相府不懂规矩。”
房间里的那件喜服,并不是当下流行的款式,看样子像是刚从库房里翻出来的。
但我已经非常满足了。
我刚捧起榻上的绸衣,身后便传来孟辞衍冷漠的声音:
“我已经查过了。”
“你十岁进入相府,在此之前一直生活在青州老家。牙人把你买回来之前,你从来没到过京城。”
“谨娘,你是在梦里认识裴九溪的吗?”
我身子僵了一下,轻轻叹了口气。
“公子,奴婢要换衣服了。”
“换就是了。你的全身,哪里我没看过,哪里我没……”
我猛地扯下了自己的衣襟。
他闭上了嘴,面无表情地靠在门背上盯着我。
我一件一件地脱下外衣、襦裙,接着是贴身小衣。
“够了!”
孟辞衍低声喝止,迅速拾起地上的衣物,手忙脚乱地把我裹了起来。
“你想要名分,我给你便是。今天我就可以纳你为妾。”
7
我愣了片刻。
然后拨开他的手,转身自顾自地穿衣服。
这嫁衣太过繁杂,腰间的衣带怎么也系不好。
急得我眼眶泛红,差点落下泪来。
“裴家大奶奶可不是个好对付的角色。”
“你宁愿嫁给一个残废,也不愿意留在我身边。难道真以为去了裴府就能过上好日子?”
裴家的那些事儿,我在内宅多少也有所耳闻。
裴九溪本是少年将军,可惜在阵前违抗圣旨调令,被押解回京杖责八十,彻底在圣上那里失了宠。
他在军中的职位被庶长兄顶替,如今将军府由庶长嫂掌管。
裴大奶奶一向有贤良的名声,正是她亲自上门请求相府履行婚约,尽显长嫂的职责。
在外头倒茶的小姐妹说,大奶奶哭湿了好几块手帕。
“娶妻冲喜,只希望我二郎能活下来最好。即便不行,好歹也能留下个子嗣……”
她出府的时候,眼睛肿得像核桃一样,外头的人都看到了。
这使得老爷太太不得不答应这门婚事,于是便有了我替嫁这一出。
“谨娘,回答我。”
孟辞衍的声音几乎没有起伏。
但我知道他已经愤怒到了极点。
要是在往日,我肯定会可怜兮兮地凑过去,又是亲吻又是撒娇,直到把他哄得心软为止。
可如今,我不再是他的奴婢了。
我转过头,把视线移向别处。
“公子,吉时到了。”
孟辞衍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冷冰冰的字。
“我等着看你哭着回来求我。”
盖着盖头,我忽然想起他说的话,脸色微微发白。
原本我以为到了裴家,能坐一顶小轿就已经很不错了。
没想到裴大奶奶把这场婚事办得格外隆重。
足有两丈宽的喜轿,迎亲队伍就来了好几十人,一路上锣鼓喧天。
裴九溪的侄儿抓着公鸡和我拜堂时,堂下宾客们的窃窃私语,一字不落全都钻进了我的耳朵。
“裴二郎一心爱慕孟三姑娘,要不是大奶奶厚着脸皮去求,相府恐怕连只鸡鸭都舍不得送过来。”
“可笑孟大将军平日里眼高于顶,到头来却只能让一个婢女与自己儿子成婚。”
“恐怕还不是普通的婢女,听说……”
大奶奶,这是要让全京城的人都知道裴九溪娶了一个不清白的丫鬟吗?
进入洞房后,一位上了年纪的妈妈笑眯眯地走了进来。
“大奶奶心疼新妇没有娘亲教导,特意让我来传授避火图。”
整个酣雪居里没有一个仆从婢女。
只有一个叫荆无名的,听说他是裴九溪的贴身护卫,独自守在这里。
听到这话,他着急地跳了出来:
“二爷都快没气了,哪还有心思管这个!走走走。”
“荆护卫,这是规矩。”
妈妈不卑不亢地行了个礼,自行打开了图册。
“听说二奶奶原本是孟家的通房,想来是有一些经验的。既然是大嫂的一番心意,那就勉强听一听吧。”
她虽然是在跟我说话,但眼睛却朝着里间那个奄奄一息的人瞟去。
荆无名涨红了脸,飞快地跑了出去。
在内宅当差多年,我心中大概有了头绪。
裴大奶奶看似处处羞辱我,实际上她真正想打探的,是里面躺着的那个人。
过了很久,老妈妈皮笑肉不笑地走出了房门。
我定了定心神,鼓起勇气掀开榻上的薄被。
一股浓烈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8
趴着的裴九溪一动不动,从脊背到膝盖,一片血肉模糊,早已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外面传言他只剩半口气,看来并非虚言。
我的手指颤抖着伸过去,正要缩回来时,手腕突然被抓住。
他的掌心热得惊人。
我疼得扭过头,正好对上裴九溪高挺的鼻梁。
他那双黑漆漆的眸子,像冷箭一样射来。
“你……”
他苍白泛皮的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
我心中满是惊慌。
将死之人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力气。
裴九溪,大概是回光返照了。
“你一个女子,怎么能看二爷的屁股!”
身材壮实的荆无名像一座小山似的挡在我面前。
我又着急又不知所措,不知不觉眼泪就掉了下来。
“那为什么不请大夫呢?”
裴九溪的伤口一看就是从未处理过。
伤口感染引发高烧,这么高的温度,他今晚不一定能熬过去。
嫁到裴府,我抱着必死的决心,但并非真的想和他一起死。
这个五大三粗的护卫一看到女人流泪就手足无措,结结巴巴地说:
“二,二……唉,姑娘,你不懂。”
“之前请了好几拨大夫,他们看了一眼都说伤势太重肯定会瘫痪,被他赶了出去。”
“二爷是那样顶天立地的人物,以后要是不能骑马带兵,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京都曾经有句戏言: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说的就是裴九溪。
他八岁起就随父亲守关,十几年里抗击蛮夷,为大邺打了为数不多的几场胜仗。
受刑之前,他是当之无愧的镇北将军,也是那个被众人追捧的玉面郎君。
可我只是个丫鬟,不懂武将的风骨。
我沉默了一会儿,呆呆地指着床前的配剑说:
“二爷要是真不想活了,为什么不直接一剑了解自己?”
荆无名瞪大了眼睛:
“你一个女孩子,说话怎么这么难听。”
看着眼前憨厚耿直的护卫,我轻轻叹了口气。
“他现在高烧不退,死了也就罢了,就怕烧成个傻子。”
傻子?
他挠了挠头,终于慌了神。
他听从我的话,去小厨房底下刮了锅灰,又去下人的小院子里铲了鸡屎。
我也没想到,会在这富贵奢华的将军府用到这些东西。
荆无名捂着鼻子,一边抹一边用怀疑的眼神看着我。
“谨玉姑娘,你没骗我吧。这东西真的管用吗?”
我没有骗他。
当年蛮夷到青州抢粮时,弟弟受了惊吓,仅仅一晚就烧成了痴呆,口水直流。
在逃难的路上饿极了,吃了太多石子黄土,大口大口地吐血。
我拼命往他嘴里塞百草霜。
血止住了,可我忘了他脑子不好。
锅灰吃多了烧心,弟弟趴在江边喝水,一头栽了下去。
我醒来时,脸上湿漉漉的。
裴九溪半撑着身子,两只冰冷的眼睛盯着我。
“我身上的,是什么?”
9
他还没退烧,惨白的脸颊泛起不自然的红晕,声音沙哑无力。
我大脑一片空白,仿佛被他那深邃的目光吸住了灵魂。
“是,是锅灰和鸡屎。”
“什么是鸡屎?”
“就是,鸡屎。”
案上的配剑猛地被拔了出来。
裴九溪双眼圆睁,呼吸急促。
“你,你竟敢羞辱我?”
我并不担心那把剑会架到我的脖子上。
“我羞辱你了,又怎样?”
“你想杀我吗?二爷病得连剑都拿不动,怎么杀人?”
一开始,这些放肆的话我说得很生硬,但越说越顺口。
果然,剑抖了几下,掉落在地。
裴九溪眼神冷峻,但睫毛微微颤抖,突然吐出一口血。
“二爷,冷静点!”
“那锅灰和鸡屎可是好东西,这几夜要是没有她,你可能早就烧成傻子了。”
荆无名急忙放下茶壶,上前帮他顺气。
百草霜能够化瘀止血,鸡屎可以去除腐肉。
在这种情况下,也只能就地取材了。
床上的人眼神变幻了几次,无奈地叹了口气。
“多管闲事。”
“孟家把你送来冲喜,许给你什么好处了?我给你双倍,拿了钱就走吧。”
我心里一松,随即又涌起一种难以言喻的尴尬。
我不是孟三姑娘,他不会留我。
要是能拿到两百两银子去做个小买卖,这是我平时想都不敢想的。
可我要是走了,凭荆无名这个愣头青,裴九溪多半活不下来。
犹豫了半天,我抬起头看着他。
“并没有什么好处。”
他不屑地皱起眉头,刚要说话,我抢先轻声说道:
“是我自己要来的,我本是青州人。”
裴九溪愣了一下。
我跟大公子说认识他,也不算说谎。
去年年末,和亲蛮夷的永安公主,带着陪嫁的邺人一同造反。
大批北地流离失所的难民加入了公主的阵营,号称永安军,成了京城的心腹大患。
镇北军没有听从调令去伏击永安军,反而与他们联合起来增援青州,击退了围困的蛮子。
裴九溪因此获罪。
大公子曾无意中说过,天子没立刻杀他,只是顾及他在军中的威望。
蛮夷凶狠残暴,所到之处烧杀抢掠。
我生活过的琼水巷,玩耍过的平安街,还有我和弟弟最爱去的馄饨摊的阿梅姐姐,或许都因为裴九溪而幸免于难。
他是个好人。
“说到青州,平安街上的豆饼味道真不错。”
荆无名舔了舔嘴唇,打破了这紧张的气氛。
我眼睛一亮。
“阿兴豆饼和街尾那家梅花饼是夫妻开的,也不知道现在还开着不。”
“有机会我一定要尝尝。”荆护卫傻笑着,接着拍了拍脑袋:
“啊,差点忘了说。谨玉姑娘,正堂那位想见你。”
是裴大奶奶吗?
我紧张地揪着手指,下意识地看向裴九溪。
他有气无力地合上眼睛,连看都没看我一眼。
直到我跨出门槛的那一刻,身后传来低沉的声音。
“别害怕她,早点回来。”
这是要留下我了?
10
大奶奶用手帕捂着脸,不停地擦眼泪。
“老天爷呀!总算是老天保佑。”
“我第一眼见到二弟妹,就觉得你是个有福气的人。果然你一来,听说二郎就有了好转。”
我原本打算跟裴九溪说,向大奶奶请完安,就去找个大夫回来。
他难得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没有出声反对。
现在我总算明白他那眼神中的含义了。
我跟大奶奶提起请大夫的事,她就开始打听裴九溪的伤势。
我开口要些药材,她又开始哭哭啼啼,说二郎命苦。
就这样绕来绕去。
等我空着手回到酣雪居时,裴九溪已经把身上的鸡屎洗干净了。
“受欺负了?”
我挤出一丝笑容。
“怎么会呢,大奶奶人可好了。”
裴九溪冷笑一声,费力地撑起身子。
“口蜜腹剑。”
“我这儿从来没有女眷,你要是缺什么……”
他停顿了一下,或许是高烧又犯了,脸变得通红。
“缺什么女人用的东西,就让无名去外面买。我酣雪居的人,不用去求她。”
话刚说完,他闷哼一声,半张脸埋进枕头里。
雪白的中衣上,大片大片的血迹晕染开来。
那些血肉和衣服早已粘在一起,这样一洗,生生撕下一层肉来。
“荆无名去哪儿了?还不快去买药!”
我来到裴九溪身边,已经记不清第几次生气了。
他拉住我的手。
“哭什么?案几底下第二个暗格。”
荆护卫凑过来,惊讶地说:
“我怎么忘了,这可是我们军营里去腐生肌的好药啊。”
“因为你,就是个大笨蛋。”
裴九溪脸色惨白,咬牙切齿地说。
我心里稍微安定了一些,到底是官家少爷,身体娇贵。
也许是怕再被糊一身鸡屎,裴二爷愿意治疗就好。
用上金创药,这几天至关重要,如果能挺过去,裴九溪的命大概就能保住了。
荆无名和我,一个白天守、一个夜里守,一步也不离开。
我离开了孟府,那股死气渐渐消散,整个人越来越有生气。
尤其是晚上,不再梦见弟弟,不再梦见黑洞洞的假山和身下的鲜血,睡得格外安稳。
“咚。”
“咚。”
也不知道是第几次,我的脑袋撞到了榻沿上。
“宋谨玉,你比我这个伤员睡得还香,合适吗?”
裴九溪虚弱的声音在黑暗中幽幽响起。
我羞愧得无地自容,床上的人无声地叹息。
“上来睡吧。”
我紧紧地攥着袖口,摇了摇头。
“呵,你睡得这么死,半夜我死了都不知道。”
我咬了咬嘴唇,翻身躺了上去。
自从流产之后,我常常手脚冰凉,特别怕冷。
裴九溪身上热得烫手。
我怕碰到他背后的伤口,不敢靠得太近。
可他就像一座喷发的火山,一点一点地把我挤到角落里。
他把我的手指紧紧握在掌心。
半梦半醒之间,耳边传来隐隐约约的低语。
“好凉……”
“还要……”
我紧闭双眼,一夜无梦。
第二天早上,荆无名来换班,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他端着热水,手指颤抖着指着我:
“你、你、你们……”
等我慌乱地抽回手,才突然反应过来。
裴九溪退烧了。
11
裴九溪身上满是大片青紫结痂之时,裴大奶奶领着相熟的太医前来。
荆无名不太情愿地把太医放了进来。
“陈太医,二郎前些日子都快没了气,如今真的没事了吗?”
老太医抚摸着胡子,轻轻叹了口气:
“命是保住了,只是这双腿的筋脉断了,往后怕是再也站不起来咯。”
得到确切的答复后,裴大奶奶还是有些不放心。
荆护卫为二爷做了一副轮椅。
我推着他去园子里散散心,可我不过回去拿件披风的工夫,裴九溪就掉进了水里。
荆无名或许是这世上最不靠谱的护卫了。
我跳入水里时,在心里把他骂了千百遍。
但到了水里,我闭着气找到呛水的二爷,才发觉根本拉不动一个断了腿没法游泳的男人。
我的手脚开始慌乱地扑腾,视线也逐渐模糊起来。
娘说过,人快死的时候,脑海里会像走马灯一样闪过过往。
最后定格的,会是你心心念念最重要的人或事物。
爹娘、祖父、阿弟、孟辞衍、荆无名、裴九溪……
一个个人影在我眼前晃过。
最后,迷迷糊糊中,有一对柔软的嘴唇贴了上来。
“又是个傻的。”
耳边传来一声轻轻的嘲笑。
我突然惊醒过来。
在温暖的烛火下,裴九溪坐在轮椅上,深沉地凝视着我。
“宋谨玉,你真是个傻子。”
“就你这游泳的本事,还敢下水救人?”
见我一脸茫然,他耐着性子解释道:
“是荆无名救的人。”
“放心,大嫂是想试探我的腿。我如今成了这副废人的模样,不会再有下次了。”
我犹豫了片刻,还是开口问道:
“给我渡气的人,也是他吗?”
裴九溪呼吸一滞,耳朵瞬间红了,有些生气地说:
“我哪知道。”
烛光闪烁,他装作若无其事地转动轮椅,背对着我。
“你刚才一直喊着娘亲阿弟,是不是想回青州老家看看?”
我吃了一惊,下意识地紧紧攥住身下的薄被。
如今永安军正盘踞在青州。
裴九溪当初的所作所为几乎是把青州拱手送给了对方,北地一带俨然成了永安公主的管辖之地。
如今北地的生意好做,即便时常有战事,依然吸引着众多商人前往。
裴九溪再也不能上战场了,要是我们带着银钱回青州做点生意,说不定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我打算去北地,劝降薛妱。”
薛妱便是永安公主的名字。
可是,她难道不好吗?
角门口做竹蜻蜓的大爷说,永安军行军时,从不抢夺百姓的东西。
反而重新登记人口户籍,把土地分给百姓,拿出府衙里的粮食用于春耕。
甚至还立下了新的律法,很多都与大邺不同,连女孩子都能读书识字。
裴九溪的侧脸在光影中忽明忽暗,眼神深邃。
“我如今这幅模样,若不抓住这次机会,这辈子就再没翻身的机会了。”
“宋谨玉,你会陪我一起吗?”
到嘴边的话在嘴里转了几圈,我最终还是没说出口。
12
前往青州的两个使臣都没能回来,此后便没人再敢去了。
永安公主的恶名在京都的大街小巷传得沸沸扬扬。
就连去过肃青一带的货郎都说:
“永安公主残暴不仁,每顿饭都要吃带血的牛肉,简直就是个女罗刹。”
但要是问他们挑着货担去哪里卖。
他们肯定会嘿嘿一笑:“肃州、檀州、青州,北边一带都挺好卖的。”
看热闹的人摇摇头说:“有钱赚没命花。蛮子一来,钱和货都没了,连命都得搭在那儿。”
那卖胭脂水粉的小贩收起他的宝贝货物,冷笑一声:
“你懂什么,你去过北边吗?永安军打仗不要命,蛮子在他们手上吃过大亏。要不然,朝廷怎么一次次派人去劝降,却不敢和北地开战呢?”
立刻有人捂住他的嘴巴:“要命啊,这话也敢随便说。”
就在这个时候,裴九溪进宫了。
此时早朝已经结束,我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孟辞衍。
“裴将军身体大好,恭喜啊。”
“小孟大人安好。裴某如今已没有官职在身,可担当不起一声将军。”
从头到尾,他的目光都没在我身上停留过。
我暗暗松了口气。
他是相府里娇生惯养的少爷,孟府里想爬上他床的丫鬟,能从梧桐苑排到长安街。
从前他习惯了我,等他回过味来,早就该厌烦了。
荆无名在宫门口等着,我拿了钱袋子去买补身子的药材。
刚转过一个弯。
就有人从后面捂住我的口鼻,蒙上我的眼睛,把我拖上了马车。
等眼前再次亮起来时,只见孟辞衍坐在雅座的金丝软垫上,慢条斯理地一件一件翻着我的药包。
“谨娘对裴二郎,可真是用心啊。”
他笑得如春风般和煦,可我却只觉得浑身发冷。
“你就是这样一天天给他补身子的?在床上,也像伺候我一样伺候他吗?”
他那恶劣的薄唇压了下来,我急忙别过脸。
“公子,请自重,我已经嫁人了。”
“嫁人?”
孟辞衍异常开心地笑了起来,捏着我的下巴把我抵在雕花的门案上。
“北地寒冷,你买药材,是打算和裴九溪一起去青州吧。”
“你不想想他一个庶人怎么能见得到圣上?要不是我那三妹妹以死相逼,孟家怎么会帮他恢复官职。”
“要是他能活着回来,就要娶孟新月为妻了。”
我透过狭窄的缝隙向外望去,看到裴九溪靠窗而坐。
孟新月靠在他的膝盖上,泪眼汪汪,宛如一对璧人。
“谨娘心地善良,换做别人也会全心全意对他。”
“可到头来你不过是别人用过就随手丢弃的破鞋。”
我笑得眼角泛红。
他唤我谨娘,还以为我是最温顺乖巧的小娘子。
殊不知越是小心翼翼的人被伤害过,就越不会抱有期望。
“公子是特地来羞辱我的吗?”
“谨娘,只有我能保护你。”
孟辞衍从后面贴了上来,温柔地帮我拢了拢额前的碎发。
在雅间里,裴九溪淡淡地抬眸,不经意间扫过我的视线。
可惜,他没看到我。
13
裴九溪回来的时候,我正在收拾行李。
圣旨已经下达,朝廷十分着急,要求他明日就启程去青州。
他的东西不多,几件平常穿的衣服,一些备用的药材,最大的物件就是他坐的那辆轮椅。
我的东西就更少了,从孟府带来的小包袱原样带走就行。
只是有一样东西。
我从袖子里拿出无色无味的药粉,犹豫了一下,还是放进了贴身的荷包里。
孟辞衍让我监视裴九溪。
即便他双腿残疾,朝廷还是对他不放心。
“圣上这么猜疑他,为什么不直接杀了他呢?”
孟辞衍轻笑一声,点了点我的额头。
“你一个深宅大院的女子自然不懂制衡之术。要是裴二郎真死了,谁来牵制裴长风呢?”
裴长风是裴九溪的庶长兄,如今正为朝廷镇守肃州。
肃州是青州和京都之间最大、最险要的关卡,圣上同样不信任他。
裴九溪从小在军中长大,战功都是一刀一枪拼出来的。
镇北军大多以他为首。
只要他活着,就像镇北军中的一面旗帜。
即便裴长风担任统帅之职,也不敢轻举妄动。
而圣上最担心的,就是裴九溪和永安军勾结在一起。
偏偏他和永安公主曾见过面,眼下朝中无人可用,启用他是最简便的办法。
“要是裴九溪真的和永安军勾结,那就是不忠不孝,叛国谋反。”
他给了我见血封喉的毒药。
孟辞衍所说的制衡之术,我自然不太明白。
我只是觉得咱们这个朝廷,对这个人不相信,对那个人也怀疑。
偏偏相信只要送去足够多的女人、数不清的金银,蛮夷就会和我们和平相处,就会放过北地的百姓,就会归还大邺的疆土。
果然我只是个丫鬟,见识实在太短浅了。
“谨娘,要是你这次立下功劳,我一定会上奏陛下,迎你为平妻,和少夫人平起平坐。”
“你再也不用看别人的脸色了。”
孟辞衍的吻落在我的头顶上。
原来,他也知道我在府里过得艰难。
“公子发誓?”
“当然。你生的孩子,以后就是我孟氏的嫡子。”
我微微颤抖了一下睫毛,答应了下来。
14
我们出发时,荆无名已经提前去探路了。
去北地的路并不安宁,一路上遭遇了好几波刺杀。
我们从水路换成陆路,又从陆路换回水路。
好不容易到了青州地界,朝廷护送的军队几乎伤亡殆尽。
我惊恐不已,问裴九溪:
“到底是谁,这么恨你?”
“还能有谁,自然是我那位贪恋权势的好大哥。”
话还没说完,急促的箭矢划破水岸的天空,迎面射来。
我被裴九溪猛地一推,掉进了水里。
水流湍急,身后有一只手一直护着我。
我昏昏沉沉的,也不知道飘了多久。
等我浮出水面,大口喘着气,才惊讶地发现裴九溪无声无息地躺在泥地上。
他的肩胛中了箭,是为我挡住的。
“裴九溪?”
一边是茫茫的水色,一边是无尽的黑暗。
我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咬着牙背起他,沿着河岸一步一步地往前走。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背上的人呼出一口冷气。
“谨玉,放下我吧。我是个残废,再这样下去只会拖累你。”
“骗子!你的腿明明是好的。”
我眼眶酸涩,轻轻嘲笑了一声。
“你从头到尾都是装的!”
耳边传来一阵轻笑,随后又渐渐没了声音。
“裴九溪,别睡。我有好多事没跟你说呢。”
“你说,我听着呢……”
我跟他说,我家原本是行医的,我可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小丫鬟。
他背后的伤口看起来很吓人,我一开始被吓到了,但后来趁机给他搭脉,才知道没有伤到筋骨。
行刑的人动了手脚。
老太医也为他说了谎。
溺水不过是他演的一场戏。
在水里给我渡气的人也是他。
不过高烧是真的,裴九溪对自己非常狠,伤口要是感染了,一不小心就会丢了性命。
他做这么多,都是为了让京都的人放心让他离开京城。
“不装到快死的样子,那些精明的人怎么会相信我真的废了。”
“可是谨玉,我好像真的残了,腿上没了知觉。”
那是因为,箭上有毒。
裴九溪气息微弱。
我心中一惊,轻声唤他:
“你和相府的约定呢?是不是——”
“宋谨玉,我不该带你去青州的,是我连累了你……”
他只是喃喃自语。
我摇了摇头,眼前一片模糊。
是我自己要去青州的,我本来就打算去。
背上的人慢慢滑落,我摇摇晃晃,脚步不稳,再也支撑不住了。
不远处的河堤上,几个人影手持长剑,慢慢靠近。
我万念俱灰。
我跪在他身边,绝望地拍打他的脸。
“裴九溪?”
“别睡,你还要活着回去娶孟新月呢……”
我的手腕突然被人握住。
我一愣,对上了他略带凉意的眼眸。
15
老天保佑。
找到我们的,是荆无名和永安军的人。
我和裴九溪被安置在青州的府衙里。
他中的是当地常见的毒。
路上我按照记忆中的药方抓了药,还好和后来青州大夫开的药方相差不大。
他体内还残留着一些余毒,所以一直没醒过来。
而我一放松下来,连日的疲惫涌上心头。
我整整昏睡了三天,才从送饭的阿婶那里得知,因为我们在路上耽搁了太久,朝廷新派的使臣今天就要到青州了。
这次来的,竟然是丞相孟伯简。
他可是孟辞衍和孟新月的父亲啊。
我惊讶不已,掀开被子就下了床。
在青州军营的校场里,我终于见到了那位传奇的永安公主薛妱。
从京都到青州的一路上,关于她的传闻不断。
人们最感兴趣的,永远是她的容貌。
有人说她妩媚动人,迷惑了蛮夷的亲王,引诱了一座又一座城的守将。
有人说她长得像夜叉,力气很大,一刀能砍死三个蛮子,所以才能撑起十万人的永安军。
我看到高座上的薛妱,头发高高束起,面容清秀。
只是她的一双眼睛,又圆又亮。
此时,丞相孟伯简拿着圣上的旨意,尴尬地笑着说:
“公主和蛮夷和亲,也算是嫁过人了,所以拟了个外命妇的封号。老夫此次来,就是接护国长公主回京城团聚的。”
公主也跟着笑了:
“面对蛮夷的铁蹄,你们倒是敢下跪求饶。怎么到了我这儿,就只有这么个空头名号?”
“莫非皇兄和孟丞相觉得我是女子,不配?”
和蛮子议和可是要拿出真金白银的。
劝降一位公主,赐封号、封领地已经是很大的赏赐了。
孟伯简吓得冷汗直流。
公主的眼神锐利如刀。
“我记得,孟丞相是蜀地人。丞相既然来了。
怎么不先问问蜀地跟我陪嫁过去的五百多个庶女和工匠,他们受了多少苦,还活着没有。”
孟伯简的眼皮跳了几下,义正言辞地说:
“他们作为大邺的百姓,自然要为大邺出力,生死又算得了什么!”
我紧握拳头,早就听说读书人的无耻,却没想到无耻到这种地步。
话音刚落,一队骑着马、穿着干练劲装的姑娘冲了出来。
孟伯简吓得双腿发软,扯着嗓子质问:
“我是使臣,你敢杀我?圣上已经赐给你封地和俸禄,你一个公主还不满足吗!”
永安只是平静地看着他。
孟伯简下意识地拔腿就跑,跌跌撞撞地拼命往前冲。
身后,箭矢如雨点般呼啸着追来,纷纷落在他的脚边。
从前,他可能在折子上看过很多死亡人数,却从未放在心上。
如今他自己也成了其中一员。
孟伯简死了。
前两位使臣大概也是这样的下场。
他们眼中既没有女人,心中也没有百姓。
永安公主挑眉看着我:
“小娘子,害怕吗?”
16
我心似擂鼓般咚咚作响,想来是心怀恐惧。
回想起往昔在孟府,于我们内宅的丫鬟而言,孟伯简宛如高高在上的丞相,是府邸中令人敬畏的天神。
可如今,当看到他如蝼蚁般死在此处,我内心竟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澎湃。
刚刚杀完人,宫殿里便摆上了饭菜。公主的餐食与我并无二致,皆是一菜一饭一汤。
我握着筷子,犹豫了片刻,闭上眼睛问她:“公主会杀裴九溪吗?”
她先是轻笑几声,随后正色说道:“孟伯简这人,热衷于钻研。
他凭借边防十策,恰恰迎合了薛崇的心意,才得以爬到如今的高位。
策中的内容无非是割地、纳岁币、和亲这些苟且偷生的手段。
大邺国从上至下弊病丛生,此人该死。”
薛崇便是当今圣上。她这番话于我而言,理解起来稍有难度。
见我似懂非懂,公主微笑着解释道:“裴将军是我的贵客。
他来到北地,是协助我一同造反的。”
“造反”这两个字,竟被她如此直白坦诚地说了出来。
我顿时恍然大悟,裴九溪之前的种种行为,此刻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她眼眸一转,问道:“你是裴将军的什么人?
从京都到青州,一路历经艰险仍舍身相护,可见情深义重。”
我微微一愣,垂下眼眸回答:“丫鬟。” 所谓的冲喜娘子,原本也算不得正经的夫妻。
“我并非为了保护他而来。我本就是青州人氏,原计划回家乡做点小买卖。”
只是遗憾的是,好不容易积攒下的一点银子,都丢失在了那艘破船上。
见我提及银两,正在吃第三碗饭的永安公主神情变得警惕起来:“姑娘该不会是打算向我借钱吧,我可是穷得很呐。”
我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薛妱亦眉眼弯弯。
她着实平易近人,我心里打好了几遍草稿后,郑重地拜了下去:“我想在公主这里谋求一份差事。”
听闻我会医术,她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你的祖父莫不是当年为我接生的宋良玉,宋太医?”
我呆呆地点了点头,没想到还有如此渊源。
“如今北地最为紧缺的,就是药材和大夫。”
她的声音变得严肃起来,“蛮夷之人个个刀强马壮。
仅靠收缴来的兵器,永安军若与他们正面交锋,只能以命相搏,必然死伤惨重。”
裴九溪曾和我提起过,打仗最重要的莫过于粮草和兵器。
我们来的时候,看到农民正在田里沤肥,城里一年三耕,粮食产量已然恢复到了往昔的水平。
如此看来,眼下最短缺的便是兵刃了。
公主身边虽有技艺精湛的工匠,但最近的铁矿位于肃州,被镇北军掌控着。
正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如此一来,裴九溪前来投效,北地想必会迎来一番新的景象。
他遭到别人的忌惮,倒也并不冤枉。
“百姓和军中还有众多女子。她们之中有许多——”
公主停顿了一下,直视着我的眼睛坦然说道,“和我一样,有过堕胎受伤的经历,时常受妇人之症的困扰。”
我默默无言,心中不免感到惭愧。
家中遭遇变故时,我尚且年幼,对于家传的医术只学到了一些皮毛,真正用到的时候,才发现远远不够。
“不过我会努力学习的!请公主给我一些时间。”
永安公主微笑着说:“谨玉,你有这份心意已经难能可贵了。
‘这世间妖鬼横行,有人锦衣夜奔,有人掩耳盗铃。
但始终有人奔我而来,同我并肩作战。’谢谢你。”
青州城的夜空星河璀璨,星光洒落在她的身上,伴随着温暖的烛火,公主身上仿佛笼罩着一层莹光。
谁说她是夜叉罗刹,分明就是转世的菩萨。
裴九溪尚未苏醒,我便已开始跟着军中的老大夫打下手。
采药、晾晒、研磨、止血、上药、把脉、开方,连着三天累得我直不起腰,但却隐约触摸到了“前程”这两个字的轮廓。
原来在青州,女子的前程可以如此不同。不再被困于一方小小的内宅,女子可以从军、从医,甚至为官。
永安公主说自己穷得很,可青州却比我逃难那年富裕了许多。
连年的战争,让百姓们见惯了凶神恶煞的蛮子和兵丁。
侥幸存活下来的人,皆是一脸麻木,仿佛在等待着再次被掠夺。
反正他们的米缸早已空空如也,破旧的房屋也难以遮风挡雨。
蛮夷再次来抢,他们也只剩下了一条连蝼蚁都不如的性命,任人随意处置。
然而如今,我家原来那处残破的宅子已经围上了墙,修缮了瓦片,院子里还种上了石榴树。
我站在外面张望时,住在里面的阿婶和阿爷笑眯眯地问:“姑娘,要不要进来喝杯茶?”
我摆了摆手,家中没有了爹娘和阿弟,就算了吧。还是去阿梅姐姐那里吃碗馄饨好了。
同样的转角处,突然有人从身后掐住我的脖子,像拎小鸡一样把我甩进了暗巷。
在青州,我遇到了意想不到的人。
乔装打扮的孟辞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宛如鬼魅一般。
我还没来得及爬起来,他便一脚重重地踩在我的胸口,压得我喘不过气来。“裴九溪通敌的事情,已经传到了京都。
谨娘,你背叛了我。”
我死死地抱住他的脚,呜咽着说:“没,没有……裴九溪中了毒,全靠永安公主的秘药吊着……公子……可以去查证……”
孟辞衍双眼瞪得通红,怒吼道:“当真?若你再欺骗我,我必杀了你。”
裴九溪中毒的消息并不难打听,我只能祈祷他一直跟随孟伯简,还不清楚我们遇刺的缘由。
我拼命地点头,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终于,胸口的重压消失了。孟辞衍生怕引来兵丁,冷冷地抓住我说:“跟我走。”
孟家在青州安排了暗卫和线人,想必是为孟伯简出使所做的准备。
谁能料到,不过三句话的功夫,永安公主便动手杀了人,一天都没有耽搁。
我们一行人扮成来北地做生意的货郎,混出了城。
直到马车快要抵达肃州时,我才小心翼翼地问他:“公子为何会来到青州?”
我递上怀中的干馍。
“自然是担心谨娘你出事,千里迢迢赶来寻你。”
孟辞衍正望着不远处的肃州城墙发呆,心不在焉地接过干馍咬了一口,声音湿漉漉、黏腻腻的,一听就是满嘴鬼话。
戒严的肃州城门为孟辞衍敞开了一道缝隙。
一支冷箭划过,开门的兵丁应声倒地。
紧接着,接应的荆无名扯掉身上的伪装,中门大开。
霎时间,埋伏已久的永安军如天降神兵般一拥而上。
“是裴将军!” “是裴九溪回来了!”
越来越多的兵士纷纷扔下手中的刀剑,不再抵抗。
整个肃州城安静得如同往昔,唯有铁甲在长街上发出铮铮的声响。
百姓们没有慌乱,孩童们也没有哭喊。
统帅府燃起了熊熊大火,裴长风大势已去。
永安公主早就发现了孟辞衍在城中的踪迹,她暗中监视,用最少的人和鲜血,攻破了肃州城。
永安军和镇北军交织在一起,宛如一条蜿蜒的长龙。刀剑将我们团团围住,孟辞衍双目赤红,盯着一骑快马从远处飞驰而来。
裴九溪一身银甲,威风凛凛地坐在马上。
“贱婢,贱婢,贱婢!” 雪光般锋利的刀刃横在我的脖颈处,越贴越近。
“裴九溪!你知不知道这贱婢曾夜夜在我身下——”
被逼入绝境的孟辞衍彻底疯狂了,满嘴污言秽语。
可惜他话还没说完,突然吐出一口鲜血。
他的钳制一松,我瘫跪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他捂着嘴,眼睛瞪得滚圆,不敢置信地指着我,鲜血依旧不断地从指缝间涌出。
直到死,孟辞衍都难以相信,平日里房里最温柔恭顺的小雀儿竟然敢毒杀主子。他实在是小看我了。
他自以为搬出圣上、谋逆等言辞,再用一个平妻的位置作为诱饵,恩威并施,就能让小丫鬟乖乖听话。
可我们这些小百姓最为现实,才不管上面谁来做皇帝。
我们只渴望吃饱穿暖,不流离失所,不担惊受怕,日夜安宁。
哪里的日子过得好,我们就往哪里去。
我从未想过要伤害裴九溪,这毒药,从一开始就是为孟辞衍准备的。
事到如今,我终于可以尽情地痛骂:“你这个只会欺负女人的软蛋!”
一位女将嗤笑着,一刀刺进了他的大腿。
“世道艰难,能够活下去都已经成为一种奢望,谁还会在意那可笑的贞洁。
京都来的小绵羊以为说这些就能让咱们女人无地自容吗?
简直荒谬至极。锦绣窝里的公子哥眼里只有那点事儿,等咱们打进京都,一定要好好教训教训他们。”
一刀,又一刀,再一刀。孟辞衍哐当一声倒了下去,眼珠突出,身体抽搐了几下,下身散发着臭味,渐渐地没了气息。
裴九溪翻身下马,向我伸出手。“宋谨玉,你骂得也太文雅了。”
再次见到裴九溪,是在阿梅姐姐的馄饨摊上。
他重新执掌镇北军,忙得脚不沾地。距离在肃州见面,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月。
“宋谨玉,我没有打算娶孟新月。” “咳咳……” 我万万没有想到,他说的第一句话会是这个。
一口馄饨卡在喉咙里,吞也不是,吐也不是,急得我满脸通红。
后来我才了解到,裴长风贪恋权势,看到永安公主一个女子都能成就一番事业,便心生反意。
相府行事向来高调,在朝中树敌众多,早已引起了皇帝薛崇的不满。
他们一拍即合,狼狈为奸。
孟伯简以三姑娘为诱饵,在皇帝面前举荐裴九溪出使北地。
实际上,等他离开京城,裴长风便可以一路上寻机刺杀他。
即便裴九溪命大,能够活到青州,若他对朝廷忠心耿耿,永安公主也不会放过他;
若他与永安军勾结,还有我这个丫鬟可以给他下毒。
无论如何,裴九溪都难逃一死。
等这个弟弟一死,裴长风便能独掌镇北军,进而起兵割据。
孟家在京都里应外合,拥立一位新的君主。
他们的如意算盘打得倒是精妙,偏偏凑巧顺了裴九溪的心意。
他装了很久的瘫子,佯装急切想要康复,顺势和三姑娘演了一出戏,目的就是从京都脱身。
而且他命硬,一连串的算计都没能让阎王爷收走他的性命。
他投靠永安的消息传到京都后,皇帝迁怒于保举他的孟家父子,这才把他们送到青州来劝降,妄图用虚无缥缈的封赏从永安手中夺回北地。
孟辞衍还算机灵,乔装打扮后没有露面,孟伯简死后立刻逃往肃州也算是明智之举。
然而青州就像一座铁桶,永安公主早已掌握了他们的行踪,将计就计,打开了肃州的城门。
“怎么能跟公主说是我的丫鬟呢?你可是我明媒正娶的娘子。” 裴九溪委屈巴巴的,非要我给出一个说法。
我轻声说道:“又没有正式拜堂,算不上夫妻。”
他双手抱胸,轻蔑地哼了一声。“拜,今晚就拜。你可别找什么——”
“好。”
永安公主说,安内先攘外。
再过几天,先头军就要去挑战蛮夷了,我也会随军出征。今晚正是个好时机。
这次轮到他愣住了。
少夫人手中的瓷盖轻轻碰着杯盏,一下又一下,发出清脆的声响。
我抬起眼眸,直视着他那如碧波般的眼睛,里面倒映着我的身影。
裴九溪真的很好,我喜欢他,而他也喜欢我。
人生苦短,我不再纠结于那些细微的自卑和隐秘的怨恨。我想堂堂正正地做一回宋谨玉。
他的脸微微红了一下,随即认真地说:“宋谨玉,我也很喜欢你。”
紧接着,他快速地凑过来,在我的脸颊上亲了一下。
“我,我先回去准备!”
阿梅姐姐过来为我添汤。她早已过了扎两条长辫的年纪,梳上了妇人的发髻。
饱经风霜的脸上布满了皱纹,但却有一种别样的美。坚韧、勇敢,宛如生生不息的野草。
她像小时候一样捏着我的脸颊说:“小玉儿也要成亲了。
这日子啊,是越来越有盼头了。”
是啊。远方的太阳从山坳中升起,春光不问人间的悲喜,霸道而又温柔地照耀着每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