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小说:错嫁

发布时间:2025-07-10 15:30  浏览量:1

张敏从未想过,会亲眼目睹自己的丈夫与另一个女人,在那张本该属于他们婚姻的床上纠缠。更让她窒息的是,这丑陋的一幕就发生在她的家,她的卧室。她恶心极了,她伤心欲绝,在这个孤独的县城里,她无所依靠,无处诉说,整夜整夜睡不着觉。

又是一个深夜。月光惨白,风像困兽般撞击着窗棂。张敏枯坐在窗前,失神地望着天边那轮孤月,手中紧攥着一本略显孟旧的植物标本册。册子里精心压制的,是几缕青麦穗,那是她离开家乡时,那个叫孟佳的青年送给她的纪念。她沉思着,泪水顺着她惨白的脸颊滑了下来。

门被粗暴地撞开,丈夫摇摇晃晃地进来,见她像个木头人般毫无反应,便气乎乎随手抢过她手里的册子,狠命撕烂,扔进了垃圾桶,对她骂骂咧咧起来:“臭婊子,不要脸,还在想你的小情人。”

“装什么清高,你自己爱慕虚荣,抛弃穷小子,要来过城里人的生活,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她突然站了起来,发疯似的哭着喊:“你才不要脸呢,我的册子还给我。”

赵振涛一脚将垃圾桶上的纸片踩得稀烂,恶毒地狞笑:“我就撕!就撕!我就是要让你难受!让你也尝尝这滋味!”话完,他抡起巴掌,带着风声狠狠扇在张敏脸上。

“啪!”

脸上火辣辣地痛,屈辱和绝望彻底点燃了张敏。她捂着脸,发出凄厉的嘶喊:“你打我!赵振涛!你这个畜生!你怎么不去死!”她低下头,用尽全身力气朝赵振涛的肚子撞去。

赵振涛猝不及防,被撞得向后趔趄。他脚下被散落的杂物一绊,身体失去平衡,后脑勺重重地磕在坚硬的壁炉外沿上。一声沉闷的撞击,鲜血直流。“你……”他瞪大眼睛,手指指向张敏,直挺挺地仰面倒了下去。

张敏吓傻了,瑟缩在角落,全身发抖,不知该怎么办。过了不知多久,她才像从噩梦中惊醒,颤抖着拨通了急救电话。

可是等到医护人员来的时候,地上的血已凝固,男人已经没有了生命体征。

面对这血腥场面,这是没有料到的张敏惊恐地摇着头,语无伦次:“不…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想……”警察很快封锁了现场。在巨大的精神冲击下,张敏选择了自首。

“是我…是我杀了他。”经过调查取证,法院最终认定张敏的行为属于防卫过当致人死亡,她必须为自己的行为承担法律责任。判决书下来,是两年有期徒刑。

天啊,是老天爷对我的惩罚,或许这一切也是我咎由自取,这一切真的源于自己当初那个错误的选择。她的人生,怎么就走到了这条死胡同?原来,真正能摧毁一个人的,往往并非瞬间降临的灭顶之灾,而是那些深埋心底、日积月累、看似微不足道的委屈和绝望,终有一天会像火山般爆发,焚毁一切。人生没有回头路,每一步选择的结果,都只能自己承受。

张敏的家乡在南方一个偏僻的山坳。父亲是村里不多的见过世面的人,当过民兵连长。她聪明伶俐,是村里公认的一枝花,两条乌黑的辫子垂在胸前,家里家外都是一把好手。

三年前,村里唯一的小学新来了一位代课老师,叫孟佳。他清瘦斯文,戴着眼镜,高考落榜后,在一位远房亲戚的推荐下,来到了这所几乎被遗忘的山村小学。

学校只有两排低矮的土坯房,孤零零地立在半山腰。没有围墙,课间孩子们的喧闹和村民赶牲口的吆喝声混杂在一起。夏天,教室窗外常有水牛慢悠悠地走过;冬天,寒风毫无遮挡地灌进来。这份微薄的代课收入,对曾经梦想走出大山的孟佳来说,更像是一种无情的嘲弄。家里的老屋在风雨中飘摇,父母脸上的沟壑写满了生活的艰辛和对儿子的期盼。这点钱,翻新房子是奢望,娶妻生子更是遥不可及,所以很失落。

一天清晨,张敏去后山打猪草,路过学校。教室里传来孟佳领着学生朗读课文的声音,清澈、认真,带着一种山里少有的书卷气。她不由得停下脚步,悄悄靠近窗边,目光透过模糊的玻璃,温柔地落在那个挺拔的身影上。恰在此时,孟佳抬起头,目光穿过窗棂,第一次与如此热烈的异性的目光相逢,心里涌起一股热浪,忙收回目光,下意识地扯了扯衣角。窗外的她见了不禁笑了起来。他用更标准的语调继续领着学生诵读,沉浸在陶醉的气氛里。

接下来的日子,孟佳上晨读时,心中总隐隐存着一份期待。他早早来到教室,朗读得更加用心,仿佛那扇窗外随时会映出那张明媚的脸。然而,那张脸再未出现,心中莫名有点失落。

日子一天天过去。冬天悄然退去,池塘边冒出了嫩绿的草芽,山坡也披上了一层朦胧的青色。春天来了。孟佳决定把自然课搬到田野里。他带着孩子们走在青翠的麦田里,辨认着刚刚苏醒的植物,告诉他们春天的秘密。他说:“把课堂搬到田野,既能认识自然万物,又能感受春天的气息,一举两得。”

孩子们在田埂上笑闹。“哟,孟老师带娃娃们春游呢?”听到清亮柔软的声音。

孟佳回头,一个十八九岁的姑娘挎着竹篮,姑娘笑得十分极致,一条又粗又长的麻花辫子从后脑勺绕过来,捂在胸前隆起的部位。

“咦?好像……”孟佳觉得眼熟。

“我们在上自然课。”他的声音有些局促,带着不易察觉的紧张。陌生的姑娘,喧闹的学生,辽阔的麦田……春天的气息混合着一种令人悸动的氛围。他有些手足无措,想说什么,又被孩子们的吵闹打断,他不知如何表达,他就像撵鸡一样,把学生们撵到田梗上去观察植物。

待学生们散开,他才问:“你怎么知道我姓孟?”

“我还知道你叫孟佳呢。”姑娘狡黠地眨眨眼,低头摆弄着辫梢,“孟老师,你读书的声音真好听。”她放下篮子,抱着膝盖在田埂上坐了下来。

孟佳这才恍然想起,那个在窗外听他读书的女子,正是眼前人!他曾为那消失的身影懊恼过。此刻,在这充满生机的时节重逢,喜悦如同破土的春笋。他隐隐感到,这个春天,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馈赠。

“那次在窗外听的,是你吧?”他问。

“你也看见啦?”她眉眼弯弯。

“嗯。”他半开玩笑地说:“喜欢听,以后就来教室听,就当我的旁听生。”

张敏嗔怪道:“去你的,哪有那么大的旁听生,还不让人笑话死。”

孟佳抬起头,望向湛蓝高远的天空,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在胸中升腾,仿佛心生了翅膀,要飞向云端。

领着学生回校时,张敏的竹篮里已装满了鲜嫩的荠菜。

她说:“刚开春的荠菜最嫩,包饺子香得很。”

他随口道:“是香,可惜家里没人会弄。”

张敏听了,爽快地说:“那我晚上给你送点来?我家离学校不远,你就在办公室等我。”

他连忙摆手:“不用不用,太麻烦你了。让其他老师看见不好。”

张敏不以为然:“看见就看见呗,老师看见了还能把我吃了?”

傍晚,夕阳给简陋的校园镀上一层暖金色。学生和老师都走光了,孟佳独自在办公室批改作业。

“报告!”

孟佳抬头,也笑了:“快进来,你又不是学生,打什么报告。”

张敏走进来,把手里的东西放在桌上——一个用旧毛巾仔细包着的饭盒。“刚出锅的,快趁热吃。”

孟佳用手碰了碰,饭盒还烫手。揭开盖子,一股清新的香气扑面而来,里面整整齐齐码着饱满可爱的荠菜饺子。禁不住舌尖生津。一种吞食的冲动不可遏制。他正要伸手,张敏轻轻拍开他的手,递过一双筷子:“老师怎么能用手抓。”他尴尬地笑了笑。在张敏的注视下,他尽量保持着斯文的吃相,细嚼慢咽,仿佛要留住这份来自春天、来自这个特别女子的温暖。这顿饭,吃得格外满足。

自从和张敏相识,孟佳眼中的山村世界悄然变了模样。天空澄澈辽远,云朵洁白无瑕,溪水清澈见底。这份朴拙的自然之美,消解了乡村的贫穷带给他的忧愁,稀释了梦想的夭折带给他的疼痛。也愈合了梦想受挫的隐痛。是张敏,这个意外闯入他生命的乡村姑娘,重新点亮了他内心的光。他从她的笑容、她的勤劳、她的声音里,感受到一种蓬勃的生命力,让他重新振作。张敏也觉得,平淡的日子仿佛有了盼头。

四月天,桃花开得如醉如痴的时候,麦苗也风姿绰约了,多情的风激动得不能自持。田埂边的蚕豆花悄然绽放,淡紫色的花瓣微微上翘,花瓣下未开的花苞黑白相间,像一只只栖息的紫蝴蝶。

孟佳和张敏并肩走在田埂上,蚕豆花温柔地拂过他们的裤脚。张敏停下脚步,弯下腰,凑近一朵蚕豆花,深深吸了一口气,鼻翼翕动,嘴角漾开满足的笑意,那陶醉的神情让孟佳忍俊不禁。

“香吗?”他俯身问。

“香是香,可比不上桃花香。”张敏故意撅起嘴。

“蚕豆花开得含蓄,不像桃花那么张扬。它们都是大自然的女儿,只是气质不同。蚕豆花像咱乡下的姑娘,朴实安静;桃花呢,就像城里的姑娘,喜欢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孟佳轻声说。

张敏看了他一眼,嗔道:“就你会说,到底是读书人。”

他看着她,认真地说:“你就和这蚕豆花一样。走在田埂上,天上的鸟儿看见了,怕也要把你当成一朵会走路的蚕豆花呢。”

张敏的脸上飞起一朵红云,故意朝他脸上吐口气:“就你瞎说。”说着扭头跑回了家。

披着晚霞回家,孟佳心情极好。母亲招呼他吃饭,他说吃过了。母亲追问在哪吃的?他含糊地说在学校。母亲觉得奇怪:“学校又不是食堂,哪来的饭?”见瞒不住,孟佳只得说了实话。母亲听了,喜上眉梢。

周末,应孟佳之邀,张敏第一次踏进了孟家那三间低矮的土坯房。孟佳的母亲热情地端出一瓢炒花生:“姑娘,尝尝,自家地里收的。唉,家里穷,让你见笑了。不过包产到户后,总比以前强些。”

张敏连忙说:“婶子别这么说,咱农村人家,不都这样过嘛。”

“你是张连长家的闺女吧?”

“嗯。”张敏点头。孟佳对母亲说:“妈,快做饭吧。”

孟佳母亲和好面,准备擀面条。张敏挽起袖子:“婶子,让我来吧。”她系上围裙,麻利地接过擀面杖。只见她腰身微弯,双手均匀用力,擀面杖在面团上流畅地滚动,眨眼间,面团就变成了一张又薄又匀的大面皮。她将面皮叠成长条,右手执刀,左手稳稳按面,手起刀落,动作干脆利落。不一会儿,面条切好了,她双手一提,根根面条细如韭菜叶,宽窄一致。孟佳看得有些出神,这哪里是做饭?分明是在欣赏魔术师一场不俗的表演。张敏擀面、切面的姿势,简直是乡村无与伦比的美丽,整套动作那么麻利优雅,这个情景这多年纵使漂泊远方,孟佳也一直未曾忘却。

送走张敏,邻居大婶过来串门,啧啧称赞:“哟,这可是个好姑娘,你家小子有福气啊!”孟佳母亲嘴上谦虚:“八字还没撇呢,咱这破家破院的,谁知道人家姑娘能不能看上眼?”

果然,张敏回家跟父母提起这事,父亲张连长直接托人传了话:想娶我闺女?除非你家能盖起两层小洋楼!否则,趁早死了这条心!

张敏的身影渐渐从孟佳的世界里消失了。思念蚀骨,在昏黄的煤油灯下,孟佳熬了几个通宵,为张敏画了几幅工笔仕女图。最后,他画了一幅水彩:一片碧绿的麦浪,麦浪间点缀着盛开的蚕豆花,像无数振翅欲飞的紫蝶。麦田边,一条小河蜿蜒流淌,河岸垂柳依依,远处是朦胧的村庄轮廓。

在一个草长莺飞的春日,他们约在学校旁的麦田边,见了最后一面。

暮色四合,一弯新月挂上树梢。熟悉的麦田在月光下显得静谧而忧伤。张敏走在前头,孟佳默默跟在后面,心头沉甸甸的。晚霞的余晖给离别的时刻染上悲凉的色彩。

张敏停下脚步,声音带着哽咽:“就在这儿坐会儿吧。”

两人坐在田埂上。张敏咬着辫梢,泪水无声滑落。她断断续续地说,在县城工作的姑妈给她父亲施加了压力,拍着胸脯保证给她在城里找了好人家,对方是县供销社的干部,家境殷实。

孟佳心中苦涩,低声道:“只怪我家太穷了……你爹,也是为你好。”

“好什么好!他这是把我往火坑里推!”

张敏再也忍不住,呜呜地哭出声来。

临别,孟佳将那幅饱含心意的水彩画送给了张敏:“留个念想吧……各自珍重。”

画上,麦苗青青,蚕豆花开,仿佛凝固了他们短暂而美好的春天。

张敏最终还是嫁到了县城。那本承载着麦田记忆的标本册和那幅水彩画,被她小心翼翼地藏在箱底,带到了新家。

孟佳得知张敏嫁人的消息,只觉得所有过往都成了命运开的一个残酷玩笑。对代课的热情,对这片土地残存的眷恋,也随之熄灭。

他默默地收拾了简单的行囊,在一个清晨,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个让他心碎又心醉的地方,远走他乡。

婚后的张敏,心中始终无法抹去那个清瘦的身影。夜深人静时,她常独自站在窗前发呆,手里摩着那本早已干枯褪色的标本册。

赵振涛很快发现了妻子的心不在焉。他先是冷嘲热讽,后来变本加厉,公然在外寻欢作乐,甚至把女人带回家,视张敏如无物。他不能容忍妻子心里装着别的男人,用最肮脏的方式践踏她的尊严;张敏更无法忍受丈夫的背叛、羞辱和日益频繁的拳脚相加。

常想,我真是大错特错了,选错了人,嫁错了郎。不知道是自己的问题还是他的问题。

心里住着一个人,想见,不能见;想爱,不敢爱;想忘,又舍不得忘。

如果此生最后悔的事有答案,那一定是恨自己当年不够勇敢,不够坚持,不够勇敢,最终选错人。婚姻是女人的第二次投胎,一步错,步步错。嫁对人,会成就你,嫁错人,只会埋葬你。

曾经幻想过的岁月静好,早已化为泡影。如今,只能透过这高墙铁窗上方那一小方灰白的天空,反刍着自己酿下的苦果。老话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或许赵振涛的暴虐也积攒了太久,最终在那一刻失去了理智。而她,也绝非蓄谋要害他性命。走到今天这同归于尽般的结局,又能怪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