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睁眼,我十六岁,宁王提亲的前一天,这一世,我不再高攀他
发布时间:2025-07-11 00:19 浏览量:1
「王妃,您还是先歇息吧,王爷约莫快回府了。」
秋荷撩帘而入,又一次柔声催促。
可今日是我的生辰啊。
他以往从未缺席过,每一年都会费心为我备下惊喜,唯独今年,不见踪影。
「我再等等。」我轻咬下唇,低声恳求,「把菜肴再温一温吧。」
「王妃……」
秋荷面露难色,欲言又止,眼神里掠过一丝不忍,终是默默端起食盘退了出去。
我凝望着窗外那轮清冷的明月,心头莫名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慌乱。
萧墨,是除爹娘之外,待我最好的人。
幼时我曾摔过一跤,磕伤了脑袋,从此便不大灵光,书读不进,女红也学不会,周遭的人都在背后议论,说我是个痴傻之人。
族中亲戚更是时常取笑,断言我此生难嫁,定会沦为老姑娘。
出人意料的是,我不但嫁出去了,还成了尊贵的宁王妃。
萧墨从不嫌弃我的愚钝,更不许旁人轻视我半分,以最盛大的仪仗将我迎娶进门。
成婚之后,他待我极尽温柔。
在外,他是令人敬畏的王爷。在我面前,却只有无尽的耐心与柔情。
我时常闹出笑话,他却从不苛责,总是用最轻柔的语气叮嘱我:「下次可不能再这样了,记住了么?」
即便我在圣驾前失了礼数,他也只是将我护在怀中,温润含笑:「嘉鱼秉性纯真,皇兄莫要见怪。」
因着他的百般回护,我从未受过半分委屈。
我常常暗自思量,自己前世定是积攒了天大的福缘,今生方能得此良配。
萧墨归来时,已是次日清晨。
我在小榻上倚靠了一整夜。
他进门便解下外袍将我裹紧,抱回床榻。
「夫君,你回来了!」我惊醒过来,立刻扑进他怀里,紧紧环住他的腰身。
我贪恋他身上清冽的雪松气息,每每嗅到,便觉安心。
但这一次,那熟悉的冷香里,似乎混入了一丝陌生的脂粉香气。
我的心不由得揪紧了。
他向来洁身自好,从不允旁的女子近身,这脂粉香从何而来?
我悄悄抬眼望他,却终究没敢问出口。我怕是自己想得太多,平白误会了他:「王爷昨夜去了何处?」
头顶传来他略显疏淡的回应:「外出办了些紧要事。」
什么事?竟连我的生辰都忘了。
我垂下眼睫,心中酸涩难言。
萧墨却似浑然未觉,温热的手掌轻轻覆上我的小腹:「昨夜孩子可还安分?可有闹你?」
「不曾,他很乖觉。」
萧墨微微颔首:「看来他也知道体恤娘亲了,是个懂事的孩子。」
我抚摸着微微隆起的腹部,沉默片刻,忧心忡忡地望向他:「夫君,倘若……倘若我生下的孩儿,也像我这般愚钝……该如何是好?」
萧墨闻言一怔,俊朗的眉宇间瞬间覆上一层寒霜:「谁同你说这等混账话?」
我垂下头,不敢作答。
是别府的几位夫人说的。
可我不敢告诉萧墨,那几位夫人,平素待我颇为和善,只是言语间少了些顾忌。
我怕若告知萧墨,会连累她们遭殃。
萧墨伸手,带着安抚的力道揉了揉我的发顶:「嘉鱼,听清,你绝非愚钝之人。你是我萧墨的王妃,是皇城之外最尊贵的女子。谁敢这般妄议,我便拔了他的舌头!你也切莫妄自菲薄。」
我抿着唇,点了点头。
他神色稍缓,替我掖好被角:「你好生歇息,我还有些事务需去料理。」
才刚回来,竟又要走。我慌忙拉住他的衣袖:「夫君,能早些回来么?嬷嬷说我临盆之期就在这几日,我独自一人……有些心慌。」
「放心,我去去便回。」他顿了顿,又轻轻捏了捏我的脸颊,「近来需处置几桩要紧事,难免有顾你不周之时,你要乖些,莫要随意走动。」
心中纵有千言万语,到了唇边,终究还是咽了回去。
萧墨说去去便归,可我醒来时,枕边依旧空空如也。
暮色四合,又一日将尽。
我实在等得心焦,便起身去寻秋荷。
她正在厨房张罗晚膳,听我问起萧墨去向,端汤的手猛地一颤。
片刻后,才支支吾吾道:「奴婢……实在不知。」
我虽不够聪慧,却也分明察觉到秋荷神色有异。
她若未曾做亏心事,为何不敢直视我的眼睛?
心头的慌乱骤然加剧,仿佛有个线头在隐隐晃动,一旦揪出,便会牵扯出骇人的真相:「秋荷,你知道他在何处,是不是?」
「王妃……」她眼眶泛红,紧咬着下唇,不敢言语。
外头一个小厮恰在此时跑了进来,急声道:「秋荷姐,宫里赐下的阿胶还有吗?快匀些给我!」
他一眼瞥见我,登时吓得面无人色:「王妃!您……您怎在此处?」
「阿胶乃女子滋补之物,你要它作甚?」我追问。
他下意识瞟向秋荷。
「不许看她!」我提高了声音。
小厮慌忙低下头,神情窘迫,声音细若蚊呐:「是……是那位娘娘要用。」
原来,这王府之中,竟已多了一位娘娘。
除了我,阖府上下,尽人皆知。
我寻到那处僻静小院时,两个丫鬟正在门前洒扫,她们嬉笑的话语如同细针,根根刺入耳中:
「王爷待咱们家夫人真是没得说!」
「那是自然!夫人与王爷可是打小的情分,青梅竹马。王爷亲口说了,过些时日便接夫人回府,抬为侧妃呢!」
「当真?唉,可惜只能屈居侧妃之位。那正妃娘娘……啧,是个上不得台面的痴人,真替夫人委屈。」
「说起这个就来气!王爷本就是要娶咱们夫人的,若非当年太后硬将夫人赐婚给别家,哪轮得到那个傻子捡漏?不过啊,她那王妃的位子也坐不久了。王爷对咱们夫人一往情深,娶那傻子不过是为了给太后添堵。将来把她扫地出门,扶正夫人也未必不可能呢!」
……
我隐在墙角后听着这一切,身子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
我竟全然不知,萧墨在我之前,还有一位情深意笃的青梅。
院门「吱呀」一声开启。
一位身着紫衣的丽人送萧墨至门口,眉眼含笑,情意绵绵。
她生得极美,明艳照人,举手投足间气韵天成,比我更像一位王妃。嗓音亦是娇柔婉转,如出谷黄莺:
「王爷,张寒可是宫里的御医圣手,怎会屈尊为我一个外室诊脉呢?」
萧墨轻笑一声,语气笃定:「你是本王的人,能为你诊脉,是他的造化。」
女子面颊飞起红霞,略带羞赧地追问:「诊病倒算小事。只是王爷,您究竟何时才带我回府呢?我总不能一直这般没名没分地藏在此处吧?」
「本王说过,待时机成熟,自会带你回去。」
「好吧……可若是王妃娘娘容不下我,又该如何是好?」
「你且安心,」萧墨的声音带着安抚,「有本王在,自会护你周全。」
「有王爷这句话,我便安心了。」她莞尔一笑,轻盈地踮起脚尖,在萧墨脸颊上飞快地印下一吻。
萧墨身形微顿,随即无奈地低笑:「你啊,还是这般孩子心性。」
萧墨素来寡言少笑,神情多是克制的,那般宠溺纵容的模样,我唯有在他情动之时,才能有幸窥见几分。
我凄怆地望着眼前这幕,泪水无声滚落,洇湿了大片衣襟。
树梢一颗腐烂的柿子坠落,“噗”地一声闷响,砸在泥地上。
这声响惊动了萧墨,他终于转过头,看到了我。
他面上的笑意顷刻冻结,如同被寒霜覆盖:
「你怎会在此处?」
他眸底瞬间凝结起一层冰冷的薄霜,快步走近,目光锐利地刺向秋荷,语气森寒如刀:「谁准你带王妃来此?」
「是我逼迫她的。」我涩声开口。
强忍着喉间的哽咽,我缓缓抬起眼帘,望向不远处那个陌生女子,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几乎要碎裂开来:
「夫君,她……是谁?」
萧墨沉默了片刻,避而不答,脸色阴沉得可怕:
「你如今越发不知规矩了,竟敢质问本王?秋荷,即刻带王妃回府!」
秋荷慌忙从地上爬起,红着眼圈来拉扯我:「王妃,走吧,我们快走吧!」
我跌跌撞撞地被拽上马车,视线却如同生了根,牢牢粘在萧墨身上,直到他决绝地转身离去,身影消失在视线尽头,才绝望地收回目光。
回到王府时,夜色已浓得化不开。
稳婆一趟趟地前来探视,等待着为我接生。
而萧墨,依然杳无踪影。
呵,他大约是去为那位外室延请御医了吧。
我枯坐在小榻上,怔怔望着窗外那轮清冷的孤月,泪水如同决堤的江河,无声地淌了满脸。
阿娘曾教诲我,女子之身如水中浮萍,若所托非人,夫君心不专一,处境便如履薄冰。
因此,若要嫁人,必嫁那心无旁骛、誓守一生之人。倘若遇不到这样的良人,宁可孤身终老,也绝不将真心错付。
从前,我一直自认幸运,以为自己觅得了用情至深的好夫君。
如今才恍然惊觉,原来我不过是他痛失挚爱后,退而求其次的选择。
既然他心尖上早已刻下了旁人的名字,那么这夫妻之名,不做也罢。
心意已决,我撑着沉重的身子下了榻,取来纸笔,挥毫写下一纸和离书。
我本非聪慧之人,不知和离书该如何措辞,只凭着记忆,写下兄长昔日念给我听的诗句: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嫁与萧墨六年光阴,一片痴心终究错付,趁早了断,也算为自己留一份体面。
我抬手狠狠抹去脸上的泪痕,便开始收拾行囊,登上马车,毅然决然地踏上了回娘家的路。
身怀六甲,王府上下无人敢横加阻拦,只派了人拿着那封和离书,快马加鞭去向他禀报。
秋荷在马车里哭得肝肠寸断。
而我心中却一片澄明,没什么值得哭泣的,离开了他,我难道就活不下去了么?
我为未来的日子设想了无数种可能,却唯独没有算到,我竟走不到那时。
行至半途,一匹疯马骤然失控,横冲直撞而来,狠狠撞翻了我的马车。
我的小腹遭受重创,最终殒命于血崩。
弥留之际,我躺在冰冷刺骨的地上,意识模糊地想,此刻,萧墨大约正温言软语地哄着他的心上人吧?
我的死,他大抵是不会伤心的。
这六年,终究是……太不值了。
我无从知晓的是,萧墨那时正心急如焚地朝我赶来。
更不会知道,他看到那封和离书的瞬间,几乎疯魔。
当我再次睁开双眼,发觉自己身处一个深秋时节。
我坐在微微摇晃的马车里,昏沉欲睡。
身旁的秋荷正打着小呼噜,嘴角隐约挂着一丝晶亮的口水。她面容尚显稚嫩,分明是六七年前的模样,身上穿的,还是我出嫁前与她一同缝制的半旧衣裳。
马车一个颠簸,惊醒了秋荷。
她揉着眼睛坐直身子,迷迷糊糊地看向我,伸手替我理了理鬓边缠绕的步摇流苏:「怎么又绞在一块儿了?一会儿进了宫,可千万不能再缠住。」
「进宫?」我一时有些恍惚。
「是呀,」秋荷点头,「太后娘娘寿诞,宴请百官及家眷入宫庆贺,咱们这都快到了呢。」
我怔忡了半晌。
太后寿宴,我随阿爹入宫赴宴……这分明是我十六岁那年的旧事。我急忙撩开车帘向后望去,果然看见了阿爹阿娘乘坐的马车紧随其后。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我竟死而复生了?
马车稳稳停在巍峨的宫门前。
我恍恍惚惚地被秋荷搀扶着下车,随着阿爹阿娘步入那场繁华宫宴。
一切景象都与记忆严丝合缝:殿内陈列的百余张紫檀小案,后排追逐嬉闹的孩童,以及……不远处端坐的萧墨……
我心头猛地一跳,迅速垂下眼帘,低眉顺眼地坐到自己的席位上,唯恐被他瞧见。
待心绪稍平,我才敢悄悄抬眼,朝他所在的方向偷觑。
见他并未留意这边,只是神色如常地与邻座官员交谈着,那颗悬着的心才稍稍落回原处。
宫宴在礼乐声中开场,百官依序朝贺,舞姬伶人鱼贯而入,太后饮着美酒,与各府女眷闲话家常。
所有情景都与前世重叠,我甚至能清晰地预知她们下一句将要说些什么。
我低着头,一颗一颗地拈起水晶盘里的葡萄送入口中,心潮澎湃激荡。
是真的!我真的重活了一回!
眼眶不由得阵阵发酸,我忍不住又偷瞄了一眼萧墨。
上一世,我懵懂无知,一腔孤勇地嫁给了他,却落得那般凄惨下场。
这一世,我绝不再攀附于他。
我兀自沉浸在纷乱的思绪里,竟未察觉太后何时忽然将话头转向了我。
娘亲在桌下轻轻戳了戳我的手臂,低声提醒道:「鱼儿,太后娘娘唤你呢!」
我慌忙起身,敛衽行礼。
太后眯着眼,笑容慈蔼:「小鱼儿,昨日荣昌公主她们去逛了姻缘庙,听说你也去了?快跟哀家说说,你求的,是和哪家儿郎的姻缘哪?」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萧墨状似无意地将目光淡淡投了过来。
我心口一紧,脸颊霎时如火烧云般滚烫绯红。
糟了!我竟忘了这茬!
前世,我情窦初开,满心倾慕萧墨,曾在姻缘庙里虔诚地写下木牌,祈愿与他缔结良缘。宫宴之上,太后得知此事,便笑着提议为我们赐婚。而萧墨,当时竟也应允了。
我与他的那一段孽缘,便由此开端。
难道这一世,又要重蹈覆辙?
我心中焦灼,额角竟沁出细密的汗珠。
恰在此时,对面席间有人不慎打翻了酒盏。
清脆的碎裂声引得众人侧目。我循声望去,目光触及那人的瞬间,心中骤然闪过一个念头。
我向来记性不佳,能记住的人不多,却独独记得他——少年将军裴鹤阳。
十七岁随父出征,于沙场之上斩将夺旗,立下赫赫战功,收复大片沦陷的疆土,被民间百姓传颂为天神临凡。
只是……在我与萧墨成婚不久后,他便战死在了遥远的贺兰山下。
略一踌躇,我躬身行礼,脸颊红得如同熟透的蜜桃,声音带着少女的羞涩,回禀太后:「臣女所求的……是裴鹤阳将军。」
裴鹤阳少年英姿,风华绝世,京都中仰慕他的闺秀千金不知凡几,我说出倾慕于他,亦是情理之中。
此言一出,四座微有骚动。不知为何,那原本漫不经心啜饮着杯中酒的萧墨,竟霍然抬起头来,眸中骤然掀起波澜,带着惊疑不定的神色定定凝视着我,仿佛听闻了何等惊世骇俗之言。
出宫途中,阿爹阿娘几次三番欲言又止。
终究是阿娘先沉不住气,试探着问:"乖囡囡,你真中意那……"
我急忙摇头:"不中意!"
"那你……"阿爹刚要追问,就被阿娘扯住衣袖。
"孩子大了,莫再追问。"阿娘轻轻拍了拍我手背,眼底浮起几分忧色。
老两口压低声音嘀咕,我却仍听得分明。大约是阿娘叹着:"喜欢裴鹤阳的姑娘能绕长安城三圈,这事怕是不好收场。"阿爹则闷声应:"要不夜里悄悄绑来……"
我顿时哽住,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方才解决了前世的心结,怎的又惹出新的麻烦?
身后忽然爆发出几声放肆的笑。我扭头看去,几个锦衣少年正围着裴鹤阳打趣:"裴大公子,被个傻姑娘当众示爱,可还满意?""要我说,你便娶了她罢!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自表心意,这等勇气与你倒是相配!""就是就是,像凌少这般风流人物,还未曾有女子为他做过这等壮举呢!"
裴鹤阳面色如常,只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指尖轻叩腰间佩玉:"再敢胡言,小心我拔了你们的舌头。"
那几个少年见他动了真章,忙不迭摆手作罢。裴鹤阳抬眼时,正与我目光相撞。
四目相对的瞬间,我手足无措,只得硬着头皮冲他扯出个笑。他倒是微微一怔,耳尖倏地泛起薄红,随即偏过头去,加快脚步朝宫门方向走去。
阿娘牵紧我的手,望着那几个跑远的少年低声啐道:"什么做派!"
阿爹也附和:"就是,回头我定要参他们父亲几本!"
我垂眸盯着绣鞋尖,默默跟在父母身后。其实早已习惯被人取笑,可心口仍像被羽毛轻轻扫过,泛起细密的酸涩。
正走着,阿爹阿娘忽然停住脚步。我茫然抬头,却见萧墨的轿撵正停在路旁。
满宫之中,唯有他可乘轿撵出入。
我呼吸一滞,慌忙跟着父母行礼。萧墨倚在软垫上,面色白得惊人,却仍强撑着向阿爹点头:"沈大人这是要出宫了?"
"是是,王爷的病可大好了?"阿爹拱手问道。
"劳沈大人挂心,不妨事。"他轻咳一声,阖目忍过那阵咳意,目光落在我身上时,深邃得让人捉摸不透:"这位便是沈小姐?倒是头回见她进宫。"
阿爹忙应:"正是小女。嘉鱼,快给王爷请安……"他顿了顿,又尴尬笑道:"小女资质愚钝,让王爷见笑了。"
"沈大人此言差矣。"萧墨指尖轻叩轿辇扶手,声音清冷如泉:"令千金明眸皓齿,已胜过世间万千。"
美貌或许沾边,聪慧却半分不沾。阿爹不知该如何接话,只咧着嘴干笑。我始终低垂着头,心跳如擂鼓,只盼着他快些离开。
他果真没再开口,挥挥手示意仆从起轿。直到轿撵消失在朱红宫墙后,我才轻轻吐出憋在胸口的浊气。
阿爹擦着额角的汗,小声嘀咕:"宁王这病,瞧着比往日重多了。"
阿娘满脸讶异:"怎的突然病了?前些天我还见他带兵去京郊抓人呢。"
"谁说不是,听说昨夜咳了血,王府里乱成一团……"阿爹压低声音:"罢了,莫要议论王爷,快些出宫吧。"
我远远望着萧墨消失的方向,心底泛起涟漪。前世记忆里,他从未有过病容。这一世,倒有许多事与从前不同了。
那枚挂在姻缘庙的木牌,必须尽快取回。若再拖延,怕要生出变故。
心事重重地回到家,天色已近黄昏。
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直到后半夜才迷迷糊糊睡着。第二日天刚蒙蒙亮,便猛地惊醒过来。
"秋荷!秋荷!"我边穿衣边喊。
秋荷揉着惺忪睡眼从外间进来:"小姐,这才卯时不到……"
"快帮我梳头!"我手忙脚乱系着衣带:"要来不及了!"
秋荷愣在原地,满脸困惑:"小姐往日不到辰时不起床的,今日是怎么了?"
我动作忽然僵住。
是啊,这里是沈府,不是宁王府。我不再是那个必须天不亮就起身梳洗、穿戴繁复宫装、佩戴沉重珠翠的宁王妃了。
像大梦初醒般,我软软地瘫坐在床边。直到秋荷第三次唤我,才晃过神来。
用过早膳,阿娘唤我去花厅。我刚坐下,便见哥哥叼着个馒头从内院晃出来。他打量我半晌,突然嗤笑:"臭小鱼,从宫里回来就装起大家闺秀了?坐得这么端正,给谁看呢?"
我左右看看,这才意识到自己确实坐得笔直。在王府六年,连坐姿都刻进了骨子里。
阿爹笑着打圆场:"宫里的娘娘们都是这般端坐的,嘉鱼怕是学来了。"
"学这劳什子作甚?"哥哥凑到我跟前,晃了晃手里的馒头:"喂,臭小鱼,哥去玉山打野雉,要不要给你捉只活的回来养?"
阿娘立刻瞪他:"不许这么叫!嘉鱼到了议亲的年纪,叫人听见像什么话?"
"有什么不好?"哥哥撇嘴:"她这么笨,嫁了人准被欺负,不如在家待一辈子。"
"待一辈子?"阿爹笑骂:"我和你娘百年之后谁管她?你管?"
"我管就我管!"哥哥冷哼一声,又转头问我:"要不要?野雉羽毛可漂亮了,别等会我走了你又哭。"
我看着他,眼眶突然发热:"要。"
从前总以为,嫁给萧墨便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事。如今重活一世才明白,能和家人在一起,被这般疼着宠着,才是最大的福气。
哥哥被我突如其来的情绪弄得手足无措:"你哭什么?"
"我高兴。"我吸了吸鼻子。
"神神叨叨的。"他抓了抓头发,突然问:"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玉山?"我愣住。那姻缘庙,不正是在玉山脚下?
"哥!"我猛地站起来:"我也要去!"
必须把那枚姻缘牌取回来,否则心里总不踏实。
哥哥瞪大眼睛:"你也去?你不是最讨厌野外蚊虫了吗……罢了,去就去,用我小时候那把小弓。"
跟着哥哥出门时,我万万没想到会遇见裴鹤阳。
他带着个随从,和几个年轻公子走在山道上。少年们围着他有说有笑,见他弯弓搭箭的模样,纷纷发出惊叹。阳光透过树叶洒在他身上,映得他整个人都发亮。
其中一人先瞧见了我,连忙用胳膊肘捅了捅同伴:
「裴鹤阳,快看快看,那不是那谁吗?」
「她怎么来了?莫不是打听到你要来狩猎,特意跟来的?」
「走走走,我们快撤,别当电灯泡,裴鹤阳,你好自为之!」
「喂!你们……」
那群少年嬉笑着作鸟兽散,留下裴鹤阳一人一仆,站在原地手足无措。
眼见我们走近,裴鹤阳才不得不绷直脊背,对我哥哥扯出个僵硬的笑容:「咳,是沈又思啊,你们怎么也来了?」
我哥似乎憋着股气,呛声回道:「这林子又没有主人,怎么?你能来,我就来不得?」
裴鹤阳目光短暂扫过我,干笑两声:「我并非此意……」
「管你什么意思,妹妹我们走。」
我哥理也不理他,拽着我胳膊往前走。裴鹤阳在原地踱了两步,去玉山的路只有一条,他只好硬着头皮跟在我们身后。
走着走着,我放慢了脚步。
总这样与裴鹤阳保持尴尬距离,终究不是长久之计,还是该把话说清楚。
趁着我哥没注意,我悄悄朝他走过去。
他原本正低头踢着石子,听见动静猛地抬头,立马站直身子负手而立:
「沈姑娘,有何贵干?」
「裴小将军,那日在殿前,太后娘娘问我去姻缘庙……」
话未说完,他突然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眼底闪过一丝得意:「不必再说,我都明白。」
我觉得他根本没明白:
「不,你听我说完,我那天其实……」
他摆摆手打断:「沈姑娘,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是勇直之人,世间少有,但裴某家教甚严,未告知父母,不敢私自做主。」
「不是啊裴鹤阳,我那天是胡说的!」
他怔了怔,又露出那种"我懂"的表情。
「我明白。」他笑着,纯净的笑容里没有一丝杂质,却让人头皮发麻。
我倒吸一口凉气。
罢了,就当他信了吧。
走了约莫一炷香工夫,那姻缘庙便出现在前方。
只是不知为何,庙前停着几驾马车,看着眼熟。
裴鹤阳问道:「谁在那里?」
他身边那叫得宝的仆从说:「应该是宁王殿下,听说,他要为太后娘娘祈福呢。」
萧墨?
我一惊,回头看着得宝:「这是姻缘庙,他来这里祈什么福?」
「沈姑娘不知道吗?这姻缘庙里还有个老君殿,许多人来这里求多福多寿呢!」
是巧合吗?
我暗暗松了口气,指尖微微发颤,对我哥说道:「哥,你等一等我,我进去更衣,去去就回。」
庙中香火鼎盛,老君殿外,许多道士正在做法事。
我没有看见萧墨,循着前世记忆,找到了后院,那挂姻缘牌的参天巨树。
好在还没有人来过,我的牌子仍好好地藏在其中。
除了我自己,没有人能找到它。
我暗暗松了口气,伸手扯下牌子攥在手心。
一回头,却正正好撞见萧墨。
他立在门口,不知已看了我多久。
脑中「轰」的一声,仿佛有惊雷炸开。
我攥紧牌子,尽力稳住心神:
「宁王殿下。」
他只是看着我不说话,许久,才哑声问我:「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不敢抬头,咬了咬唇,道:「更衣。」
「更衣?似乎不该在此处。」
「是吗?那我走错了。」
他不语,目光垂下,落在我手上:
「手里拿的是什么?」
我呼吸一滞:
「没什么。」
他却道:「姻缘牌?」
不知为何,总觉得,自己被什么狠狠压制着。
我只好承认:「是。」
「牌子上写的什么?」
「我昨日在殿前,已经说过了。」
「是裴鹤阳的名字?」
我硬着头皮回他:「是,姻缘牌上,自然是写心爱之人的名字。」
「心爱之人……」
这回答似乎加重了他身体的不适,他咳了一下,如风中残烛,声线微颤,问我:「可否借我看看。」
心里仿佛有面鼓在敲,敲得我愈发慌张:
「王爷看这做什么?」
「没见过,所以想看看。」
我将牌子藏于身后:「这是臣女的私人物品,恕臣女不能从,王爷想看,那树上多的是。」
他不再相逼,反而问我:「那你为何要取下来?姻缘牌取下来,就不灵了。」
我垂眸道:「臣女爱慕裴鹤阳将军,但裴将军对臣女无意,所以臣女想,这姻缘庙一点也不灵,便取下来了。」
「然后呢?」
「换一座庙再求。」
静默片刻,他眼眸微红,似乎发笑:「看来你对裴鹤阳,的确是情根深种。」
「是,情根深种,不能自已。」
「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
我平静道:「臣女自幼愚笨,遭人耻笑,裴将军,是唯一没有笑话过臣女的人。」
他怔了怔:
「你从不愚笨,不要说这种自伤的话。」
我心一缩。
仿佛又回到了那些年,他护着我的时候。
别人说我傻,他却说,嘉鱼是世上最纯良之人,才不是傻呢。
可是,那样好的萧墨,却在我生产之日,去陪别的女人呢。
我再也不会相信他了。
我深呼吸,压住酸涩,淡淡道:「多谢王爷,臣女还有事,先走一步。」
我错开他,走向院门。
「沈嘉鱼!」
他还想说什么,但回过头,止住了。
因为裴鹤阳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
「宁王殿下。」裴鹤阳简单行礼,便看向我,耳根发红,「我刚来,我见你迟迟不归,便来看看。」
我点点头,跟着他走了。
萧墨身子晃了晃,撑在墙边强忍着,一直看着我们走远。
从姻缘庙出去,几个人一起上了山。
裴鹤阳一直没说什么话,但我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又说不上来。
似乎,有点不敢看我?
下午,我们结束了一天的行程,收拾东西回家。
裴鹤阳提着一堆野雉野兔,通通递给我:
「你这是做什么?」
他不看我,风轻云淡地看着远方:「我不爱吃,都送你了。」
「……」
「拿着。」
他放下猎物,潇洒地走了。
我哥倒是乐开了花,白捡一堆猎物,笑得见牙不见眼,说今晚把邻居都叫来吃饭,这个做麻辣兔丁,那个做红烧兔块。
整理好东西,我们便要下山去。
我摸了摸腰间,才突然发现那姻缘牌不见了,仔细想想,似乎是和裴鹤阳分别那会儿弄丢的:
「哥,你等等我,我东西掉了,去去就回!」
我说着就跑向林中。
那会儿,裴鹤阳和得宝还没走。
得宝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问道:「将军,你怎么把猎物都给那沈家姑娘了呀?」
裴鹤阳抿唇微笑:「这叫授之以桃报之以李,你懂什么?」
「哈?将军,你这是,铁树开花了?」
裴鹤阳耳根红了红,道:「早晨在姻缘庙中,我不小心听见了,她对我情根深种,嫌那庙不灵,便取了姻缘牌,要换座庙再求。她诚心至此,我又岂能辜负?」
「可是来的路上,人家沈姑娘说,她在殿前是胡说的呢。」
裴鹤阳摇头:「我拒绝她,驳了她的面子,姑娘家脸皮薄,自然要说反话,给自己找个台阶下。」
得宝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裴鹤阳抿唇笑笑,目光落在地上某处:
「那是什么……姻缘牌?沈嘉鱼怎么把它弄丢了?」
他弯腰捡起来,翻过姻缘牌子,看着上面的字,笑容僵在脸上,眼睛突然瞪大了,大叫起来:
「啊!得得得宝,你来看看,我是不是突然不识字了?」
得宝急忙跑过去,一看,念道:「萧……墨……啊?」
「啊!」
裴鹤阳大叫,盯着姻缘牌,仿佛要把它看穿一般:「她是不是少写了一个字?你看,裴、鹤……」
得宝面露不忍,还是戳穿道:「将军,这两个字是萧、墨。」
「她是不是不识字?」
「也,也许吧。」
「文盲!」
天塌了一般。
裴鹤阳将姻缘牌狠狠扔在地上,绝望地往上踩:「文盲!文盲!文盲!」
「将军……这上面写着宁王的名字,让人知道可是大不敬。」
裴鹤阳不管不顾:「就踩就踩就踩!」
山林里回荡着裴鹤阳的声音。
我到的时候,他正在疯狂踩那牌子。
看他和得宝的神情,我就知道发生什么了。
裴鹤阳看见我时,停了下来。
我尴尬地冲他笑笑。
他没回应,黑着脸转身:「得宝,走。」
那夜我回到家,在无人处烧掉了牌子。
只是不知为何,心里仍旧不安稳。
回想在庙里遇见萧墨的情景,莫名惶恐。
按理说,这个时候,他是不认识我的。
难道是重生一世,许多事都变了?
可他面对我,又分明像是看着一位故人。
我不得不怀疑,他不对劲。
难道他也……
脑中有根弦越绷越紧。
我不得不立马推翻一切,否认这个念头。
怎么可能呢?
哪有那么巧的事,一定是我想多了。
烧完牌子回屋时,偶然撞见哥哥在院里对着一大摞本子算什么。
我凑过去看,
他颇为头大,挥手赶我走:「不玩不玩,这会儿没空陪你玩,阿娘叫我算账呢!」
「我不是来找你玩的!」我撇撇嘴,好奇地看着桌上的账本,「哥,你这里算错了,应当是二百二十一两五钱,你漏了三钱。」
「你别凑热闹了,你会算什么账啊?数都认不全!」
「你就是算错了嘛!」
「我能算错?」他一边生气一边抱着算盘打起来,打着打着,就愣住了。
「真的漏了三钱。」他抬头望着我,满脸不可思议,「臭小鱼,你是心算的?」
我不明白他为何如此震惊:「是啊,怎么了?」
说完,我忽然顿住。
我什么时候会心算了?
以前,我分明连十以内的加减都算不明白,每次看到数字,脑中就像蒙了一层雾似的,散乱无章,而现在……
哥哥连忙提笔写下一串数字:「你再算算?」
我看了看,很快得出了答案。
他拿起算盘算,果真分毫不差。
「你……」他猛地站起来,看了看我,抱着算盘冲向内院,「阿娘!臭小鱼好了!臭小鱼好了!」
……
想不到,重生一回,我的脑伤竟也好了。
全家沉浸在我好了的喜悦中好几天。
阿爹和哥哥高兴极了,说要买鞭炮来放,被阿娘阻止了。
她说,祸兮福所倚,这事揣在心里,自家人知道就好,太过张扬,好事往往要变坏事。
阿爹和哥哥这才作罢。
过了两天,府里突然收到了荣昌公主府的帖子,邀我入府去赏花。
阿娘十分积极,出门前,花了两个时辰为我梳妆打扮:
「裴鹤阳小将军也要去的,你可别马虎,让别家姑娘把他抢了去。」
阿娘还以为我喜欢裴鹤阳呢。
「阿娘,我不想去了。」
「那怎么行?可不许临阵退缩!嘉鱼,你不要担心,你是阿娘的孩子,不会差的。你阿爹当年可是探花郎,风华绝代,多少虎狼盯着呢,我不过略施手段,他便非我不可了。」
「什么手段?」
「也就是扭扭脚,丢丢帕子,装装柔弱……不说这个,你快走吧。」
我不情不愿地上了马车。
说不想去,都是撒娇罢了,荣昌公主下帖子,我哪敢不去。
只是不知道裴鹤阳是不是还在记恨我。
我心里想着他,一进公主府,正好就看见了他。
他穿着一身玄色劲装,墨发高高束起,英姿勃发,长眸冷冽,在人群中很是出众。
待周围人散去,他才发现我。
怔了怔,转身就要走。
略一犹豫,我追了上去:
「裴将军!」
裴鹤阳一副不想理我的表情,在我追上去时,却还是停下了脚步,冷着脸,负气道:「你别跟我说话。」
他这副样子,让我越发觉得对不住他:
「对不起。」
他扭过头:
「你有什么好道歉的?你又没有错,都是我自己的错。」
「你别这么说,总之是我不好。」
「不,是我不好,我活该。」
「……」
此事因我而起。
那日在大殿之上,我不得已,才说我求的是和裴鹤阳的姻缘。
只是那时,我以为,京中爱慕他的女子数也数不清,他从未正眼瞧过谁,多我一个,他是不会放心上的。
我实在没想到,会闹成如今这样。
我不知道该怎么才好,低着头,半天说不出话。
僵持一会儿,裴鹤阳忽然扭头问我:「兔子肉好吃吗?」
「啊?」
他拉着脸:「问你兔子肉好不好吃。」
我忙点头:「好吃好吃!」
「好吃就没浪费。」
他说完,气鼓鼓地走了。
这,到底是好了还是没好?
我远远地,看着他走向男宾席。
看了一会儿,心中温暖。
其实他这人,挺好的。
进入水榭落座时,我看到了几张熟悉的面孔。
那是我嫁给萧墨以后,常常来王府拜会的几位官家夫人,如今,她们坐在一起,还是少女模样呢!
记忆中,我是很喜欢她们的。
我眼前一亮,朝她们走去,想和她们坐在一起。
没走两步,却听见其中一人低声道:「那不是沈家那个傻子吗?她不会是朝我们这来的吧?」
「不会吧?我们跟她又不熟!」
「她要是过来,我们就去别处坐,我可不愿意跟这个傻子待在一起。」
……
我愣在原地。
我从不知道,原来,她们是这样看我的。
上一世,她们是为数不多对我好的人,说喜欢我,隔三差五便来王府找我,陪我喝茶,原来,不过是趋炎附势罢了。
只是上一世的我太傻,看不清她们的真面目。
我震惊失望到了极点,退了两步,恍恍惚惚在边缘坐下。
荣昌公主很快入席,我心里乱,他们说什么,我都没有心思去听。
宴席过半,荣昌公主提议要玩游戏,用她的一个宝贝作彩头,谁赢了便归谁。
说着,婢女们便搬来一块木板,上绘有正方九格,其中三格填有数字。参与之人,要在剩下的六格中填上数字,使九格之中,每横列、竖列及对角线上的三个数字之和相等。
我好奇地看过去。
这是一种数字游戏,前不久才传开,昨日,我还看见我哥研究过,只是没有这么难。
有人自告奋勇,跑上去算了许久,怎么填都不对。
又一群人上去,竟还是算不出:
「这是道死题吧?根本没有答案!」
荣昌抱臂,冷笑道:「你们自己算不出来,就说我的题是死题!」
在场确实无人能解,上一世最常来王府的李夫人忽然放下笔,说道:
「公主,这游戏不好,玩游戏,要每个人都参与进来才好玩嘛,这席间,就有人就玩不了这个,多没劲。」
荣昌公主有些惊异:「谁呀?」
「沈家姑娘呀!」李夫人捂嘴笑道,「京城谁不知道,沈家姑娘连十以内的数都算不明白,这么难的游戏,就算是我们,也要许久才能解出,更别说沈姑娘了,我看,我们还是玩叶子戏,或者投壶一类的吧!」
她说完这话,许多人都笑了起来。因为她说的是事实,我天生愚笨,算不清数的事,满城皆知。
「你这丫头自己不想玩,就赖到别人身上!」
「才不是呢!我是真的一片好心,看沈姑娘孤零零的样子,想让照顾照顾她呢。」
她看向我,笑眯眯的神情,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我忽地想起来,上一世,她对我说恭维话的时候,也是这样地笑着,只是那时,我还不懂什么是虚伪。
我回之一笑,站了起来:「谁说我玩不了这游戏?」
满堂寂静,讶异地看向我。
有人小声道:「那傻瓜竟也有脾气了。」
李夫人怔了怔,噗嗤笑起来:「沈姑娘,你不会是生气了吧?我就是心直口快,真的没有恶意的,你没必要逞强。」
我不想跟她废话,抬脚走上前,拿过侍女手中的炭笔,略加思索后,将余下的六个空格填满。
众人一副看戏的表情,直到有人忽然叫道:「好像是对的!」
「真的?不会吧!」
一群人围了上去,七嘴八舌地验算:
「是对的!她真的解出来了!」
「哎呀,原来是这样,我怎么没想到!我差一点就解出来了!」
「怎么会呢?不可能,她是不是偷题了?」
李夫人气愤地擦掉九宫格中的数字,自己随意写上三个数:
「你再来!」
我无意继续这幼稚的较量,却还是忍着,心算片刻,写下新的答案,再不搭理她们,放下炭笔落座吃茶。
她们七嘴八舌地算起来,很快,声音越来越小:
「是对的……」
「随便出的题,她竟解出来了。」
没有人敢再说话了。
荣昌公主看看我,又看看板子,这才反应过来,清清嗓子,道:「今日九宫格胜者,沈嘉鱼,这彩头,也是她的了!」
侍女将一只精美的木盒递上。
许多人望过来,想看看我得的是什么宝贝。
我偏磨磨蹭蹭,欣赏木盒的精美雕工。
他们咬牙切齿片刻,又无可奈何。
片刻,荣昌公主笑道:「诸位也不必泄气,荣昌为诸位都备了一份小礼,请笑纳。」
说完,看向我:「沈姑娘,你打开盒子看看这彩头呀。」
我微微一笑,这才打开木盒。
却在看见盒中物件那一刻,瞳孔一缩。
这彩头,是前世萧墨赠我的金枝玉蕊簪!
那是我们成婚后,他亲自画图纸,请内廷工匠打造的,绝不该出现在这里。
屏风后,萧墨缓缓走出来,唇色苍白,沉声问我:「沈姑娘,这簪子可还喜欢?」
我终于明白,原来这赏花宴,是为试探我而开。
今日无论我输赢与否,这簪子,都会落到我手上。
萧墨他,也重生了。
我深呼吸,不动声色,将眸中惊异藏下,抬头看向他,慌张行礼:「拜见王爷,王爷怎会在此处……」
其余人跟着我一道行礼。
萧墨没有回答,只问我:「沈姑娘还没有回答本王,这簪子,合不合心意?」
我抬头,笑着拿起那簪子:「自然喜欢,这簪子做工精美,造型别致,臣女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簪子呢!」
片刻,他道:「此簪别名金枝抱玉,寓意……夫妻同心,多喜多福。」
我顿了顿,笑道:「真是好寓意,臣女得了这簪子,一定会多喜多福的!」
萧墨静静看着我。
他不知道,我已经学会隐藏情绪,再不是当初的沈嘉鱼了。
许久,他眸光黯淡下去:
「既然喜欢,沈姑娘何不戴上试试?」
「是。」我从容抬手,将簪子插进发髻,还笑盈盈地问身旁的人,「好看吗?」
身旁的人,恰巧是那日去过太后寿宴的,看着我,捂嘴笑道:「好看呢,这簪子真是衬你,让小裴将军看见,定会迷得魂不守舍!」
我低头,羞赧一笑。
萧墨望着我,眸中的光彻底熄了,他咳了一下,帕子上渗出丝丝鲜血。
「王爷!」
有人想上去搀扶,被他推开了:
「无事,本王原想陪诸位吃一杯酒的,只是如今身体不适,只能先走一步,诸位请自便。」
他看了看我,终究没有再说什么,苍白离去。
待他走了,我才坐回去,慢慢找回呼吸。
那日在姻缘庙中见他,便发觉他看我的眼神不对。
原来我那日猜得不错,他真的也重生了。
既然重生,为何来找我,不去找他的青梅呢?
难道是见我死了,后悔了?
我握住茶杯,指节发紧。
后悔又有什么用?倘若我没有重生,根本没机会等他补偿。
上天既然再给我一次生命,让我恢复清醒,便一定是想让我过好日子的。
我绝不会再走回头路。
宴席结束,许多人都已经吃醉了,三三两两,歪歪斜斜。
我辞别荣昌公主,离开水榭,却遇见迎面走来的萧墨。
我是想绕过他,装作没看见的,奈何他先一步拦下了我:
「沈姑娘。」
他面色已经好了些,垂首看我,唇角勉强挂着一丝笑意:「沈姑娘这便要回了?」
「是啊,王爷,家父家母,还有家兄,都在等臣女呢。」
「不知沈姑娘有没有时间,听我说几句话。」
「恐怕,没有。」
我干笑,实在不想与他独处,又没有合适的借口脱身。
不远处,裴鹤阳正往大门走,看见我,略一犹豫,快步走了过来:
「嘉鱼,不是说好一起回家吗?你怎么这么晚才出来?」
他拜了拜宁王,笑眯眯地看着我。
我好似得了救星,忙道:「耽搁了一会儿,走啊走啊,我们一起回去。」
言罢,不再看萧墨,抓住裴鹤阳的小臂跟他跑了。
到大门外,看萧墨没有跟来,才松开他。
裴鹤阳脸上的笑瞬间没了:「我走了。」
「等等!」
我忙跟上他。
他走得快,我几乎要跑起来:
「裴鹤阳,你是特意来接我的?」
他冷着脸,含糊地「嗯」了一声。
「为什么呀?」
他原不想跟我说话的,走着走着,却还是停下步子:「我只是觉得,你可能不想跟他说话。」
「你怎么知道?」
「你那,你那破牌子上写了他的名字,后来又去取回来,姻缘庙里,又跟他说你喜欢别人,我想,一定是他做了什么事惹你生厌了,女孩子嘛,不喜欢一个人了,便讨厌到死,你肯定不想再见他。」
原来是这样。
「你人真好。」我看着他笑。
他得意了一小下,很快又冷了脸:「举手之劳,别多想,我对你可没意思。」
「我又没说你对我有意思。哼,我走了。」
我甩下他,跑去找秋荷了。
第二天,我和我哥在家研究十六宫格。
秋荷跑进后院,犹犹豫豫地,说道:「小裴将军在咱家大门外面转悠。」
我哥停下筷子:「他在外面做什么?」
「不知道……离得远远的,左转转,右转转,快一个时辰了,我也不知道他是路过呢,还是要上咱们家来,我也不敢问。」
「我去看看。」
我也起身,藏在我哥背后,跟着去了。
我哥打开门,裴鹤阳果然在不远处,转来转去,心事重重的样子。
「喂,裴鹤阳!你干吗呢?」
裴鹤阳一惊:「哦,沈又思啊……我、我没事,随便转转。」
「那你怎么净在我家门口转?进来喝杯茶吗?」
「不了不了,我去别处转转。」裴鹤阳干笑着,转身走了两步,又转了回来,「沈又思,要不我去你家转转吧。」
眼看他要进来,我赶紧跑回饭厅,端正坐好。
没一会儿,我哥便把他带过来了。
问他有什么事,他也不说。
只是喝茶,干坐着,看我玩十六宫格。
我一抬头,他又装作没事人一样,欣赏手里的茶杯。
不正常。
过了一会儿,我哥被我阿爹叫去了前厅,我百无聊赖,问裴鹤阳:「你喝干一壶茶了,究竟有什么事?」
「我?没什么事啊。」
「哦,没事就算了,我要回房休息了,你好自为之。」
眼见我要走,他才追上来:「等等,沈嘉鱼!」
我停住脚步,纳闷地瞧着他。
却见他面红耳赤,片刻,才下定了决心一般,硬着头皮道:「我今日的确有事,我是想告诉你,昨日我是骗你的。」
他声音越来越小,却清晰可闻:「我说我对你没有意思,是骗你的。」
「你说什么?」
裴鹤阳深吸一口气,不再躲闪,直视着我,目光赤诚:「我说,我喜欢你。」
他不是,该记恨我吗?
我忙转过身去,用手冰了冰不知为何烧得慌的脸,斥道:「你、你胡说什么呢!」
「我没胡说。」
院里忽地起了一阵风,青丝吹乱。
「沈嘉鱼,我知道这唐突了些,我也不要你立刻答复我什么,你可以好好想想,在那之前,我会一直等着。」
空气安静无比,只有院里的海棠,随风摆动的声响。
我是死过一次的人,可遇到这种事,竟还是会慌张。
半晌,我平静下来,回过头,第一次认真打量裴鹤阳。
其实,他人很好,长得好看,家世不高不低,也是极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