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府管家找上门那日,我正在帮人写家书,他笑着递来一张聘书
发布时间:2025-07-09 23:07 浏览量:15
裴府管家找上门那日,我正在帮人写家书。
他笑着递来一张洒金红笺:
「府上有喜,我家大人要娶新妇。」
「姑娘是巷里最厉害的代笔,可否帮老奴瞧瞧,这聘书有无错漏?」
我垂眸细看。
行文工整,朱印殷红。
唯独末尾那「裴留玉」三个字,刺得我好生眼疼。
坐在身旁吃糖球的小丫头突然凑近:
「咦,阿娘,是爹……」
我合上聘书,打断她的话:
「是了,你阿爹就快回来了。」
管家正欲离开时,我叫住他。
「李老伯,可否劳烦您将这个转交给裴首辅?」
管家困惑地接过那只旧簪。
我淡淡一笑:
「民妇祝裴大人与夫人,早生贵子,白首永偕。」
声明: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已完结,请放心观看!
1.
那日,我正于巷口刘娘子家中,专心致志地帮她誊写家书。
笔下字迹娟秀,一行行皆是游子对家中亲人的牵挂。
正写得入神,忽闻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紧接着,裴府管家那熟悉的声音便在耳边响起:
「姜姑娘,姜姑娘可在?」
我心中一凛,忙放下笔,起身迎了出去。
刚踏出门槛,管家便急吼吼地迎了上来,一脸焦急之色:
「姜姑娘,今日老奴有一桩大事,非得求您不可!」
我微微一愣,心中暗自思量,不知管家所为何事。
平日里,李老伯无儿无女,时常找我代写书信,也不过是给远房亲戚捎几句家常话罢了。
难得见他如此急切,我心中不禁被勾起几分好奇。
我轻声问道:「李老伯,究竟何事如此慌张?但说无妨。」
李老伯擦了擦额上的汗,眉开眼笑,仿佛有什么天大的喜事:
「府上有喜,我家大人要娶新妇了!」
「这等大事,老奴自然要操办得妥妥当当。姑娘是这巷里最厉害的代笔,可否帮老奴瞧瞧,这聘书有无错字?」
说罢,一张洒金红笺径直递了过来。
我伸手接过,只见那红笺在阳光下闪烁着点点金色亮粉,晃得人眼晕。
凑近一闻,竟还熏了沉香,香气扑鼻。
我不禁暗暗咋舌,不过是一张聘书,做工竟也华贵至此,真是世所罕见。
我撂下纸笔,将红笺小心翼翼地铺开在案上。
只见那笔迹遒劲有力,如行云流水般自然流畅;行文严谨工整,无一字一句不妥。
末尾的朱印更是鲜亮殷红,仿佛刚印上去不久。
我细细端详了一番,心中暗自赞叹,这聘书当真是无一处不妥。
然而,当我的目光落在聘书末尾那三个字上时——
裴留玉。
我一时怔住,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击中了心口。
那感觉,像是被烫了一下,又酸又涨,说不出的难受。
恍惚间,我仿佛回到了五年前。
那时的我们,还在青山村的月老庙里。
没有什么洒金红笺、朱砂印玺,只有两颗年轻而炽热的心。
我记得,裴留玉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衫,却显得格外精神。
他小心翼翼地举着那根用三个月工钱换的银簪,眼中满是认真与期待。
他望着我,眼眸比烛火还亮几分,声音虽轻却坚定无比:
「姜随珠,此生我不负你。无论未来如何,我都将与你携手共度。」
2.
「姑娘?可是这文书之上有什么错漏之处?」
一只苍老且布满老茧的大手在我眼前轻轻晃动,似要将我从恍惚中唤醒。
我猛地回过神来,赶忙努力抑制着心底那股如潮水般翻涌的酸涩,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四平八稳,毫无波澜:
「没什么,这写得甚好,并无差错。」
正说着,阿圆那毛茸茸的小脑袋突然从一旁凑了过来,小手上还紧紧攥着没吃完的捻糖球,糖渍沾在嘴角,模样煞是可爱。
「裴……」她刚吐出一个字,那双如黑葡萄般圆溜溜的眼珠滴溜溜一转,旋即,眸子瞪得老大,满是惊喜。
「咦!阿娘,是爹……是爹要回来了吗?」
「是了,算算日子,你阿爹也快回来了。」我急忙打断她的话,心中满是担忧,生怕她再说下去会被人发现什么端倪,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一旁的李老伯见状,赶忙向我道喜,脸上堆满了笑容:
「可是你那位找了许久的夫君有了下落?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啊!」
我微微颔首,嘴角勉强扯出一抹笑意。
「太好了,姜姑娘,今日当真是双喜临门,可喜可贺啊!」李老伯兴奋地说道。
「那老奴便先告辞了,得赶紧回去复命领赏钱去!」言罢,李老伯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小心翼翼地揣起聘书,转身便要离开。
我心中一动,赶忙在书架上翻出一个精致的小匣子,快步追了上去,边追边喊:
「李老伯!李老伯且留步!」
李老伯停下脚步,转过身来,一脸疑惑地看着我:「姜姑娘,可还有何事?」
「可否劳烦您将这个转交给裴首辅?」我迎着他困惑的目光,缓缓打开盒子。
只见里面静静躺着一只银色的簪子,在阳光的映照下闪烁着柔和的光芒。簪尾处有道浅浅的痕迹,看上去似是断裂过,而后又经过精心拼接所致,虽有些瑕疵,却更添了几分岁月的韵味。
我淡淡一笑,神色平静地说道:
「民妇祝裴大人与夫人早生贵子,白首永偕,恩爱不疑。」
李老伯以为我是在答谢平日里裴府对我生意的诸多看顾,堆满皱纹的眼角瞬间舒展开来,露出欣慰的笑容。
「姜姑娘有心了,这般情谊,裴大人知晓定会十分感动。」
「不如这样,老奴也发两份请帖给你,待你夫君回来,你与他一道同去裴府赴宴,可好?也让大家一同沾沾喜气。」
3.
夜幕低垂,如一块巨大的墨色绸缎,缓缓笼罩了整个小院。
阿圆那粉嘟嘟的小脸蛋上,此刻却满是愁云,她双手捧着这张小肉脸,闷闷不乐地坐在院子的门槛上。
平日里,她最是贪嘴,那最爱吃的捻糖球,此刻也被她抛之脑后,孤零零地躺在一旁。
我见她这般模样,心中不忍,便搬了个脚凳,坐到她身边,学着她的样子,双手托腮。
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就这样依偎在如水月色之下,月光将我们的影子交织在一起,拉得老长老长,宛如一幅静谧的画卷。
「阿娘……」阿圆终于打破了沉默,声音中带着一丝忐忑,「我白天是不是闯祸了呀?」
原来,她是为了这件事而郁闷至此,我心中恍然,笑着伸手摸摸她的头,动作轻柔。
「怎么会呢,我的乖阿圆。」
「那裴姓的大人,不过是同你阿爹撞了名讳罢了。」
「他身份尊贵无比,咱们可不能妄言,以免招来不必要的麻烦。」我耐心地解释道。
「所以阿娘骗人!」阿圆却突然委屈起来,小嘴一撇,眼中闪烁着泪光,「爹爹根本没有回来,你只是怕阿圆祸从口出,才这般说的。」
千言万语梗在喉咙,我一时竟不知该如何跟阿圆解释,裴留玉要迎娶别人,从此与我们再无瓜葛这件事。
只能艰涩地挤出一个笑容,试图安抚她:「你阿爹……他怎么会抛下我们娘俩呢?」
阿圆听了我的话,想了一会儿,突然气鼓鼓地捡起一根树枝,用力在地上戳了个洞,仿佛要将心中的不满都发泄出来。
「裴留玉是个不肯回家的大坏蛋!裴小圆讨厌裴留玉!」她边戳边念叨着,模样可爱至极。
我被她这副模样逗笑了,心中的阴霾也散去了几分。
「既然如此,那咱们以后不要爹爹了好不好?」我故意逗她道。
阿圆听了,撇了撇嘴,小声答道:「好,阿圆只要阿娘,有阿娘在,阿圆什么都不怕。」
虽未言明,我却从她眼中看到了藏不住的希冀,那是对母爱的渴望,也是对未来的期许。
「那阿娘能不能也答应阿圆一件事呀?」阿圆突然搂住我的脖子,手臂摇啊摇,撒娇道。
「你说吧,阿娘什么都答应你。」我宠溺地看着她,眼中满是温柔。
「李伯伯白天给的那两张请帖,能不能带阿圆一起去呀?」阿圆提到吃的,双眼就止不住地放光,仿佛已经看到了那满桌的美食。
「大贵人的婚宴,肯定有吃不完的肘子和蜜饯哩!阿圆好想吃啊!」她边说边咽了咽口水,模样十分可爱。
晚风轻轻吹过,混着她甜腻的撒娇声,吹得我心头软软的,仿佛被一股暖流包围。
「好阿娘,好阿娘,阿圆保证不闯祸,求求你啦——」阿圆继续撒娇道,声音中带着一丝恳求。
4.
裴留玉再度踏上京城那片土地之时,阿圆尚在襁褓之中,懵懂无知,自是记不得他的模样。
彼时,裴留玉满心只想着隐退至青山村,与我安安稳稳地度过余生。
他常言:「青山村山清水秀,民风淳朴,正是我心中所向往的归隐之地,与你相伴,再养育阿圆长大,此生便无憾了。」
然而,世事难料,朝政动荡不安,京中有贵人竟几次三番地亲自上门,诚心请他出山。
直至那时,我才知晓,我于路边偶然捡到的那个容颜俊朗的男子,竟曾是那运筹帷幄、谋算天下的权臣,在朝堂之上翻云覆雨,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裴留玉回京前夜,独自一人枯坐至天明。
他神色凝重,缓缓走到我身旁,轻声问道:
「随珠,若我说我想回到京城,为你和阿圆搏个光明未来,你心中作何感想?」
其实,我着实没什么特别的想法。
我不过是个穷秀才的女儿,自幼生长于乡野,不懂那庙堂之上的纷争与算计,亦帮不上他什么忙。
捡到受伤的裴留玉之前,我心中最大的愿望便是去京城看看。
那京城,是阿爹临死前都未能考进的富贵繁华之地,我渴望去感受那里的热闹与繁华,去追寻阿爹未竟的梦想。
可自从成了亲,有了裴留玉和阿圆,我的愿望便只剩下一个——
只愿一家人能够平平安安地度过这一生,无论贫穷富贵,只要彼此相伴,便是最大的幸福。
可就在方才,裴留玉,我的夫君,他紧紧握着我的手,目光坚定而温柔地对我说,他想带我和女儿去京城过好日子。
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了未来一家三口的幸福画卷,正随着他的许诺缓缓铺展开来。
我的心情顿时欢喜雀跃起来,眼中闪烁着期待的光芒。
「京城路远,要不我连夜多摊几个饼子,我们一家可以在路上吃,免得路上饿了没东西垫肚子。」我兴奋地说道。
「那我是不是要赶紧收拾行李?把阿圆的衣物、玩具都带上,还有我们的日常用品,可不能落下了。」我一边说着,一边开始四处张望,寻找可以收拾行李的地方。
我下意识地抚平粗布衣裳上的褶皱,突然变得很紧张。
又觉得身上的衣衫太过寒碜,与那繁华的京城格格不入,怕进了京城会给他丢人。
「我去换上成婚时那套襦裙,你且等我片刻,那套襦裙是我最漂亮的衣裳,定能配得上这进京的场面。」我匆匆说道,转身便要回房换衣。
「随珠,你们不能去。」裴留玉面露无奈之色,轻轻拉住我的手,将我拥进怀里。
「这次回去会很危险,京城之中暗流涌动,我绝不能让你和阿圆置身其中,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
指甲嵌进掌心,隔了好久才松开。
我强忍着心中的失落,装作一点也不失望的样子,笑着说:
「好啊,那饼子你在路上总要吃的嘛,我多摊几个,让你路上带着,也能解解馋。」
那晚,他紧紧拥着我在黑暗中,一遍又一遍地吻我,温柔轻哄:
「事成那日,我接你们回京城。」
「姜随珠,那里会有你想要的大宅院,宅院之中种上你最喜欢的梨花,每到春天,梨花盛开,满院飘香,宛如仙境一般。」
「还会有满屋子的家仆,他们会细心地照顾你和阿圆,你再也不用这么辛苦地给我烙饼子了。」
「还有……我和阿圆。」他顿了顿,声音愈发温柔,「我们会一直陪伴在你身边,守护着你,让你成为这世上最幸福的女人。」
——还有他和阿圆。
这句话让我幸福得快要落泪,心中满是甜蜜与期待。
你听。
我那时候实在是不知道天高地厚,竟天真地以为他口中的「家」,真的属于我和阿圆,是我们永远的避风港。
5.
裴留玉大婚之喜那日,我便携着阿圆早早地出了门,一路朝着裴府而去。
待宴席渐散,宾客们陆续起身告辞,我抬眼细细打量起这偌大恢宏的裴府。
目之所及,皆是一片喜庆的殷红之色,那排场,端的是气派非凡。
瞧这裴府,有大宅院巍峨耸立,更有满屋子的家仆穿梭忙碌,各司其职。
裴留玉曾信誓旦旦许诺过我的种种,如今,却全为另一个人做到了。
「阿娘,你快瞧呀,是小狸奴!它受伤啦!」
阿圆忽然惊呼一声,手指直直地指向不远处的假山。
只见一只通体雪白的狸奴被困在那假山之上,腿部隐隐有血迹渗出,行动明显受阻,似是不敢贸然跳下来。
不等我开口说话,阿圆已然踩住石头,手脚并用地爬了上去。
待她小心翼翼地将那小狸奴抱在怀中,又顺着原路跳回了地面。
许是方才跳下时太过匆忙,阿圆尚未踩稳,身后便响起一道娇叱之声:
「哪儿冒出来的贱奴,竟敢随意碰本宫的猫!」
话音未落,只见一道大红色身影快步走到眼前,二话不说,一把便夺走了阿圆手中的狸奴,紧接着,极不耐烦地用力推开阿圆。
阿圆一个踉跄,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她小小的手撑在地面,娇嫩的掌心被那粗粝的砂石划出几道血迹。
定是疼极了,阿圆才瘪着嘴,两泡泪水在眼瞳中直打转,却强忍着,不肯让眼泪掉下来。
那身着喜服的女子紧紧地抓住手中的狸奴,那狸奴似是惧怕极了,在她手中拼命挣扎。
这女子,便是裴留玉的新妇么?
只见那眉眼秾丽的女子轻扫了我一眼,嘴角微微上扬,带着几分不屑。
「你又是何人?」
她拧着那尖细的眉,语气傲慢,「是玉郎特意请来的宾客?还是这小贱奴的姐姐?」
我本无意与她多做纠缠,只想着赶紧带阿圆离开这是非之地。
于是,我轻轻抱起委屈巴巴的小圆子,小心翼翼地拍干净她身上的尘土,转身便欲离去。
「站住!这贱奴弄伤了我的猫儿,本宫问你话,你怎敢不答?」
那头戴华丽发冠的女子却不肯善罢甘休,一个箭步上前,拦住了我的去路,气焰愈发嚣张起来。
我一忍再忍,却还是被她那口口声声的「小贱奴」气得眼眶泛红。
她竟还不罢休,作势抬掌,便要扇向阿圆。
我终是忍无可忍,怒从心头起,一把扯住她的头发,用力向后拉去。
6.
裴留玉匆匆赶至之时,映入眼帘的便是这般混乱不堪之景。
彼时,我正与那公主缠斗在一处,打得难解难分,不可开交。
只见那公主额头已然挂了彩,血迹斑斑,而我亦是狼狈至极,竟骑在她身上,一只鞋都不知何时掉落了,两个人皆是蓬头垢面,衣衫不整,模样十分狼狈。
裴留玉身着一袭鲜艳夺目的喜袍,傲然立于那大红灯笼之下,负手而立,眉眼恰似刀裁一般,棱角分明,当真是金质玉相,风姿卓绝。
即便瞧不清他面上神情,可我却能清晰感受到,他正定定地朝着这边凝望而来。
忽而,他低沉的嗓音悠悠响起,唤了一声:
「阿朱?」
我心头猛地一颤,犹如小鹿乱撞。
他这是……已然认出我来了?
我下意识地赶忙松开手,慌慌张张地偏过脸去,匆忙将那松散的刘海别到耳后,又手忙脚乱地把鼻血胡乱擦了擦,试图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
裴留玉大步流星地朝着我所在的方向走来。
他每迈出一步,我的心跳便不由自主地加快几分,仿佛要跳出嗓子眼儿一般。
可他却仿若未见我一般,目不斜视,径直与我擦肩而过,连一丝余光都未曾落在我身上。
而后,他俯下身去,动作轻柔却又坚定地将地上哭得梨花带雨的公主小心翼翼地抱了起来。
「裴留玉!你怎么才来啊!你可知道本公主受了多少委屈!」
那少女哭得愈发凄惨,泪水如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出,粉拳如雨点般砸在他的胸膛之上,带着几分娇嗔与埋怨。
当今圣上最为宠爱的胞妹,正是这宣章公主,名唤郑丹朱。
原来,方才那声「阿朱」唤的并非是我啊。
我心中不禁涌起一阵失落,垂眸不语,默默承受着这份落寞。
阿圆见此情景,吓得紧紧抱住我的腿,小小的身子瑟瑟发抖,仿佛一只受惊的小鹿。
裴留玉脚步忽然一顿,竟停在了我面前。
他神色冷峻,目光如炬,冷冷吩咐道:
「将她押去柴房,待我亲自问审。」
7.
那柴房之中,阴暗湿冷之气弥漫,似有无数阴寒小虫,啃噬着每一寸空气。
我蜷缩在墙角,身子瑟瑟发抖,昏昏欲睡之际,忽见一道身影缓缓靠近。
抬眸望去,竟是裴留玉。
他俯下身,那修长的手指,轻轻沾了药,而后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地涂在我那触目惊心的伤口上。
我下意识地躲闪开来,似一只受惊的小鹿,只想遮掩住自己满脸的泪痕。
裴留玉却轻轻握住我的肩膀,将我的身子扳正,目光温柔而坚定:
「随珠,我和郑丹朱,并非你想的那般。」
「这场婚姻,实乃皇上的制衡之计。我费尽心机,千般思量,终究还是躲不过这命运的安排。此刻,只有你我二人,我可以向你担保,我说的每一句话,都句句属实。」
「郑丹朱知晓你的存在,她亦感念你我二人情深似海,这才同意与我假成婚。我们二人商议,先骗过皇上,再做打算。」
竟是如此吗?
我心中半信半疑,眉头微微蹙起,目光中带着一丝疑惑:
「此话当真?」
裴留玉轻轻握住我的手,继续解释道:
「你想想,为何今夜本该是洞房花烛,可郑丹朱却在院里,而我则是从房内出来。这足以说明我和她之间清清白白,什么都没发生过。」
「这下你总该信我了吧?」
我的神情产生一丝动摇,眼中闪过一丝犹豫:
「果真如此?」
裴留玉轻轻叹了口气,眉间浮起一道折痕,似一道深深的沟壑,无声诉说着这些年过得多么辛苦:
「府里处处都是眼线,方才我无法同你解释。若不维护郑丹朱,明日这消息定会传到圣人的耳朵里。到时候引起他怀疑,深究你和阿圆身份,那事情就会变得更棘手,我亦是无奈之举啊。」
「这些年……我在京畿身不由己,如那笼中之鸟,诸多苦衷难以言说,唯愿你能体谅我个中一二。」
「裴府全是按照你曾经设想的模样打造的,亭台楼阁,一草一木,皆藏着我对你的深情。只是那梨花树,我想等你住进来的时候,再陪你亲手种下,那将是我们爱情的见证。」
「本想等解决了这桩婚事再去接你和阿圆,可我没想到你居然来寻我了。随珠,你知道我有多欢喜,又有多害怕吗?欢喜的是能见到你,害怕的是这复杂的局势会伤害到你。」
言罢,他五指紧紧抓着我,似怕我再次消失不见,而后将那根银簪重新插入我发中,动作轻柔而珍视:
「以后,不许再跟我闹脾气了。我们一家人要好好在一起。」
那双眼眸里的欢喜是真真切切的,如璀璨星辰,连说出的话也甚是动人,似潺潺溪流,淌入我心间。
我的心跟着颤了颤,想起阿圆趴在窗边,一遍又一遍地问我:
「阿娘,爹爹什么时候回来?阿圆想爹爹了。」
想起她偷偷藏起别人丢掉的糖,小手紧紧攥着,说要留给爹爹尝,眼中满是期待。
她还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我这个做母亲的,又怎能让她一直缺失这份父爱呢?
或许,我该信裴留玉一次。
就这一次。
不仅为了阿圆,能让她有一个完整的家。
也权当是,给自己这四年的执念一个交代,让这份深情不再无疾而终。
「好。」
我轻声回答,声音虽轻,却无比坚定。
他像是得到了天大的肯定,眼中光芒大盛,欣喜若狂地将我拥入怀中,似要将我融入他的骨血之中:
「随珠,你终于信我了。」
「郑丹朱虽性子骄纵,却是个良善之人。方才推倒阿圆一事,是因为她不知阿圆真实身份,你别怪她。我会找最好的大夫过来治好阿圆,让她恢复往日的活泼可爱。还有你们打架一事,也不会有人苛责于你,你放心便是。」
裴留玉还在说着,声音温柔似水。
尽管他的声音很温柔,可他的话却把我想倾诉的千言万语都堵了回去,让我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裴留玉似乎没有注意到,自己言语间对郑丹朱处处维护,那维护之意,如此明显。
他们之间果真是假成亲吗?
对稚童动辄打骂的郑丹朱,真的只是性情骄纵吗?还是另有隐情?
——姜随珠,你莫要这般小气。或许真的是你想多了。
我晃了晃头,打消了那些不该有的想法。
往后我们一家三口能团团圆圆地在一起,那才是当下最要紧的事,其他的一切,都暂且抛诸脑后吧。
8.
裴留玉向来言出必践,行事果决,从无虚言。
翌日清晨,天色尚还带着几分朦胧,我和阿圆便在裴留玉的安排下,搬离了那略显逼仄的永固巷,住进了他精心准备的别庄。
这所谓的「别庄」,实则与裴府仅有一墙之隔。那高高的院墙之下,竟有一条隐秘的地道相连,仿佛一条无形的纽带,将两处宅院悄然牵系。
这一日,阳光透过斑驳的树叶,洒下细碎的光影。郑丹朱登门造访之时,我刚费了一番心思,哄了阿圆去午睡。小丫头睡梦中还攥着我的衣角,模样甚是可爱。
郑丹朱一袭水红色裙衫,宛如春日里盛开的繁花,娇艳夺目。她容貌娇俏,眼波流转间,透着不谙世事的天真与娇憨,恰似那未经风雨的娇花,惹人怜惜。
尤其是她那一双手,着实引人注目。其实早在昨日初见之时,我便已留意到了。那纤纤十指,宛若春日里柔嫩的荑草,细腻光滑。指甲精心染着凤仙花汁,色泽鲜艳欲滴,连关节处都透着淡淡的粉色,宛如美玉雕琢而成。
再瞧瞧我藏在衣袖中的手,为了补贴家用,白天里,我整日坐在窗前,做着针线活,一针一线,皆是生活的艰辛;夜晚,又代笔书信,为他人传递着思念与牵挂。再加之平日里做惯了家务粗活,手指早已有些变形,粗糙干裂,与郑丹朱的手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
我强压下心中的一丝自卑,转身从食盒中拿出阿圆最爱吃的点心,满脸笑意地招待她:「郑姑娘,尝尝这点心,是阿圆平日里最爱吃的。」
我思忖着,还是决定先向她示好,表达我的歉意,毕竟昨日之事,或许让她心中有了芥蒂。
可郑丹朱只是轻描淡写地扫了一眼那盘精致的点心,随即抬袖掩住口鼻,莲步轻移,向后退去,眼中满是嫌弃。
「这食物未曾试毒,本宫岂会随意入口。」她声音娇俏,却带着几分傲慢。
「原来你就是玉郎那个流落在外的妻子。」她上下打量着我,目光中满是轻蔑,轻嗤一声。
「昨天真是小瞧了你,敢对本宫出手的,你还是头一个。」
「玉郎到底看上你哪点?是凶悍无礼,还是力大如牛?他那么好的人,凭什么看上你……」她越说越激动,脸上满是不甘。
「自然是因为我更好。」我收起那盘被嫌弃的点心,嘴角微微上扬,微笑着回应她,眼神中透着坚定。
「你今日过来,就是为了鉴定裴留玉的眼光么?」我目光直视着她,毫不退缩。
郑丹朱脸色微微一变,但瞬间又恢复了那副傲然的模样。
「自然不是。本宫来是想告诉你,虽然本宫愿意帮玉郎演这一出戏,但这并不代表本宫对玉郎无意。」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嫉妒。
「若没有你千里迢迢上京寻夫横插这一脚,他一定会慢慢忘了你,接受我。」
「竟然还带上那小女娃做要挟……呵,你这种村姑,既不能在朝堂上与他并肩作战,又不能给他加官进爵,若不是撞了大运,怎么可能在青山村与他露水情缘一场,又生下他的孩子?」她嘴角挂着嘲讽的笑,语气中满是不屑。
是啊,我心中暗自叹息。如果不是因为中意裴留玉,有哪个女子会甘愿把自己的名节搭进去,为他作保?毕竟,女子名节,重于泰山。
作为驸马,裴留玉不仅没有丢了官职,反而还保留着首辅的位子,这其中种种,无一处不彰显着郑丹朱对他的特别。
这场假婚事,对裴留玉和郑丹朱来说,无疑拥有着截然不同的意义。
郑丹朱又笑了,那笑容中带着几分挑衅:
「姜随珠,你敢不敢跟我打个赌。」
「听说今天晚上是你们第一顿团圆饭,你猜他是会来陪我,还是陪你们?」她目光紧紧盯着我,仿佛要将我看穿。
9.
我未曾应下郑丹朱那般幼稚荒唐的赌约。
在我看来,信任这东西,若需靠试探方能验证,那它从起始之际便已然支离破碎,如风中残烛,摇摇欲坠。
「我这身装束可还妥当?阿圆见了,会不会心生惧意,不愿与我亲近?」
裴留玉轻声唤我,其声温柔,我这才从思绪中回神。
此时,较之于我,他更显紧张几分——
裴留玉在阿圆的屋外,已然徘徊踱步了好一阵子,脚步匆匆,神色忐忑。
小丫头阿圆,早便听闻晚上阿爹要过来的消息,满心欢喜与期待。
她撑在饭桌边,眼巴巴地等着,许久许久,连平日里最爱的蜜饯,都只轻轻咬了一小口,便小心翼翼地放下,生怕错过了与阿爹相见的时刻。
她时不时地跑去铜镜前,对着镜子仔细端详,把歪掉的发带重新系好,动作认真而专注,仿佛这样就能以最好的模样迎接阿爹。
即便许久未曾相见,但那流淌在血脉中的亲情,让他们彼此牵念,心心相印。
心头不禁涌上一股暖意,如春日暖阳,温柔地驱散了郑丹朱给我带来的那股如鲠在喉、难受至极的感觉。
「怎会如此?她日日念叨着你,心里比谁都盼着你来呢。」我轻声安慰着裴留玉。
裴留玉深吸一口气,似是鼓足了勇气,轻轻推门而入。
屋内,桌边那张与他极为相似的小脸,瞬间惊喜地扬起,眼中闪烁着喜悦的光芒。
阿圆一下子冲了过来,却在靠近时停住了脚步,迟疑地问道:「你……你真的是小圆的阿爹吗?」
裴留玉闻言,缓缓蹲下身,温柔地抱住她,大掌轻轻抚过她的发顶,动作轻柔而爱怜。
「嗯,阿爹在,阿爹回来了。」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暖。
「那阿爹……还会走吗?」阿圆紧紧揪着他的衣襟,声音中带着一丝不安与期待。
「不走了,阿爹以后都陪着阿圆。」裴留玉坚定地说道。
我闻言,鼻间不禁发酸,悄悄拭去眼角的温热,生怕这幸福的场景被我的泪水打破。
这种幸福,太过美好,美好到让我有些害怕,害怕它又会如梦幻泡影一般,悄悄溜走,消失不见。
裴留玉将阿圆抱回到桌边,亲手给她布菜,动作娴熟而自然,仿佛他从未离开过这个家。
这间烛光融融的屋子里,终于不再只有我和阿圆两人,更添了几分难得的温情与暖意。
正欲一起坐下,共享这难得的团圆时光,院外忽然传来仆人急切的喊声:
「裴大人!你在吗?大事不好了!」
「府上走水了!火势凶猛,公主还在厨房,您快回去看看罢!再晚可就来不及了!」仆人的声音中充满了焦急与恐慌。
10.
「她去厨房做甚?」裴留玉面色一沉,猛地摔了手中筷子,霍然起身,身下的座椅都被撞得往后挪了几分。
回话的婢子吓得浑身一颤,带着哭腔,战战兢兢道:「公主……公主她嫌自己手笨,不会下厨之艺。白日里便特意寻到姜娘子这儿,拿了几道菜谱,说是想回去学着做,日后总有能派得上用场的时候……」
「公主还说,她着实羡慕姜娘子厨艺精湛,便特意来讨了几道菜谱,声称要亲手做给……」婢子声音越来越小,似是有些不敢说下去。
「胡闹!」裴留玉打断得又快又急,眉头紧紧皱起,转头看向我时,眉宇间还凝着未散的焦灼,语气里带着浑然不觉的淡淡斥责:「你给她了?」
我一愣,赶忙解释道:「公主白天的确是来过,可我没有……」
「郑丹朱向来是想一出是一出,行事毫无章法。」裴留玉的语气里带着我熟悉的无奈,还有每当提起郑丹朱时那种特有的嗔怪,「上个月她非要试制胭脂,结果差点中毒,险些坏了身子;上上个月为了学骑马,又差点摔伤了手臂,真真是让人不省心……你该先问过我的。」
话一出口,他似是意识到失言,神色有些不自然,生硬地转了话头:「我是想说,若她在厨房伤着,皇上那边怕是不好交代,毕竟公主身份尊贵,若有个闪失,牵连甚广。」
裴留玉长叹一声,缓缓蹲下身,动作轻柔地替阿圆擦掉嘴角的饭粒,眼中满是疼爱。
「阿爹有点急事,需要先出去一趟。阿圆要听阿娘的话,乖乖吃饭,不可调皮捣蛋,嗯?」裴留玉轻声哄着阿圆。
阿圆懂事地点点头,奶声奶气道:「阿圆知道了,阿爹放心去吧。」
话毕,裴留玉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
行至大门处,他脚步一顿,丢下一句:「今夜不必等我。」声音飘散在空气中,带着几分决绝。
裴留玉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直至消失不见。我静立在原地,只觉心口像有一块巨石,沉甸甸地压着,让我透不过气来。
然而,就在这一刻,我却渐渐明晰了一直萦绕在心头的违和感——
裴留玉明明知晓郑丹朱对他的情意,却揣着明白装糊涂,最终还是跟郑丹朱成了亲。
第一反应是骗不了人的。
所以,他才会在听闻郑丹朱下厨出事的时候那么紧张,那紧张的神情,仿佛郑丹朱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或许连裴留玉自己都没有发觉,我和阿圆对于他来说,才更像外人。
我们是需要他走过长长的地道,偷偷摸摸去相见的人。
是如此的,拿不上台面,见不得光。
小孩子对大人的情绪最是敏锐。
阿圆紧张地扯了扯我的衣袖,小心翼翼地问我:「阿娘,是不是我说错什么话啦?惹得阿爹不高兴了。」
我赶忙将她抱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柔声道:「怎么会呢,阿圆这么乖,怎么会说错话,不许乱想。」
「那……是不是阿爹不喜欢我们过来找他呀。」阿圆仰起小脸,眼中满是疑惑和不安。
我张了张嘴,却无法回答她,只能将她抱得更紧,心里像吞了一颗酸杏,又酸又涩。
却忽然意识到,如今这种拧巴的关系,对阿圆的成长来说,真的是一件好事吗?
终有一日,她会困惑,会不解,会问出那些让我难以回答的问题——为什么阿爹会有另一个娘亲,为什么自己的阿娘要像个外室,躲在这见不得人的别庄里。
我的懦弱,我的退缩,会成为阿圆的枷锁,束缚她的一生。
她会受我影响,在往后人生的选择中,作出妥协和让步,失去原本应有的快乐和自由。
——所以,绝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为阿圆,也为自己,寻一条出路。
11.
郑丹朱满心想着要给裴留玉下厨,精心准备一番,却不料一个失手,竟将那厨房烧了起来。
待裴留玉匆匆赶过去的时候,火已然被众人奋力扑灭了。
只见郑丹朱蜷缩在角落里,脸上脏兮兮的,活脱脱像一只可怜兮兮的小猫儿。
「玉郎!」
郑丹朱带着哭腔,声音颤抖地唤道。
「怎么办呀,我好笨呐,总是把想做的事情搞砸,这次还害得你不能跟姜娘子好好团聚了。」
言罢,郑丹朱便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抹起了眼泪,那小女儿情态尽显,着实惹人垂怜。
裴留玉向来最吃郑丹朱这一套了。
起初,他对郑丹朱厌恶至极,也曾明确无误地告诉她,自己早已有了家室,只是迫于皇命,不得不娶她进门。
可郑丹朱听闻后,不仅没有哭闹撒泼,反而愿意陪着他做这场戏。
日子久了,裴留玉便觉得这个小公主,不过就是刁蛮任性了些,偶尔……倒也透着几分可爱。
也正是因为知晓郑丹朱对自己心怀爱慕,裴留玉也不吝于偶尔给她一点甜头,好哄住她。
那小姑娘想要的肢体接触,还有那点不同于旁人的偏爱,给了便给了,也无甚大碍。
毕竟,这京都首辅身边,从不缺主动贴上来的贵女,就算不是郑丹朱,也会有别人。
说这是逢场作戏也好,逗趣解闷也罢。
裴留玉心里明镜似的,他十分清楚,自己的妻子,只能是姜随珠。
他若是那苍穹里自由翱翔的飞鸟,那姜随珠便是那包容他、温暖他的港湾。
她见过他最落魄不堪的样子,还为他生了个乖巧可爱的女儿——
在这世间,姜随珠是唯一一个无论如何都不会抛下他的人。
郑丹朱忽然轻轻拉了拉裴留玉的衣袖,声音娇柔。
「你是不是生我的气了呀?你放心,我明天就带着小圆子上街去买好吃的,保证把她哄得开开心心的……」
眼前这位身份尊贵的小公主,满头珠翠,光彩照人,那纤纤十指宛如葱管一般,皓腕似一截上好的羊脂玉,白皙细腻。
裴留玉本想弯腰将郑丹朱抱起来,却莫名觉得眼前这一幕有些眼熟。
犹记得那时,他受伤后流落至青山村,姜随珠每天都背着竹篓,不辞辛劳地上山采药。
有一次,她不慎从山间跌落,浑身上下摔得青一块紫一块的。
他也是这般,小心翼翼地将姜随珠抱了起来。
心疼之情浮上眼角眉梢时,姜随珠只是大大咧咧地摆摆手,开朗一笑:
「哎哟,你哭什么呀,我这不是没死嘛!」
「手腕不过是破了一点皮而已,又不影响我吃喝,有什么可矫情的!」
是啊。
除了生老病死,人生可不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没什么可矫情的。
在京城刚经历过种种算计,又失去一切的裴留玉,因为姜随珠这一句话,瞬间豁然开朗。
她用那种开朗豁达的人生态度感染着他,也支撑着他走过无数至暗时刻。
姜随珠是个极为坚韧的女人。
她从不会像郑丹朱这般,轻易地将自己的伤痛展现在他面前。
她坚韧到,常常让人忘记,她也是需要被人照顾和安慰的。
这次见面,阿圆那小丫头倒是养得白白胖胖的,模样愈发可爱了。
唯独姜随珠,瘦了太多太多。
这么些年,她一个人含辛茹苦地抚养阿圆……想必一定吃了不少苦吧?
姜随珠的手是什么样的呢?
裴留玉这才惊觉,自己竟一点都记不起来了。
他只记得,姜随珠没什么花哨的首饰,当初成亲时他送的那根银簪,她戴了一年又一年,从未换过。
想到这,裴留玉忽然就沉默了,心中泛起一丝愧疚。
刚才对她,是不是语气太重了些?
但她应该……会理解他的苦衷吧。
罢了。
明天好好陪陪她们娘俩,再多赏赐一些金银珠宝,以表心意。
来日方长,他定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来弥补她们。
12.
隅中时分,日光已暖,洒在永固巷的青石板上,泛着淡淡的光。
巷子里,红丫蹦蹦跳跳地跑来,径直寻到阿圆,脆生生地说道:「阿圆,咱们去玩儿跳百索呀,可好耍哩!」
在永固巷生活的这段时日,阿圆这丫头活泼伶俐,结交了几个小姐妹,红丫便是其中与她最为要好的一个。
因着都是熟面孔,彼此知根知底,我瞧着放心,便细细交代她们:「你们玩耍归玩耍,可莫要离得太远咯,切记注意安全。」
言罢,我又从怀中掏出几块精致的小食,递给她们,笑道:「来,拿着这些小食,边吃边玩儿。」
安排妥当后,我转身回到屋内,将笔墨纸砚一一摊开。
眼看着离京的日子愈发近了,心中诸多不舍。
这永固巷的老邻居们,平日里待我和阿圆极为和善,处处照拂。
我想着,在离开之前,帮他们把这些信都写完,也算是略尽绵薄之力,报答他们往日的恩情。
写信之际,我的视线不由自主地缓缓落在墙角那打包好的行李上。
那包裹里,除了几件换洗衣物,还有裴留玉赏赐的一些物件。
我并非迂腐之人,自是没有傻到分文不取。
这些钱财,本就是我们娘俩应得的。有了它们,不仅能改善我和阿圆往后的生活,更可以为阿圆的未来铺就一条平坦之路,让她能有个好的前程。
时光悄然流逝,眼看着太阳渐渐西斜,就要落山了。
我终于将那些信一一写完,长舒一口气,正欲唤阿圆回来,却发现这丫头迟迟未归。
心中一紧,我赶忙匆匆出门,径直敲响红丫家的门。
红丫探出头来,一脸天真地答我:「咦?姜娘子,阿圆早就被接走啦!有个姐姐来寻她,还说她是受阿圆阿爹所托,特意来接阿圆的呢。」
「就是那个穿着红裙子的姐姐,可好看啦。」红丫歪着头,努力回忆着。
听闻此言,脑海里瞬间闪过郑丹朱那艳丽的身影。
「那你知不知道她们去哪儿了?」我心中焦急万分,却仍勉强稳住自己的声调,轻声问道。
红丫却一脸茫然,摇了摇头,说道:「姜娘子,红丫不知道呢。」
13.
裴留玉端坐于书房之中,案上公文堆积如山。
他手持朱笔,神情专注,正全神贯注地批阅着公文,笔下字迹如行云流水,却透着几分不容置疑的威严。
另一边,郑丹朱慵懒地趴在一张小几之上,手中握着笔,正细细临摹着裴留玉的字迹。
她时而抬眸,痴痴地望着裴留玉,满眼皆是爱慕之意,似要将他的模样刻入心底:
「玉郎,你的字当真是好看极了,笔走龙蛇,气势磅礴,真不知是如何练成的。」
那句「玉郎」,如一根细针,轻轻刺入裴留玉的耳中,让他微微蹙起了眉头,眉间似有化不开的愁绪。
他放下手中朱笔,抬眸看向郑丹朱,目光平静而疏离:
「你以后还是不要这样唤我了。四下无人的时候,我们没必要这么演戏。这称呼若是传了出去,恐生事端。」
郑丹朱闻言,手中笔一顿,一滴墨汁落在纸上,晕染开来,似她心中那抹不甘与失落。
她很快便明白过来,随着姜氏母女的到来,他们之间那点真真假假的小暧昧,裴留玉已经不愿意继续了,心中不禁涌起一阵酸涩。
她强装镇定,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却比哭还难看:
「怎么?如今有了那姜氏母女,便要与我划清界限了?」
裴留玉微微皱眉,并未接她的话,只是继续说道:
「还有,我的书房……」
郑丹朱却猛地打断他的话,眼中闪过一丝倔强与不甘:
「怎么?作为你名义上的妻子,连你书房我也进不得了?这书房莫非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她心中对那穷酸母女更加憎恶,觉得是她们的到来,才让自己在裴留玉心中的地位一落千丈。
她还要假意委屈,眼眶微红,似有泪光闪烁:
「裴留玉,当初我皇兄说,若你不肯娶我便要杀掉那姜氏母女,是我心生怜悯,同意假成婚,才救了她们一命。」
「她们不知情,对我不感激也就算了,连你也不领我的情?我如此为你着想,你却这般对我。」
裴留玉久久不语,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目光深邃如潭,让人猜不透他的心思。
书房的门却在这时应声而开,似一阵突如其来的风,打破了这微妙的氛围。
姜随珠眼神焦灼地看向书房,目光在每一个角落扫过,不肯放过一丝一毫,像是在焦急地寻找着什么珍贵的宝物。
她的眼神在书房内四处搜寻,却未见女儿的身影,渐渐暗淡下来,似失去了光彩的星辰。
姜随珠的语气,在骤然安静的书房里显得有些骇人,如寒夜中的冷风,让人不寒而栗:
「郑丹朱,我女儿呢?你把她藏到哪里去了?若我女儿有个三长两短,我定不会与你善罢甘休!」
14.
郑丹朱听了我那满含愤懑的话语,非但没有一丝慌乱,反而瞬间镇定下来。她微微扬起下巴,换上一副无辜至极的表情,娇声说道:
「昨天本宫跟玉郎可是打过招呼了,特意说了今日会带阿圆上街转转,给她买些平日里难得一见的新鲜玩意儿。」
「你这么凶巴巴地做甚,难不成本宫还会害了你的孩子不成?本宫又不是那心肠歹毒之人。」
玉郎,又是玉郎。这称呼从她口中说出,竟似带着几分亲昵与娇嗔。
他何时同我打过招呼?又凭什么自作主张,替我做主,让郑丹朱带走阿圆?我心中怒火「噌」地一下便燃了起来。
我瞬间明白,这次恐怕跟上次如出一辙。郑丹朱这分明是用我和阿圆来验证裴留玉对她究竟有几分情意,她竟如此肆无忌惮。
「好了,你快别用那双眼睛瞪着我看了,那眼神怪吓人的,好似要将本宫生吞活剥了一般。」郑丹朱撇了撇嘴,满脸的不在乎。
「我下午是带她出去转了一圈,可那小丫头精力太过充沛,怎么哄劝都不肯回来。本宫便让下人给她喝了点能让她犯困的玩意儿,然后我就让人把她抱回你屋里了……喂,你!你干什么!」
我骤然收紧指尖的力度,紧紧掐住她的脖颈,眼神中满是愤怒与决绝。
郑丹朱脸色瞬间涨得发紫,如同熟透的紫茄子一般。她用力拍打着我的手,试图挣脱我的束缚,气息也变得剧烈起伏起来,艰难地呼喊着:
「玉郎……救我!玉郎,你再不来,本宫就要被这村妇害死了!」
就在这时,裴留玉如一阵风般冲了过来,神色焦急万分。
「随珠,你冷静点!先放开她!莫要冲动行事!」他一边说着,一边伸手试图拉开我。
我抄起旁边的茶盏,毫不犹豫地兜头掷了过去。茶盏「啪」地一声碎裂在裴留玉的脸上,茶水溅了他一脸,那俊脸上也留下了一道浅浅的血痕。
看到这一幕,我心头的怒火终于得到了一丝纾解,我怒目圆睁,大声吼道:
「滚开!少在这儿假惺惺地劝我!」
我猛地拽起袖口,露出手腕上那道疤。那疤狰狞可怖,扭曲的皮肉如同一条蜈蚣,暴露在所有人的视线内。
「裴留玉,我的确没有你冷静,我做不到像你这般事事都能隐忍克制。」
「那年隆冬,大雪封山,天地间一片苍茫。阿圆烧得浑身滚烫,小脸红得像熟透的苹果,整个人都迷迷糊糊的。我抱着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二十里夜路去求医。一路上,我摔在冰面上无数次,可即便摔得浑身是伤,我都不敢松手,生怕一松手就再也抓不住我的阿圆了。」
「到了郎中那儿,那郎中嫌我给的铜钱太少,不愿出诊。我就跪在门口,一直磕头,额头磕破了,鲜血直流,我也顾不上疼,只一个劲儿地求他,求他救救我的阿圆。」
「在青山村的时候,阿圆被夫子用戒尺抽得手心通红,小手肿得像馒头一样。她回来后一直哭着问我,‘阿娘,爹爹是不是嫌我笨才不要我?’那一刻,我的心就像被刀割一样疼。」
我死死盯着他,声音因愤怒而发抖,「这些时候你在哪里?是在京城里与同僚高谈阔论,谈笑风生?还是在暖阁里饮酒作乐,醉生梦死?也像现在这般冷静自若吗?」
此时书房内安静得可怕,针落可闻,陷入了一片死寂。
裴留玉面色如纸,惨白如霜,眉眼间透出一种凄惶与无助,嘴巴张得大大的,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可良久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姜随珠,我……」他嗫嚅着,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你若是还有半点良心,就带着郑丹朱滚远一点,不要再来打扰我们母女平静的生活。我们母女只想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不想再被你们卷入这无端的纷争之中。」
「还有你。」
我重新看向郑丹朱,目光如炬,一字一顿地说道:
「若再敢接近阿圆,我这条烂命,就是拼了,也会把你们拖进地狱,让你们不得安宁!」
15.
郑丹朱所言,竟无一字虚妄。
我心急如焚地冲进房间时,阿圆正悠悠转醒。
她撑起身子,睡眼惺忪地揉了揉眼睛,接着便打了一个好长好长的哈欠,小嘴张得圆圆的。
「阿娘……」她奶声奶气地唤我,「我做了一个好长的梦哩。」
「哦?你梦到什么了呀?快与阿娘说说。」我忙在她身旁坐下,满心好奇。
「我梦见呀……」阿圆歪着脑袋,眼睛亮晶晶的,「我们回到了青山村,那青山绿水,可美啦。我们还一起养了一只小狸奴,那小狸奴毛茸茸的,可可爱啦,整日围着我们打转儿。」
「还梦见什么呢?」我笑着追问。
「我还梦见我课业拿了第一名呢!夫子可高兴啦,还奖励了我好多好多东西,有甜甜的糖画,还有漂亮的纸鸢……」阿圆越说越兴奋,小脸红扑扑的。
「那阿娘呢?」我故意逗她。
「阿娘在梨花树下给我梳辫子哩。」阿圆摸了摸自己的小辫子,一脸幸福,「阿娘还夸阿圆头发长得好,又黑又亮,说阿圆是这世上最漂亮的小娘子……」
小丫头低下头,自顾自地碎碎念着,那模样乖巧极了。
她字字句句说的都是我和她,竟未提到裴留玉分毫。
我心中那块一直悬着的石头,终于「扑通」一声落了地,整个人也放松了下来。
「那……等回了青山村,我们就养一只小狸奴怎么样?」我温柔地看着她,轻声说道。
「果真吗!阿娘不许骗阿圆!」阿圆猛地抬起头,眼中闪烁着惊喜的光芒。
我坐在床头,仍未从那阵后怕中缓过神来,心有余悸地将她轻轻抱进怀里,声音有些哽咽:「嗯,阿娘不骗你。」
「我就知道,阿娘是全世界对阿圆最最最好的人啦!阿圆最喜欢阿娘啦!」阿圆在我怀里蹭了蹭,奶声奶气地说道。
……
听到这句话,裴留玉想要进门的脚步,悬停在了半空之中,久久未能落下。
他沉默地站回原地,双拳紧攥,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仿佛要将所有的情绪都凝聚在这一双拳头上。
明明只有几步之遥的距离,近得仿佛伸手就能触碰到屋内的温馨。
可为什么,却感觉中间隔着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呢?那道天堑,是时间的鸿沟,是错过的遗憾,是再也无法弥补的裂痕。
他以为自己可以弥补曾经的过错,可以重新赢得阿圆和我的心。
殊不知,有些事一旦错过,就如同东流之水,再也无法重来。
16.
离开的那日,晨曦初照,我终究还是将那早早备好的和离书,缓缓递到了裴留玉面前。
我目光平静,轻声言道:「你我虽未曾入过官府的婚籍,可好歹也是在月老庙里,对着天地神明,许下过白首之约的。」
「我思来想去,总觉着多了这和离书这一道流程,才算对这段情分有始有终,不枉我们曾相伴一场。」
我心中暗想,等回到青山村,再把当初我和裴留玉一起在月老树下绑上的那根姻缘线剪断,我与他之间的婚事,便算是彻底画上了句号。
踏上马车前,裴留玉终究还是忍不住,轻声唤了我的名字。
「随珠。」他的声音带着几分沙哑,目光中满是隐忍与不舍。
「我知道是我不好,是我糊涂。我应当同郑丹朱保持距离,划清界限的。我也已经和她说清楚了,让她莫要再存不该有的心思。」
「还有……她的确说过想把阿圆带出去玩,是我当时走神,心不在焉,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才有了那天的疏漏,害你担惊受怕,日夜忧心。」
「我事成之后,不是没有想过派人去接你们母女,可这桩御赐的婚事,实在让我不知如何开口,不知该如何向你解释这一切。」
「你和阿圆能来寻我,我真的很欢喜,那种欢喜,如同在黑暗中见到了光明……」
「我想说,你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裴留玉说着,竟微微弯下腰,声音愈发低沉:「……求你。」
那高高在上的裴首辅,此刻竟失魂落魄地站在我面前,全然丢了往日那光风霁月的做派,低声恳求我再给他一次机会。
我只觉得一阵好笑,嘴角微微上扬,带着几分嘲讽。
这一次,我毫不留情地戳破了他虚伪的谎言。
「御赐的婚事,裴大人打算如何解决?是杀了公主,以绝后患,还是篡位夺权,改天换日?」
裴留玉听闻此言,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嘴唇微微颤抖,再一次哑口无声。
他还是不明白,促使我信任他的,从来就不是什么假婚事,而是阿圆。
现如今,也正因为我是阿圆的娘亲,才更要给阿圆树立一个榜样,让她明白,女子当自强,不可依赖他人。
「对了。」我话锋一转,神色平静。
「我和阿圆不会搬离原先居住的地方。你若于心有愧,大可以将这份愧疚用在别处。」
我想了想,接着说道:「家里的老屋年久失修,该修缮一番了。去年我给家中添了几亩薄田,我瞧你府上人手足够,可在每年播种秋收之时过来帮衬一番,也算是对阿圆的一份心意。」
「还有,阿圆日后的衣食住行,都按照应有的封邑来就好,不可短缺了她分毫。」
「这是保证文书,你看后没什么问题就签下罢。」我从怀中掏出文书,递到他面前。
裴留玉接过,缓缓打开,只见里面白纸黑字写的全是对阿圆的保障。
我心中清楚,我怕他日后有了别的孩子会薄待阿圆,所以才让他立下字据,以保阿圆一生无忧。
如今,我想通自己和裴留玉之间的关系,做起事来反而不那么畏手畏脚了。
他既是阿圆的爹,又手握京城的上等资源,那便要倾斜给我的阿圆,让她能有一个好的未来。
「如若你变卦,我就是躺在棺材里,也会爬到京城去敲登闻鼓,让世人瞧瞧你这个『裴世美』是如何的薄幸,你可记住了?」我目光坚定,语气强硬。
裴留玉微微点头,神情落寞:「阿圆也是我的女儿,我自然不会亏待她。只是你……不为自己求些什么吗?」
我?
余生所求,不过是我与阿圆平安无虞,能在这世间安稳度日。
我摇了摇头,神色淡然:「我别无所求。」
看着裴留玉签下名字,我心满意足地将那张纸揣进了怀里,仿佛揣着阿圆的未来。
「那你……还会记得我吗?」裴留玉轻声问道,眼中满是不舍与期待。
——车夫扬起鞭子时,裴留玉好像说了句什么话。
可惜那句话后半段散在风里,我并没有听清楚,只依稀听到几个模糊的音节。
路过护城河的时候,我特意让人停下马车。
我撩起车帘,取下那只银簪,那簪子在阳光下闪烁着微弱的光芒,仿佛在诉说着曾经的过往。
我轻轻一掷,银簪化作一道虚空的线,落入河里。
阿圆兴奋地指着河面,大声喊道:「娘,快看!它漂浮在上面不肯沉下去呢!簪子不会凫水!」
我被她的童言无忌逗笑了,嘴角微微上扬,眼中满是温柔。
放下帘子后, 我听见车夫「咦」了一声,语气中带着几分惊讶。
「姜姑娘,好像有人跳下去捞簪子了。」车夫说道。
「咱们可要掉头回去看看?」车夫试探着问道。
我摇了摇头,神色平静:「簪子沉不沉有什么要紧。」
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
我如此。
裴留玉亦然。
17.姜小圆的手札。
其实,我心中早有察觉,车夫叔叔口中提及的那个人,正是我的阿爹。
阿爹竟跳进那幽深的护城河里去捞簪子了。
这是否意味着,他已然心生悔意了呢?
我眨了眨眼睛,目光流转,看向阿娘。
我细细端详,确认过许多次,见她脸上并无半分悲伤之色,我这才悄然放下心来。
阿娘有所不知的是,刚来到这繁华京城之时,我便隐隐猜到,那裴首辅便是我爹爹了。
每次李老伯前来寻阿娘写信,谈及府上之事,阿娘总是不由自主地陷入走神。
她也会状似不经意间,问起那位首辅大人的近况。
故而,那日我吵着闹着要去那大贵人的喜宴,哪里是贪图那大肘子和蜜饯的美味。
只是因着阿爹要娶别的姨姨了。
我满心渴望,想见见他。
可待我真正见到阿爹之后,心中却满是失望。
阿娘曾言,阿爹他很爱我。
然而,他却连我喜欢吃什么都不记得分毫。
在饭桌上,他给我夹了许多我素日里不喜吃的菜。
这便是爱一个人的表现吗?
阿娘爱我,会在我生病之时,衣不解带地守在我床边,悉心照料,让我吃饱穿暖,快快乐乐地去上学。
可阿爹也口口声声说爱我,为何又要丢下我和阿娘那么久,不闻不问呢?
发现这残酷真相的我,心中不禁有些郁闷。
但我很快便释然了。
我想,虽说我没有一个深爱我的阿爹,但我有一个无比疼爱我的阿娘。
人这一辈子要得到的爱,或许从出生那天起,便已被限制了额度。
那日,公主姨姨前来寻我之时,我正在与红丫欢快地跳百索。
我心中明白,她便是阿爹的新娘子。
她轻启朱唇,说道:
「你娘是个土bao子,定不知这京城何处好玩,故而你阿爹让我带你去四处转转。」
我暗暗将这句话铭记于心。
阿爹怎会是如此令人讨厌之人!
本就对他心生烦闷,如今更是愈发不喜欢了!
后来,在热闹的集市上,她带着我品尝了许多东西。
即便我说我已吃不下,她仍旧让婢女往我嘴里硬塞。
我顿时一阵犯恶心,而后故意吐在了公主姨姨的裙子上。
略略略。
她竟敢如此说我阿娘,我自然要「回敬」于她!
公主姨姨脸上瞬间气得发绿,怒目圆睁。
她恶狠狠地说道:
「你喝完这个,便不许你再吃其他东西了!」
再然后……我便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在梦中,我与阿娘回到了那宁静祥和的青山村,我们还养了一只可爱的小狸奴。
这一切,都是那般美好。
我满心欢喜,想跟阿娘说:
「既然这京城让我们如此不快乐,那我们就回青山村罢。」
「过以前那样的生活,有没有阿爹都是一样的。」
可我却又怕阿娘舍不得阿爹。
好在,阿娘和我的想法竟不谋而合。
临行前一天,阿娘温柔地哄我睡觉。
在我昏昏欲睡之际,她轻声在我耳边说道:
「阿圆,以后若有什么事是你不喜欢、不想做的,你也要大胆说‘不’,知道吗?」
「这世间没有什么人值得你放弃自己,我的宝贝。」
我心中暗自回应,我知道啦,阿娘。
阿圆定会像你一样,拥有割舍过去的勇气,也拥有迈向崭新未来的决心。
可我实在太困了,眼皮沉重得仿佛有千斤重,竟说不出一句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