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茶那日,她故意打翻茶盏,我笑了,要她们见识什么叫相府手段

发布时间:2025-06-19 18:22  浏览量:1

京中坊间流传着这样的说法,宰相府精心调教的头等侍女,其气度风华竟胜过寻常五品官宦家的嫡出千金。作为四小姐贴身侍奉的婢子,我自垂髫之年便伴着主子研习书法、焚香抚琴。六岁便能诵读诗文,十二岁精通音律,连烹茶的水温都要拿银匙试得毫厘不差。正值二八韶华的年纪,顷州巨贾温氏为攀附权贵,竟遣了官媒上门求娶我这个婢女。四小姐仁德,特特儿认我做义妹,赐我十里红妆风光出阁。

原想着商贾人家后宅总该清净些,哪知这深宅大院的水,竟比相府后花园的荷塘还要浑上三分。二房太太盯着账房钥匙眼红似火,几位姨娘更是结成攻守同盟,新妇敬茶首日便要给我立规矩。周姨娘端着茶盏的手忽然一抖,滚烫的茶汤便泼在我新制的苏杭锦裙上,缠枝莲纹绣样登时洇开一团污渍。我轻抚着褶皱的裙裾,唇角忽地漾起一抹笑意——既有人急着往刀口上撞,我少不得要教她们见识见识,何谓真正的相府教养。

(一)

顷州温家托了官媒来相府说亲那日,我正坐在四小姐房中的黄花梨木案前,十指翻飞拨弄着鎏金小算盘。紫芙踩着碎步推门而入,眼角眉梢都浸着喜气:“青莲姐姐大喜!温家派了冰人来说亲,要抬你回去当正头娘子呢!”

我手中象牙算珠微滞,旋即又恢复清脆响动:“哦?”

“我的好姐姐,那温家可是顷州城数得着的富户!”紫芙急得直跺脚,“听说温家大公子生得面如冠玉……”

“紫芙,”我轻轻截断话头,“你可知温家为何三顾茅庐般求娶?”

温氏虽富甲一方,终究是白丁商户。孔家何等门庭?老爷贵为当朝首辅,大姑娘是圣上专宠的贤妃,二姑娘嫁作轻车都尉夫人,三姑娘许配给翰林院掌院学士。便是庶出的姑娘,嫁入公侯之家也是使得的,怎会将嫡女许给商户?

这正是高门大户豢养精婢的深意。京中谁人不知,相府里调教出的丫鬟,气度见识堪比官家小姐。我自幼伴着四小姐读书习字,她抚琴我记谱,她作画我调色,日积月累竟也养出几分大家闺秀的做派。此刻算珠轻响,我冷笑道:“他们看中的,不过是‘孔府’这块金字招牌。”

(二)

四小姐召我至跟前后,我垂首侍立,看她执青瓷茶盏拨弄浮沫。半盏茶功夫,她忽启朱唇:“青莲,你跟了我多少春秋?”

“回小姐话,”我欠身答道,“自小姐呱呱坠地,奴婢便在榻前侍奉,至今已十四载又五月。”

四小姐轻笑出声,眼角胭脂痣随笑意轻颤。她不过二八年华,斜倚在贵妃榻上的模样,竟比画中仙子更添三分贵气。我深知这温婉表象下的雷霆手段——八年前红樱不过打翻茶盏污了她的裙裾,次日便被发卖得无影无踪。

“温家已应下这门亲,”四小姐把玩着帕子流苏,“往后你便是温家主母了。”

我扑通跪地,银簪磕在青砖上叮当作响:“奴婢愿终身侍奉小姐左右!”

“糊涂。”四小姐将帕子甩在案几上,“少奶奶的尊荣,岂是丫鬟能比的?”

我连连叩首,额间触地声在静室中格外清晰。待到第八下时,四小姐终是伸手相扶:“瞧瞧,这般实心眼作甚?都磕红了呢。”

我早将分寸拿捏得精准——既要显忠心,又不能真破了皮相。若教人传四小姐苛待旧仆,我的下场怕是要比红樱更惨。

“我已为你脱了奴籍,”四小姐执起我的手,“兄长更认你作义妹,必不教你失了体面。”

我垂泪叩首,心却如寒潭般清透——此去虽为正妻,父母却成相府牵制我的棋子。

(三)

温家聘礼如流水般抬进相府那日,我立在廊下看管家清点礼单。四小姐倚在雕花窗前,腕间翡翠镯子映得肌肤胜雪:“温家倒舍得出血本。”

“姑娘说的是,”嬷嬷赔笑道,“那云锦再鲜亮,怎比得上御赐的缂丝?”

四小姐随手从妆匣拈出张礼单,朱砂批注的珍宝列满纸笺。这是在告诫温家:纵使飞上枝头,相府嫡女的一根头发丝,也贵重过商户满箱金玉。

出阁这日,我着凤冠霞帔拜别相府。紫芙与陈嬷嬷搀我登轿时,我最后回望这座生活十九年的府邸——雕梁画栋间,尽是算计与温情交织的烟火。

(四)

画舫靠岸顷州那日,我扶着紫芙的手踏上温府青砖。温弘贤含笑伸来的手掌温热干燥,我垂眸搭上指尖,听他在耳边轻语:“夫人受累了。”

洞房花烛夜,合卺酒入喉,他执起我腕间玉镯轻吻。缠枝莲纹在烛光下流转,恰似我波谲云诡的命运。

(五)

次日清晨,我强忍着酸软起身。温弘贤贴着我耳畔笑道:“昨夜为夫孟浪,今晚定当温柔。”我佯嗔捶他,却被他握住粉拳轻吻。

南苑正厅内,温母端坐紫檀椅上,佛珠捻动声声清脆。二房太太绛紫褙子刺目得很,我含笑接过她褪下的翡翠镯,转手将贵妃赏的暹罗贡缎奉上。二太太脸色乍青乍白,终是挤出个笑来。

温母将墨绿佛珠套在我腕间:“好孩子,往后中馈就交予你了。”我瞥见温弘贤眼底赞许,方知这场交易早在他筹谋之中。

(六)

三位姨娘姗姗来迟时,我正慢条斯理品着雨前龙井。周姨娘水红锦袍晃得人眼晕,蕊姨娘扶着并不显怀的腰肢娇笑:“妾身有孕在身,大夫说跪不得呢。”

我执茶盏的手未顿,只命陈嬷嬷记下各人礼数。周姨娘摔了茶盏咒骂“贱蹄子”,蕊姨娘抚着小腹示威。我轻笑抚着腕间佛珠,暗道这温府后宅的戏文,方才开了个头呢。

"左一句贱蹄子,右一句下作胚,满嘴喷粪不干不净。"我摩挲着腕间温润的羊脂玉镯,声线慵懒似云烟。陈嬷嬷得令后,蒲扇般的巴掌如疾风骤雨,三声脆响震得满室鸦雀无声。周姨娘鬓发散作鸡窝,金簪斜插在蓬乱云鬓间,哪还有半分方才的嚣张气焰。

"现在可愿行礼了?"我执起青花缠枝茶盏,碧色茶汤映得指尖如玉雕就。赵姨娘早已双膝发软跪倒在地,鬓边珍珠步摇簌簌发抖,磕头声闷响如擂鼓。紫芙适时奉上新沏的君山银针,她再不敢看周姨娘狰狞面色,双手捧着茶盏膝行至我脚边。

"婢妾恭请大奶奶金安。"她嗓音发颤,额头几乎贴到青砖缝里。这位温母赐下的良妾生着副温婉眉眼,在三人中姿色最寡淡,平日里连温弘贤都鲜少踏足她房中,今日不过是受人撺掇的炮灰。

我无意为难老实人,接过茶盏轻啜半口,随手拔下鬓间累丝嵌宝金簪掷于她怀中。金簪坠地发出清脆声响,惊得赵姨娘又是一颤。"这簪子成色尚可,权当见面礼罢。"

轮到周姨娘时,这泼妇突然暴起,青瓷茶盏裹着劲风朝我面门砸来。紫芙纵身将我护在身后,茶盏在朱漆廊柱上撞得粉碎,碎瓷迸溅如雪。"我周家在顷州经营三代,就是知府大人也要给三分薄面!"她发髻散乱,状如夜叉,"你一个在京城给人提鞋的玩意儿,也敢拿我的乔!"

我端坐主位岿然不动,看着两个粗使嬷嬷如饿虎扑食般将她按跪在地。"好个周家。"我执起帕子轻拭襟前茶渍,冷笑如淬毒匕首,"去请老爷和大太太来,我倒要问问这温府的规矩——行刺主母,该当何罪?"

周姨娘脸色骤变,方才的泼辣劲儿霎时散得干净。她突然挣开婆子桎梏,发疯似的朝雕花柱撞去。"我倒要看看,逼死贵妾的罪名,你担不担得起!"

"拦住她。"我漫不经心拨弄着护甲,"若是见了血,就拿你们的命来抵。"满屋仆妇如潮水般涌上,七手八脚将这疯妇捆成粽子。温母身边的管事嬷嬷来传话时,我正对着菱花镜补妆,闻言只淡淡道:"周姨娘失心疯了,先关到柴房去,待老爷回来再发落。"

(八)

温弘贤踏进房门时,我正对镜描眉。铜镜里映出他温润如玉的面容,手中还攥着从蕊姨娘处带来的翡翠香囊。"夫人今日受惊了。"他自后环住我腰肢,温热气息喷洒在耳际。我执起螺子黛的手微微一顿,任由他解开我鬓间珠钗。

"再美,也美不过老爷那含苞待放的美娇娘。"我望着铜镜里交叠的身影,指尖绕着帕子轻笑。他低笑出声,温热手掌复上我微隆的小腹:"夫人是我八抬大轿娶回来的正妻,期间费了多少工夫,又岂是风月楼的贱妾能比的?"

我垂眸掩去眼底讥诮。明贬暗褒,何尝不是对蕊姨娘的一种保护?他字字句句皆为那人开脱,周姨娘倒是半分不提。我忽地转身埋进他怀中,香肩轻颤:"她有身孕,妾身自然会护着她,可那周氏今日大不敬,老爷觉得妾身罚得过分吗?"

"周氏举止狂悖,送她去庄子上养病也好。"他轻抚我后背,语气温柔得能滴出水来。我望着铜镜里他情深似海的眼眸,忽然觉得可笑——这男人分明将偏心写在脸上,却还要装出一副情根深种的模样。

(九)

蕊姨娘的肚子成了温府头等大事。我斜倚在贵妃榻上,看着紫芙将血燕粥吹凉,耳畔是蕊姨娘院里传来的阵阵嬉闹。"说是要开箱妾身的嫁妆,给腹中胎儿安神呢。"我执起白玉汤匙,语气轻描淡写。

温弘贤来时,我正让小丫鬟捧着嫁妆单子念诵。听到"护国寺开光玉如意"时,他眸光微动。"这柄玉如意是四姑娘亲赐,大师说能保胎养神。"我将锦盒推至他面前,看着他如释重负地接过,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变故发生在三日后。我正对着账本拨算盘,紫芙慌慌张张撞门而入:"蕊姨娘腹痛难忍,非说是夫人送的玉如意有问题!"我执笔的手未停,只在听到"小产风险"时,笔尖在宣纸上洇开墨团。

"老爷,你可得替妾身做主啊!"蕊姨娘歪在湘妃榻上,小脸煞白如纸,泪珠将温弘贤的衣襟洇湿大片。那柄玉如意断成两截躺在地上,麝香混着血腥气在房中弥漫。二房太太执帕掩鼻:"到底是丫鬟出身,尽会使这些下作手段。"

我望着温弘贤骤然转冷的眼眸,强忍着小腹抽痛,颤声道:"夫君不信我?这如意若真有问题,妾身怎会光明正大相赠?"他别过脸不去看我,声线寒如冰棱:"夫人病了,往后就在房中静养吧。"

(十)

"贤郎..."我踉跄后退,指尖死死攥住雕花椅背。紫芙扑通跪地,语速快如连珠:"老爷明鉴!大奶奶早有身孕,因怕府中不安宁才瞒着!公中亏损是她拿嫁妆填补,太太的病是她用御赐药材侍奉,就连月前诊出喜脉..."

温弘贤脸色剧变,大步流星将我揽进怀中。我仰起脸,一滴泪恰巧坠在他手背:"紫芙休要胡言,我哪有什么..."话音未落,陈嬷嬷已引着王大夫入内。当"寒石散"三字出口时,温弘贤浑身迸发出凛冽寒意。

"贱婢!是谁让你污蔑主母的?"他一脚踹翻跪在地上的蕊姨娘,后者尖叫着指向二房:"是她!是二太太给我香麝,说只要主母无子,我的孩儿就能做长子嫡孙!"

我垂眸倚在温弘贤怀中,听着二房与蕊姨娘狗咬狗,唇角扬起微不可察的弧度。当温弘贤说要禁足二人时,我适时捂着小腹轻呼,成功将战火引向蕊香阁那对蛇蝎母子。

(十一)

"奶奶,您真要让环儿那贱蹄子爬床?"紫芙一边替我通发,一边忿忿不平。我望着铜镜里自己苍白的面容,忽然轻笑出声:"环儿是我在街边捡的,她父亲临终前攥着我的手,说'求小姐给条活路'。"

紫芙手上一抖,玉梳扯断我几根青丝。我执起梳妆台上的金簪,对着烛火轻笑:"温弘贤想要绵延子嗣,我偏要让他尝尝被至亲背叛的滋味。"当夜,环儿穿着月白纱衣跪在我脚边,我执起她的下巴轻笑:"你这截雪颈,倒像极了当年四姑娘养的那只白孔雀。"

(十二)

蕊姨娘产女那日,我站在产房外听着撕心裂肺的惨叫,温母执意将我拦在三丈开外。"你肚子里的才是温氏正经嫡出。"她握着佛珠的手青筋凸起,我低头抚着小腹轻笑——这孩子来得可真是时候。

当协儿满百日抓周时,孔府的回信终于姗姗来迟。我展开信笺,熟悉的簪花小楷跃然纸上:"展信佳,恭贺新喜。"陈嬷嬷临行前,我往她包袱里塞了三千两银票,她却将我拉到僻静处:"姑娘,四姑娘让我带句话——相府的钉子,该启用了。"

我抱着协儿站在港口,看着海船渐行渐远,忽然想起出阁那日四小姐的话:"青莲,你要记得,相府调教出的棋子,从来不是任人摆布的。"海风扬起我鬓间白发,我低头吻上协儿粉嫩的面颊,眸底寒光乍现。

温府这盘棋,才刚刚开始。

13

协儿两岁时,京城传来消息,四姑娘要下嫁给必州怀义侯。

必州离顷州不过五日路程。

遥想陈嬷嬷走时意味深长的那句话,我与四姑娘定有相见之时……

难不成,从那时候起,孔氏便与怀义侯府议亲了?

怀义侯不过是个没落勋爵,在孔氏眼中与破落户无异。

我坐在房中思忖了半晌,仔细看了父亲寄来的书信。

孔氏还是那个孔氏,鲜花着锦,如日中天。

可再这么权势滔天下去,相位上头,可就只剩皇位了。

温弘贤没有我这么敏锐,不知听谁说了闲话,以为孔氏已经日暮西山,当晚便对我沉了脸。

我从旁提醒:「除四姑娘外,孔氏其余人可还受了影响?」

并未。

相爷还是宰相,底下的儿女还都是人中龙凤。

「听闻四姑娘出嫁那日,天子特意拔擢金吾卫一路送亲至港口,放眼天下,谁还有此殊荣?」

他猛然醒悟:「是为夫急躁了,依夫人看,温氏该当如何?」

我从旁建议:「既然是下嫁,不宜太过铺张,依照往年温氏给孔府的标准,再翻二倍即可,至于旁的……待我见了四姑娘后再行定夺。」

三年多没见,四姑娘风华依旧,通身气派衬得怀义侯像个随从。

我当众行大礼,口称奴婢。

陈嬷嬷亲自将我扶起,抬眼,便看见四姑娘眼中的笑意。

「好了,都是当主母的人了,别动不动就跪,快坐吧。」

「奴婢在主子跟前,永远都是奴婢。」

这话既是表忠心,也是在提醒怀义侯。

即便是下嫁的贵女,也容不得轻慢。

寒暄过后,怀义侯找了个借口走了。

我再次上前跪倒,拿出袖中的锦盒。

「这是温氏在必州的所有产业,权当奴婢给主子的添妆。」

往年温氏的孝敬是给孔氏的,未必进她的口袋。

我这份却是实打实给她的。

她笑着推辞,我三跪三请,她方才让陈嬷嬷接了。

「你做得很好,不算辱没相府。」

我低头称不敢,她玩味道:「什么敢不敢的,女儿家若用起智谋,男人未必招架得住。」

她真的很聪明,只一眼,便能看出我心中所想。

我抬眼,生平头一次直视她。

「还请主子助我。」

作为她的贴身丫鬟,若不是大公子将我许出去,她也不会放我。

与其依靠朝三暮四的男人,不如借此机会,再度给四姑娘卖命。

嫁女不坐,若以后孔氏真有个万一。

以她的智慧,助我一臂之力,也是帮了她自己。

她看着我,良久,眼中出现一丝欣赏。

「不愧是我调教出的人,有胆识。」

14

回温府时,已是半个月之后。

我哄着温弘贤将必州产业交给四姑娘。

四姑娘很是大气,直接将京城边上的一个商号交给我打理。

温氏产业做得再大,手也没伸进京城。

温弘贤肉眼可见地高兴,有了这个商号,他便可以借此打通京城商路。

我不疑有他,将商号交到他手里,高兴道:「夫君接管了商号,下次便与我一同去拜会姑娘,大家互相认识,往后便是一家人了。」

他未说话,沉吟片刻。

「外男怎好擅自见女眷,这商号既是给你的,便借着你的名头运作。」

我迟疑道:「可下次姑娘若问起来,妾身一窍不通,岂不是暴露了?」

我见四姑娘时三请三拜的事,他早已知晓。

若随我一同去,他堂堂七尺男儿,岂不是要跟着下跪。

半晌,他忽而轻笑:「这有何难,温家在顷州商号不少,我拨两个给你打理,如此你不就懂了?」

「这行吗?」

「怎么不行,有为夫在,你尽可上手一试。」

他这般轻松,无非是笃定我对做生意一无所知。

不试试怎么知道?

试对了,更上一层楼。

试错了,我还是主母。

他跃跃欲试,要去京城那边的商号开疆扩土,不日就走。

此去多则半年,少则三月。

我让赵姨娘同去,以便随时向我汇报。

温弘贤留给我的两个商号,一个是染坊,一个是绣坊,不过是温氏产业中的边角料,却正中我下怀。

我带上帷帽,一连几日都去了染坊。

掌柜以为我不懂,指着一匹晕染不均的布匹,语气得意。

「东家请看,这匹湖蓝色布料,用的可是最时兴的染色工艺。」

我在帷帽下冷笑:「哦?若不是掌柜提醒,我还真不知这靛蓝浸染竟然是最时兴的工艺。」

掌柜面色不悦:「东家在家中育儿久了,自然不懂染布。」

见他嘴硬,我直接拆穿道:「最原始的浸染法,布匹入染缸三次已是极限,染出来的颜色晦暗不均,这也能称为精品?」

指尖抚过布面,触感粗粝,色泽呆板。

「比起京城的『五浸七染』差了不是一星半点。」

我问掌柜:「为何不用明矾做媒染剂?」

知晓我不是好糊弄的主儿,掌柜完全没了方才的气焰。

「这个...这个...」

匠人们面面相觑,都不敢说真话。

唯有一个壮汉朗声道:「回东家,明矾珍贵,都被掌柜私自挪用到他的作坊了。」

「你胡扯!」

壮汉梗着脖子:「有没有胡扯,去山后一查便知!」

掌柜的脸色霎时惨白:「东家,这乔光屡次不听安排,已被辞退,不知道如何混进来的,他的话不可信啊!」

我趁下脸,使了个手势。

紫芙上前,将一摞账册重重搁在案几。

「上月初八记着购入靛蓝五十斤,可库房实际只余三十斤。这月记着用了二十斤明矾,可染缸里连一两都没见着。」

「更可笑的是,这上面记着每旬出布三十匹,可近半年的出货单加起来,统共不过四百匹。」

我伸手掀开帷帽,挑眉道:「王掌柜可否给我个解释?」

王掌柜扑通跪下:「东家明鉴,小人也是受人摆布,实在是有苦难言。」

我端起茶盏,徐徐拨开浮沫。

「你的小作坊,每卖出一匹布,便要给二房分三成利,对吗?」

王掌柜满眼惊骇,我起身掸了掸衣袖。

「私吞家主财务,按例可是要流放的。」

我走时,王掌柜彻底瘫倒在地。

15

二房是趁夜来的。

她甚少踏足这里,完全不见往日针锋,一口一个好侄媳。

我坐在主位,从染坊的账本中抬起头:「二婶怎么来了?」

她面色心虚,也不敢坐下,讪讪道:「听闻你掌管了染坊,我特意来恭喜你。」

大半夜哪是来恭喜,分明是来求情。

我道了声谢,再不说话。

她坐在一旁,如热锅上的蚂蚁,我每翻一页,她便焦急一分。

「侄媳妇,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这事是我不对,你看能否网开一面?」

我抬头,佯装不知:「二婶此话怎讲?」

二房终于急了,从袖子里掏出几张房地契。

「这是我名下最赚钱的药材铺子,现在都归你了。」

我漫不经心地扫过地契,指尖在案几上轻轻叩击。

她给我使过那么多绊子,凭什么觉得几间铺子就能一笔勾销?

见我不语,二房急得声音都变了调:「铺子也给你了,你还有什么不满足?」

我合上账本,忽然话锋一转:「听闻孝哥儿正在选拔贡生?」

二房脸色骤变。

温氏几代经商,才出了温弘孝一个秀才。

年底州府推举贡生在即,这个节骨眼上,她这个当母亲的犯事,无异于断送温弘孝还未开始的仕途。

她再无方才的气焰,扑通跪下。

「侄媳妇,不,大奶奶,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只要您高抬贵手,要我做什么都行。」

她一下又一下磕着头。

这里没有孔府的白玉砖,不过几下便磕得头破血流。

鲜血顺着脸颊流下,直至糊满她整张脸。

我俯身抬起她的下巴,居高临下道:

「我要你名下所有的产业,尽归我手。」

不仅是房契地契,我还要当实际掌权人。

二房满脸惊骇,我这无异于狮子大开口。

「当然,若是不行,那便公事公办吧。」

我松开手,正准备起身,二房抓住我的衣摆。

「依奶奶所言。」

三日后,二房交出了全部产业。

我写信请四姑娘派来两位药材掌柜,将最重要的环节牢牢把控。

再见二房,二房犹如丧家之犬,再不见往日张扬。

日头正好,我邀她喝茶,顺势将名册放在她面前。

那是拔擢温弘孝为贡生的州府官文。

她惊骇抬头:「你……」

我笑:「弘孝酷爱读书,又有天分,我这个做嫂嫂当然要尽绵薄之力。」

二房呆呆看着官文。

她迟迟运作不下东西,却是我这个侍女轻而易举能做到的。

她没待过京城,自然不知道孔氏是如何权势滔天。

温弘孝的贡生身份,不过是四姑娘说句话的事。

「二婶,你若识抬举,我便是来助你的。」

当年,你若不识抬举,我有的是方法让你下地狱。

温弘孝成了贡生,二房彻底上了我这条船。

温弘贤远在京城,我自能将这一切粉饰成二房的功劳。

天气甚好,我抱着协儿在院子里赏花,紫芙在一旁添茶水。

我捏着协儿的脸,回答的却是她当年的那句话。

「那年你为我为何不趁机了结。」

我轻笑,将一朵新摘的海棠别在协儿衣襟上。

「赶尽杀绝算什么本事。」

「世上最锋利的刀,从来不是架在脖子上的那把。」

16

我没有发落王掌柜,将他贬为末等浆洗工匠,又拔擢乔光为新掌柜。

再去染坊时,我亲口承诺,从前种种龃龉既往不咎。

反正他们贪的又不是我的钱,我乐得做顺水人情。

顷州不比京城,我将五浸七染法略微改良,加入明矾,每隔两个时辰晕染一遍。

出来的颜色色泽清透,虽不比京城的时兴的天青色,也能让顷州世妇眼前一亮了。

「从今日起,月钱不变,若卖出去一匹上等丝绸,各位也能拿到分账。」

众人激动呐喊:「东家仁厚!小的们定当竭尽全力。」

染坊这边有乔光盯着,稳步运行,不到半月销售就比从前多了三倍。

接下来就是绣坊了。

绣坊比染坊能强些,最起码绣娘技术过关。

复杂的百子千孙图,针脚细密,挑不出一丝错处,只是花样陈旧老套。

绣坊的李掌柜与染坊的王掌柜是夫妇。

王掌柜受我贬斥,她却无一丝不满,眼神恭敬,低眉捧来一幅绣作。

「东家请看,这幅『松鹤延年』是绣坊的镇店之宝。」

我抚上细密的针脚,问她:「会绣通景画吗?」

李掌柜语气战栗:「绣娘只会照着现成花样绣。」

我斜睨了一眼:「不思进取,可见是你这个掌柜无能。」

她唰地跪下:「求东家开恩。」

我拍了拍手,几个家丁搬出了一幅「岁朝清供图」。

展开三尺长的绢本,梅瓶、水仙、佛手在宣纸上错落有致,留白处题着「岁岁平安」。

「从今日起,我会请画师来教你们构图。」

「绣得最好的,赏银十两。」

「还有你。」我看着跪在地上的李掌柜。

「将功赎罪的机会只有一次,做不好,便回家带孩子吧。」

我升了绣娘的月钱,她们干劲十足。

两个月后,通景绣屏风完成,完成得十分出色。

我连夜让工匠裱好,挂在正对门最显眼的位置,路过之人驻足围观,一传十,十传百,绣坊的名声算是打出去了。

三个月下来,我每日忙得脚不沾地,整个人瘦了一圈。

我又求了四姑娘,让她赏我两个能管事的绣娘。

此举也是表明我的忠心。

她身份高贵,一举一动受人瞩目。

我便心甘情愿做她手中的一把刀。

人是她给的,我自当重用,堂而皇之受监视。

我与她绑得越紧,便能越加得到信任。

当然,我所做的一切都会写信告诉温弘贤。

九分真,他会相信的。

温弘贤来信,说赵姨娘怀孕,不宜舟车劳顿,等胎相稳固再回来。

那头,我又收到赵姨娘来信,说温弘贤恋上了当地水仙楼的清倌儿。

二人引为知己,迷得温弘贤醉生梦死。

笑,什么淸倌儿。

那是我出嫁前就让父亲私下物色好的人。

费尽心力,只待在关键时刻用上。

我不比四姑娘的出身和智谋。

五成,也够我用了。

我写信给父亲,让清倌儿日日伴在温弘贤左右,句句爱慕,事事捧高。

将他奉若皇帝一般。

什么雄心壮志,开疆扩土,全都可以抛之脑后。

反正他的商业版图梦,都能在美人膝上一一实现。

17

温弘贤不回来,远程传书指导温氏产业,一来一回总归不方便。

我让淸倌儿在旁边吹了吹风,酒过三巡,他便将一部分产业交给了我。

药材是温氏最大的产业。

二房母家都是做药材生意的,与温氏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所以温弘贤才对二房所作所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过现在,二房是我的人了。

这些产业虽然归我,可赚的钱我依旧会分给她。

不仅如此,托四姑娘的福,打通渠道后,这些东西甚至可以卖到更远的地方。

四姑娘当幕后之人,我当东家。

二房当我的马前卒。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二房母家钱氏见有钱赚,心甘情愿被我驱使。

至于族中耆老和一些有瓜葛的商户。

我打着温弘贤的名义,许以重利,缓缓图之。

甚至将我赚的大半分给他们。

时间久了,他们自然能看出我的好。

一年后,温弘贤回来了。

左边是大着肚子的赵姨娘。

右边是楚楚动人的淸倌儿。

我装作刚知道的样子,眼中闪过诧异、悲痛。

而后强撑着为那清倌儿安排住所。

清倌儿只知道有人让他用美人计困住温弘贤,并不知背后之人与我的牵扯。

有了温弘贤的宠爱,她在府中如鱼得水。

人心大了,自然也看不上我。

隔三岔五不来请安。

正合我意。

若人人敬我顺我,那才惹人忌惮呢。

温弘贤回来召集商号,其中有人提议让我也来参与。

听闻他当即就变了脸色,冷漠道:「一介女流,怎配坐在此地?」

我叹了口气,果真如我所料。

世间的男子皆是这般。

既要女子温顺乖巧以他为天,又容不得女子当真愚钝无知。

一边享受着聪慧女子带来的便利,一边又要死死按住她们的头颅,唯恐她们窥见更广阔的天地。

回来后,温弘贤面色不悦。

「夫人照顾家中辛苦了,眼瞧着瘦了一圈,为夫实在心疼。」

「今后就在家中相夫教子,做个富太太。」

我出口试探:「四姑娘那边……」

他打断道:「孔氏再势大,四姑娘也是个女子,我与孔氏的交际本就不在她身上。」

我低眉顺目,说了声好,转身将我的人全部拿出,所有产业全都还了个干净,只安心照顾协儿。

温弘贤不愿意给我体面,温母便变本加厉。

她坐在上首,捧着茶盏,全无往日和蔼。

我盈盈请安,她并不叫起,任由我下蹲到腿脚酸软。

半晌,温母搁下茶盏,冷笑一声。

「相府出来的人,果然不同。」

我低头不答,她继续道:「女子以柔顺为德,过刚易折的道理,你可明白?」

「儿媳明白。」

「男人是天,女人是地,贤儿费劲求娶你,不是让你来出风头压他一头。」

「往日是老身太过纵容你,从明日起,你每日来我这儿学两个时辰女则。」

需要我的时候,我便是出头的枪。

不需要我的时候,便成了该收进匣中的刃。

商人重利,向来如此。

我垂眸应是。

温母语气缓和了些:「你且记住,女子以柔顺为德。贤儿在外奔波,你当好生侍奉,莫要再抛头露面。」

走出花厅时,阳光正好,紫芙跟在我身后,眼眶发红。

「大奶奶...」

我抬手折下一枝花,轻嗅其香。

「急什么?」

「这府里的花开花落,何时真由得天意?」

18

没了我的人帮助,刚起步的染坊和绣房,不过一季便再度停滞。

染坊虽习得了五浸七染的工艺,终究不过是寻常技法。

不出三月,别的商号便纷纷效仿,连浸染次数都分毫不差。

绣房这边,离了画师指点后,绣娘绣出的花样又复归呆板。

更别提还有多少针脚织法是我没教的。

温弘贤浑不在意,反正他也没指望这两个商号赚多少钱。

可他不知道的是,我先前将盈利的七成都分给了各铺掌柜与匠人。

月钱翻了一倍不说,每染出一匹上等绸缎,还能再得二钱银子的赏钱。

绣坊更是按件计酬,绣得最快的娘子,一个月能挣五两银子。

更糟的是,温弘贤还克扣了匠人们的伙食。

从前我定下的规矩:

每月初一、十五加肉,三伏天供绿豆汤,寒冬里发棉袄。

如今统统成了空话。

温弘贤可不乐意,直接对这些人说是我当初鲁莽,说的不算数。

我与这些人虽是口头约定,可赚来的钱我却实打实分出去了。

这些人见没了好处,原本心里就不痛快,越发惦记我的好。

我凑了些银子,让紫芙暗地里拿去先给这些人。

紫芙抹着眼泪,将银子一一分到众人手中。

「大奶奶特意嘱咐,说诸位跟了她这些时日,万不能让大家寒了心。」

「哎,要是大奶奶能继续掌权就好了,她见识多,父亲又是相爷的亲信,还怕没有钱赚吗。」

「只可惜我人微言轻,若是有分量的人作保,恐怕还好些。」

以乔光和李掌柜为首的人越发感激我,当着紫芙的面发誓。

若有机会,一定会肝脑涂地报答我。

至于那些参与其中的员外郎,我不求这些人能为我出头,但是他们肯定会记住我的好。

我安静等待时机,在府中侍弄花草,安心照顾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