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化”对现实题材创作至关重要

发布时间:2025-06-21 10:33  浏览量:1

作者:胡 祥

孙俪主演的《蛮好的人生》评分不高,但是热度很高。因为它把“胡曼黎”这个人物拍得足够典型、立体,让人物从相对狗血的剧情中凸显出来。

近期,一批现实题材剧集集中播出,既有刑侦题材的《刑警的日子》,也有女性题材《亲爱的仇敌》等,但是整体的评分却不高,大多是刚过及格线,有些甚至在及格线以下。

这到底是什么原因?虽然评分并不一定代表剧集的真正水平,但是也反映了当前现实题材剧集的一些共性问题,值得细细思量。

如实反映就是现实主义吗?

在很多观众眼里,导演高群书是现实题材影视作品特别是警匪题材作品高手。有些人评价《刑警的日子》是一部“很高群书”的作品。“很高群书”这句评语实际上有多重含义:是拍《征服》开这类警匪剧先河的高群书?还是拍《风声》将国产谍战剧拉升到一个新层次的高群书?还是拍《神探亨特张》用非职业演员玩“白描式”还原现实的高群书呢?看完《刑警的日子》,我才知道“很高群书”是后一种,即回到了摇晃式镜头、原生态场景、生活化叙事和非职业演员的高群书。

这么拍有问题吗?从艺术创作的角度来看,没问题,但是在警匪剧已经严重内卷的当下,这种手法显得非常吃力不讨好。简单地说:观众不爱看,嫌太过平缓。

作品两集一个案子,照说是快节奏且带有“爽感”的,但就是让你爽不起来。比如第一个案件,失足中年妇女因为几十块钱的争执被捅死。这本是当地社会新闻都不太关注的案件,整个案件侦破过程也非常顺利,但是作品就选择了这个案件作为全剧的引子,把镜头深入到了工地、城中村等原生态的脏乱环境中。编导还特意加入了失足妇女用这一谋生供养两个子女的情节,这就让一个带有“桃色”的谋杀案显得有些人文关怀。这样的笔法为后续的案件都奠定了一种基调——作品关心的并非探案本身,而是案件背后暴露出来的人性的沉沦与挣扎。一些案件的作案动机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比如愣头青为了几十块钱捅死了警察,社会小混混因为看不惯富二代唆使小弟们捅杀富二代。这样的叙事,和当下刑侦剧集拍摄手法越来越注重精密的逻辑推理、复杂艰辛的破案过程有些格格不入。

这样反映生活有问题吗?没问题,但是它缺乏的是对生活的“陌生化”,没有提炼出有新意的形式。

“陌生化”不是人为地创造陌生化,而是让我们拨开杂芜的现实世界,发现区别于庸常的予人新鲜感的一朵朵小花,是我们每个人心灵可能感应过但是被现实遮掩的某种小的情节和小的情感。当创作者把它们发掘出来并赋予艺术的形式感——必须是有形式的内容,我们在接收时才会因为突然理解到人生的意义或者世界的永恒感到会心一笑,并最终完成审美接受。这个概念提出虽然有一百多年了,但是始终是困扰现实题材创作的顽疾。

现实主义能主题先行吗?

在缺少“陌生化”这一点上,《亲爱的仇敌》也存在同样的问题。该剧选取的是当下流行的女性题材,而且是女性友谊题材。在近年来的此类题材中,女性友谊往往被当作女性遭受情感背叛后的堡垒。作品以影视编剧罗曼为视角,串联起她的富太太闺蜜陈凯西和十八线女演员钟倾城。站在他们对立面的就是各种不靠谱男性,包括丈夫和情人。

对罗曼来说,她主动结识优质多金的周慕孙并非真的因为喜欢他,她采用一种游戏的态度开始这段恋情,但是当她真正陷进去后,却发现输给了自己“俗”的一面,沉沦于周慕孙的豪华大平层和奢华的生活,并因为周慕孙没有在生日时送自己名贵的礼物而冷脸。最后两人分手,罗曼找了爱慕自己的“年下”医生。陈凯西的处境更符合现代女性题材创作的模板,一个衣食无忧的“金丝雀”察觉到丈夫陈勉有外遇,一直隐忍不发,试图挽回情感,最后发现陈勉始终防备自己并转移婚内财产,不得不与罗曼、钟倾城联手反击,逼迫陈勉离婚并让他痛失几亿元。

这样的作品,讲述的是女性互助互爱、抱团取暖的故事,先抑后扬,带有爽感。并且作品在形式上也有所创新,罗曼会经常打破“第四面墙”对着观众诉说内心的想法,完成与观众的互动,这是典型的“陌生化”手法。为何评分不高呢?为何观众不为所动?问题就在于陌生化不够。罗曼的故事,像不像《三十而已》里的王漫妮?不高不低的独立女性在与自私冷漠的海王经历了繁华世界后回归平淡。陈凯西的故事,像不像《我的前半生》里的罗子君?从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家庭妇女到独立自主的女性,这类故事在当下几乎成为一个套路。至少富太太开直播做美食在《妻子的新世界》等作品里就出现过。

在女性题材扎堆的当下,这样的人物设计和情节设计,早已不新鲜,特别是在短剧兴起后,如《引她入室》这一类女性联合报复男性的剧集以更快的节奏、更新奇的手法在吸引着用户的目光,长剧已经显得有些臃肿、老套,有些观众评价“无法忍受女人一直围着男人转,不管是因为爱还是恨”。

此外,就是作品带有一种主题先行的创作视野,剧中有大量的罗曼等三个女性角色对谈的戏份,特别是罗曼的话语非常像微信公众号文章的价值输出,我似乎能想象到三位女性编剧在一起讨论台词的画面。剧中借男性导演江涯的嘴说了,为了适应流媒体的变化,作为电影导演的自己也被迫要拍短剧。这实际上也是创作者们的心声:要不停地适应当下女性观众的审美。但是这部作品对于想从不幸福的情感和婚姻关系中挣扎而出的女性来说,并没有提供新的解决出路和方法,反而让观众有些审美疲劳,说到底,没有挠到观众的心。在我看来,反而是剧中的“小透明”钟倾城身上有一种新的女性形象与立场——目标很明确,能借用所有能用到的力量,不分男女,也不惧世人的眼光,但是有基本的底线,抉择又很坚定。

人物创新也是陌生化

难道长剧就没戏了吗?当然也不是。在这些剧集中,孙俪主演的《蛮好的人生》就走出了一条新路。这条新路并非是因为剧集的新意,而是因为它把“胡曼黎”这个人物拍得足够典型、立体,让人物从相对狗血的剧情中凸显出来,这也是新意。

《蛮好的人生》评分也不高,但是热度很高,就是因为大家想看看胡曼黎的人生到底如何逆转。它的开篇也是较为俗套,成功的金牌保险销售人员胡曼黎遭遇丈夫出轨,自己又被公司开除,两年不得从事保险行业,意外与榆木脑袋薛晓舟成为一对搭档,开启逆袭之旅。这部剧的新,在于它将女性真正放在了现代职场上去描写,有专业的行业知识,更有坚韧的人物性格——她能包容现在发生的残酷的现实,并在一次次打击后重新站立起来。

这个人物是少有的能“豁得出去”的女主角,她能拉着小三跳河,能在酒吧穿着“我是垫底”的T恤向每一个人介绍自己,她身上体现了一种真正的对生活热爱的生命力,如野草藤蔓,弯弯曲曲歪七扭八但终究在那根生活的主干道顽强前进,这就是创作者能为观众发掘的生活中的那朵“小花”。从这个角度来看,胡曼黎不正满足了当下观众内心渴望的那种在困境中获得勇气并再次出发的理想人设吗?

你可以说剧情浮夸,但是你会对这个人物有深刻印象。有评论说这是一个“满分人物”,虽有夸大,但是也证明这个人的活力和典型度,因为你能和她共情。人物的创新,也是一种成功的陌生化。

约翰·费斯克在《理解大众文化》一书中指出:“大众文本是被使用、被消费、被弃置的,因为其功能在于,它们是使意义和快感在社会中加以流通的中介;作为对象本身,它们是贫乏的。”在当下流水化的工业生产时代,大众文化文本的贫乏是不可避免的趋势,特别是在媒介生态和观众审美发生急剧变化的当下,如何让剧集生产能克服创作惰性,走出文本贫乏,始终是现实题材创作必须要回答的问题,也还需要更多的探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