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京前我干了两件事,一是退了和谢钊的婚约,二是把我从族谱中除名

发布时间:2025-06-13 01:43  浏览量:2

在即将挥别京城之际,我默默做了两件大事。

第一桩,我毅然决然地解除了与谢钊的婚约,成全了他与我父亲自幼收养的义女江枕月。

第二桩,我亲手将自己从家族的族谱中抹去,仿佛从未在这世间留下过痕迹。

随后,我将兄长自幼年起,每年生辰赠予我的礼物,一一整理妥当,悉数退回。

最后,我点燃了一把熊熊烈火,将我在这座府邸里存在过的所有印记,都化作了灰烬。

时至今日,我从未对自己的抉择有过丝毫的悔意。

毕竟,为了迎娶江枕月,谢钊曾不惜以性命相逼,那份决绝,让我心寒。

而兄长,为了替江枕月出气,竟罚我在祠堂的皑皑雪地里,整整跪了两日两夜。

那刺骨的寒意,至今仍侵蚀着我的双腿,让我行动不便。

然而,八年时光匆匆流逝,我再次踏入了这座繁华的京城。

一日,在金铺中偶然邂逅。

曾经被谢钊与兄长视若珍宝、捧在手心的江枕月,如今只是轻描淡写地唤了一声我的名字。

却立刻遭到了两人的严厉训斥。

“她可是你的姐姐,你怎能如此无礼待她?”

“这般小家子气的做派,在府中这么多年,难道还没学会基本的规矩吗?”

京城大得离谱。

谁料想我回京刚满五天,就在城东头那家金铺撞见了江枕月。

我正接过伙计递来的锦盒,里头躺着提前半年画好图样定做的金镶玛瑙头面,忽听得身后传来年轻姑娘的议论声:"夫人您瞧,那位姑娘手里的头面真漂亮!""这般华丽,温宜公主见了准保喜欢……"

确实精致。

纯金镂空雕花配着鸽血红玛瑙,是我画了三十多张草图才敲定的款式。被人品头论足原是寻常事,我本不欲理会,刚要把锦盒盖上,却听身后响起脚步声。

"这位姑娘,能否让我看看这副头面?"

话音戛然而止。

四目相对的刹那,我和她都愣住了。

八年不见,江枕月早褪去往日鹅黄衫子的清纯模样,如今梳着高耸的妇人发髻,绫罗绸缎裹着丰腴身段。可那双眼睛没变,当着外人还能维持假笑,一转身看我的眼神,恨不能淬出毒汁。

"殷梨?"她惊得嗓门都劈了,慌忙捂住嘴,却已惊动门外马车。

车帘哗啦掀开,玄色衣角刚沾地,来人已踉跄着扑到跟前。谢钊盯着我看了半秒,眼眶突然就红了:"阿梨……你当真还活着?"

十四岁订婚时,他是礼部尚书家芝兰玉树的公子哥。谁能想到婚期前半年,这男人又是绝食又是要上吊,非逼着退婚娶我爹从外头接回来的养女。

说是养女,其实是流落在外的私生女。

江枕月和我这等从小被教着看账本、学规矩的大家闺秀不同,她嘴甜得像抹了蜜。左一声"哥哥"右一声"爹爹",哄得全家上下团团转。起初我也欢喜有个妹妹,直到上元节撞见谢钊追在她身后哄。

"好阿月,灯王明年我定赢来送你!"

"别恼了,等开春我亲手扎纸鸢,带你去城外踏青可好?"

纸鸢?他们何时这般亲近了?她屋里那些泥人玉簪,莫不都是谢钊送的?

礼部尚书寿宴那日,我终是没忍住,在水榭拦住谢钊:"听说你近来和阿月走得近……"

话未说完,他突然发作,骂我心肠歹毒,还没过门就摆主母架子。宾客们闻声赶来时,他正举着匕首抵在脖颈:"我这辈子非阿月不娶!你们若逼我娶殷梨,我这就血溅当场!"

那日他逼着我当众退婚,我成了全京城的笑柄。兄长连夜把我送到京郊庄子,若非收到那封"可愿离京"的密信,我怕是早病死在那间漏雨的茅屋里。

"姑娘认错人了。"

我甩开荷叶抱紧的锦盒,扭头便走。谢钊却突然攥住我手腕,力道大得惊人:"不可能!这世上绝没有长得如此相像的人!"

阿梨?

这还是头回听他这般唤我。从前他总端着兄长的架子,不是唤"殷家妹妹",就是连名带姓叫"殷梨"。那些生辰礼不过是管家备下的场面货,倒是对江枕月,又是亲手雕的木兔子,又是扎的纸鸢。

"放手!"我猛地抽回手,十一岁的荷叶像小母鸡似的张开双臂:"登徒子!再敢碰我家姑娘,我报官抓你!"

江枕月急得直跺脚:"夫君,姐姐早葬身火海了,这女子定是冒名顶替……"

"闭嘴!"谢钊突然暴喝,"当年那场火连具尸骨都没找到!江枕月,那是你亲姐姐,你就这般盼着她死?"

身后吵嚷声渐远,我靠在马车壁上长舒一口气。荷叶捧着我的脸左看右看:"姑娘,他们定会再来纠缠,咱们得想个法子。"

“别怕,有我在,我会保护你的!要是再碰到他们,我直接开骂!”

她那小小的五官紧紧皱成一团,一脸严肃的模样,竟透着几分可爱。

我这因突然重逢而紧绷到极点的神经,也随着她的话渐渐放松下来。

“哪用得着你呀,刚才……就是太突然了,我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我一边说着,一边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忍不住轻叹一声。

我这人性格内向,从小就不擅长表达,嘴笨得很。

父亲老是念叨,说兄长将来必定能成就一番大事业,让我处处都要谨言慎行。

所以每次开口说话,我都要在脑子里反复琢磨好几遍,就怕说错一个字。

在回京城之前,我就心里有数,肯定会再次见到他们。

我也曾想过,到时候该怎么说、怎么做。

只是刚才那情况来得太突然,我一时之间脑子就懵了。

荷叶不过是个孩子,哪能每次都让她来护着我呢?

不过有一点她没说错,他们肯定还会找上门来的。

果不其然,回到府里还不到半个时辰,就有人在外面“砰砰砰”地敲起了大门。

但来的人不是谢钊和江枕月,而是殷珩。

管家来向我禀报的时候,我正在清点过几天要送到温宜公主府上的礼物。

我还没来得及想好到底见不见他呢,他就已经不管不顾地冲了进来。

他看清我的模样后,微微一怔,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紧紧攥了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他忽然神情激动,眼眶都有些泛红了。

“活着就好,活着就好啊……”

“阿梨,这些年你过得怎么样?你去哪儿了?为什么一直都没有一点消息?”

殷珩曾经是我的兄长。

我娘姓夏,是父亲的继室。

虽说我和他不是同一个母亲生的,但小时候我们关系还挺不错的,我也曾亲昵地喊他“哥哥”。

那些年,他要是犯了错被父亲惩罚,我就会陪在他身边,替他向父亲求情。

他去参加科考的时候,我会亲手给他缝护膝、缝袜子。

而他呢,会督促我学习功课,还专门找人来教我礼仪。

每年我生日的时候,他都会送我一些小玩意儿。

虽然那些东西都不值什么钱,但也能看出他是花了心思的。

我一直都以为,我们和那些一母同胞的兄妹没什么两样。

直到父亲病重,把江枕月接回了府里。

他一脸宠溺地看着江枕月,任由她摇着自己的胳膊,甜甜地喊他“哥哥”。

他还纵容江枕月在府里横冲直撞,给她裁剪当季最新款式的衣裙,买样式最精致漂亮的步摇簪子。

可他却一再叮嘱我:“阿梨,你是嫡女,做什么事都要稳重一些。”

“你是姐姐,就该让着阿月。”

甚至都不许我再喊他“哥哥”,就连我说话谈笑稍微大声一点,都会被他训斥。

也就是从那时候起,我才明白,我们和那些真正的兄妹,从来都不一样。

后来,父亲病逝了。

按照礼制,我得守孝三年才能出嫁。

我好不容易熬到了婚期,结果却遭遇了谢钊变心。

那天我从谢家回来,江枕月哭哭啼啼地拉着他的胳膊说:“哥哥,我和谢钊是真心相爱的,我们都是殷家的女儿,为什么嫁给他的人不能是我呢?”

他连一丝犹豫都没有,直接就吩咐我。

“阿梨,你写一封退婚书吧,对外就说是因为你德行有亏,配不上谢世子,是你自己主动退婚的。”

“阿月这些年吃了不少苦,咱们本来就亏欠她,理应多让着她一些。”

亏欠?

我什么时候亏欠过她呢?

我实在想不明白。

虽说从小到大,我一直都很听话,从来没有违背过他的决定。

但那一次,我还是忍不住问:“可我明明什么都没做错,为什么要我让呢?”

那天,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在江枕月哭哭啼啼地说着“姐姐,你是不是从来都没把我当成一家人?”的时候,他大发雷霆。

“阿梨,阿月是你的妹妹,你竟然为了一桩婚事,就这么咄咄逼人?”

他罚我去祠堂外面跪着,说等我想明白了,愿意写退婚书了,才能起来。

祠堂外面的青石板地上,连个蒲团都没有。

整整下了两天的大雪,除了看守我受罚的下人,没有一个人想起我,也没有一个人给我送过一点吃的。

我终于撑不住了。

也终于想通了,按照他的意愿,写下了他们想要的退婚书。

我的条件是把我的名字从族谱上除掉,从此以后我不再是殷家人。

那时候,他虽然发了火,但还是满足了我的要求。

当着我的面把我的名字从族谱上划掉,然后就把我送到了京郊的庄子上。

离开京城那天,我把他从小送给我的那些生辰礼物都还了回去。

除了两件换洗的衣服,我什么都没带。

在从庄子里消失之前,我把我在那里生活过的痕迹都一把火烧了个干干净净,之后再也没有回过京城。

和八年前相比,现在的殷珩明显憔悴了很多。

可八年前他把我赶走的时候,语气是那么冷酷无情:“想清楚了!今天你要是踏出这个家门,就再也不是我殷家人了!”

可此刻,他看着我的眼神里,却满是懊悔。

我实在搞不懂。

也不想回答他的那些问题。

我仔细想了想,斟酌着措辞说道。

“殷大人,你搞错了。”

“八年前我就已经从族谱上除名了,早就不是殷家人了。”

“现在我叫夏梨。”

我的语气很平淡。

但我认真的神情还是让殷珩的眉头轻轻皱了起来,脸色瞬间变得有些难看。

他咬着牙,好像不敢相信我的话。

“当年族谱除名这事儿,既没有找族中的长老来见证,也没有去官府登记备案,根本就不作数,我也没把这事儿当真。”

“现在都过去八年了,你竟然还在赌气?”

他停顿了一下。

还没等我开口,又接着说道:“既然你回来了,住在外面难免会让人说闲话,赶紧收拾收拾东西,跟我回去。”

他这理直气壮的语气,和当年让我写退婚书的时候一模一样。

可现在的我,已经和当年不一样了。

“对我来说,那就是真的。”

“殷大人,就当殷梨已经死了吧,以后别再来了。”

既然话都已经说清楚了,我就不想再和他纠缠下去了,于是叫来小厮送客。

可我的这个举动好像把他惹怒了。

“殷梨,你再这么胡闹也得有个限度!”

八年前你放火烧了庄子消失得无影无踪,这些年外头怎么传我们殷家你可知情?"

"别耍性子,快随我回……"

话音未落,一柄寒光闪闪的长剑已架在他颈侧。

"我当是谁家没拴好的疯狗,敢跑到别人家院里狂吠。"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是表哥周烬。他身后两个侍卫还押着方才见过的谢钊,那厮显然把对话都听去了,此刻正激动得浑身发抖。

"阿梨!我就知道没认错人,你还活着!"

表哥抬腿就是一脚踹在他膝弯:"工部侍郎了不起?户部度支司郎中很威风?不请自来擅闯民宅,真当我家阿梨没人撑腰?"

进京前我见过这二人画像,他们却不知我的底细。只因母亲出身寒微,嫁作父亲续弦时不过是偏远小吏家的次女。成亲后父亲管束甚严,母亲与娘家几乎断了往来。姨母远嫁他乡,书信往来没两年也失了音讯。若非在军中偶然发现表哥的护身符上绣着母亲独创的针法,我怎会知道自己还有这门亲戚。

此刻谢钊与殷珩脸色精彩纷呈。一个怒目圆睁打量表哥,一个盯着颈侧长剑直皱眉。

"阿梨,这莽汉是谁?"

"我殷家私事,何时轮得到外人插手?"

表哥冷笑:"阿梨早不是殷家人,哪来的家事?倒是你谢钊,八年前退婚另娶的账还没算,如今倒有脸质问我家阿梨?"

表哥是行伍出身,说话直来直往。这二位养尊处优的官老爷何时吃过这种排头,当下脸都气绿了。

"阿梨,当年之事我……"

谢钊刚要开口,又被表哥堵了回去:"要变天了,荷叶扶姑娘回屋。"

我素来不善言辞,有表哥在便觉安心,任由丫鬟搀着往内院去。

"殷梨!你给我站住!"殷珩突然暴喝,"殷家养你十几年,就为点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你连亲都不认了?"

破事?认亲?

他若真心认我,怎会任由我流落在外?不过是怕我影响他官声罢了。

"殷珩,你不过是怕我拖累你的仕途,何必惺惺作态?"

不再看二人脸色,我径自离去。表哥说得没错,这天看着晴朗,不过两刻钟就变了脸。待他打发走那两人过来时,外头正下着瓢泼大雨。

"听说你是去取首饰碰见谢钊?腿脚不便还亲自跑?"表哥接过丫鬟手中的艾草包,熟门熟路给我熏膝盖。

"要送温宜公主的物件,交给旁人不放心。"我望着他风尘仆仆的模样,"表哥不是该七八日后才到?怎的今日就……"

"表兄表兄……"他突然孩子气地嘟囔,"再晚几日,我乖妹妹都要管别人叫哥哥了!某些人虽不是东西,但'哥哥'二字怕是听腻了,可怜我从小就想有个妹妹……"

我鼻尖一酸。这莽汉定是昼夜兼程赶回来的。往日他总这样,用插科打诨掩饰疲惫。

"哥,辛苦你了。"

"哎!"他瞬间眉飞色舞,忽又正色道:"殷珩咬死没将你除名,户籍上你仍是殷家女,接下来作何打算?"

敛了敛眸子,我沉吟:"会有办法撇清关系。"

夏雨倾盆而下,我的旧疾却因艾草熏蒸安睡整夜。而殷府书房里,殷珩正对着满桌生辰礼发呆。

这些都是他往年随手买的物件,本想再送来讨好,此刻看着却扎眼得很。

白日里阿梨那句"做戏"像根刺,扎得他彻夜难眠。

书房里,烛火昏黄,摇曳的火苗在墙上投下细长的影子。

红木书案上堆着些旧物,都是殷珩从库房犄角旮旯里扒拉出来的——那些年他年年备下的生辰礼,又被殷梨原封不动退回来的物件。本想着再差人送去公主府,好唤起她些旧日情分。可此刻盯着这些随便在街边摊上淘的破烂玩意儿,再想想白日里她那双冷若冰霜的眸子,还有那句像刀子似的"做戏",倒像是被人当面揭穿了什么隐秘心思。

"啪!"

青瓷茶盏在掌心碎成几瓣,茶水混着血珠顺着指缝往下淌,殷珩却像感觉不到疼似的,眼底翻涌着阴云。

同个时辰,偏院里飘着刺鼻的酒气。谢钊抱着酒坛子往嘴里灌,醉得说话都打结,江枕月却由着他撒酒疯,就那么笔直杵在旁边,听着他反反复复念叨同一个名字。

"阿梨……阿梨……"

"对不住……我真没想害死你……"

"今儿在宴席上,你装不认识我,是还记恨着退婚的事对不对?你心里还有我是不是?"

江枕月突然攥紧了帕子,指甲深深掐进肉里。那声"殷梨"从牙缝里挤出来时,满腔妒火终于烧穿了端庄的假面,惊得窗外夜鸦扑棱棱飞走。

这一夜多少人辗转难眠我不知道,反正我是睡了个踏实觉。直到日头爬上窗棂,才被管家急匆匆的拍门声吵醒。

前厅里表哥正对着满衣橱的裙子发愁,嫌青衫素得像丧服,骂石榴裙俗得像花楼姑娘。抓耳挠腮半天,突然拍大腿:"走!哥带你去锦绣庄裁新衣!咱不差钱!"

我躲都来不及躲,好在管家喘着气进来解围:"姑娘可算醒了!外头都传疯了!"

"说您当年是跟野男人私奔才放火烧院子,还说……还说您和大公子不清不楚……"

"放他娘的狗屁!"表哥一巴掌拍在黄花梨案几上,震得瓜子盘都跳起来。荷叶小丫头也跟着跳脚,主仆俩气冲冲就要往外冲。

"回来!"我拽住表哥袖口,"这时候去找茬,不是正好落人口实?"

上月工部尚书突然暴毙,殷珩这个侍郎正是接任的热门人选,这种节骨眼上,他比谁都爱惜羽毛。至于谢钊,谢家早没落了,他但凡有点脑子,都不会主动掀旧账。

果然这流言才冒头,当天傍晚就销声匿迹。可等到温宜公主接风宴那日,经过后花园时,还是听见墙角飘来细碎议论。

"听说殷家嫡女八年前是假死私奔?"

"谢夫人,您不是殷家养女吗?到底咋回事啊?"

江枕月柔柔弱弱的声音响起:"姐姐当年执意退婚,后来……后来就传出遇难的消息。如今她回京也不回家,许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吧……"

"放你娘的……"表哥的脏话刚冒头,就被我拽着衣袖往后拉。今日是公主别院,宴席还没开,闹起来像什么话。

刚要转身,却见谢钊僵在青石小径尽头,脸色比纸还白。他看看我,又看看表哥,嘴唇哆嗦着要开口,却被江枕月急匆匆打断。

"夫君,吉时快到了,咱们快去前厅……"她死死攥着谢钊的袖口,看向我的眼神像护崽的母狼。

谢钊却像脚底生了根,眼睛一眨不眨盯着我,里头翻涌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直到殷珩沉着脸从假山后转出来:"殷梨?谁准你来这种地方的?"

他眼下乌青一片,想来这几日没少为流言奔走。视线扫过江枕月时骤然结冰,又转头呵斥我:"这是公主别院,你带着外男招摇过市,还不够丢人?"

"丢人?"我冷笑着从袖中抽出烫金请柬,"公主亲笔写的邀帖,表哥是我娘家人,怎么就见不得人了?"

人群突然炸开了锅。

"表兄妹?"

"不是说他俩八年前就私相授受,还合伙假死私奔吗?"

"嗐,市井传言能信?"

……

人群议论声里,谢钊的眼睛突然亮了。江枕月攥紧拳头,眼底浮起恨意。唯有殷珩愣在原地,满脸不可置信。

"表兄?哪来的表兄?我怎从未听你说过?"

"笑死人了!莫说表兄,夏家有几口人你清楚吗?"

青衫男子冷笑连连:"当年你爹火急火燎下聘娶我姨母续弦,拍着胸脯保证拿她当正房夫人对待,此生绝不再娶。呵,妾室是没纳,可外头养的野种都满地跑了!"

"这些年你们拦着姨母回娘家,连封家书都截胡。不就是看准我姨母性子软好拿捏,能替你们殷家当牛做马操持家务?"表兄越说越激动,"我姨母刚生完孩子就下地干活,月子里熬夜给先生夫人绣观音像,一双眼睛生生熬瞎了!临终前还攥着殷梨的手念叨,要她好好辅佐你这个继子!"

这番话字字泣血。殷夫人过世不过一年,殷老爷就迫不及待将江枕月母女接进府。自小在蜜罐里长大的殷梨,何曾想过至亲骨肉竟藏着这般龌龊心思?直到被逼着写下退婚书那日,才如梦初醒——原来她和母亲,不过是父亲与殷珩权势路上的垫脚石。

殷珩脸色阵青阵白,江枕月却先沉不住气:"殷梨,你们休要血口喷人!我不过是殷家养女……"

"都吵什么?"清亮女声如银铃破空。

众人慌忙跪拜,只见温宜公主身着织金牡丹襦裙,被八名侍女簇拥而来。她身后跟着的玄衣少年,正是与她一母同胞的六皇子褚鹤霄。

公主并未让众人起身,凤眸漫不经心地扫过全场,在江枕月身上顿了顿,尾音微微上扬:"说说,怎么回事?"

熟识公主脾性的贵女们皆屏住呼吸。这看似慵懒的语调,实则暗藏雷霆。偏生江枕月不识深浅,抢先开口:"回公主,殷梨她污蔑臣妇出身……"

"放肆!"谢钊猛地拽住妻子跪下,后颈渗出冷汗。他虽只是六品郎中,但父亲是礼部尚书,伯父更是娶了长公主的安阳侯。八年前谢家栽在温宜公主手里的惨状,至今仍是京中禁忌。

殷珩也反应过来,躬身作揖:"殿下恕罪,两个妹妹不懂规矩……"

"妹妹?"温宜公主轻笑一声,朝人群中的青衣少女招手,"班淑,你来告诉本宫,他们是不是又仗势欺人了?"

此言一出,满堂寂静。谢钊与殷珩猛地抬头,眼中满是惊愕。

班淑——正是殷梨在西境军营用的化名。八年前那个雪夜,若非温宜公主带人闯进庄子,她早被活活冻死。那时公主指着她画的轻弓图纸道:"于机关术一道,你倒有些天分,可愿随我去西境?"

她说的手稿,我的确画过。

那年,谢钊的妹妹顽皮伤了手,围猎想要一副轻一些,却又能射得远的弓箭。

可我选来选去总是不合适。

于是便画了一张手稿,让人送去谢府。

我性子内敛,不善言辞,也没什么长处。

唯独闲时钻研的这些小玩意,还算拿得出手。

可谢钊非但没采纳,反倒冷笑:"有这闲工夫,不如多练练绣花针。"

殷珩也跟着帮腔:"整天摆弄木头,像什么大家闺秀?"

只有温宜公主拍手叫好:"这手艺绝了!"

这些年我在西境大营里,跟着工匠们捣鼓改良军械。

亲眼看着温宜公主带着表兄和将士们,一寸寸把丢的城池夺回来。

她总说:"班淑,在我跟前想说什么说什么,说错了也不打紧。"

对,比起"阿梨"这个称呼,她更爱叫我"班淑"。

明晃晃地护短。

就像现在这样。

"班淑先生?该叫班淑姑娘才是。"

"班淑别怵,有本宫在,谁敢给你脸色看?"

今儿这场戏,是我们早商量好的。

我瞥了眼脸色发青的谢钊几人,斟酌着开口:

"殿下,八年前我和谢郎中本有婚约,是他变心要退婚,拿刀架脖子上逼家里答应。殷大人也逼我写退婚书,说我德行有亏。"

"当年我以和殷家断绝关系为条件,才换来一纸退婚书。可这回进京,他们又翻脸不认账,非说除名不算数。"

"这事……还想劳您替我问问户籍司,到底怎样才能彻底撇清关系?"

话音刚落,满堂哗然。

虽说谢钊当年自戕相逼的事被捂得严实。

可他退婚没俩月就娶了江枕月,这里头猫腻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议论声里,谢钊脸刷地白了,殷珩也铁青着脸。

倒是温宜公主弯了眉眼。

不过她没说话。

开口的是她旁边的六皇子。

"自然作数,今儿在座的都是见证,户籍司那边班淑姑娘放心便是。"

一句话给这事盖棺定论。

殷珩他们再不敢吱声。

闹剧收场,宴席开场。

席间众人表情精彩纷呈。

我坐在温宜公主下手位。

能感觉好几道视线黏在身上。

果不其然,宾客散尽,我正要上马车,被拦住了。

是谢钊。

烛光摇曳,他眉头紧锁,看我的眼神复杂得很。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他开口时,声音竟带着小心:"阿梨,我从前不知……你还有这等本事。"

他当然不知道。

过去他总嫌我闷葫芦。

酒后跟人闲聊都说:"殷梨就性子温顺,可京里温顺的姑娘一抓一大把。"

"倒是她那个义妹,鲜活得很……"

明明觉得我平庸至极。

这会儿又摆出这副表情做什么?

我不懂。

也不想懂。

侧身要绕过他上车,他却又伸手拦人,声音发颤:

"阿梨,你还在怨我是不是?"

"前些天你不认我,是……还在气当年退婚?"

这问题刁钻得很。

要是说怨,倒像还放不下他。

可要说不怨?

又违心得很。

我斟酌着开口:

"当年事我怨你如何?不怨你又如何?"

"隔了八年才问这话,有意义吗?"

今儿表兄提前离席。

走前叮嘱我别跟谢钊殷珩纠缠。

我正有此意。

"谢钊,你该明白,从你退婚那刻起,咱俩就桥归桥路归路了。"

"但凡要点脸,今儿就不该拦我。"

看着他血色尽失的脸。

我以为他懂了。

正要绕道,他突然激动起来:"我找过你的!阿梨,我真找过!"

上前一步,眼神晦暗:"听说殷家庄子走水,我立马就赶去了,可……"

"阿梨,我后悔了,早就后悔了……"

"你原谅我好不好?只要你能消气,休了江枕月都行……"

恶心感直冲天灵盖。

虽猜到他纠缠的缘由。

可亲耳听见,还是止不住反胃。

后悔了?

早干嘛去了?

我喃喃道:"有病,你疯了!"

"阿梨,我……"

"阿梨姑娘。"

温润男声打断施法。

抬头见六皇子楚鹤霄从门里出来,熟稔得很:

"可算赶上了。"

"来时马车好好的,刚要走发现轱辘坏了,姑娘捎我一段?"

六皇子发话,谢钊哪敢阻拦。

只能眼睁睁看着人坐进我的马车。

直到看不见人影,我才松了口气。

小声道:"多谢殿下解围。"

六皇子立马坐直身子,耳尖泛红:

"我不是故意偷听……"

得,站门口听全乎了。

"不妨事。"

我摇摇头。

马车虽宽敞,但密闭空间里。

骤然多个大男人,我这不擅交际的直犯怵。

说完这句就垂下眼皮。

六皇子怕也不是健谈的。

我不说话,他也不吭声。

气氛尴尬得能拧出水。

直到车轱辘转了半炷香,他轻咳一声:

"那个……谢钊说他后悔,姑娘你……能原谅他吗?"

这问题突兀得很。

我诧异抬头。

只见他耳尖薄红又深了些许,但他眉头微蹙,看我的眼神认真极了,不像随意问的

原谅吗?

回京前温宜公主也曾问起过类似的话。

她攥着我的手说:"阿梨,男人都是些贪新鲜的玩意儿,得不到时当你是天边月,到手了便成了鞋底泥。"

"等回了京城,你的身份可与从前大不相同,谢钊那厮定会像苍蝇见了血似的缠上来。"

"到时候你若心软回头,可别怪我没提醒过你。"

初听这话我只觉得好笑。

毕竟当初拿刀架脖子逼我退婚的是谢钊。

骂我粗鄙无才的也是谢钊。

他捧着江枕月当眼珠子疼的模样,我可是亲眼见过的。

这样的人怎会后悔?

可现实偏要打我的脸。

要回头?

除非我脑子被门夹了。

烂在泥潭里的东西,谁爱捡谁捡去。

正想着,马车忽然停住。

一抬头,竟已到了家门口。

我谢过送行的六皇子,拎着裙摆下车。

刚要进门,却听身后传来清朗男声:"阿梨姑娘。"

转身望去,车帘掀起一角,露出六皇子那张清俊如玉的面容。

方才还紧锁的眉头已然舒展,他唇角噙着笑意:

"这京城啊,怕是要变天了,姑娘多保重。"

这京城果然变天了。

表兄因收复失地有功,被圣上追封为征远大将军。

八年前温宜公主从安阳侯手里收缴的兵权,如今稳稳落在了表兄掌中。

而我因改良军械助公主夺回城池,也得了圣上嘉奖。

这份恩典被我换成断亲书,彻底斩断与殷家的血脉纠葛,自立了门户。

两桩喜事传开,登门道贺的人差点踩破门槛。

谢钊与殷珩也来过几趟,皆被表兄挡在门外。

倒省了我见着糟心。

可很快他们便顾不上我了。

朝堂炸了锅。

有女子击登闻鼓,状告盐运史贪墨枉法、草菅人命。

圣上震怒,彻查之下竟牵出三皇子这个幕后黑手。

更令人心惊的是,五年前宿州堤坝垮塌案、去年科举舞弊案,桩桩件件都扯出十多位朝中重臣。

工部侍郎殷珩、户部度支司郎中谢钊的名字赫然在列。

圣上急火攻心病倒在床,在百官劝谏下立了太子。

可储君之位既非战功赫赫的六皇子,也非众望所归的温宜公主。

竟是公主本人!

立女储君闻所未闻,朝堂顿时炸了锅。

温宜公主雷厉风行,半月便将三皇子案查得水落石出,朝堂上再无人敢吱声。

表兄整日跟着公主办案,早出晚归。

三皇子被废为庶人那日,表兄难得早归,却板着脸叮嘱:

"阿梨,这几日京中不太平,你且安生待在府里,莫要乱跑。"

我乖乖点头。

可麻烦偏要找上门。

当夜三皇子勾结禁军造反,叛军刚破城门,江枕月便带着一帮人闯进府中。

这女人疯魔了似的,带着的人哪像禁军,分明是群亡命徒。

见人就砍,血溅得满院都是。

直到揪住我的衣领,她才喊了声"住手"。

"殷梨,你既走了为何还要回来?"她掐着我脖子,丹蔻指甲几乎戳进肉里,"听说谢钊那混账后悔了,整日满京城找你,你很得意是不是?"

"看他如今冷落我,想休了我与你重修旧好,你心里很痛快吧?"

我疼得皱眉:"谢钊后悔与我何干?你若有怨气,何不找他理论?"

"少在这装无辜!"江枕月突然发狠,"你不就是记恨我当年抢了谢钊,抢了哥哥,才勾搭上褚明月那个贱,人,在宴会上出尽风头?"

她突然松手,掏出帕子慢条斯理擦着指尖:"放心,我不杀你。"

"念在姐妹一场,我送你份大礼。"说着冲身后几个彪形大汉抬了抬下巴,"诸位可要好好疼惜咱们征远将军的宝贝妹妹。"

"成了将军府的乘龙快婿,管他三殿下成事与否,往后荣华富贵都少不了你们的。"江枕月话音未落,几个彪形大汉已经围了上来,脸上挂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

"夫人放心。"

"这次全靠夫人提携……"

看着这群如狼似虎的壮汉步步逼近,我攥紧了藏在袖中的木镯。这些年西境军营不是白待的,这镯子里藏着的匕首,可是能救命的玩意儿。方才江枕月滔滔不绝时,我早悄悄割断了绳索。

"啊!"领头的大汉刚伸出爪子,我猛地窜起来,匕首在他手心划出血痕。趁着众人愣神的功夫,我撒丫子就往假山后面钻。

可惜这腿脚不争气。当年在漠北冻伤的膝盖又开始隐隐作痛,跑起来一瘸一拐的。后头追兵的叫骂声越来越近,我急得后背直冒冷汗。拐过月洞门,冷不防撞进个温热的胸膛。

"阿梨?"谢钊的声音又惊又喜,他身后还跟着个握着长剑的殷珩。

江枕月举着火把追出来时,谢钊的脸已经黑得能滴墨:"江枕月!"殷珩也沉下脸:"阿月,她终究是你姐姐!"

"姐姐?"江枕月突然癫狂地笑起来,火光在她脸上投下诡异的阴影,"她何时拿我当过妹妹?你又何时拿我当过妹妹?"她指着殷珩的鼻子骂,"当年你帮我接近谢钊,不就是看中他是三皇子跟前红人?如今护着她,还不是因为她巴结上了温宜公主!"

殷珩脸色大变:"住口!"

"被我说中了?"江枕月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突然从袖中甩出把匕首,"殷珩,你这墙头草当得可真溜!想下船?晚了!"她话音未落,谢钊突然张弓搭箭。

"嗖——"

"嗖——"

两支利箭穿透夜幕,江枕月不可置信地低头看着胸口汩汩冒血的伤口,最终盯着谢钊喃喃道:"夫君……你……"话没说完,人已经直挺挺栽倒在地。

四周突然安静得可怕。

殷珩握剑的手直抖:"谢钊!她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

谢钊却像没听见似的,踉跄着朝我走来:"阿梨别怕,那毒妇死了……"我冷眼看着他胸口渗出的血迹,方才那刀虽不致命,却也扎得不浅。

"怕她?"我握紧匕首,月光在刀刃上泛着寒光,"该怕的人是你吧?"

谢钊的随从们炸开了锅,他却像感觉不到疼似的,执拗地伸着手:"阿梨,当年我是被猪油蒙了心,如今我才明白……"

"明白什么?"我嗤笑着打断他,"明白自己有多蠢?当年你宁可抹脖子也要退婚,转头又嫌我粗鄙无才。你抱着江枕月海誓山盟时,可曾想过有今天?"

他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我步步紧逼:"你可知我为何要去西境?因为在那吃人的军营里,至少能活得像个人!而不是像件货物,被你们推来搡去!"

谢钊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血沫溅在雪白的衣襟上。他那些手下要冲上来,却被他抬手制止。他死死盯着殷珩:"殷兄,三殿下最恨背叛者……"

我早知殷珩是三皇子的人。当年他巴结谢家,为的就是攀上三皇子这棵大树。此刻他握剑的手青筋暴起,却始终没动。

"谢兄,对不住了。"殷珩突然挥剑斩断谢钊的发冠,"从今往后,我殷某与三皇子派再无瓜葛!"

谢钊踉跄着后退,忽然癫狂大笑:"好!好一个忠臣孝子!"他猛地扯下腰间玉佩摔得粉碎,"你们以为三皇子败了?告诉你们,他早在城外埋了五万精兵!"

话音未落,远处突然传来震天动地的喊杀声。火光中,我看见无数黑影如潮水般涌来。殷珩脸色大变:"是三皇子的私兵!"

谢钊趁机扑过来夺我匕首,我侧身一闪,反手在他胳膊上划出道血痕。他吃痛松手,我却踩到裙摆摔倒在地。眼看着他又要扑来,斜刺里突然射来支冷箭,正正钉在他脚边。

"六皇子有令,降者不杀!"清朗的男声穿透夜幕,我抬头望去,只见府墙上火把通明,竟是温宜公主的亲卫队。

谢钊还想顽抗,却被殷珩一剑扫中膝盖。他跪倒在我面前,满眼不甘:"阿梨,你当真要如此绝情?"

我握紧匕首,想起西境风沙中那些冻死的战友,想起江枕月方才狰狞的面孔,想起这八年来的屈辱与挣扎。刀尖抵上他心口时,我忽然笑了:"谢钊,你可知西境的沼泽地有多可怕?"

他瞳孔骤缩。

"人陷进去,越挣扎沉得越快。"我手上用力,匕首刺入血肉,"就像我们的婚约,从你拿剑逼我退婚那日起,就注定要烂在泥里。"

鲜血溅上脸颊时,我听见温宜公主的声音远远传来:"阿梨!"她策马奔来,火红披风在夜风中猎猎作响,"三皇子已擒,你没事吧?"

我抹了把脸上的血,看着地上逐渐冰冷的尸体:"公主,我想求个恩典。"

"说。"

"谢家与三皇子勾结的证据,在谢钊书房暗格。"我指了指东院,"还有工部那些贪墨的账册,殷珩应该藏在祠堂佛龛后头。"

殷珩猛地抬头:"你!"

我冲他笑笑:"表兄教过我,斩草要除根。"转身时,余光瞥见温宜公主扬起的嘴角。夜风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我忽然想起回京那日,六皇子说"京城要起风了"。

如今这风,可算刮起来了。

这些年,谢家与殷家向来是同气连枝的盟友。

然而如今,三皇子竟公然起兵造反。

想必他深知,若此次谋逆之事不成,等待他的将是万劫不复的深渊,就如江枕月所言那般,此刻他心中已然有了踌躇之意。

可谢钊却与三皇子不同。

无论这场谋逆最终是成功还是失败,谢家都已与三皇子紧紧绑在了一条船上,再无回头之路。

方才他出手救下我,或许有那么一两分真心实意。

但此刻,他让殷珩擒住我,以此确保自己无法从这艘“贼船”上脱身,也是千真万确。

可他们千算万算,却漏算了一个人。

荷叶身形娇小玲珑,早在前院乱作一团的第一时间,便从后门的狗洞偷偷钻了出去,跑去搬救兵了。

细细算来,时间应该已经足够。

果不其然,就在殷珩犹豫不决之时,前院突然响起一阵嘈杂的骚动。

眨眼之间,一群训练有素的士兵便如潮水般冲了进来,将他们团团围住。

只是,令人意外的是,赶来的既不是温宜公主,也不是表兄和他的下属。

而是在温宜公主接风宴上有过一面之缘的六皇子。

他身着一身威风凛凛的戎装,冲进来时,杀敌的动作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殷珩不过是个文臣,对武艺一窍不通。

谢钊虽说身手还算不错,但此刻身上已受了伤。

没过几招,两人便被擒住,动弹不得,只能乖乖就范。

荷叶见我腿脚不便,急忙快步上前,小心翼翼地扶住我。

六皇子也三步并作两步,大步流星地走到我面前,眉头紧皱,目光在我身上来回打量。

“阿梨姑娘,你可曾受伤?”

见我缓缓摇头,他的眉头这才渐渐舒展开来。

有六皇子在此坐镇,这里的事情也算是尘埃落定。

然而,就在六皇子的人要将谢钊和殷珩押走之时。

谢钊却突然挣扎起来,大声问道:“阿梨,你不愿意原谅我,难道是因为他吗?”

他看向六皇子的眼神阴鸷狠戾,仿佛要将对方生吞活剥一般。

他本就因受伤流血而脸色苍白如纸,此刻挣扎之间,胸前的血迹又晕染开来,面积更大了,脸色也愈发惨白。

我实在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

也不想再开口回答他。

可我强忍着腿部的疼痛,刚刚在侍卫搬来的凳子上坐下。

却又听到一道声音传来。

“阿梨,你的腿……”

这一次,是殷珩。

他似乎终于注意到了我腿脚的异样,语气中满是诧异。

可不知他这是不是故意为之,试图以此来唤醒我对他的旧情,他的眼中并未流露出几分真心实意。

但这一次,我缓缓抬起头,直直地看着他。

“你忘了吗?当年你为了让我主动写下退婚书,罚我在冰天雪地的雪地里跪了两日。”

“这八年来,每逢阴雨天气或是刮风的时候,我的膝盖便疼得无法行走,久站或者跑过之后,也只能像现在这样,宛如半个废人一般……”

我实在说不清此刻殷珩脸上究竟是什么表情。

有震惊,有诧异……

那神情太过复杂,我实在不愿意去深究。

“不过江枕月有一点倒是没说错,我的确是回来争的。”

我的视线缓缓扫过两人,停顿了一下。

“只不过我并非同她争男人,而是回来争官位的。”

“工部侍郎……这个位置,我已经觊觎很久了。”

在军中的时候,温宜公主曾对我说:“班淑,我想成为皇太女,史书上从未有过这样的先例,我想开创这个先河。”

“若你想,你也可以成为另一个开创先河的人。”

入朝为官?

在那之前,我从未有过这样的念头。

但看着温宜公主一次次与表兄并肩征战,一座座收复失地。

我便暗自思忖:当官,我为何不可?

我知道,温宜公主若要登基,势必会对三皇子一党进行清算。

而我往后若想入朝为官,在京城站稳脚跟,不被他人抓住把柄,也必须先与殷家彻底了断。

旁的不说。

殷珩是一定要从工部侍郎这个位置上退下来的。

显然,殷珩没想到我会说出这样的话。

他震惊之下,瞪大了双眼,脸色青一阵红一阵,变幻不定。

他似乎有话要说,但却被侍卫用一张破布堵住了嘴,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随后便与谢钊一同被带走了。

“姑娘,前几日夫子刚教了一个词,叫……杀人诛心。”

“你方才的样子就很像,好厉害呀!”

两人还未走远,荷叶便兴奋不已地说道。

不远处,两人的脚步齐齐一顿,发出几声呜咽,随后又再次被押走了。

我:……

“好荷叶,大约你的话才是真正的杀人诛心吧……”

荷叶一脸懵懂,并未接我的话。

倒是六皇子,在余光中看到这一幕后,缓缓走近了几步。

虽不知荷叶出门搬救兵,为何会找来他。

但终归是他救了我,我理应道谢。

思索片刻后,我抬起头,看向眉头又微微皱起的六皇子,起身行了一礼。

然而还未等我开口,就被他打断了。

“谢钊说得没错,我的确对姑娘心生爱慕。”

“阿梨姑娘,或许你已经忘了,八年前上元节灯会,我在望月楼见过你。”

“那时你猜对所有灯谜赢下了灯王,我向你讨要,没想到你真的送给了我……”

后面的话我有些没听清。

看着眼前神色认真,拳头紧握在身侧,仿佛做了千百次心理建设一般的六皇子。

我的耳边仿佛平地炸开一道惊雷,隆隆声不绝于耳。

灯王?

我依稀想起来了。

那年上元节,我的确听闻谢钊想要望月楼的灯王,便独自乔装打扮去了。

我坐在暖阁中,凭借自己的聪慧才智猜对了所有的谜面,成功赢下了灯王。

本来打算命人送去谢府,给谢钊一个惊喜。

可却在街上撞见他追着江枕月,百般轻哄,极尽讨好。

那时的心情,我已经记不太清了。

只依稀记得寒风凛冽刺骨,似乎有谁来同我搭话。

“姑娘,听说今年的灯王乃汝南的靳大师所制,我仰慕他许久,愿出千金购买,不知姑娘可否割爱于我?”

我当时是如何回答的呢?

哦。

我好像说:“不用,送给你了。”

然后便浑浑噩噩地回了殷府。

那段时日,种种经历让我身心俱疲,痛苦不堪。

我一次都没有想起过那盏随手赠出的灯王。

原来,竟然是被六皇子讨要了去吗?

这是巧合?

好像也并非如此。

我的脑子有些混乱,还没来得及理清思绪。

耳畔,六皇子的声音再次传来。

"姑娘不必有心理负担,也不必此刻就给我答复。"

"当年你写的策论手稿我都细细读过,这八年你如何步步为营,我也都看在眼里。"

"我始终认为,好姻缘该是锦上添花……"

他说到这儿忽然顿住,喉结滚动了两下,像是被自己这番话呛着了。直到呼吸平复些,才松开紧抿的嘴唇,放柔了语调:

"姑娘,我知你是翱翔九天的鸿鹄。八年前我没有折断你的翅膀,求皇姐带你离京,如今更不会逼你表态。"

"只是这番心意,总该让你知晓,如此而已。"

这是何意?

莫非八年前频频给我寄信的,竟是他?

我望着眼前眉目如画的男子,指尖无意识揪住衣袖:"我……"

本想追问当年书信是否出自他手,想问为何独独认定我是鸿鹄,可话未出口,表哥已风风火火闯进门来。

外头叛乱想来是平息了。

他眉眼间压不住的喜色:"六殿下,圣上在宫里颁了传位诏书,温宜公主催您即刻回宫呢!"

说罢又转向我:"阿梨,公主让我给你捎句话。"

"她问你可准备妥当了?"

记忆瞬间拉回接风宴那夜。

温宜公主执酒盏轻笑:"班淑,满朝文武都当我是疯狗,如今我这条疯狗要坐龙椅了。"

"你愿不愿意与我共闯新天地?"

此刻望着六皇子匆匆离去的背影,我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

罢了。

来日方长呢。

属于表哥的,属于新帝的,属于我的……这方刚展开的天地画卷,何必急于一时。

我望着天际初露的晨光,轻声应道:"嗯,我准备好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