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给父亲翻案,林宴放弃小青梅,娶了我这个大字不识的农家女
发布时间:2025-06-12 06:59 浏览量:2
为了给父亲翻案,林宴放弃小青梅,娶了我这个大字不识的农家女。
大婚当晚,我们约法三章:
不越界、不圆房、不动心。
待他父亲翻案,我们就此和离,一别两宽,各自婚嫁。
终于,成婚第三年。
林大人平反了。
1
我和林宴这桩婚事,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三年前,我被侯府认回,才知道自己并非爹不疼娘不爱的农家女二丫,而是侯府有名有姓的三姑娘——谢玉容。
可那年我已经十三岁了,大字不识、琴棋不晓,连礼仪都学得乱七八糟,跟着母亲赴宴还闹了不少笑话。
祖母为了不耽误妹妹们说亲,责令母亲三个月内将我嫁出去。
可我空有家世,相看人家变得格外困难。
头一个是父亲的门生,风度翩翩、外貌端正,写得一手好字,唯一的缺点是家贫。
母亲说不妨事,到时候多给我些陪嫁,不会让我过苦日子。
我亲自去看了他,他家徒四壁,母亲重病喝药,身边还有一个侍疾的表妹。
看着他在我面前信誓旦旦,我却觉得心里发毛,于是拒绝了这门婚事。
第二个同我相看的,是三十五岁的老鳏夫,他克死了三任妻子,连嫡子都有六七个。
我一想到万一我命硬,他死在我前头,我得带着孩子争家产,心就凉了,所以也拒了他。
连着相看几个男人都不成,母亲嘴角急出了燎泡。
就在这时,林宴出现了。
他父亲林崇被卷进科考舞弊的案子,林阁老一辈子清誉毁于一旦,被判了全家流放,仅有外出游学的林宴,被各方运作保了下来。
林宴娶我,并不纯粹,他要借侯府权势打点游走,借梯登青云。
而我因这桩婚事,能从侯府得到一大笔嫁妆,不用眼睁睁看着母亲病急乱投医,赶着三个月的期限,把我嫁给乱七八糟的男人,也不会被逼上家庙,绞了头发当姑子,青灯古佛过一生。
所以,我同林宴见过一面后,就定下婚事。
大婚当晚,林宴在房门外徘徊,久不入内。
我自己掀了红盖头,打开房门喊住了他:“林宴,我知道你娶我只是为了给林大人翻案,我嫁你也并不是因为喜爱你。你不如将它当作交易,我们约法三章——不越界、不圆房、不动心。待林大人翻案,我们就此和离,一别两宽,各自婚嫁。”
林宴抿了抿唇,举起手同我三击掌为誓:“好。”
2
成婚三年,我和林宴过得磕磕绊绊,也相互扶持。
最难的时候,林家那些门生他一家一家拜访,却敲不开那扇朱红大门。
我觍着脸为他求上父亲,在他书房外跪了半个时辰,求父亲为他谋个差事。
林宴是个聪明人,只要让他抓住机会,他定然乘风而起。
不出我所料,他从众多殿下中,选择了默默无闻的三殿下,耐心地辅佐他,成为三殿下的臂膀,熬到三殿下登基成为新帝。
新帝登基第一个月,三堂会审,重审林崇科举舞弊一案,终还林阁老清白,林家兄弟也恢复官身,而林宴更是身受圣眷,得封太子太傅。
圣旨传下时,我正在长公主府赏花,长公主拍手朝我笑:“你这孩子果然是个有福气的。当年满京无人敢嫁林宴,如今林家一门三进士,你也算熬出头了。”
旁的贵女们也看向我,附和道:“谢姐姐真是好眼光呢。”
这么多目光里,我精准地捕捉到了一双翦水秋瞳,在同我对视后,她飞快地移开了目光,若无其事地低下头。
我没有驳嘴,而是笑笑:“是啊。”
从嫁给林宴那天起,我就在等今天了。
旁人看我如鲜花似锦,独我心知,林宴他既不心悦我,也不善待我,他心里早有旁人,正是方才移开目光的那位贵女,方家芳娘。
如今我正好有一封写好的和离书,只差林宴同三年前约定的那样签下字,往后,我便同他一别两宽,各自婚嫁。
3
这天赏花宴最后,长公主让大家挑花带回。
芳娘寻上了我:“玉兰清雅,正合阿宴君子品行。这盆开得正好,姐姐带回放阿宴书房罢。”
我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又想起宴上有人提到她,说她这三年都不曾说亲,应是在等林宴了,于是暗示她:“可我不爱玉兰花。我是个俗人,独爱些大红大紫的。方姑娘好意我心领了。”
我看上了一盆牡丹,正抱进怀里,随口说的这么一句话,却戳中了芳娘的伤心处,她站在我面前,眼泪吧嗒吧嗒地落了下来。
我还不明所以呢,芳娘微微抬了抬眼皮:“姐姐,真的不能让给我吗?”
“什么?”
“不过是一盆花,让了又如何?”
我循着声音望去,才看到林宴急急地从垂花长廊走来,他穿着正红官袍,显然才下朝就来长公主府上了。
林宴接过我怀中的花盆,交给芳娘侍女:“家中已有很多牡丹了,你不缺这一盆。是吧?”
吓我一跳,我还以为芳娘真问我让花呢,说不让也没那么喜欢,说让又显得我没有脾气,原来是问我让人。
我看了眼林宴,又看了眼芳娘,再看了眼那盆牡丹:“拿去罢。”
芳娘才哭过,眼眶红红的,她向林宴道谢:“阿宴哥哥上旬送来的诗集里,有首牡丹词作得极好,我看到这花便想起阿宴哥哥,这才横刀夺爱。姐姐不会为此生气吧,不然……”
林宴轻笑:“她素来大度,你放心拿着。”
他们说了好一会儿话,郎才女貌、言笑晏晏,我都没有注意听。
明明方才林宴从我怀里夺走了花,我都不觉得生气,可眼下却觉得心中空空。
林宴他把我赠他的生辰礼,转手给了旁人。
我只想着林宴是喜爱读诗之人,千方百计为他寻书,倒忘了芳娘也爱这些。
所以,在离开长公主府时,我叫住了翻身上马的青年:“林宴,回府后,我有话同你说。”
4
这夜,月朗星稀。
我在园子里布下了一桌席面,林宴不知从哪儿弄来一壶酒,他说是御赐之物,带给我尝尝鲜。
我一口闷下:“林宴,恭喜你了。林大人终于平反,林家人应当近日就要返程,也不枉你这些日子苦心奔走。”
林宴笑了,眉眼弯弯的,他又为我斟酒:“同喜。”
“三年前大婚的时候,我们曾约定待林大人平反,你我就此和离,我听说芳娘也没成婚,你二人刚好再续前缘。”
我从袖中抽出和离书,递在林宴面前。
他随意看了一眼,又很快地移开目光:“玉容,你今日心情不好吗?因为芳娘?”
林宴总是很聪明的人,很多政事上能一眼看到症结,于我们的关系上却犯起傻来。
“芳娘她其实是个可怜人,别看她出身高,她家里是继母当家,日子过得很难,又因为林家的事,婚事不顺……玉容,我没法对她置之不理。你多担待。”
林宴这话说得这样理所当然,可又好没道理。
他同芳娘之间如何,是他们的事,凭什么让我多担待?凭什么拿了我送他的东西当人情借花献佛?凭什么把我看上的牡丹花让给芳娘?只因一句她喜欢?
连喝了三杯酒,我觉得眼前有些模糊,但还是镇定地同他讲:“林宴,你这样是不对的,待我不公平。我也没别的要求。和离罢。”
林宴默不作声地拿起和离书,将它揣进袖中:“玉容,你醉了。这件事待你清醒时,再和我谈。”
这酒喝进嘴时,甜滋滋的,喝了几杯才上劲儿,不过我并没有醉得厉害。
相反,清醒得知道,林宴的容后再议,是他不想议。
其实也很容易想明白,林家才平反,林宴风头正盛,连我的名字都被广为流传,人人称我重情重义,扶林宴于危难之中。
糟糠之妻不下堂,他还有一条青云之路,背不起这样的名声。
“我知道了。”
既然谈不拢,我也没打算和林宴再谈,借口醉酒,起身回了房中。
让人好笑的是,林宴也跟着起来,他接过我手里的灯笼,说要送我回去:“夜深路远,我陪你一起走一段路。”
他这话说得好没意思。
林家被抄家后,他只赁得起三进的小房子,一直住到了现在。
从院中到我房间,也不过三五十步路,又哪里,非得他送这一程不可?
5
因吃了这几杯酒,夜里闷得出了一身汗。
我起身开窗,冷风一下子吹在脸上,让人清醒了许多。
我突然想起从前,林宴待我并没有这样热络。
才大婚那会儿,他一口一个“谢三姑娘”,丝毫不逾矩。
有一次,被来看望我的母亲听到了,她还埋怨我怎么把夫妻关系处成这样,哪怕他叫不出“卿卿”,叫不出“玉容”,好歹叫“夫人”呀。
“谢三姑娘”……听着都不像一家人。
我随口应付过母亲,却没有同林宴提。
我想这每一声“谢三姑娘”,不仅是在提醒他,也是在提醒我,我们只是约法三章的假夫妻,不许越界、不许动心。
后来……突然有天,他喊了我一声“玉容”,便一直喊到了今天。
名字真是这世上最神奇的咒语,仿佛消融了我们之间泾渭分明的界限,成为水乳交融的夫妻。
“林宴……”我咀嚼着这两个字,深吸了一口气,早在头一回从他口中听到“芳娘”的名字,我就知道——同他绝无可能。
6
大抵是为了避开我,好几日都见不到林宴。
我也不急。
和离也不是上嘴唇碰下嘴唇就离了的,往后住哪、做什么营生,最重要的是怎么和侯府那边交代,免得这头刚和离,转头又被嫁了出去。
以防万一,我还私下买了些良田和宅子,就算嫁妆被侯府收回,我也有地方可去。
兑银票那天,下了雨。
我同人约在烟雨楼三楼交易,签好地契下二楼时,刚好碰见林宴与一群好友上楼。
他们打趣林宴:“今日方公留下阿宴,怕不是好事将近?”
“林方两家十年前就议了亲,若非阴差阳错也不至于错过三年,好在老天有眼,不让有情人分离。”
林宴被他们围在中间,他白面红唇,温煦含笑:“方公只是问我父亲何时返京,届时登门拜访,并无其他。休要胡言,毁了姑娘清誉。”
“阿宴!”芳娘从二楼探出头,喊了一声。
林宴就不说话了。
大家仿佛都心知肚明,在一众促狭笑声中,我往下走了一阶,弄出声响,刚巧同林宴四目相对。
他目光有一丝诧异,视线扫过我周身,也没见我缺什么首饰,也没见我神情有什么异样,一时间只喊了我一声:“玉容。”
我朝他笑了笑:“林宴,恭喜啊。好事将近。”
我坦然地从他身边走过,却不料他突然伸手攥住我的手腕:“玉容。”
一边是小青梅,一边是我。
林宴都不用选择,他什么都没解释,他不会当众驳了芳娘的脸,他对她有愧,所以他松开了我的手,侧过身,递了把伞:“今日小聚,我晚些回家,莫要等我。”
7
林宴这话说得,好像和我有多亲近一样。
但其实,我也只等过他一回。
那是成婚第六个月,林宴已经到了三殿下身边做事,谨小慎微。却有一日,突然浑身酒气醉醺醺地回来。
我给他送解酒汤,意外看见他红了眼眶。
凑近听他喃喃,才发现他一直在喊一个姑娘的名字:“芳娘,芳娘。”
这是我头一回在林宴口中听到这个名字,正要离去时,被他攥住手腕抱进怀里,他搂得很紧,很用力。
泪水洇湿我领口衣裳,很久以后,我才听见他很轻地说:“对不起。”
这是一个不属于我的拥抱,也是一句不属于我的道歉,却让我阴差阳错地占了。
所以我去查了这位芳娘。
原来,他们青梅竹马,早早定下了亲事。原来林宴是在权衡利弊后,怕林家连累她,所以放弃她,选择我。
而他之所以醉酒——是因为芳娘绝食,以示不另议亲的决心。
如今,就连我看他二人也要赞一句天造地设,于是点头,接过伞:“好啊。”
林宴说话实在不算话,他说要晚归,结果天才蒙蒙黑就回来了,我那些清点的嫁妆都来不及收齐。
他看着我摆了一屋子的首饰契书,却没有细看:“好好的,怎么都摆出来了?”
“擦擦灰。”我合上盖子,谎话随口就来。
林宴蹙眉,没再深究,只是往我腕上套了一个冰凉玉镯。
他是来赔不是的。
“玉容,今天的事你不要放在心上,只是我们自小一起长大,玩笑开得没有分寸,往后我让他们不许再提了。”
真的是这样吗?既然真心对我不起,又怎么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澄清、不反驳?无非是他不能落了芳娘颜面,他话里话外维护她,他要让所有人知道是他林宴配不上芳娘,而不是——林宴看不上芳娘。
我平静地望着林宴:“不用这样麻烦。其实你这样聪明,不会看不出来只要你娶了芳娘,再不会有人背地里说她拖到老姑娘都嫁不出去,也不会有人开没有分寸的玩笑。”
林宴聪慧过人,他不会不知道我想说什么。
他没有打断我,因为这就是他想听的,他等着我张这个口,温柔地看着我,握住我的双手:“玉容,你想让我娶芳娘?你不介意吗?”
8
这样的话,林宴不该来问我。
明明我们约定和离后,一别两宽、各自婚嫁。意思是只要林宴现在签了和离书,明日管他娶方娘、圆娘,都和我无关。
可他偏偏问了我。
我从他掌心中抽出手来:“当然不介意。林宴,我只高兴你能和她终成眷属。”
昏黄烛光下,年轻的男人站起身,他弯腰倾身凑近我,指尖掠过我额角碎发,被我避了过去。
林宴不知道想到什么,殷切笑意也淡了,不咸不淡地应了声:“嗯。”
他闹这一遭,害我一夜都没有睡好,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论心机手腕,我根本不是林宴的对手,他如今不愿意同我和离,我便是闹翻了天,旁人也只会说我一句不知足。
可哪个姑娘家,愿意把日子过成这样?
是以,次日芳娘找来时,我顶着一双黑眼圈见了她。
她并不是柔弱毫无手腕的小姑娘,见我第一句话是——
“我和阿宴一起长大,有十二年的兄妹之情,六年男女之爱。当年林家出事,是我父亲在圣上面前陈情,留他一条活路,林家人流放时,我当了所有首饰,凑了六百两给林伯父送去。这些阿宴都知道,他欠我的,永远还不清。”
我笑了:“所以呢?”
“我知道阿宴心软重情,他感念你这三年伴他身边的恩义。但你永远胜不过我,谢姑娘,你该自请为妾。不要让阿宴为难。”
我轻轻叩击几案,往她面上泼了杯冷茶:“若我偏不呢?”
9
林宴回来时,我已经和芳娘打完了。
听见他脚步声,我又朝着芳娘高高地举起手,吓得她尖叫逃窜,正巧躲进林宴怀里。
“阿宴,阿宴,我害怕!你怎么才来啊!”
芳娘看着狼狈,发髻松散、面上湿漉漉的,还沾着茶渍,反观我只是卷起袖子,身上一点伤没有。
林宴目光一凝,他脱了披风将芳娘裹住,轻轻拍她的背,而后朝我看来,那样的目光好复杂,他抿了抿唇。
“玉容,芳娘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她体弱多病,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讲,非得对她动手?你太让我失望了。”
若我将真心交付林宴,他这些话对我便是诛心之言,可我只是淡淡地说:“随你。”
随你怎么看我,随你对我失望与否,你不必了解我到底是怎样的人。
我眼睁睁看着林宴护着芳娘从我眼前消失,着手收拾我的嫁妆。
大件不好带的,要每天一两件的带去我新买的宅子里,小件的收拢齐,届时背个包袱就能直接跑路。
忙到最后,我是趴在几案上睡着的。
深夜,林宴回家。他抱起我,放在榻上,其实在他碰到我的一瞬间我就醒了。可我不敢睁开眼。
直到林宴俯下身,解开我领口第一粒扣子。
我连忙抓住他右手:“林宴!”
“玉容,你知不知道惹了多大的麻烦?芳娘的父亲位列三公,是天子近臣。你到底想要我怎样?真真是口是心非,先说不介意芳娘,却又容不下她,既然这样,你合该给我一个孩子。”
我没在林宴身上闻到酒气,可他却说起醉话。
“这句话,难道不该我问你吗?林宴。我们只是约法三章的假夫妻。”
林宴冷笑:“什么是真?什么是假?玉容,我只知道我们敬过天地、拜过高堂,是三年前大婚却不曾圆房的——夫妻。”
话说到这个份上,我便是再傻都察觉出来。林宴对我有了异心。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是为他求来那位不起眼的芝麻官?是醉酒的那碗醒酒汤?还是冬日一起锤鱼丸?抑或一声又一声玉容?
我闭上眼,再睁开时,直直地望向林宴:“如果你非要这样说,自然可以强占了我身子,但是林宴,你读了这么多年书。仁义礼智信难道被你吃进狗肚子里了吗?那天晚上的三击掌为誓,你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吗?不要让我瞧不起你。”
许久之后,我听到重重地一声叹息。他说:“我不碰你。”
10
林宴说不碰我,却没有离开。这一夜,他是宿在我身边的,年轻男子浑身浸润着墨香,明明睡着也非要一只手攥着我。
我躺在榻上,泪却忍不住流了下来。从始至终,我要的一直都不多。甚至把我能做的都做了,为什么还是事与愿违。
我哭着哭着就睡着了,醒来林宴躺在我身边,侧着身子看我。
“父亲他们过几日就回来了。到时候我们搬去林府。”
林府是林家在永平巷的大宅子,新帝给林大人平反时,就把宅子还给了林家。林宴没急着搬过去,只等着林大人回来,一起搬。
“好。”
“这屋子我已经买下,不喜欢的东西就不用带了,往后再添新的。”
我问林宴:“你出钱吗?”
林宴先前还面无表情的,听了这句话眼睛突然亮了,他微微弯唇:“这种东西自然有公中出钱,我的俸禄也给你,往后逢年过节还接着给你打新头面。”
我笑了笑:“那好啊。”
“玉容,待父亲回京,我带你拜见他们。往后我们住在林府,就一直这样罢。”
我不知道林宴说的是哪样,但肯定和我想得不一样。我没有驳嘴:“林府又大又好看,自然是好的。”
林阁老一行人回京时,是在月底。林宴亲自去长亭等着,将他迎回了林府,这是我头一回见林家人。
三年流放并没有折断他们的脊梁,只在脸上添了几笔风霜。林大人正气,林家兄长嫂嫂们和善,林夫人温婉。如果不是三年前那桩错案,我这样半途认回侯府的野丫头,是断然进不了林家这样的家门。
这一晚,林宴喝了很多酒。我和侍女送他回房,他躺在榻上时攥住我的手腕,口中喃喃:“别走、别走。玉容。”
我狠心地一根根掰开了林宴的手指,前去拜见了林大人和林夫人。天这样晚,我这个为人儿媳的,怎么也不该在舟车劳顿的时候去打扰翁姑,但我怕再晚就来不及了。
林大人书房中,我跪在他和林夫人面前,向他们陈情:“有件事,玉容想了许久,还是得告诉林大人,求林大人与夫人为玉容做主。我和林宴是假成亲,这三年,我们虽有夫妻之名,却无夫妻之实。”
既然开了一个头,后面的话也就容易说了:“我和林宴貌合神离,他心里惦记着芳娘,却因为这份恩情不愿与我和离,请林大人做主,代子休妻。”
林大人俯视着我:“这份恩情既是阿宴的,也是林家的。他不愿同你和离。我又如何能做他的主,拆散一对鸳侣?”
11
这晚的对话,林大人应是没有透露给林宴。林宴突然变得很忙,所以,他不知道我每天白天都会回那间逼仄小院,指挥着把我的嫁妆都搬进我新买的宅子,一点一点把小宅子装成我喜欢的模样。
也不知道在京都不起眼的小角落里,流言渐渐起了。甚至有戏班子排成了折子戏,小范围地唱了起来。
最后一次回小院时,我先去听了场折子戏,讲的是一对未婚夫妻被迫分离,从此男子一心读书考取功名,女子绝食要等男子功成名就取她的故事。这期间,二人饱受折磨与相思之苦,却断不了一心相守的志向。
台上谢幕时,台下看客都红了眼眶,唏嘘不已。有人适时出声,提到了圣眷正浓的林家,说这看着分明是林宴和方姑娘啊!如今林家回京,他二人也该重归旧好了!
我满意地离开了戏班子,又去了小院,这一趟是把我的嫁妆床抬走,眼下院中再没有我存在过的痕迹了。除了——一架秋千。
侍女问我:“小姐看了这么久,这个要不要也挖过去?”
我说算了:“往后,我还会有更好的秋千,会刷上我喜欢的颜色,安在我喜欢的、一眼就能看到的地方。”
这天我回去时,拖得有些晚。林宴已经回来了。他才从浴中出来,见我回来塞了发巾坐在我面前,让我给他擦干。这些日子总是这样,林宴总会拜托我做一点很小的、不起眼的,又很亲密的事情,我并没有抗拒,惹怒他。
乖顺地接过发巾,站在他身后。
“爹娘回来有些日子了,后日家里要办一场赏花宴,邀京中同僚家眷一道来,你跟在母亲或者嫂嫂们身后,不要乱跑。”
“知道了。”
“若见了芳娘,不要同她置气,且为我忍一忍、让一让。旁人说什么你都不要听,反正我是站你这边的。”
我想那些流言,应当也传到了林宴耳中。于是,点头:“好。”
末了,林宴突然转身,抱住我。年轻男子火力旺盛,浑身上下都烫得吓人,他虚虚揽住我的腰,仰首望着我,眼神殷切:“玉容,你这些日子像是变了一个人。倒让我有些心慌。”
我笑:“从前没有人教,不知道正经夫妻是怎么过日子的,如今见了母亲和嫂嫂,才有所悟,你不乐意?”
林宴摇头,他指尖点了点我的下颌:“今天……可以吗?”
12
我拒绝了林宴,又哄他还没准备好。
他也不恼:“也是,如今搬回林府,我们来日方长。只是玉容,别让我等太久。”
两日时光眨眼便过,终于到了林家大宴宾客那日。林家挂上了新牌匾,假山流水冲洗干净,从暖房里搬了不少花到花园中。林宴跟随父兄在前厅宴客,临去前,他特意将我托付给林夫人:“母亲,玉容自小养在外头,你帮我多看顾一下。”
林夫人应了。他不知道,他离去后,林夫人从袖中拿出了两封信,其中一封是和离书,署名却是——林崇。
“玉容,如今我竟不知自己做得是对是错,究竟是助你脱离苦海,还是害了我儿。他自小就孤傲,寻常人都入不了他的眼,可他真的在意你。纵使有误会,两口子说清楚,日子还是一样过。”
“夫人说得都对,只是玉容贪心了。”从前,在村里当二丫时,我只想往后嫁个身体好、不打人、能让我吃饱的。后来回了侯府,也见过这样多的姐妹嫁人、过日子,夫妻或和睦或争执,总没有过成我和林宴这样的。
我向林夫人行礼告别,趁乱离开林府,去了自家小宅。那天夜里,我跪在林大人夫妇面前,并非向他们哭诉,而是陈清利弊。
“林宴同我和离有三利:一则芳娘的父亲位列三公,是天子近臣,而侯府到了我兄长这一代,便要削爵,与方家不可相提并论。二则,芳娘为了等林宴,绝食反抗,等他三年,不娶她,林宴便成了不仁不义之人,可方公嫡女如何给人做小,同我和离,正好给芳娘让位。三则,林宴待芳娘情深义重,正好成全他们。”
林大人听着,轻轻叩击着几案:“你说得都对,可阿宴不愿,又有何用?”
“林宴初入官场,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他经历得不如您多,还不知道君心难测的道理。也不知道有一个有力的岳家,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眼下,正是需要您为他决断的时候。”
林大人明显松动了,他又问:“那你呢?你说芳娘待阿宴情深义重,这三年你陪在阿宴身边,扶他青云直上,若和离另娶,我林家难道不是不仁不义之辈?”
我七上八下的心终于落回原位:“这事容易。可以提前造势,将林方两家渊源摆出,让林宴同芳娘成婚成为众望所归,便没有人会记得我,不会有人说林家不仁不义,只会感叹天定姻缘,好事多磨。”
这夜最后,林大人也没有给我一个准话,只说让他再想想。所幸,利益足够打动人心,终于让我等到这封和离书。出了林府,我埋头往前走,不再回头。
13
我在小宅中躲了几日,还是没有躲过侯府。回去后,父亲怒不可遏:“玉容,你真是糊涂啊!当年没有哪家敢把女儿嫁给林宴,你点头,我就嫁了!没有哪家敢触圣上眉头,给他牵线搭桥,你在我门外苦苦跪了一下午,我也为他安排了。好不容易熬到他林家东山再起,你怎么就和林宴和离了呢?!便是做小,你也该赖在林家!”
我仰首望着父亲与母亲,泪慢慢地流了下来:“林宴,他心里有别人了。父亲,林家这样重规矩的人家,是断不会做出贬妻为妾的事情。可林宴心里只爱慕他过去的未婚妻芳娘,女儿若留在林家,只会成为林宴与芳娘的眼中钉、肉中刺。还不如识趣些,让出妻位,往后我谢家仍对林家有恩。”
话说到这个份上,我又拿出林阁老亲笔信,信也是我求着他写的,无非是他林崇感念谢家大恩,往后谢家若有所求,定然竭尽全力。父亲并不是没有脑子的人,他用一桩婚事,换了林家两代人承情,责骂的话也再说不出口了,他叹口气:“这样大的事,你总该先和家里说一声。不然林宴上门要人,爹娘连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
他让我起来,又问我今后是怎么打算的,我又落了两滴泪,只说想自己住在外面给谢家祈福,免得家里有个和离的老姑娘,影响了侄女们婚嫁。至于往后——“父亲,我不想再嫁人了。”
因着林阁老这封信,父亲并没有为难我,我一应要求他都准了。陪着母亲说了会儿话,又逗了逗小侄子,正想开口告辞,下人通禀,林宴要见我。
我其实是不想见他的,但母亲劝我见见,她说这几日林宴日日上门,再怎么说从前也是夫妻一场,该把话说开的。她说得也有道理,于是我让人迎林宴进门,就在当初相看的花厅。
林宴看着有些憔悴,他进门后问我的第一句话是:“为什么?”
我为他斟茶:“林宴,你心里清楚的。”
“就因为芳娘?可是我和你说过的,芳娘在家可怜,又因为我三年未嫁拖累了名声,我不可能对她置之不理,我待她从没有逾矩之举,就因为那些闲言碎语,你就请父亲替我写和离书吗?谢玉容,你到底有没有心!”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站起身冷静地直视他:“事实真的如此吗?林宴,你对芳娘真的清白吗?护着一个女人有那么多种方法,可你对她从来都不避嫌,你从来只让我委屈,让我退一步。是,芳娘是为你付出了很多,可这说到底和我有什么关系呢?她为你付出,该为她委屈的不是我,而是你!成婚当晚,我们就约法三章,待你父亲平反就和离,可你反复推诿。说到底你不过是自私自利,刻薄寡恩的小人。”
林宴脸色霎时苍白,他往后仰了一步:“玉容,在你眼中,我竟是这样的。”
“林宴,回去罢。三年前,我不后悔嫁给你,如今我也不后悔同你和离。往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死生不复相见。”
在我再无回转的目光下,林宴转身。他一步、一步走出花厅。站在院中。回头。
“玉容,这三年没能好好待你。抱歉。”
14
我同林宴和离的消息,很快传了出去。
宴请我的帖子如雪花般飘来,人人都想从我口中探出究竟。
所以我回绝了每家拜帖,除了长公主,她帖子上有要事相商。
去了才发现是给我介绍小青年。
“你青春正好,有钱有田,何必辜负好时光,来瞧瞧。”
我一个个从他们面前看去,觉得不行。
“这个太黑、那个太瘦,那个又太精明。”
“该不会还对林宴贼心不死吧?只喜欢他?”
“那也不是,当初我的确喜欢他的脸,不过我们实在不合适。这一生这么长,合适的人总会出现的。”
长公主又笑了:“春日啊正正好,洒在身上,暖洋洋。”
15
许久以后,我才听到芳娘的消息。
她二十岁那年出嫁,却不是嫁给林宴。
方公榜下捉婿,令她嫁了新科榜眼。
我去观过礼,据说榜眼本身考的状元,因着样貌平平被新帝不喜,才指了榜眼。
其实,她没嫁林宴我挺意外的。
那年轰轰烈烈的流言,却没如我预料中走下去。
林大人本想在宴后,同方家商量婚事,但林宴不肯点头。
他说已有发妻玉容,此生不会再娶旁人。
他待芳娘有亏欠,愿意认她做妹妹,往后芳娘一应事务,都有他这个做兄长的做主。
芳娘等了林宴两年,还是等不下去了。
她出嫁那天,林宴来找了我,自己带了壶酒。
“芳娘也嫁人了,玉容,我们真的再无可能了吗?”他问。
“是啊。”
“我猜到了。”林宴笑了。
他掏出一枚玉佩:“我向天子求了外放,想多走些路,多看些人,想治下清明、百姓安居乐业,往后你若有难处,可以拿着玉佩找林家帮我,抑或者到六里桥下去找石家人。”
我没收:“林宴,当初同你成婚,我们是各取所需,你不欠我什么。”
林宴坚持:“就当往后你成亲的贺礼了。祝你得觅良人,子孙满堂。”
“那谢谢你啊。”
这是这一生,我同林宴的最后一句话。
后来,我离开了京都。去听了小楼烟雨、见了长河落日、尝了多汁荔枝。二十七岁那年嫁给了一个戍边的武将,他哪哪都好。
那对巨乳深得我心。
终究是,人生海海,山山而川,不过尔尔。
**番外(林宴视角)**
后来,林宴终生未娶。
想嫁他的姑娘很多,但他都拒绝了。
“早有发妻,断不敢忘。”
连皇帝亲自保媒,他也不肯应。
天子有些恼:“你这发妻究竟是怎样的女子?怎么让你惦记成这样?”
林宴想,玉容到底是怎样的,时间过了这么久,她的面容反而在他脑海里愈来愈清晰。
最开始成婚时,玉容和他曾幻想过的妻子天差地别。
她不胆怯,自己掀了红盖头,打开房门同他约法三章。
她不柔弱,锤鱼丸时胳膊抡得虎虎生威。
她不迂腐,甚至书都没读几本。
她自有自己的生命力,像一株野草,在哪里都能生根。
那是林宴此生最低谷的日子,但他每日晨起推开门,都能看到玉容。
不大的院子,她想种地,想养鸡,指着角落里,问他这里垒鸡窝好不好?
林宴想,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啊,从侯府出来跟着他过苦日子,还依旧乐此不疲。
于是,那一声“玉容”就这样喊出来了。
“别忙这些了,我教你读书吧。”
他们也聊天,慢慢地林宴知道玉容是后来才认回侯府的,她不回避也不自卑,更没想隐瞒。
“有什么好瞒的?反正你都骗上贼船了。快和我说说,这个账怎么记?”
她不在意,林宴却怜惜她。他在心里赌咒,这一生定要好好待玉容。
可林宴还是食言了。
那是天子为林家平反之后的事,从前那些对他避之不及的人,又寻了上来,方家也是其中之一。
这些年,芳娘因为他,一直没有议亲。
她在他面前泪流不止:“阿宴哥哥,除了你我再不想嫁别人,你帮帮我。”
林宴没有立刻答应下来,但他想他亏欠芳娘良多,自然得庇护她,三妻四妾本就是常事,芳娘本也曾是他的妻。
所以,林宴也没有拒绝。
直到玉容给他递来和离书,林宴头一回有些慌,这么些年了,玉容都陪着他。
他不想放手。
他太贪婪了,既想占着玉容,又不想推开芳娘,他的兄嫂感情这样好,家中也有几个妾室,他不过求个两全。
直到林宴发现玉容的决绝,可那时候他已经找不回她了。
许多次梦回,林宴发现了那些他当时未能察觉的细节——
长公主赏花宴的让花,烟雨楼的讥诮,和离后的决绝……
梦里,他跪在玉容面前。
“玉容,大字不识、琴棋不晓、连礼仪都学得乱七八糟,跟着母亲赴宴还闹了不少笑话……”
可醒来时,枕边空空,窗外是一轮孤月。
后来,林宴最爱的去处,并非亭台楼阁,而是住了三年的小院。
哪怕玉容将所有嫁妆都搬走,院中空空,再也寻不到她留下的印记,但那些东西都刻在林宴脑海中了。
他走在空旷院中,站在廊下,看秋千在风里轻轻地摇晃。
从别后,忆相逢,几番魂梦与君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