丈夫在我车上装了定位,我没拆,开着车去了民政局
发布时间:2025-11-18 00:02 浏览量:6
手机屏幕上那个缓慢移动的红点,像一滴渗进白衬衫的血,顽固,刺眼,又带着一种昭然若揭的羞辱。
那是我。
是我的车。
陈旭在我车上装了定位。
这个念头没有像预想中那样掀起滔天巨浪,反而像一颗石子沉入深不见底的古井,只在水面漾开一圈小小的、冰冷的涟漪。
我正坐在车里,停在公司地库。
空调的冷风吹得我指尖发凉。
手机是他上个月“送”我的礼物,最新款,他说我的旧手机总卡,耽误他找我。
现在我懂了,不是怕找不到我,是怕不能时时刻刻“找到”我。
一个陌生的APP,伪装成系统清理软件,图标朴素得像个老实人。
是来取文件的保洁阿姨多嘴问了一句:“林小姐,你手机上这个‘车管家’是干嘛的?我儿子也搞了个,说能随时看车在哪,防盗。”
我当时笑着说,是啊,防盗。
心里却咯噔一下。
送走阿姨,我点开那个“车管家”,用陈旭的生日当密码,一次就解开了。
红点,地图,轨迹。
我昨天去了哪里,前天去了哪里,上周和闺蜜肖鸥逛街的路线,都像一条被精心绘制的毛细血管,清晰地铺陈在屏幕上。
我甚至能想象出陈旭的样子。
坐在他宽大的老板椅上,或是躺在我们那张两米宽的床上,微微眯着眼,像一个运筹帷幄的君主,检阅着他领地里一只小小蚂蚁的动向。
他会是什么表情?
满意的?安心的?还是带着一丝抓到什么把柄的窃喜?
我把手机扔在副驾。
发动了车子。
没有哭,也没有打电话去歇斯底里地质问。
那太难看了。
也太如他所愿了。
他大概就等着我崩溃,然后他可以施施然地走过来,抱着我说:“老婆,我只是太爱你了,太怕失去你了。”
多感人啊。
多像偶像剧里霸道总裁的深情告白。
可惜,我不是十八岁的小姑娘了。
我三十岁,在一家不好不坏的公司做着一份不好不坏的工作,嫁给陈旭五年。
这五年,像温水煮青蛙,水温已经到了让我皮肤发烫的地步。
我打着转向灯,把车开出地库。
阳光猛地刺进来,我下意识地眯了眯眼。
今天天气真好。
我没回头,但我知道,手机屏幕上,那个代表我的红点,已经开始移动了。
它会忠实地记录下我接下来的每一米。
我没有去公司。
也没有回家。
我把车开上高架,朝着一个我很久没去,却无比熟悉的方向驶去。
手机开始震动。
是陈旭。
我没接。
他大概是坐在办公室里,看见那个红点偏离了“公司”与“家”两点一线的固定轨道,开始感到疑惑。
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ar的紧张。
真有意思。
一个掌控者,最怕的就是失控。
手机锲而不舍地响着。
我调了静音,任由它在副驾上固执地亮起又熄灭,像一个被无视后气急败坏的小丑。
高架上的车流很平稳。
我打开了音乐,是陈奕迅的《稳稳的幸福》。
“我要稳稳的幸福,能抵挡末日的残酷。在不安的深夜,能有个归宿。”
我跟着轻轻哼唱,声音有点发抖。
曾经,我也以为陈旭就是我的归宿。
我们是大学同学,他追的我。
那时候的他,阳光,开朗,会在宿舍楼下用蜡烛摆心形,会为了我喜欢的一张限量版CD跑遍全城的音像店。
他不是最有钱的,也不是最帅的,但他对我最好。
所有人都这么说。
我也这么觉得。
毕业后,他创业,我陪着他。
从一间十几平米的出租屋开始,没日没没夜地跑业务,做方案。
最苦的时候,一碗泡面两个人分。
他抱着我说:“老婆,等我以后有钱了,一定让你过上好日子。”
后来,他真的有钱了。
公司越做越大,我们换了房,换了车。
我从他的创业伙伴,变成了他的全职太太。
是他要求的。
他说:“你跟着我吃了那么多苦,现在该享福了。在外面上班多累,看人脸色,回家我养你。”
我被这番话感动得一塌糊涂,觉得他是世界上最好的丈夫。
于是我辞了职,安心在家,研究菜谱,学习插花,把家里打理得一尘不染。
等着我的君王,每天结束了外面的征战,回到他温暖的城堡。
变化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大概是我某次同学聚会,和一个男同学多聊了几句。
回家后,陈旭状似无意地问:“那个穿格子衬衫的,是谁啊?看你们聊得挺开心的。”
我坦然地告诉他,是大学时的班长。
他“哦”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但第二天,我的微信里,那个班长就被删除了。
我问他,他一脸无辜:“我删的啊。我看你们也不怎么联系,留着干嘛?你现在是陈太太,跟别的男人走太近,影响不好。”
那是我第一次感到一种说不出的不舒服。
像被一根看不见的线,轻轻勒了一下。
后来,这样的线越来越多。
我的穿着。
“老婆,你这裙子是不是太短了?”
我的朋友。
“肖鸥一天到晚在外面野,你少跟她来往,学坏了。”
我的开销。
他收走了我的银行卡,每个月给我固定的生活费,美其名曰:“我帮你管钱,你想买什么跟我说就行,我给你买。女人家家的,别在外面乱花钱。”
我像一只被圈养的金丝雀。
笼子是金的,食盆是玉的,但我翅膀上的羽毛,一根一根,被他不动声色地拔掉了。
我反抗过。
我们吵过很多次。
每一次,都以我的妥协告终。
因为他总有办法把一切都归结为“爱”。
“我做这一切,都是因为我爱你,我怕失去你。”
“你看看外面的世界多乱,我是为了保护你。”
“你怎么就不懂我的心呢?”
他声泪俱下,满脸痛楚,仿佛我才是那个无理取闹、辜负深情的坏人。
久而久之,我也开始怀疑自己。
是不是我太敏感了?
是不是我不知好歹?
他这么爱我,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直到今天。
那个红点。
它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爱”这层温情脉脉的表皮,露出了底下血淋淋的、名为“控制”的真相。
爱不是枷锁。
爱不是牢笼。
爱更不是一个可以随时随地监视我的定位器。
高架到了尽头。
我顺着指示牌,拐进了一条熟悉的路。
路两旁的梧桐树,比记忆中更加高大、繁茂。
手机的震动停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条条微信消息。
【陈旭:老婆,你去哪了?怎么不接电话?】
【陈旭:我看到你的位置了,你怎么往那边开?那边有什么事吗?】
【陈旭: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我过去找你?】
【陈旭:林晚!你到底想干什么?!】
最后一句,带上了惊叹号,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烦躁。
他开始慌了。
因为那个红点,正朝着一个他意想不到,也最不想去的地方移动。
我没回。
我只是把车稳稳地停在了一栋庄严的建筑物门口。
灰色的墙体,国徽高悬。
“民政局”三个大字,在阳光下,有一种不近人情的冰冷。
我解开安全带,拿起手机。
对着这三个字,拍了一张照片。
没有加任何滤镜,也没有找任何角度。
就是最直接,最朴素的一张照片。
然后,我发给了陈旭。
没有配任何文字。
我相信,他看得懂。
发送成功的下一秒,手机立刻疯狂地响了起来。
这一次,我接了。
“林晚!你他妈疯了?!”
电话那头,是陈旭气急败坏的咆哮,背景音里还有椅子被猛地推开的刺耳声响。
我把手机拿远了一点,等他吼完。
然后,我平静地开口。
“我没疯,我清醒得很。”
“你清醒?你清醒你跑去民政局干什么?你给我马上回来!听见没有!”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命令的口吻,不容置疑。
我轻笑了一声。
“陈旭,你是不是在看我的定位?”
电话那头瞬间沉默了。
一秒。
两秒。
那沉默里,有被戳穿的难堪,有被冒犯的恼怒。
“你……你说什么呢?我就是看你电话不接,担心你。”他还在嘴硬,声音却虚了下去。
“别装了。”我的声音依旧很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我自己都意外的疲惫,“我车上的定位器,我看见了。”
又是一阵死寂。
这次的寂静更长,也更沉。
我能想象到他此刻的表情,一定是青白交加,眼神闪烁。
“老婆,你听我解释……”他终于开口,声音软了下来,是我熟悉的、每次吵架后他用来哄我的语气,“我不是不相信你,我就是……就是最近公司事多,压力大,我怕你出事,装那个就是为了图个安心,真的,我……”
“陈旭。”我打断了他。
“嗯?老婆,你说。”
“你觉得,一个正常的丈夫,会给妻子的车装定位器吗?”
“我……”
“你觉得,这是爱,还是监视?”
“当然是爱!我……”
“那你觉得,”我再次打断他,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冷意,“一个正常的妻子,在发现自己被丈夫当成犯人一样监视之后,是该感动得痛哭流涕,还是该来民政局?”
他彻底没话说了。
电话里只剩下他粗重的呼吸声。
像一头被困住的野兽。
“林晚,你别闹了,行不行?”过了许久,他几乎是用一种恳求的语气说,“你先回来,我们回家好好谈,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你把那个帖子删了,把车开回来,啊?”
“帖子?”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我发的朋友圈。
我什么时候发朋友圈了?
我划开屏幕,点开微信。
然后我看到了。
就在我给他发照片之前,我下意识地,也发了一条朋友圈。
同样是那张民政局的照片。
配文只有四个字。
“新的开始。”
下面已经有了几十条评论和点赞。
有惊讶的,有询问的,有祝福的。
最显眼的,是肖鸥的评论。
“恭喜!姐姐请你吃大餐!香槟开起来!”
我竟然不记得我发了这条朋友圈。
或许是积压了太久的怨气,在找到出口的那一刻,下意识地就想昭告天下。
我是在宣告我的新生。
“林晚!你听见我说话没有!把朋友圈删了!”陈旭的咆哮再次响起,这次带上了明显的恐慌。
对他来说,家丑不可外扬。
一个成功的男人,家庭必须是美满的。
离婚,尤其是我主动提出的离婚,就像他完美履历上的一个污点,一个巨大的、可笑的失败。
这比监视我被发现,更让他无法接受。
“不删。”我说。
“你!”
“陈旭,带上你的身份证,户口本,来民政局。”
“你做梦!”
“好啊。”我轻快地说,“那我就在这里等。顺便把我们这几年的事,写成一篇小作文,发到你公司客户群里,标题就叫——《我的控制狂丈夫:从删微信好友到安装GPS》。你觉得怎么样?”
“你敢!”他声音都在发抖。
“你看我敢不敢。”
我挂了电话。
世界清净了。
我靠在椅背上,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那口气又长又浊,仿佛要把这五年积攒的所有委屈和压抑,都一并吐出去。
手心全是汗。
后背也湿了。
原来,对抗他,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
原来,当我不怕失去他的时候,我就赢了。
我看着民政局门口人来人往。
有喜气洋洋来领证的新人,也有面无表情来办手续的夫妻。
人生百态,悲欢离合,都在这扇大门里上演。
我不知道等了多久。
半小时?一小时?
一辆黑色的辉腾以一种近乎蛮横的姿态,急刹在我车旁。
车门猛地推开。
陈旭冲了下来。
他还是早上出门那身行头,昂贵的定制西装,此刻却皱巴巴的,领带也扯歪了。头发凌乱,满脸通红,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他失去了往日的体面和从容。
他几步冲到我的车窗前,大力地敲着玻璃。
“林晚!你给我下来!”
我摇下车窗,看着他。
“下来干什么?进去办手续啊。”
“办你妈的手续!”他口不择言地骂道,“你是不是有病?这种事能拿来开玩笑吗?赶紧给我回家!”
他说着,就伸手来拉我的车门。
我“啪”地一下按了中控锁。
他拉了个空,更加愤怒。
“林晚!你别给脸不要脸!我告诉你,你想离婚,门都没有!”
“为什么?”我看着他,认真地问,“是舍不得我,还是舍不得你‘模范丈夫’的人设?”
他被我问得一噎,脸涨成了猪肝色。
“你……你不可理喻!”
“是啊,我不可理喻。”我点点头,“所以,你跟一个不可理喻的疯子,还有什么好过的?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不好吗?”
“不好!”他吼道,“我告诉你,只要我不同意,这婚你就离不了!”
“可以诉讼离婚。”我提醒他,“家庭暴力、虐待、遗弃家庭成员,或者有其他重大过错,感情确已破裂,可以判离。陈旭,你猜,私装定位器,算不算重大过错?”
他死死地瞪着我。
那眼神,恨不得把我生吞活剥。
我知道,我踩到他的痛脚了。
他最在乎的,就是他的脸面,他的社会地位。
诉讼离婚,开庭,证据,这些东西会把他钉在耻辱柱上。
他输不起。
“你……你非要这么绝情吗?”他的气势弱了下去,声音里带上了委屈和控诉,“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就因为这点小事,你就要闹到这个地步?”
“小事?”我重复着这个词,觉得无比讽刺。
“这难道不是小事吗?我不就是装个定位吗?我又没干别的!我那是关心你!”他振振有词。
“那我问你,”我看着他的眼睛,“你公司的财务报表,我能每天都看一遍吗?我那是关心你公司,怕你经营不善。”
“那怎么能一样!”他立刻反驳。
“怎么不一样?”我追问,“都是以‘关心’为名,行‘窥探’之实。你能对我做,我为什么不能对你做?还是说,在你心里,我林晚,就不是一个独立的人,只是你的私有财产,你想看就看,想查就查?”
他张了张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周围已经有路人开始驻足围观,对着我们指指点点。
陈旭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他最受不了的就是这个。
“好,好,算你狠。”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要离是吧?行!我成全你!但是林晚,你给我记住了,离了婚,你什么都不是!你花的每一分钱都是我赚的,这房子,这车子,你休想拿走一分!”
他开始用钱来威胁我。
这是他最后的,也是他认为最有效的武器。
可惜,他打错了算盘。
“好啊。”我说,“婚前财产各自归各自,婚后财产依法分割。陈旭,你公司这几年的流水,税务局应该会很感兴趣。哦,对了,你去年在海南给你爸妈买的那套海景房,好像用的是公司账户的钱吧?这算不算,职务侵占?”
陈旭的脸,瞬间变得惨白。
一点血色都没有了。
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不可思议,仿佛从来不认识我一样。
是啊。
他大概以为,我还是那个什么都不懂,只知道围着厨房和客厅转的家庭主妇。
他忘了。
公司初创时,那些乱七八糟的账目,是我帮他理顺的。
他忘了。
为了帮他避税,多少个深夜,是我陪着他研究财务政策。
他只记得让我“享福”,却忘了我也曾和他并肩战斗过。
他把我圈养起来,然后,就真的以为我变成了毫无攻击性的宠物。
“你……你调查我?”他的声音都在发颤。
“这还用调查吗?”我笑了,“陈总,你做过的那些事,你自己心里没数吗?我只是,以前懒得说,不想说,觉得没必要罢了。”
我觉得我们之间,就像一间看似华丽的屋子。
我每天都在里面打扫,我知道哪块地板已经腐朽,哪面墙壁有了裂痕,哪个角落藏着见不得人的蜘蛛网。
我一直用各种好看的布料去遮盖,去粉饰。
骗自己,也骗别人,我们这儿挺好的。
直到今天,我不想再骗下去了。
我只想把这屋子,一把火烧个干净。
陈旭死死地盯着我,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良久,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颓然地靠在车门上。
“……身份证,户口本,我没带。”他低声说。
“回去拿。”
“林晚,”他抬起头,眼睛里竟然有了一丝哀求,“真的……真的没有挽回的余地了吗?”
我看着他。
看着这张我爱了将近十年的脸。
曾经,他一笑,我的世界就阳光普照。
现在,他即使流泪,我的心里也起不了一丝波澜。
心死了,大概就是这种感觉。
“陈旭,”我说,“你什么时候,能把我当成一个和你平等的人,而不是你的附属品,我们再来谈‘挽回’这两个字吧。”
说完,我摇上了车窗。
隔绝了他所有的表情和声音。
他站了很久,最后,还是颓然地转身上了他的辉腾,一脚油门,走了。
我知道,他会回来。
带着证件。
因为他比我更害怕事情闹大。
我没有在原地等。
我把车开到附近的停车场,找了个咖啡馆坐了下来。
给自己点了一杯最苦的美式。
入口的瞬间,苦得我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但咽下去之后,却有一种奇异的回甘。
手机上,肖鸥的电话打了进来。
“姐妹!你玩真的啊!牛逼!”她的大嗓门隔着听筒都震得我耳朵疼。
“嗯。”
“那个狗男人呢?没去撒泼打滚?”
“来了,走了,回去拿证件了。”
“!这么顺利?”肖鸥很惊讶。
“我捏着他把柄呢。”
“干得漂亮!”肖大声叫好,“我就说,对付这种自大狂,就得比他更狠!你等着,姐姐我马上过来陪你,见证你重获新生!”
“不用,你忙你的。”
“忙个屁!天大地大,都没有我姐妹离婚大!等着我!”
挂了电话,我看着窗外。
阳光正好,树影斑驳。
一个穿着校服的女孩,骑着单车,笑得一脸灿烂,从我眼前飞驰而过。
我有多久,没这么笑过了?
好像记不清了。
和陈旭在一起的后几年,我的笑,都像是戴着一副面具。
温婉的,得体的,符合“陈太太”身份的笑。
而不是发自内心的,无所顾忌的笑。
一个小时后,陈旭的短信来了。
【我到了。】
我拿起包,走出了咖啡馆。
再次回到民政局门口,他的辉腾安静地停在路边。
他没下车,只是降下了车窗。
我走过去。
他从副驾上拿出一个文件袋,递给我。
“都在里面。”
我接过来,打开看了看。
身份证,户口本,结婚证。
两本红色的结婚证,照片上的我们,笑得那么甜。
那时候,我们都以为,这一辈子,就是彼此了。
真讽刺。
“走吧。”我说。
他没动,只是看着我。
“林晚,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不劳你费心。”
“你一个人,在外面……”
“我一个人,挺好的。”我打断他。
他沉默了。
车里的冷气开得很足,我能看到他裸露的手臂上,起了细小的鸡皮疙瘩。
不知道是冷的,还是别的什么。
“进去吧,办完我还要去租房子。”我说。
“租房子?”他猛地抬起头,“你不回家了?”
“那个地方,不是我的家。”我说,“那是你的城堡,陈总。”
他脸上的血色又一次褪尽。
办手续的过程,快得超乎我的想象。
在一个小房间里,工作人员像例行公事一样,问了我们几个问题。
“是否自愿离婚?”
“是。”我答。
他沉默了几秒,也低低地说了一声:“是。”
“财产是否分割清楚?”
“是。”
“子女抚养问题?”
“我们没有孩子。”
然后就是签字,按手印。
钢印“쾅”地一下盖下去,两本红色的结婚证,就换成了两本绿色的离婚证。
一切都结束了。
从民政局出来,外面阳光依旧刺眼。
我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陈旭走在我身边,我们之间隔着半米的距离,像两个最熟悉的陌生人。
“我送你。”他说。
“不用。”我拒绝了。
“你要去哪里?我送你过去。”他还在坚持。
“我说不用了。”我的语气加重了一些。
他停下脚步,看着我。
“林晚,我们……真的就这么散了?”
我没说话,只是晃了晃手里的绿色小本子。
答案,不言而喻。
“我……”他似乎还想说什么。
我的手机响了。
是肖鸥。
“我到啦!你在哪呢?姐妹我带你去吃日料!最新鲜的蓝鳍金枪鱼!庆祝你脱离苦海!”
她的声音那么大,那么有活力。
我忍不住笑了。
是发自内心的,轻松的笑。
“好啊。”我说,“我马上过来。”
挂了电话,我看向陈旭。
“再见。”
说完,我转身就走。
没有一丝留恋。
身后,他没有再追上来。
我走到路口,肖鸥那辆骚包的红色跑车已经停在了那里。
她探出头,对我吹了个口哨。
“美女,上车吗?”
我拉开车门坐上去。
“去哪?”她问。
“先去把那个东西拆了。”我说。
“什么东西?”
“一个苍蝇。”
我们把车开到一家相熟的汽修店。
师傅检查了一番,很快就在我车子底盘的一个隐蔽角落,找到了那个黑色的、火柴盒大小的定位器。
上面还闪着微弱的红光。
它忠实地记录了我今天所有的轨迹。
从地库,到高架,到民政局,再到这里。
我让师傅把它拆了下来。
拿在手里,小小的,没什么分量。
却像一座山,压了我这么多年。
我把它扔进了路边的垃圾桶。
“哐当”一声。
很轻,但很决绝。
就像我扔掉的,那段令人窒息的婚姻。
“走,吃饭去!”肖鸥一拍方向盘。
跑车呼啸而去。
我摇下车窗,风猛地灌进来,吹乱了我的头发。
我眯着眼,看着飞速倒退的街景。
心里,前所未有的轻松和自由。
我终于,把那个红点,从我的世界里,彻底抹去了。
接下来的日子,比想象中要忙碌,也比想象中要平静。
我和陈旭的财产分割进行得还算顺利。
他大概是怕我真的把他那些烂事捅出去,没有过多纠缠。
我们婚后买的房子归他,他给了我一笔远超房子一半价值的补偿款。
车子归我。
公司的股份,我也没要,折算成了现金。
拿到那笔钱的时候,我没有太大的感觉。
这些年,我花的每一分钱都要向他报备,像个领零花钱的小学生。
突然拥有了一大笔可以自由支配的财富,我反而有些无所适从。
肖鸥比我还兴奋。
“富婆!饿饿!饭饭!”她抱着我的胳膊,夸张地叫着。
我被她逗笑。
“走,你想吃什么,随便点。”
我没有立刻买房子。
而是在一个离市中心不远,但很安静的小区,租了一套两居室。
房子不大,但朝南,有一个洒满阳光的大阳台。
我开始自己布置我的新家。
扔掉了所有陈旭买的、我不喜欢但不得不用的东西。
换上了我喜欢的原木色家具,棉麻质地的窗帘,还有各种奇奇怪怪、可可爱爱的摆件。
我买了一个巨大的烤箱,开始研究烘焙。
把面粉、黄油、鸡蛋,变成香气四溢的蛋糕和面包,这个过程让我感到了巨大的治愈。
我还报了一个陶艺班。
把一坨湿漉漉的泥巴,在飞速旋转的轮盘上,慢慢塑造成自己想要的形状。
有时候会失败,泥胚会歪掉,会塌陷。
就像我过去的人生。
但没关系,可以把它揉掉,重新再来。
我的生活,从一成不变的“两点一线”,变得丰富多彩起来。
我开始和以前的朋友们恢复了联系。
那些被陈旭以各种理由让我疏远的朋友。
大家听说我离婚了,反应各不相同。
有惋惜的,有震惊的,但更多的,是祝福。
“你早该这样了。”一个朋友说,“我们都觉得你这几年过得不开心,像被关在笼子里。”
原来,所有人都看得出来。
只有我自己,一直在自欺欺人。
当然,也有一些不和谐的声音。
主要是来自双方的父母。
我妈在电话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好好的日子不过,你作什么呀?陈旭对你多好啊,你还想怎么样?”
“妈,他对我好,不代表他可以控制我的一切。”
“男人嘛,在外面打拼,有点大男子主义很正常。你让着他点不就行了?”
“我让了他五年。”
“那你再让五年,让一辈子怎么了?女人不都这么过来的吗?”
我不想和她争辩。
老一辈人的观念,根深蒂固。
在她们眼里,女人的幸福,就是找个有钱的男人,衣食无忧。
至于精神上的独立和平等,那是什么?能当饭吃吗?
陈旭的父母也给我打了电话。
他妈妈在电话里,先是假惺惺地挽留,说陈旭知道错了,让我再给他一次机会。
见我态度坚决,她就撕破了脸。
“林晚,你别不识好歹!你以为你离了婚,还能找到比我儿子更好的吗?你一个三十岁的二婚女人,谁会要你?”
“那就不劳您费心了。”我平静地挂了电话。
这些话,如果是以前听到,我可能会伤心,会自我怀疑。
但现在,我只觉得可笑。
我的价值,难道是由我嫁一个什么样的男人来定义的吗?
我的幸福,难道必须依附于另一个人才能存在吗?
不。
我的价值,在于我自己。
我的幸福,应该由我自己创造。
有一天,我在阳台上侍弄我新买的花草。
阳光暖洋洋地洒在身上。
我突然想起,我和陈旭的开始,也和花有关。
大二那年,学校办花展,我负责的展台,有一盆精心培育的“蓝色妖姬”丢了。
那是我准备用来参加比赛的。
我急得快哭了。
是陈旭,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了消息,冒着大雨,跑遍了全城的鲜花市场,最后捧着一盆几乎一模一样的“蓝色妖-姬”出现在我面前。
他全身都湿透了,头发上还在滴水,样子狼狈极了。
但他看着我笑,露出一口白牙。
“找到了。”他说。
那一刻,我觉得他像一个拯救世界的英雄。
我的心,就是从那一刻,开始沦陷的。
现在想来,那盆“蓝色妖姬”,真的是他找到的吗?
还是说,从一开始,就是他藏起来的?
先制造一个麻烦,然后以“救世主”的姿态出现,赢得我的感激和爱慕。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我不敢再想下去。
我怕那个我曾经深爱过的少年,从一开始,就是一个处心积虑的骗子。
我宁愿相信,他只是后来,在权力和金钱中,慢慢迷失了自己。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
我的小烤箱里,出炉了越来越多的作品。
从最简单的曲奇,到复杂的法式马卡龙。
我把它们打包好,送给朋友,送给邻居,送给陶艺班的同学。
所有人都赞不绝口。
肖鸥更是夸张,说我可以去开店了。
“开店?”我愣了一下。
这个念头,像一颗被埋藏了很久的种子,突然就破土发芽了。
其实,我一直想有一家属于自己的甜品店。
小小的,温馨的,充满了黄油和糖的香气。
我跟陈旭提过一次。
那时候他公司刚走上正轨。
他听了我的想法,只是笑了笑。
“开什么店啊,又累又不赚钱。你就在家待着,我养你,不好吗?”
一句话,就堵死了我所有的念头。
现在,没有人再能对我说“不”了。
我开始认真地考虑这件事。
做市场调研,看店铺,写商业计划书。
这些事,我曾经陪着陈旭做过无数遍。
现在为自己做,感觉完全不一样。
有一种脚踏实地的,为自己的人生添砖加瓦的满足感。
我看中了一个铺面。
在一条很安静的老街上,旁边有几家咖啡馆和独立书店,文艺气息很浓。
租金不便宜,但我负担得起。
我签了合同,开始装修。
我把店面设计成我最喜欢的样子。
大大的落地窗,原木的桌椅,墙上挂着我自己的陶艺作品。
吧台后面,是一个开放式的烘焙间,客人可以清楚地看到每一个甜品诞生的过程。
店名我想了很久,最后定为“晚来”。
取自我名字里的“晚”。
也取自“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的意境。
我希望我的小店,能成为人们在忙碌生活中,一个可以停下来歇歇脚的温暖角落。
装修的那段时间,我几乎天天泡在工地上。
选材料,盯进度,和工人师傅沟通。
虽然累,但心里是前所未有的充实。
有一天,我正在店里和设计师讨论墙壁的颜色。
一抬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陈旭。
他瘦了,也憔悴了许多,穿着一身休闲装,站在马路对面,远远地看着我的店。
他没有过来。
只是站了很久,然后转身,默默地离开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很平静。
我们,终究是变成了两条不会再相交的平行线。
“晚来”甜品店开业那天,阳光明媚。
肖鸥拉来了我们所有的朋友,把小小的店挤得满满当-当。
我系着围裙,在烘焙间和前台之间来回穿梭。
烤箱里散发出诱人的香气,咖啡机发出“嗡嗡”的声响,朋友们的欢声笑语,交织成一曲最动人的交响乐。
我忙得脚不沾地,脸上却一直挂着笑。
那天晚上,送走最后一波客人,我和肖鸥瘫坐在椅子上,累得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
“怎么样?”肖鸥碰了碰我的胳膊,“自己当老板的感觉,爽不爽?”
“爽。”我由衷地说。
这种把命运握在自己手里的感觉,太爽了。
“对了,”肖鸥突然想起什么,从包里拿出一个小盒子,“开业礼物。”
我打开一看,是一把车钥匙。
“你干嘛?”我愣住了。
“换辆车吧。”肖鸥说,“那辆车,承载了太多不好的回忆。开着它,总觉得晦气。”
我想了想,点了点头。
“好。”
第二天,我卖掉了那辆陪伴我多年的白色轿车。
就是我开着它去民政局的那一辆。
新车主来取车的时候,我把车里里外外都清理得干干净净。
最后,我坐在驾驶座上,手轻轻抚摸着方向盘。
我对着空气,轻声说了一句:“谢谢你。”
谢谢你,带我去了我想去的地方。
谢谢你,陪我开启了新的生活。
我的新车,是一辆小巧的、薄荷绿色的甲壳虫。
很可爱,也很自由。
开着它穿梭在城市的街道上,感觉自己也变成了一只自由自在的甲虫。
“晚来”的生意,比我预想的还要好。
可能是因为用料实在,味道好,也可能是因为店里的氛围让人舒服。
回头客越来越多。
我还开通了社交账号,每天分享一些烘焙日常和我的陶艺作品。
慢慢地,也积累了一些粉丝。
我的生活,忙碌,简单,但也充满了阳光和甜香。
我很少再想起陈旭。
只是偶尔,会从朋友口中,听到一些关于他的消息。
听说,他很快又交了新的女朋友,一个比我年轻漂亮很多的女孩。
听说,他把那个女孩也“养”在了家里,不让她出去工作。
听说,他们也吵架,女孩也闹,但最后,都还是乖乖听话了。
我不知道这些传闻是真是假。
但我想,一个人根深蒂固的性格,是很难改变的。
他大概会永远玩着他那套“爱与控制”的游戏。
直到有一天,他遇到一个,他再也控制不了的人。
或者,他永远遇不到。
但这都与我无关了。
一年后的一个午后,店里客人不多。
我坐在靠窗的位置,一边喝着咖啡,一边看书。
风铃突然响了。
我抬头,看到一个男人走了进来。
他很高,穿着干净的白衬衫,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斯斯文文的。
他在店里环顾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了我身上。
他朝我走了过来。
“请问,”他很有礼貌地问,“你是这家店的老板,林晚吗?”
“是我。”我点点头。
“我在网上看到你的陶艺作品,非常喜欢。”他说,“冒昧地问一句,你的作品,出售吗?”
我笑了。
“当然。”
那天,我们聊了很久。
从陶艺,聊到烘焙,又聊到旅行和电影。
我发现,我们有很多共同的爱好。
和他聊天,是一件很轻松,很愉快的事。
临走前,他买下了我放在窗台上的一个陶艺杯。
那是我最近最满意的一个作品,杯身上,我刻了一只展翅欲飞的鸟。
“我叫周放。”他付钱的时候说,“放飞的放。”
“林晚。”我说。
“我知道。”他笑了,眼睛弯弯的,像月牙,“‘晚来’的老板娘。”
他走后,我看着那个空出来的窗台,突然觉得,心里也好像有什么地方,空了一下。
但很快,又被一种新的、陌生的情绪填满了。
那是一种,带着一点点甜,一点点期待的情绪。
就像,等待烤箱里的蛋糕慢慢膨胀、上色。
你不知道它最终会是什么味道。
但你充满了希望。
我拿起手机,点开我的社交账号。
最新的一条动态下,有一个新的ID给我留了言。
ID是:Let_It_Go_Zhou。
他说:【今天买到了一个很棒的杯子,谢谢店主。希望杯子上的鸟,能永远自由飞翔。】
我看着那行字,忍不住笑了起来。
窗外,阳光正好。
街角的梧桐树,绿得发亮。
我知道,我的故事,还没有结束。
一个“合”的篇章落幕了。
但另一个“起”的乐章,才刚刚奏响。
这一次,我将是自己人生的,唯一的,谱曲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