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时夫君抛下我去救青梅,我便知他也重生了,我平静吩咐抬走嫁妆
发布时间:2025-11-14 11:48 浏览量:6
我与裴钦,竟是双双携着前世的记忆,回到了这个原点。
他比我更早地洞悉了这一世的命轨。他清楚自己将来会是官拜三品,权倾朝野,更会是新帝座前最炙手可热的红人。
而他前世唯一的执念,便是那个未能娶到手的、青梅竹马的白月光。
所以,在这红绸满堂、宾客盈门之际,他毫不迟疑地撇下了正与他拜堂的我,去寻他那位即将踏上流放之路的心尖尖。
而我,重活一世,早已不是那个只知哭闹的谢蕴。我敛去所有情绪,选择了成全——成全他的“深情”,也成全我自己的复仇。
当那方喜庆的红绸从裴钦手中滑落,当他决绝地转身抽身而去时,我便知道,我的新生,开始了。
喜堂之上,瞬间炸开了锅。观礼的宾客们交头接耳,惊疑不定。
高堂上,本等着我与裴钦行礼的裴父,一张老脸涨成了猪肝色,猛然起身,声如洪钟:“逆子,你给我站住!你要去哪儿?”
我心中冷笑,我当然知道他要去哪儿。
裴钦的心里,藏着一抹永不褪色的白月光,那便是与他一同长大的柳苏苏。
前世,就在我们成亲的这个晚上,柳苏苏的父亲,那位户部侍郎,因贪墨案锒铛入狱,柳家满门被抄,女眷老小,尽皆等候流放。
次日天明,柳苏苏狼狈地偷跑到裴家,跪求庇护。
可裴父老奸巨猾,不愿沾惹这滔天祸事,只命人丢了些许银两,便将人打发了出去。
反倒是裴钦,我那“情深义重”的夫君,不甘心至极,为了柳家四处奔走,连三朝回门之礼都弃之不顾,独留我一人面对娘家的询问。
我那时还念着裴柳两家是世交,竟还傻傻地替他遮掩,生怕父母因此责难于他。
可笑的是,我刚从娘家回转裴府,裴钦便领着柳苏苏,那个我见犹怜的女子,站到了我的面前。
他要纳她为妾。
他还记得他当时的言辞,字字句句,如今想来都淬着毒:“阿蕴,我与苏苏自幼相识,情同兄妹。我实在不忍她一个弱女子去受那流放之苦,想将她收入房中,给她一个庇(护)。”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阿蕴,你向来宅心仁厚,定然不忍看她香消玉殒,对吗?”
“你且放宽心,我只将苏苏当妹妹看待,她也只是我名义上的妾室,我们之间绝不会有旁的关系。阿蕴,我爱的人,自始至终只有你一个。”
柳苏苏就在一旁,低垂着头,双肩微颤,泪珠儿一串串滚落,那副柔弱无依的模样,当真能激起所有男人的保护欲。
柳家是获罪了,但国法亦有情理,不牵连外嫁之女。只要柳苏苏能嫁出去,无论是为妻还是为妾,都能逃过这流放的劫难。
只是,天子之怒,雷霆万钧。满京城的人都对柳家避之不及,谁敢在这风口浪尖上,去娶一个罪臣之女?
唯独裴钦,那个对我柳苏苏一往情深的裴钦,削尖了脑袋也要去蹚这趟浑水。
他嘴上说着“妹妹”,可那双眼睛看向柳苏苏时,分明是揉碎了星光的爱恋与心疼。
就如同,当时的我,看他的眼神。
是啊,成亲之前,我对此一无所知。
我谢家乃簪缨世家,父亲是当朝丞相,门生故旧遍布朝野。谢家之势,既让人敬畏,也让人忌惮。
当父亲敏锐地察觉到,皇上有意将我与太子凑成一对时,他便急急地让母亲为我张罗婚事。父亲说,皇家这潭水太深,谢家女,不入宫门。
裴钦,便是这个时候出现的。他是新科探花郎,家世虽中等,但那副容貌却是京中独一份的俊俏。
一个芝兰玉树、温文尔雅的翩翩君子,若是有意去撩拨一个正值怀春的少女,要让她一见倾心,实在是再容易不过了。
婚事定下后,裴钦便时常往相府送些小玩意儿。
有时是出城游玩时,随手在路边采的野花,带着晨露,他说“见花如见卿”;有时是京中新开了哪家铺子,时兴的朱钗水粉,他总能第一时间买来;又或是与同僚应酬时,吃到什么新奇的菜色,便立刻买了,遣随从趁热送到我府中,请我品尝。
除了这些,他还会不厌其烦地给我写信。信中写的,无非是京中发生了什么趣事,或是他从同僚口中听到的某些八卦,文笔风趣,妙语连珠。
我便真的以为,他这个人,有趣极了。
成亲前,他更是在我父亲面前指天发誓,言说此生绝不纳妾,唯谢蕴一人。
那时的我,是真真正意地,将他爱到了骨子里。
可如今,“纳妾”二字从他口中说出,我只觉得满腔的爱意瞬间被冻结。
我没有立刻拒绝,也没有点头答应。我只是冷着脸,让人去请了裴父裴母,同时,也派人快马加鞭,唤了我父亲前来。
裴家父母怎么可能允许自己的儿子,为了一个罪臣之女,去得罪权倾朝野的当朝丞相?
裴父当场便请了家法,将裴钦打得皮开肉绽。
我父亲也撂下了狠话,若裴钦执意如此,这门婚事,便就此作罢,让我与他和离。
最终,是柳苏苏自己,哭得“刚烈”又“决绝”,选择了回到柳家,与家人共赴黄泉路。
为此,裴钦与我生了好几天的闷气。
终究是爱得深的那个人先低头。我忍不住,先去同他服了软。
我动用了谢家的关系,出钱出力,帮着柳家上下打点,至少让他们在流放的路上,不至于遭太多的罪。
我还回家跪求父亲。父亲叹了口气,答应我,等过几年风头过去,便安排人,将柳苏苏悄悄接回京中。
如此,才没让裴钦行差踏错。
他也终于肯对我露出笑脸,与我和好如初。
可万万没想到,没过多久,便传来了消息——柳苏苏受不了流放之苦,一尺白绫,自尽在了路上。
裴钦得知消息,当场吐血,大病一场。
醒来后,他像是彻底想通了一般。
他拉着我的手,红着眼说:“要怪,就怪她父亲利欲熏心,自寻死路。”
“要怪,就怪她自己命薄如纸,怨不得旁人。”
自那以后,裴钦再未在我面前提过柳苏苏一个字。
相反,他对我,好到了极致。
他会为我洗手作羹汤,会在清晨为我描眉画眼,就连我多年未孕,他也从未有过一句怨言。
甚至在裴母指桑骂槐,责怪我不能为裴家绵延子嗣时,他都会主动将过错揽到自己身上。
我投桃报李。
我请父亲在朝中为他周旋,为他铺平青云之路;我替他主持中馈,结交各家权贵夫人,为他编织人脉。
于是,裴钦不到而立之年,便官居三品,更成了二皇子登基后,新帝面前的第一红人。
我天真地以为,我与他,会就这般,举案齐眉,恩爱白头。
直到父亲突然病故,兄长意外坠马身亡,阿弟无故背上通敌之罪……谢家满门抄斩那日,我才恍然大悟,裴钦,他从未忘记过柳苏苏的死。
那是他心口的一根刺,而他,将这根刺,连同所有的仇恨,都算在了我谢家满门的头上!
他亲手点燃了那场大火,将我困在房中。火光映着他扭曲的脸,他一字一句地对我说:“谢蕴,你,你们谢家欠苏苏的,就应该血债血偿!”
……
我本还在思忖,这一世该如何巧妙地阻拦这桩婚事,却没想,裴钦的动作,竟比我快了这么多。
看着他那副迫不及待、六亲不认的样子,我猜,他也重生了。
裴钦没有理会裴父的怒吼,依旧大步流星地往外冲。
裴父气得浑身发抖,抓起桌上的茶杯就砸了过去:“裴钦,你敢踏出这个门试试!”
裴母也跟着急白了脸,上前拉扯:“钦儿,我的儿啊!有什么天大的事,等你拜完了堂再去办,不行吗?”
满堂宾客早已停止了议论,一个个伸长了脖子,等着看这出高门闹剧。
裴钦仿佛被这吵闹声拉回了神智,他终于舍得回头了。
他先是对裴父裴母道:“爹,娘,孩儿确有十万火急之事,必须立刻去办,等回来再向二老解释。”
接着,他的目光落在了我身上。
这是一张何等年轻俊俏的面容,可他说话的语气,却已然是多年后,那位位极人臣的裴大人才有的习性。
那是下意识的吩咐,是不容置喙的命令。
“阿蕴,”他叫我,“你乖一点,在府中等我。等我办完事,就立刻回来,与你拜堂娶你。”
前世,每当他用这张脸、这种语气同我说话时,我总是满心欢喜,无有不从。
可此刻,我再看这张脸,心中只剩下滔天的恨意,恨不得将他挫骨扬灰。
我学着他方才的模样,将手中那方红绸狠狠一扔,同时利落地扯下遮面的喜扇,露出我精心装扮过的脸,直直地迎上他的目光,一字一句地质问他:“裴钦,你要当众弃婚?”
我借着这质问,掩盖住了眼底翻涌的杀意,脸上适时地流露出了恰如其分的震惊与怒气。
裴钦显然没料到我会如此,他微微皱起了眉,那是一种被打断了计划的不满:“阿蕴,我现在没工夫陪你耍小性子,你听话。”
他说完,竟真的不再理我,转身又要走。
我彻底冷下了脸,声音陡然拔高,传遍了整个喜堂:“裴钦!我不管你有什么天塌下来的急事,你今日若不把话说清楚,就休想走出这扇门!”
我话音刚落,从娘家带来的数名精壮仆妇,纷纷上前,如一堵墙般,死死拦住了裴钦的去路。
他既然那般重视他的小青梅,好,我便帮他一把,让全京城的人,都来见证他们这份“感天动地”的深情厚谊!
前来贺喜的宾客们,眼见着这热闹越来越大,更是翘首以盼,等着裴钦的“解释”。
裴钦的眉宇间,终于染上了显而易见的怒气,他的语气中满是不悦:“谢蕴,你就非要在此刻,同我胡闹吗?”
“我说了,我现在没工夫陪你闹!一切,等我回来再说!”
说罢,他竟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不顾我谢家仆妇的阻拦,强行撞开了人群,冲出了裴家大门。
我看着他狼狈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悄然对身边的丫鬟使了个眼色,安排人即刻跟了上去。
……
裴钦是走了,可我这台戏,却还要接着唱下去。
喜堂上,宾客众多,议论声不绝于耳。裴家的儿子做出了这等不厚道的事,裴父虽然气得发抖,却也不得不强压怒火,对着众人连连作揖,赔礼道歉,安抚着众人的情绪。
裴母更是想快刀斩乱麻,赶紧结束这场闹剧,她直接吩咐身边的下人:“还愣着做什么!来人,快,快将少夫人扶去洞房休息。”
“裴夫人,”我立即出声,打断了她的话。
我眼眶一红,泪水恰到好处地在眼眶里打转,声音带上了几分颤抖:“裴大人,裴夫人,裴钦方才的态度,你们也都瞧见了。”
“我不过是想问个缘由,他便……便说我胡闹。”
“我谢蕴在谢家,也是爹娘千娇百宠长大的女儿,不是非要嫁他裴钦不可!”
我猛地转向还未散去的宾客,微微俯身行了一礼:“今日,还请诸位贵客做个见证。随我一同去看看,看看裴家这位公子,到底是有何等十万火急、惊天动地的大事,竟能让他不顾伦理纲常,在拜堂之际,弃我而去!”
看热闹这种事,谁不喜欢?更何况,是看这负心汉的热闹!
我一开口,便有许多人高声应和。
我红着一双眼,故作出坚强不屈的模样,昂首走在最前方,领着这浩浩荡荡的人群,在我派去的下人的“指点”下,直奔柳家而去。
我们到的时间,当真是刚刚好。
降罪的圣旨,已经到了柳家。禁军正在查抄家产,柳家人哭天抢地。
而裴钦,我那“好夫君”,正死死抓着柳苏苏的手,对着领头的禁军统领高声宣布:“苏苏是我裴钦的妾室!早已入了我裴家门,她已不是柳家女了!”
裴钦说完,一转头,便看见了领着大群“亲友团”匆匆赶来的我。
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张了张嘴,那神情,似是心虚,又或者是,想要对我解释些什么。
我哪里会给他这个机会?
我使劲儿地挤了挤眼,赶在裴钦开口之前,任由两行清泪滑落。
“裴钦,”我声音悲戚,字字泣血,“原来,你不与我拜堂成亲,就是为了跑到这里……出门纳妾。”
接着,我一脸痛不欲生,缓缓闭上眼,仿佛承受不住这天大的打击。
“好,好,既如此,那我就成全你们。”
我猛地睁开眼,盯着他,一字一顿:“退亲!从今以后,我谢家与你裴家,再无任何瓜GUA葛!”
说完,我便决绝地转身离开,不给裴钦任何挽留或是辩驳的机会。
真是讽刺。
裴钦惦记了一辈子,甚至不惜搭上我谢家满门性命的柳苏苏,在他这里,原来也就只值一个“妾”的身份。
随我前来的宾客们,一个个都惊得目瞪口呆,他们也没想到,这京城第一大热闹,竟是这般一波三折,高C潮迭起。
有人正在被抄家,有人正在现场纳妾,还有人,哭着喊着要退婚。
今晚的这场热闹,注定只是一个开始。
真正的好戏,都还在后头呢。
不出三日,裴钦为了一个罪臣之女,在拜堂之日,当众抛弃我这个丞相之女的事,便如长了翅膀一般,传遍了整个京城。
有人可怜我名声受损,尚未过门便成了弃妇。
有人痛骂裴钦是狼心狗肺的负心汉,攀了高枝还不知足。
百姓们议论纷纷,可真正的战场,在朝堂之上。
裴钦在柳家被降罪的当口,执意要纳柳家女为妾,这无异于是公然藐视天子圣威,此乃重罪。
参裴钦和裴父的折子,如同雪花一般,纷纷呈往御前。
龙颜大怒。
原本前途大好的新科探花郎,失了圣心,被当即从翰林院除名,贬为了一个无足轻重的八品小官。
连带着裴父,也被圣上当朝斥责,说他教子不严,罚了三年的俸禄。
裴家人为了一个“罪妾”所付出的惨痛代价,一时间成了京中百姓茶余饭后的最大谈资,更成了那些官宦人家,教育自家不孝子孙的反面教材。
倒也奇妙地,将我这个“被弃婚”的苦主给压了下去。
总算不枉我前世今生,费尽心机,先是算着时辰让裴钦“强闯”出家门,再恰到好处地,在他宣誓主权纳妾的时候,带着满堂宾客出现,请他们“见证”他和柳苏苏的“夫妾情深”。
这日,我正在府中与贵客对弈。
我身边伺候的大丫鬟春华,却像个炮仗一样,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小,小姐!不好了!裴钦那个王八蛋,他,他又上门了!”
春华气得一张小脸都皱成了包子:“小姐,他居然还带着聘礼,敲锣打鼓地来了,说,说是要重新求娶小姐!”
“他甚至!甚至还把那个狐`狸精(柳苏苏)也带来了!这简直……简直太不将我们丞相府,不将小姐您放在眼里了!”
“他们故意闹得这么大,外面已经围满了看热闹的百姓,小姐……您,您要不要去见?”
我尚未开口,手执白子的客人,却先发出了一声极轻的低笑。
“谢小姐,看来,你这位前未婚夫,还没吃够教训啊。”
“可需要孤,出面替你将人赶走?”
我眼前的这位客人,不是旁人,正是当今太子,萧衡州。
那个前世,因意外伤了腿,最后郁郁不得志,变得疯魔,起兵造反不成,反被处死的……废太子。
也正是因为太子早早地死了,才有了二皇子的异军突起,才有了裴钦辅佐二皇子登基的“从龙之功”。
若不是裴钦背后有了二皇子这座大山做倚仗,他就算有天大的胆子,又怎敢对我父亲,对谢家下手?
这一世,我要从根上,就绝了他裴钦所有的希望。
我将手中黑子落下,截断了他一片大龙,方才抬头,婉言拒绝了太子的好意:“多谢殿下。只是这种跳梁小丑,臣女自己,尚能解决。”
“至于旁的……殿下,只需按我们商量好的计划,稳步进行便是。”
我带着春华,缓步走到了相府大门口。
果不其然,门外早已被围得水泄不通。裴钦带来的聘礼,红艳艳的,铺了长长一条街,阵仗极大。
裴钦一身大红的喜服,端坐在高头大马之上,在人群中格外显眼。
见我出现,他那双含情的桃花眼,便立刻弯了起来,眉眼含笑地唤我:“阿蕴。”
那春波荡漾的眼眸,那如画的眉目,还有那满是欢喜的呼唤……
让我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
仿佛,又回到了前世。回到了我还没看清他狼子野心,还满心满眼都是他的时候。
但这份恍惚,也只持续了短短的片刻,便被我眼底的冰冷所取代。
裴钦潇洒地翻身下马,几步走到我跟前,那语气,竟是带着几分宠溺的责备:“阿蕴,你不乖。”
“我不是让你等我办完正事,再回来拜堂吗?你却闹出了这么大的事。”
“不过,我知你心中有气。”他话锋一转,摆出大度的姿态,“过去的事,我便不与你计较了。今日,我再次上门求娶,必能将那些说你被弃婚的流言蜚语,全都压下去。阿蕴,你可欢喜?”
“呸!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直呼我家小姐的闺名!”裴钦话音刚落,我身后的春华,就气呼呼地骂上了。
我听着裴钦这番颠倒黑白、不要脸至极的话,心中只觉冷笑连连。
看来,是前世的天子红人当久了,他还没看清自己如今的处境。
我抬起眼,语气中满是毫不掩饰的嘲讽:“计较?你也配?”
“裴钦,你给我听清楚了。是我谢蕴当初点了头,你才能与我有这一纸婚约。如若不然,你连踏足我相府门口的资格,都没有。”
“来人!”我厉声喝道,“将这对不知从哪里来的阿猫阿狗,给我打出去!若敢反抗,直接打断他们的腿!”
相府守在一旁的下人,早就看裴钦不顺眼了,得了我的命令,当即拿了手腕粗的木棍,就朝裴钦身上招呼过去。
裴钦哪里料到我会如此,他那点三脚猫的功夫,在相府的家丁面前,根本不够看。他反抗无能,只得一步步狼狈地往后退。
而随他同来的柳苏苏,在裴钦的一个眼色示意下,竟“噗通”一声跪到了台阶前,哭啼啼地,就给我磕起了头。
“请姐姐,请姐姐不要迁怒夫君,这一切都是苏苏的错,是苏苏对不起你们!”
“姐姐,夫君他是真心喜欢您的!就算……就算您害得夫君被翰林院除名,夫君他也、也没有丝毫要怪罪您的意思,更是精心准备了聘礼,重新上门提亲。”
“若姐姐实在容不下我,只要……只要姐姐答应重新与夫君拜堂,苏苏便自请去庵中礼佛,此生,此生再不回裴府!”
柳苏苏哭得那叫一个梨花带雨,一番话说得更是“情真意切”,好不可怜。
春华气得鼻子都快歪了,当即叉着腰,指着她的鼻子怒骂:“好一对不要脸的奸夫淫妇!自己无媒苟合,暗通曲款就算了,还想拉着我家小姐下水!”
“就你们裴家那种腌臜不堪的地方,除了你这种不知廉耻的贱皮子,谁稀得嫁!打!都给我往死里打出去!”
相府的下人得了命令,棍子便要往柳苏苏身上招呼。
裴钦见状,却是下意识地将柳苏苏一把拉起,紧紧抱在了怀里,用自己的后背,生生替她挨了那重重的一棍。
“唔……”
裴钦闷哼一声,抬起头,带着怒气的眼神,死死地与我对上。
他咬牙切齿地说道:“谢蕴!你别忘了,我们的婚约,还没取消!”
我轻蔑一笑:“那又如何?”
我母亲,这几日,已经数次安排人上裴家,要求退婚,换回庚帖。可都被裴家人,以各种各样的理由,给拒绝了。
我知道,这背后,定是裴钦的授意。
裴钦,他太清楚了。他前世,是踩着谁的肩膀,才爬到位极人臣的位置的。若没有我谢家的扶持,没有我在背后为他出谋划策,他裴钦,离那个三品大员的位置,还远着呢。
他更清楚,我“爱慕”他。
所以,他笃定,他就算胡闹了这么一场,只要再回头来,同我服个软,我谢蕴,还是会像前世一样,乖乖地任他摆布。
所以,哪怕裴家因此背负了诸多骂名,哪怕裴父在朝堂之上,已经举步维艰,但裴家,依旧死死地捏着与我谢家的这门婚事,不肯放手。
婚事没退成,裴钦今日还敢上门来闹事。
母亲气得不行,当即决定,明日便进宫,去求皇后娘娘做主,替我重觅良缘。借着皇后的懿旨,彻底断了与裴家的这桩孽缘。
不料,第二日,皇后娘娘的帖子还没到,贵妃娘娘的帖子,却先一步送到了相府。
邀我去宫中,赏花。
贵妃,便是二皇子的生母。
裴钦的动作,还真是快。
……
赏花宴上,京中五品以上官员家的公子小姐,几乎都被请了来。
许是裴钦后面在相府门口闹的那一出“求娶”太过丢人,倒是没什么人,敢当着我的面,说我的闲话。
这赏花宴,名义上是赏花,实则,都是给这些公子小姐们,或来扬名,或来相看的。
一时间,女子们争奇斗艳,男子们舞文弄墨,倒也十分热闹。
我无意参与这些,只寻了个角落,安静品茶。
却偏偏,有人不肯放过我。
贵妃一来,便将我唤到了她身边,拉着我的手,笑得那叫一个亲昵:“哎呀,这便是谢家丫头吧?真是个水灵的美人儿。”
“本宫听说,丞相夫人近日,正为你的婚事发愁。不如,本宫今日,便替你保个媒,如何?”
没等我找理由拒绝,贵F妃便已招了招手,唤出了一个人。
正是裴钦。
裴钦今日,换下了一身红衣,穿了件月白色的锦袍,更显得他丰神俊朗。他先是同贵妃恭恭敬敬地行了礼,随后,便冲着我,微微一笑:“阿蕴。”
一瞬间,四面八方所有的视线,皆凝聚在了我一身,如芒在背。
贵妃拉着我的手,拍了拍,语重心长地说:“谢蕴啊,你乃谢家嫡女,本宫知你前些日子,与裴卿闹了点小矛盾。可这男子,哪个不是三妻四妾?本宫相信你,定是个心胸宽广、温柔大度的女子。”
“一个妾而已,无非是多个玩意儿,就当个阿猫阿狗养着就是了。因此与自家未来的夫君置气,实属本末倒置,不明智啊。”
“你瞧瞧,”贵妃指着裴钦,满眼赞许,“裴卿年纪轻轻,便是探花郎,有才学,有相貌。更是真心倾慕于你。他为请本宫出面保这个媒,可是足足在本宫的宫门外,跪了半日。本宫深深为其动容,这才应下了此事。”
“错此良缘,谢丫头,你日后,怕是会追悔莫及啊。”
“今日,你可愿看在本宫的面上,与裴卿,重归于好?”
贵妃说完,裴钦也立即上前,对我躬身一拜,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支娇艳欲滴的海棠花,奉到了我面前。
“阿蕴,之前的事,是我错了。我任打任罚,绝无怨言,只求阿蕴,再给我一次机会。”
“我对阿蕴你的心意,日月可昭,天地可鉴。此话若有半句虚言,便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裴钦,当真是个天生的戏子。
他此刻看我的眼神,满是化不开的深情,面上也尽是小心翼翼的期盼之意,仿佛将自己的姿态,放到了尘埃里那么低。
仿佛,只要我轻飘飘的一句拒绝,就能将他彻底击垮似的。
若非我,是带着血海深仇重生而来的,怕是今日,还真要信了他这份“真心”。
但他会做戏,我也会。
我定定地看着裴钦,看着他手中那支鲜红的海棠,眼眶,一瞬间就红了。
我带着浓重的哭腔,颤声质问他:“裴钦,你所谓的真心,你所谓的日月可昭……便是一次,又一次地,将我置于这众目睽睽之下,让我下不来台,是吗?”
我环顾四周,让他也看看周围那些,一张张幸灾乐祸、等着看好戏的脸。
“你这样的真心,我谢蕴……如何敢要?”
裴钦要的,就是人多。他想在众目睽睽之下,给我赔礼道歉,对我情深似海,好借着人言,借着贵妃的势,逼我点头,与他成亲。
倒也,给了我反击的余地。
我猛地挣开贵妃的手,冲着她,深深一俯身:“贵妃娘娘恕罪,您的好意,谢蕴心领了。”
“我和裴钦之间的事,与那位柳姑娘,并无关系。我谢蕴,也非那善妒之人,我并不在乎她。”
“只是,裴钦这般……几次三番,不顾我颜面的‘情意’,我实在……受不起。”
“臣女,先行告退了。”
我转身便要走,却被裴钦一把抓住了手腕。
他神色悲戚,眼中似有千言万语:“阿蕴,你到底要我如何做,才能原谅我?”
我看着他,忽然一笑,随手,指向了旁边那波光粼粼的荷花池。
“跳下去……”
裴钦没等我说完那句“跳下去,我就不与你计较”,便以为我这是在给他机会,当即,毫不犹豫地,纵身一跃……
“噗通”一声,水花四溅。
他是个旱鸭子,这在京城不是秘密。
水很凉,他坠下去的时候,扑腾得像只落魄的鸡,连呛了好几口水。
即便如此,他浮出水面时,还不忘颤抖着朝我喊:“阿蕴,我……我跳了。”
我站在岸边的亭子里,手里还端着半杯微温的花雕。看着裴钦那副狼狈不堪、发髻散乱的模样,我心中那股被背叛的郁气,总算是疏解了那么一点点。
我微微倾身,把我没说完的话,清晰地补给他:“淹死,我就原谅你。”
裴钦自然是舍不得淹死自己的。只是救他的人“恰好”来得不够及时,他被捞上来时已经冻得嘴唇发紫。回去后,他便结结实实地大病了一场。
我在赏花宴上逼他跳池塘的事,立时成了京城最新的谈资。而他也如愿以偿,踩着我的名声,博回了一点“为爱痴狂”的虚名, 不再像之前那般,因背信弃义而被戳着脊梁骨骂。
更妙的是,因着这份“深情”,他竟被二皇子看重,收归麾下,成了名副其实的二皇子党,开始被委以重任。
这世道就是如此可笑。女子被退个婚,便声名狼藉,仿佛活该沉塘。而男子背信弃义,先纳妾后娶妻,在人前演几句倾心爱慕的假话,就又成了人人夸赞的“痴情种”。
何其不公。
也因为裴家旗帜鲜明地站队了二皇子,皇后娘娘——太子的生母,很快便下旨,替我与裴钦解除了这门早已名存实亡的婚约。
裴钦忙着为二皇子办差,焦头烂额,一时倒没空来招惹我。
反倒是他那位“红颜知己”柳苏苏时常登门。
一开始,她只是怯生生地站在相府门口,替裴钦诉衷肠,红着眼圈哭诉他的不易与苦楚,字字句句都在暗示我“得饶人处且饶人”。
随着裴钦为二皇子办成了几桩棘手的差事,二皇子近期在朝中颇受恩宠,裴钦的地位也跟着水涨船高,柳苏苏的哭诉求饶,渐渐就变成了明晃晃的炫耀。
她今天抚着发髻,说这支赤金点翠的朱钗是裴钦刚为她寻来的;明天又轻嗅着手帕,说这西域奇香是裴钦特意为她拍下的;后日又拉着我的侍女,故作苦恼地说裴钦又送了她几匹珍稀的云锦,让她挑花了眼。
虽只是个妾室,可她那日子,过得比京城许多正儿八经的当家主母都要舒坦。柳苏苏,竟也成了不少人私下艳羡的对象。
我的贴身丫鬟春华替我急得不行,天天在我耳边骂柳苏苏是个狐`狸`精,不知廉耻。
我笑着安抚她,替她续了杯茶:“好了,一只跳梁小丑罢了,咱不跟她一般计较。别急,好戏……还在后头呢。”
日子就这么不咸不淡地过着,转眼便到了中秋前夕。宁安公主下了帖子,邀我一块儿去城外的天华寺祈福。
同行的还有几位京中贵女,领头的便是大将军之女秦雪瑶,以及工部尚书家的千金杜栖。
天华寺香火鼎盛,我们抵达时,已是人山人海,香烟缭绕间挤挤挨挨全是人。
我们在大雄宝殿内虔诚地上过香后,也不知是谁刻意引路,我和秦雪瑶、杜栖三人,就在穿过一道月亮门后,与宁安公主等人走散了。
人潮汹涌,我们便干脆寻了后山一处人少的禅院坐下,吃点备好的点心,打算等人潮散了些,再去寻其他人汇合。
只是那松软的桂花糕没吃几口,我就觉得一阵突如其来的头晕目眩。
我心头一沉,暗道不好。那点心里的迷药发作了。我强撑着最后一丝清明,余光瞥见有几个拿着刀的黑衣人从禅院的影壁后闪过,下一刻,便彻底没了知觉。
再醒来时,鼻尖是刺鼻的霉味和血腥气。
我们身处一间破败的柴房中,三人被粗麻绳紧紧绑在了冰冷的柱子上。
屋里站着几个满脸横肉、五大三粗的悍匪。他们提着明晃晃的钢刀,眼神在我们身上流连,笑得淫邪不堪。
“今儿个运气真他娘的好!绑了几个有钱人家的大小姐,瞧瞧这细皮嫩肉的样子,折腾起来肯定爽!”
其中一个络腮胡把刀往地上一扔,就开始猴急地解腰带:“大小姐们放心,哥几个就玩玩儿,等玩够了,就喊你们家里拿银子来赎人,不会杀了你们的。”
“是不是身子都软得很?别怕,爷一会儿让你们更软!”
一群人发出哄堂大笑,淫笑着争先恐后地朝我们扑来。
刚睁眼的杜栖何曾见过这等阵仗,当即被吓得尖叫出声,大喊救命。
“啪”的一声,一个巴掌狠狠甩在她脸上。“小`蹄`子叫什么叫!再叫,老子先割了你的舌头!叫破喉咙也没人会来的!”
有人来抓我的手,有人则狞笑着试图去撕扯秦雪瑶的衣服。
然而,人还没靠近,就被秦雪瑶一记干脆利落的窝心脚给踹飞了出去,撞在墙上,半天爬不起来。
她到底是大将军之女,自幼习武。若非被有心人故意在点心里下了足量的软筋散,此刻药效又退了七七八八,哪会任人摆布,傻等着什么英雄救美。
秦雪瑶与屋内的匪徒缠斗到一半,体力不支时,那扇破门被人一脚踹开,木屑纷飞。
“拿下!”
一声清冽的、带着怒气的命令传来。来人身着玄色蟒袍,剑眉星目,正是太子萧衡州。
我偏头看向杜栖,从她眼中看到了计划之外的、彻彻底底的震惊。
匪徒只被留了一个活口,其他人都被太子的侍卫当场格杀。
血腥气弥漫开来时,门口又出现了另一群人,领头的,是脸色铁青的二皇子,和他身后同样错愕的裴钦。
我心中冷笑。
前世,就是这场“意外”。秦雪瑶和杜栖一群贵女到天华寺上香时,被山匪绑走。
是二皇子“神兵天降”,带人将她们救下。
为报救命之恩,也为了那被匪徒玷污的“清誉”,秦雪瑶被迫做了二皇子妃,杜栖也成了二皇子的侧妃。二皇子身后,也因此多了大将军府和工部尚书两大助力,势头在朝中一时无两,隐隐压了太子一头。
实则,秦雪瑶早与太子两情相悦,只等圣上一道赐婚圣旨了。
是二皇子,以秦雪瑶的清誉相挟,又借此来制衡秦家,这才让秦家不得不忍痛割爱,支持了他。
我看了眼正被太子解开绳索、满眼关切地护在身后的秦雪瑶,这一世,我既然知道了,自然是要成人之美的。
计划出了天大的纰漏,二皇子脸色难看至极,却还是强撑着风度,去杜栖面前嘘寒问暖,扮演他的“救美英雄”。
裴钦也白着一张脸朝我走来,言语关切得仿佛情真意切:“阿蕴,你没事吧?”
“我一听说你出事,就立马跟着二皇子赶来了,这一路,真是吓死我了。”
裴钦说着,就想张开双臂来抱我,被我毫不留情地一脚踹在小腿上。
我自己割开了绳子——那是我藏在袖中的小刀——冷冷地对裴钦说:“裴钦,你真让我恶心。”
前世,我并不清楚这个“英雄救美”的毒计出自谁手,但这一世,在我重生的蝴蝶效应下,这必然是裴钦的手笔,毋庸置疑。
上一世,这个时间点我已经跟裴钦成亲,正忙着替他打理中馈,准备中秋要送给各家的节礼,焦头烂额,压根没时间来上香祈福。
秦雪瑶和二皇子的事,是我事后许久,才听秦雪瑶酒后哭诉时知晓的。
那时裴钦与二皇子并不相熟,其中这些腌臜恩怨,还是我无意中告知他的。
倒不曾想,这竟成了他如今讨好二皇子的绝妙手段。
裴钦看着我眼中毫不掩饰的厌恶,表情很是受伤。
但在看到我手中那把小巧锋利的匕首时,他的表情瞬间凝固了,从受伤变成了极致的疑惑与震惊:“阿蕴,你手中……为何会有刀?”
我把玩着那柄小刀,在指尖转了个花,挑衅地抬头看他:“你猜?”
裴钦惊疑不定地盯着我,那表情古怪至极,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回去的路上,他都没敢再找我说话,只是那道视线如芒在背。
直到相府马车停下,我下车时,他才猛地冲过来将我拦住,一双眼睛熬得通红,声音嘶哑地质问我:
“阿蕴,你是不是也回来了?”
我又是一脚,踹在他想抓我胳膊的手上:“滚开!裴钦,我看你是跳池塘把脑子淹糊涂了,有病就去找大夫,少在我面前发疯!”
我自然不会承认。现在,还远远不到时候。
我转身上了台阶,进家门时,听见裴钦在我背后近乎崩溃地嘶喊:
“阿蕴,你是我的!”
“我们前世今生都是夫妻,谁也不能把我们拆散!”
我摇摇头,真是个疯子。
裴钦为二皇子出的这条好主意,虽然过程曲折,但到底还是成功成全了一对眷侣。
从天华寺回来没多久,皇上便为太子和秦雪瑶赐婚了。
而二皇子那边,杜栖从侧妃“荣升”成了二皇子正妃。杜家倒是欢天喜地,二皇子本人却是连续好几天脸黑得能滴出墨来。
许是对这门婚事极其不满,接下来的一个月,二皇子在朝中接连出错,被皇上当朝训斥了好几次。
皇上的态度让二皇子显得颇为急躁,这份急躁,一直持续到秋猎那日,才似乎有所好转。
皇上恩典,三品以上官员可携带家眷一同随行,前往皇家围场。
我和母亲与其他女眷们同行,在路上,我还看见了柳苏苏。她竟然和新晋的二皇子妃杜栖同坐一辆马车,有说有笑。
看来,裴钦确实很“宠”她,这样的场合,她一个八品小官的妾室,都能混进来,还能攀上皇子妃。
我没把柳苏苏放在心上,却没想到抵达行宫后,柳苏苏主动找上了我。
她一开口,就摆出了一副“正室”的规劝姿态:“谢小姐,你明知钦哥哥爱极了你,他一直为你空着正妻之位,他如今追随二皇子,更是在为你挣一个泼天的前程。你为何偏要这般不懂事,处处同他作对?”
“谢小姐,收手吧,做人该知足了。”
这话愣是让我听笑了。
“为我挣前程?”我掸了掸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我乃当朝丞相之女,陛下亲封的郡主,需要他一个仰人鼻息的八品小官给我挣前程?他也配?”
“至于什么正妻之位,更是天大的笑话。除了你柳小姐想做你那位‘钦哥哥’的正妻,你大可以去问问这满京城的贵女,谁能看得上他那样背信弃义、靠女人上位的废物。”
“柳小姐,我不主动针对你,你也少来我面前碍眼。”
我要转身离开,却被柳苏苏一把抓住了衣袖,她顺势就朝我直直跪下了,哭得梨花带雨。
“姐姐!我知道一切都是因我而起,是我不知廉耻,破坏了你和钦哥哥之间的感情!”
“只要你答应跟钦哥哥和好,我……我立马就去死!”
柳苏苏演得还挺决绝,说完就猛地站起来,朝着旁边的一棵大树狠狠撞了过去。
树,自然是没撞上的。
她精准地撞到了不知何时出现的裴钦怀里。
柳苏苏在裴钦怀里又是好一阵惊天动地的哭诉:“钦哥哥,你就让我死了吧!我死了,你就能和姐姐重归于好,你也就不用这般痛苦了……”
裴钦把柳苏苏紧紧抱在怀里,柔声好一阵哄,又是擦泪又是许诺,终于哄得柳苏苏破涕为笑,在他脸上重重亲了一口,这才算完。
春华在我旁边,一边捂着眼睛一边又从指缝里偷看,小声嘀咕:“小姐,看了这种场面,会不会长针眼啊?”
我无视柳苏苏眼神中那赤裸裸的挑衅,更不想知道这两人是发的什么疯,非要在我面前演这么一出。
我拉着春华离开:“会。所以少看这些脏东西。”
松开柳苏苏的裴钦,却快步拦住了我的去路。
“阿蕴,”他眼中透着一股志在必得的疯狂,“我说过,你会是我的。”
“你再等等,很快……很快我就能光明正大地来娶你了。”
他大概很笃定,这次秋猎,他会有天大的收获。
我淡淡一笑,甚至没动怒:“是吗?那我等着。”
秋猎正式开始那日,太子在围场深处遭遇了猛虎,险些丧命。
那猛虎像是受了什么引诱,双目赤红,竟不顾旁人,专盯着太子攻击。
皇上当场大怒,命人彻查。
这一查,线索便清清楚楚地指向了二皇子头上。
是二皇子命人从外地偷运来猛虎,又用药物引诱,意图在围场中取太子性命。
当今皇上已成年的皇子只有三位。其中三皇子体弱多病,且天生六指,从生下来便与那个位置无缘。其他皇子尚且年幼,不成气候。二皇子只将太子当成了他唯一的、最大的对手。
太子身死,或者致残,那皇位,自然就是他的了。
前世的那一场秋猎,其实比现在晚了整整五年。
那时的皇上更老了,他剩下的儿子,不是早夭,就是生病成了痴儿。太子在那场围猎中,被猛虎咬掉了一条腿,成了残废。
皇上其实知道凶手是谁,但依旧选择了轻轻揭过。因为,他就剩二皇子一个完好无缺的儿子,能继承他的皇位了。
可这一世,皇上身体康健,太子只受了些皮外伤,下面的小皇子们也都好好的,养在宫中。
所以,这个心狠手辣、妄图弑兄的二皇子,被皇上雷霆重斥,禁足在府中,无诏不得出。 连带他的母妃贵妃,也受了牵连,贬为了嫔。
二皇子一朝失势,依附于他的那些势力也大受打击,纷纷被太子安排的人手所替代。
裴钦,再次找上了我。
他这次来,脸上没有了之前的伪装和试探,只带着一种被揭穿所有底牌的颓然。
“阿蕴,你果然……果然和我一样,重生回来了。”
裴钦的眼神复杂至极,有悲痛,有不甘,又带着几分扭曲的怀念:“阿蕴,你一定很恨我对吗?”
“抱歉……”
“啪!”
我自重生以来积压的所有怒火、怨恨和痛苦,在这一刻再也压制不住。我抬手便狠狠甩了裴钦一巴掌, 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你以为一句轻飘飘的‘抱歉’,就能揭过所有的事情吗!”
被火焰吞噬的窒息感,被烈火灼烧时那撕心裂肺的痛,我永远都忘不掉。
我一步步逼近裴钦,字字泣血:“裴钦!你害我父兄,污蔑我阿弟通敌叛国,害我谢家满门被斩!难道,我不该恨你?”
裴钦抬手,也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血丝从他嘴角溢出:“阿蕴,是我不对,我该死……”
“那你怎么不去死!”我毫不犹豫地打断他。
裴钦怔了一瞬,似乎还想解释:“阿蕴,我是有苦衷的,当年的事……你听我说……”
我根本不想听他那些自私的辩解,直接打断他:“裴钦,我和你之间,只剩下‘不死不休’四个字。现在的你,还剩下唯一一条路。”
我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
“前世,你们逼死太子的那条路。”
上一世,太子心上人被抢,断了一条腿,彻底无缘皇位。而他向来敬重崇拜的父亲,为了所谓的大局,不肯处置害他的真凶。太子焉能不疯,焉能不反。
皇上大概是想给太子最后一点体面,所以一直没有下旨废太子。太子的门下幕僚便撺掇太子,行了“清君侧”的造反之事。
早已预料到一切的二皇子,打着“救驾”的名义,率兵冲入东宫,将太子手下屠戮殆尽,连太子本人,也死于他的剑下。
那一场宫变后没多久,皇上就“病重”驾崩了,二皇子顺利登基。
裴钦的神色凄然:“阿蕴,你明知前面……那是条死路。”
我笑了起来,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我当然知道。我就是要你们明知是死路,也必须硬着头皮走下去!否则,如何祭奠我谢家上上下下,上百口人的在天之灵!”
裴钦叹了口气,竟还想来抓我的手:“阿蕴,别闹了。皇子争夺帝位不是儿戏,这不是你一个内宅妇人该插手的事。”
“二皇子的确是下令杀了谢家人不错,可他登基后励精图治,是位人人称赞的明君。你现在一心给太子透露消息,焉知太子登基后,是不是也如二皇子一般,容不下你父兄?”
“谢家权势太大了,没有一位天子能容忍这样的存在。我为二皇子办事时,已经向他提前求了赦令。只要你肯嫁我,待他登基,只要谢相自愿赴死,他就网开一面,不杀谢家其他人,更不会牵连你。”
我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后退几步,彻底远离裴钦。
“笑话!一个自身难保的阶下囚,还要我父亲自愿赴死?裴钦,你到底是蠢,还是觉得我蠢?”
“阿蕴,二皇子没有彻底输!你别再执迷不悟了!”
裴钦仿佛失去了最后的耐心,他招了招手,阴影处涌出一群黑衣人。
“将人带走。那个丫鬟,一起。”
我和春华被人死死钳住了双臂,裴钦走过来,用他那套老生常谈的语气对我说:
“阿蕴,乖乖的。待事成之后,我就放你出来,我们……成亲。”
我们被裴钦关入了一间暗无天日的密室,但里面的吃穿用度一应俱全,显然是早有准备。
被囚禁后,裴钦反倒经常来看我。
他一来,就同我“忆往昔”,絮絮叨叨地回忆我们曾经那些“恩爱”的日子。
今天带一捧蔫头耷脑的野花,告诉我这是在哪儿摘的,我们上辈子为了这捧相同的野花,还作过什么酸诗。
明天又带一盘冷掉的糕点,说我当时吃这盘糕点时,笑得有多开心。
他一厢情愿地送了七天东西后,终于带来了一身鲜红的嫁衣。
“阿蕴,你前世就是穿着这身嫁衣嫁给我的。你穿上它,真好看。”
“等今晚事成,我们再成一次亲,好吗?”
没等我开口,他又神色匆匆地转身离开了。
不过,这一次裴钦没离开太久。
不到半个时辰,他就浑身是血地跑回了密室。门被他撞开,他满眼的不可置信,神情癫狂。
“怎么会败……我明明已经把你关起来了!太子怎么还会知道我们的动向!怎么还是会败呢?”
因为你蠢啊,我在心里默默地回答他。
若不是我刻意被你抓住,又如何能逼得你们狗急跳墙,这么快就举兵造反?又如何让你们那群乌合之众,盲目地相信自己一定会赢呢?
没人告诉他答案。裴钦疯了似的跑过来,抓起那件嫁衣,就要往我身上套。
“阿蕴,我们拜堂成亲!”
“只要拜完堂,我们就是夫妻了!等明天……不,等会儿我就带你回谢府,你父亲……你父亲不会让你刚成亲就没了夫婿的!”
“阿蕴,阿蕴,快把嫁衣穿上好不好?我知道你最喜欢我了,我最爱的人也是你……成亲,我们现在就成亲!”
裴钦宛如疯魔,唯一的执念就是逼我穿上嫁衣,跟他拜堂。
我不答应,他竟还想动手强来。
不过,他的手还没碰到我的衣角,就被人从背后一脚给狠狠踹到了墙上,然后重重地摔落在地。
跟我一块儿被关进来的“丫鬟”——秦雪瑶,收回了她那只踹人的脚,居高临下地踩在裴钦的胸口上。她转头问我,英姿飒爽:
“阿蕴,这狗东西,怎么处置?”
我看着躺在地上,像条死狗一样口吐鲜血的裴钦,淡淡地吐出两个字:
“烧死。”
秦雪瑶找了根绳子,将裴钦捆了个结实,把他往外拖。
接应的人已经到了,裴府的下人早已被清洗干净,此刻驻守在府内外的,全都是秦家和太子府的亲兵。
我让人将裴钦拖到了前世他放火烧死我的那间屋子。
生死关头,裴钦反倒不疯了,他只躺在冰冷的地上,无声地落泪。
“阿蕴……明明我们都是重生的……你只是一个内宅夫人,我上一世官至三品,还深受皇上信任……我怎么会输给你呢?”
“我怎么会输呢?”裴钦翻来覆去,就是想不明白。
我端着一根刚点燃的红烛,蹲在了裴钦面前,火光映着我平静的脸,我轻声告诉他答案:
“因为你太贪心了。你既想要滔天的权势,又想要情深似海的名,还想要我这个人。”
“而我,从地狱爬回来,可跟你不一样。”
“我只想要你死!”
裴钦痛苦地捂住了头,喃喃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又抬起那双满是血丝的眼睛,问我最后一个问题:“阿蕴,如果我们成亲那时,我没有丢下你,没有跑去找苏苏……你会不会……”
“不会!”我答得斩钉截铁,“我不会原谅你,永远不会。”
我用手中的蜡烛,点燃了床边的帷幔。火苗“轰”的一声蹿起,火势如龙,沿着干燥的木质家具,速度飞快地向四周扩散。
我将蜡烛随手一扔,转身离开。
裴钦在屋内嘶喊我的名字,喊我饶他一命,喊他真的知错了。
没过多久,屋内传来了皮肉烧焦的滋滋声,和痛不欲生的嘶吼,那声音凄厉无比,与我前世临死前听到的,一般无二。
最后,火海中的声音变成了模糊的呜咽:
“阿蕴……我知道你有多痛了……对不起……”
我没有回答,只在火势烧得差不多时,让人来灭火。
只要烧死该死之人就够了,不能牵连别的屋子,造成无辜伤亡。
二皇子造反失败后,当场自尽了。
二皇子的党羽也都被尽数清扫。裴家、杜家等等,满门抄斩,连柳苏苏这个小小的妾室,也没能逃过,一并受到了牵连。
真可惜,裴钦重生而来,机关算尽,依旧没能护住他的心尖尖,他的小青梅。
真是个没用的男人。
经历此番宫变,皇上大病一场,之后龙体就一直不太好,遂下令让太子监国。
一年后,皇上退位,当了太上皇。新帝萧衡州登基。
萧衡州登基后,第一批召见的人里,就有我。他问我,要何赏赐。
“皇上,臣女确有所求。”
“臣女想为谢家,求一道免死金牌。”
这并不是个好提议。刚登基的皇帝,还没有将喜怒不形于色练到极致,他微微皱了皱眉。
萧衡州道:“阿蕴,你有大功,朕也不同你绕弯子。谢家之权,太过了。”
“朕生于世家,却不愿与世家共享天下,你可明白?”
我深深叩首:“臣女明白。”
“臣女会请父亲即刻上书辞官,携家眷告老还乡,从此不涉朝政。”
也只有年轻的、还怀揣着理想主义的帝王,会说出这种话。我也只能从这样年轻的帝王手中,求到这道保命符。
萧衡州还是答应了。他甚至格外开恩,允我兄长和阿弟留在京城。兄长不用辞官,阿弟也可以继续在国子监念书,将来凭本事科考。
也算,没白忙一场。
谢家举家回乡前,已是皇后的秦雪瑶前来送我。
“你立下那么大的功劳,最后却要落得个举家回乡的下场。阿蕴,你可甘心?”
在密室中,秦雪瑶听了许多我和裴钦的前尘往事,但她守口如瓶,一句都没多问过。她是个可信、可交之人。
于是我实话实说:“暂避风头而已。我终归,是要做大事的人。”
她笑了起来,一如当年在天华寺后山那般明艳:“好,那我等着。”
回乡第一年,我散尽嫁妆,开办了一所女子私塾,取名“谢氏女塾”。
三年后,谢氏女塾声名鹊起,扬名至京城。
我重返京城,在天子脚下,开办了第二所女塾,并请了皇后娘娘秦雪瑶,做了名誉山长。
又三年后,皇后下令,恩准女子亦可参加科考,入朝为官。
那一年的春闱放榜,谢氏女塾的学生,赫然榜上有名。
这世道,生来就对女子不公。
既然不公,那就由我们女子自己来争。
至于那些情情爱爱的,有,可以;无,亦可。
——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