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年,女知青为了回城,嫁给了大队长的儿子,三年后她疯了

发布时间:2025-11-13 09:39  浏览量:7

78年,黄土高原的风,刮在脸上像钝刀子。

我叫林晚晴,上海来的知青。

来这插队四年了。

手上的茧,磨了又破,破了又磨,早就忘了当初拿笔是什么感觉。

那天,我刚从队里分到一封家信。

信纸是那种最劣质的黄麻纸,薄得透光,上面的字迹却力透纸背,是我妈写的。

她说,我爸的“问题”有松动的迹象,政策要变了,让我想尽一切办法,回城。

“想尽一切办法。”

这六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在我的心上。

我攥着信,蹲在土坯房的墙根下,看着远处光秃秃的山,眼泪一颗一颗往下砸。

回城?

说的轻巧。

就像笼子里的鸟,说想到天上去飞一样可笑。

我们这一批来的知青,走的走,病的病,剩下的几个,哪个不是望眼欲穿?

可名额就那么一两个,怎么轮得到我?

我爸妈还在审查,我这种家庭成分,是第一个被刷下来的。

除非……

除非我不再是林晚晴。

不再是那个需要被审查家庭成分的上海知青林晚晴。

媒人是下午来的。

是邻村的李三婶,满脸褶子笑得像一朵风干的菊花。

她一进门,那双精明的眼睛就在我身上来回打量,像是在估价一头牲口。

“晚晴啊,越来越俊了。”

我没作声,给她倒了碗水,水里飘着几根麦草。

她也不嫌弃,一口气喝完,咂咂嘴,这才进入正题。

“丫头,想不想回城?”

我的心猛地一跳。

我盯着她,没说话。

她笑了,凑过来,压低了声音:“咱们大队长的儿子,王建国,你看怎么样?”

王建国。

这个名字像块石头,砸得我脑袋嗡嗡响。

我当然知道他。

大队书记王德发的独生子,二十四岁,长得人高马大,是我们这十里八乡有名的“混不吝”。

干活偷懒,打架第一,仗着他爹的势,横着走。

我看过他,夏天光着膀子,露出黑红的肌肉,眼神总带着一股子蛮横的劲儿,看我们这些女知青的眼神,像狼看羊。

我打了个寒颤。

李三婶看我脸色不对,立马加了把火。

“丫头,你别瞧不上。建国是浑了点,可他是真心看上你了。他爹就这么一个儿子,宝贝着呢。”

“最要紧的是,”她一字一句,敲在我的心坎上,“王书记说了,只要你点了头,年底的回城指标,就是你的。”

我的呼吸停住了。

年底的回城指标。

就是我的。

李三婶还在絮絮叨叨:“你想想,你嫁过来,就是干部家属,吃香的喝辣的不说,还能办回城,这是多大的造化?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我看着她开开合合的嘴,耳朵里却什么都听不见了。

脑子里只剩下那封信,和我妈那句“想尽一切办法”。

我爸的身体一直不好,我妈一个人在上海撑着,我怎么能……我怎么能心安理得地在这里耗下去?

这是一笔交易。

我清楚得很。

用我这个人,我这辈子,去换一张回城的车票。

值得吗?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没有别的选择了。

“好。”

我说。

声音嘶哑,像不是自己发出来的。

李三舍一愣,随即大喜:“哎哟!我就知道你是个聪明丫头!等着,我这就去回话!”

她一阵风似的走了。

屋子里又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摊开手,看着掌心那道道又深又硬的茧,突然就笑了。

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林晚晴,你真出息。

你读了那么多书,你相信过那么多道理,最后,你要把自己卖了。

卖给一个你打心底里瞧不上的男人。

婚事办得很快。

王家怕夜长梦多。

没有彩礼,也没有三金。王德发托人从县里给我扯了两身新布,一身红,一身蓝,就算是聘礼。

婚礼那天,队里杀了头猪。

整个院子都弥漫着一股猪肉和劣质白酒混合的刺鼻气味。

我穿着那身红色的确良新衣,坐在王家烧得滚烫的土炕上。

屋里挤满了人,男人们划着拳,女人们扯着闲篇,孩子們在地上打滚,吵得我头疼。

王建国的娘,张翠花,一个矮胖的女人,三角眼,嘴角永远撇着,此刻正拉着我的手,跟一帮老娘们炫耀。

“看看,看看我这儿媳妇,城里来的,有文化,长得跟画儿里似的。”

“以后啊,我们家建国可有福了。”

周围响起一片奉承的笑声。

我低着头,手指死死抠着衣角。

我觉得自己像个被围观的猴子。

王建国被人推了进来,满脸通红,一身酒气。

他咧着嘴傻笑,露出一口被烟熏黄的牙。

“媳妇儿!”

他大着舌头喊了一声,朝我扑过来。

我下意识地往后一缩。

他的动作僵住了,脸上的笑也凝固了。

屋子里的吵闹声瞬间小了下去。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们身上。

张翠花脸色一沉,走过来,在我胳膊上不轻不重地拧了一把。

“你这孩子,躲什么?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

她的声音不大,但充满了警告。

我疼得一哆嗦,没敢再动。

王建国嘿嘿一笑,又凑了过来,一只粗糙的大手搭在了我的肩膀上。

那只手像铁钳一样,带着汗和酒的味道,让我一阵反胃。

他当着所有人的面,在我脸上响亮地亲了一口。

“我媳妇儿,真香!”

哄堂大笑。

我的脸烧得像着了火,不是羞的,是屈辱。

那一刻,我真想一头撞死在墙上。

可我不能。

我想起了我妈的信。

回城。

我必须回城。

我闭上眼,任由那些粗俗的笑声和浑浊的空气将我淹没。

夜深了,客人都走了。

张翠花把一盆热水重重地放在地上。

“自己洗洗,早点睡。明天还得早起喂猪。”

她说完,瞥了我一眼,就出去了,顺手带上了门。

屋里只剩下我和王建国。

他坐在炕边,借着昏暗的煤油灯,一瞬不瞬地盯着我。

那种眼神,让我毛骨悚然。

不是爱慕,不是欣赏,是赤裸裸的占有。

像一个孩子盯着他刚到手的玩具。

“媳妇儿,”他开口了,酒醒了大半,“过来。”

我没动。

“我让你过来!”他的声音沉了下来,带着不耐烦。

我咬着牙,慢慢挪了过去。

他一把将我拽进怀里,力气大得吓人。

我的骨头都快被他捏碎了。

“你跑什么?”他贴着我的耳朵,热气喷在我的脖子上,“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王建国的女人了,你跑不掉的。”

他的手开始不老实。

我浑身僵硬,像一块木头。

“别碰我!”我终于忍不住,挣扎起来。

“啪!”

一个耳光,清脆响亮。

我被打得摔在炕上,耳朵里嗡嗡作响,半边脸火辣辣地疼。

我懵了。

我从小到大,我爸妈连一句重话都没对我说过。

王建国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眼神凶狠。

“臭娘们,给你脸了是不是?”

“我爹花了多大劲才把你弄到手,你还敢跟我摆谱?”

“告诉你,林晚晴,进了我王家的门,是龙你得盘着,是虎你得卧着!”

他一把扯开我的衣服。

我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眼泪顺着眼角滑进头发里,冰凉。

那一夜,我觉得自己死了。

第二天,我是被一阵尖锐的叫骂声吵醒的。

“太阳都晒屁股了还不起!城里来的娇小姐啊?不用干活的啊?猪都饿得叫唤了!”

是张翠花。

我挣扎着爬起来,浑身像散了架一样疼。

王建国早就没影了。

我穿好衣服,一瘸一拐地走出房门。

张翠花正叉着腰站在院子里,看见我,三角眼一翻。

“哟,起来了?还以为你得睡到中午呢。赶紧的,猪圈里的猪草还没剁,灶上的锅还没刷!”

我咬着唇,没说话,默默地走向厨房。

锅里是昨晚剩下的残羹冷炙,凝着一层厚厚的猪油。

一股恶心涌上喉咙。

我强忍着,开始刷锅。

冰冷的水,刺得我手指发麻。

这就是我的新生活。

我嫁的不是一个人,是一个牢笼。

王建国,张翠花,王德发,他们是这个牢笼的看守。

而我,是唯一的囚犯。

从那天起,我开始学着做一个“合格”的农村媳妇。

喂猪,做饭,下地,洗衣。

我把我的书,那些从上海带来的宝贝,都用油纸包好,藏在了箱子最底下。

我不敢看。

我怕一看,心里那点仅存的念想就会把我的理智烧光。

王建国白天很少在家,晚上回来,不是一身酒气,就是一身汗臭。

他很少跟我说话,除了在床上。

他要我,像一个农夫要一场雨,急切,粗暴,不问我愿不愿意。

我从不反抗。

因为反抗的下场,就是耳光和更粗暴的对待。

我学会了忍。

把所有的委屈和屈辱,都咽进肚子里。

因为心里还有一个念想。

回城。

王德发答应过我的。

年底。

我掰着手指头算日子,一天一天地熬。

秋收很快就到了。

那是我来农村后,干得最卖力的一次。

我把所有的力气都使在了割麦子上,好像多割一捆麦子,我就能早一天离开这里。

手上磨出的血泡,我用针挑破,缠上布条,继续干。

同队的女知青赵敏悄悄对我说:“晚晴,你疯了?这么拼命干嘛?”

我冲她笑笑,没说话。

你不知道,我不是在割麦子,我是在割断我和这里的联系。

秋收结束,队里开了庆功会。

晚上,我鼓起勇气,找到了王德发。

他正和几个村干部喝酒,满面红光。

“爸。”我低着头,小声叫他。

他眯着眼看了我一下,点点头:“哦,晚晴啊,有事?”

“爸,您之前答应我的事……”

“什么事?”他揣着明白装糊涂。

“回城。”我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您说,年底给我办回城。”

王德发的笑容淡了下去。

他放下酒杯,慢悠悠地说:“晚晴啊,这事……急不得。”

我的心一沉。

“国家政策一天一个样,现在名额卡得紧,不好办啊。”

“可是您当初……”

“当初是当初!”他打断我,语气有些不耐烦了,“你现在是我们王家的媳ifù,安心跟建国好好过日子,给我生个大胖孙子,比什么都强!”

“等时机成熟了,我自然会给你办。回去吧。”

他挥了挥手,像赶一只苍蝇。

我站在原地,手脚冰凉。

周围的吵闹声,喝酒声,都离我远去了。

我只听见自己心里有什么东西,碎了。

原来,从头到尾,这就是一个骗局。

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局。

他们根本就没想过让我走。

他们只是想要一个免费的劳动力,一个能给王家传宗接代的生育工具。

而我,还傻傻地把这当成唯一的希望。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家的。

王建国已经喝得烂醉,躺在炕上打着呼噜。

我看着他那张睡梦中都带着一丝蛮横的脸,一股滔天的恨意涌了上来。

我拿起炕边的剪刀,一步一步地走向他。

灯光下,剪刀闪着寒光。

我的手在抖。

只要我扎下去,只要我……

呼噜声还在继续。

他睡得像头死猪,毫无防备。

我的眼泪涌了出来。

我不能。

如果我杀了他,我就真的永远都回不去了。

我还要回上海,我还要见我爸妈。

我“当啷”一声扔掉剪刀,蹲在地上,抱住自己,无声地痛哭。

从那天起,我变了。

我不再拼命干活,不再逆来顺受。

张翠花骂我,我就看着她,不说话,也不动,直到她骂累了为止。

王建国要碰我,我就像条死鱼一样躺着,眼睛睁得大大的,盯着黑漆漆的房梁。

他有一次被我看得发毛,吼道:“你他妈看什么!”

我慢慢地转过头,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王建国,你骗我。”

他愣住了。

“你和你爹,都是骗子。”

他勃然大怒,扬手就要打我。

我没躲,就那么看着他。

“你打,”我说,“你打死我,正好,我也不想活了。”

他的手停在半空中,最终还是没落下来。

他大概也怕,把我打死了,他爹的官声,他自己的名声,就全完了。

他悻悻地骂了一句“疯婆子”,翻身睡了。

我开始变得沉默。

有时候一天都说不了一句话。

我把藏在箱底的书又拿了出来。

白天,他们都下地了,我就坐在炕上,贪婪地读着。

那是唯一能让我暂时忘记痛苦的方式。

我读《简·爱》,读《红楼梦》,读普希金的诗。

书里的世界,那么美好,那么自由。

而我,却活在地狱里。

有一次,我正在看书,张翠花突然推门进来。

她看见我手里的书,像见了鬼一样尖叫起来。

“你还在看这些没用的东西!!怪不得拴不住我儿子的心!”

她冲过来,一把抢过我的书,撕得粉碎。

“我让你看!我让你看!”

她把碎片扔在地上,还用脚狠狠地踩了几下。

我看着那些碎片,那些陪我度过无数个黑暗夜晚的文字,变成了一堆垃圾。

我没有哭,也没有闹。

我只是站起来,走到她面前。

她被我的样子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

“你……你想干嘛?”

我笑了。

“妈,”我说,“你知不知道,人要是没了念想,会变成什么样?”

她没听懂。

我转身,走出家门。

我去了村口的河边。

河水冰冷刺骨。

我一步一步地往河里走。

水淹没了我的脚踝,我的小腿,我的腰。

我感觉不到冷。

我只想就这么沉下去,一了百了。

是赵敏发现了我。

她尖叫着,冲过来,死死地拉住我。

“晚晴!你疯了!你不能死啊!”

几个在附近干活的村民也跑了过来,七手八脚地把我拖上了岸。

我浑身湿透,像个落汤鸡。

我被拖回了王家。

王德发和王建国都回来了,脸色铁青。

张翠花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嚎啕大哭。

“作孽啊!我们王家是造了什么孽,娶了这么一个丧门星啊!”

王德发一言不发,狠狠地抽着烟。

王建国冲过来,一把揪住我的衣领。

“你想死?没那么容易!你死了,我找谁生儿子去?”

我看着他,突然又笑了。

笑得前仰后合。

他们都用一种看疯子的眼神看着我。

也许,我真的疯了。

从那天起,村里人都说,王家那个城里来的媳-妇儿,疯了。

我不再下地,不再做饭。

我每天就坐在院子里,看着天上的云,一坐就是一天。

有时候,我会唱歌。

唱我在上海时学的歌。

“让我们荡起双桨,小船儿推开波浪……”

我的声音又轻又飘,像鬼魂。

孩子们会围着我,朝我扔石子,叫我“疯子”。

我也不躲,就任他们扔。

张翠花嫌我丢人,把我锁在屋里。

我就在屋里唱。

唱得她心烦意乱,冲进来捂我的嘴。

我就瞪着她,直到她害怕地松开手。

王建国开始夜不归宿。

他大概也觉得,守着一个疯子老婆,是件丢人的事。

我不在乎。

我甚至觉得解脱。

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我才会清醒过来。

清醒地感受到那种蚀骨的疼痛和绝望。

我会抱着膝盖,坐在黑暗里,一遍一遍地问自己。

为什么?

我做错了什么?

我只是想回家而已。

第二年春天,我发现自己怀孕了。

是张翠花先发现的。

她看我一个多月没来月事,还总是干呕,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她请来了村里的赤脚医生。

医生给我号了脉,笑着对她说:“恭喜啊,大娘,是喜脉。”

张翠花乐得合不拢嘴。

她对我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不再骂我,还主动给我端吃端喝。

“晚晴啊,你想吃啥就跟妈说,妈给你做。”

“你可得好好养着,给我生个大胖孙子。”

王建国的态度也变了。

他不再对我凶,晚上回来,还会笨拙地给我捏捏腿。

甚至有一次,他从县里回来,给我带了一包红糖。

他们都以为,有了孩子,我就能“好”起来。

就能安心地,做他们王家的媳妇,王家的牛马。

我抚摸着自己渐渐隆起的小腹,感觉不到一丝喜悦。

我只觉得讽刺。

这个孩子,不是爱情的结晶。

是这场肮脏交易的抵押品。

是锁住我的,最后一道枷锁。

我开始变本加厉地“疯”。

我会在半夜突然尖叫。

我会在吃饭的时候,把碗扣在自己头上。

我会指着墙角,说我看到了我死去的奶奶。

张翠花被我折腾得够呛,但为了她未出世的孙子,她都忍了。

她甚至去庙里给我求了符水,逼我喝下去。

那符水带着一股香灰的怪味,我喝了,然后当着她的面,全吐了出来。

她气得直哆嗦,却拿我没办法。

王建国看我的眼神,越来越复杂。

有厌恶,有烦躁,还有一丝……恐惧。

他大概是怕,我这疯病,会遗传给孩子。

十月怀胎,我生了。

是个女孩。

当产婆把那个皱巴巴的小东西抱到张翠花面前时,她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咋……咋是个丫头片子?”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失望和嫌弃。

王建国一脚踹在门上,骂骂咧咧地走了。

王德发来看了一眼,叹了口气,也走了。

病房里,只剩下我和那个小小的婴儿。

她闭着眼睛,睡得很安详。

我看着她,心里一片麻木。

我没有恨她。

我只是觉得她可怜。

跟我一样可怜。

生在了这个地方,生在了这个家里。

出院回家后,我的日子更难过了。

张翠花因为我生了个女儿,对我又恢复了从前的态度,甚至变本加厉。

她骂我是“不下蛋的鸡”,“赔钱货”。

所有照顾孩子的事情,都推给我一个人。

孩子哭了,她就骂:“哭哭哭,哭丧呢!跟你那死人妈一个德行!”

我默默地给孩子喂奶,换尿布。

我的“疯病”,好像一下子好了。

我不再唱歌,不再尖叫,也不再发呆。

我变得异常平静。

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因为我知道,闹,已经没有用了。

他们不会再因为我肚子里有“孙子”而容忍我。

我得活着。

为了这个孩子,也为了我自己。

我给女儿取名叫“盼娣”。

盼望弟弟。

这是张翠花的意思。

我没反对。

叫什么都无所谓。

她只是我的女儿,不是什么“盼娣”。

盼娣很乖,不怎么哭闹。

她有一双很亮的眼睛,像我。

有时候,我抱着她,看着她的眼睛,会突然感到一阵心酸。

孩子,妈妈对不起你。

妈妈没能给你一个好的出身。

但我会保护你。

我拼了命,也会保护你。

日子就这么不咸不淡地过着。

王建国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

我听说,他在外面跟一个寡妇好上了。

我不在乎。

他最好永远别回来。

张翠花每天还是对我横挑鼻子竖挑眼,但我也习惯了。

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我的心,已经结了一层厚厚的壳。

什么都伤不到我了。

转眼,盼娣一岁了。

她会走路了,会含糊不清地叫“妈”。

每当她迈着小短腿,摇摇晃晃地扑进我怀里,叫我一声“妈”的时候。

那是我一天中,唯一感到温暖的时刻。

我觉得,为了她,我也能这么熬下去。

直到那件事发生。

那天,盼娣发高烧。

烧得小脸通红,浑身滚烫。

我急得不行,抱着她去找张翠花。

“妈,盼娣发烧了,得送去卫生所。”

张翠花正在搓麻将,头也没抬。

“发烧?小孩子家家发烧不是常事?捂一捂,出点汗就好了。”

“不行,烧得很厉害,会烧坏的!”我急得快哭了。

“你嚷嚷什么!”她不耐烦地摔了张牌,“一个丫头片子,那么金贵干嘛!我还要打牌呢,没空!”

我看着她那张冷漠的脸,心里的火“噌”地一下就冒了上来。

我抱着盼娣,冲到王德发的办公室。

他正在跟人开会。

我不管不顾地闯了进去。

“爸!求求您,借我点钱,盼娣病了,我要带她去县医院!”

王德发脸色很难看。

“胡闹!没看到我正在开会吗?出去!”

“爸!”

“滚出去!”他吼道。

我被他吼得一个哆嗦。

我抱着滚烫的女儿,站在那个充满烟味的办公室里,像个笑话。

我求遍了所有人。

我的“婆婆”,我的“公公”。

没有一个人,愿意帮我。

就因为,盼娣是个女孩。

我抱着女儿,跑出了村子。

我不知道要去哪里,我只知道,我不能让她死。

我跑了很久,很久。

直到我跑不动了,摔倒在路边。

盼娣在我怀里,呼吸越来越弱。

我抱着她,坐在冰冷的地上,嚎啕大哭。

我的女儿,我的盼娣。

是妈妈没用。

是妈妈救不了你。

就在我绝望的时候,一辆拖拉机停在了我面前。

开车的是隔壁村的李大叔。

他看我这样子,吓了一跳。

“晚晴?你这是咋了?”

他摸了摸盼娣的额头,脸色一变。

“哎呀!这孩子烧得这么厉害!快,上车,我送你们去县医院!”

那一刻,李大叔在我眼里,就像救世主。

到了县医院,医生说,再晚来半小时,孩子就危险了。

是急性肺炎。

需要住院。

可是我没有钱。

住院费,药费,像一座大山,压得我喘不过气。

是李大叔,东拼西凑,还把他准备买化肥的钱都拿了出来,给我垫上了。

我跪在地上给他磕头。

他扶起我,叹了口气。

“快起来,孩子。我知道,你日子过得苦。”

盼娣在医院住了一个星期。

那一个星期,王家没有一个人来看过。

没有一个电话,没有一分钱。

好像我和这个孩子,跟他们家没有一点关系。

李大叔每天都来,给我送饭。

赵敏也来看过我,偷偷塞给我几块钱和几个鸡蛋。

她抱着我,哭了。

“晚晴,你怎么把自己过成了这个样子?”

我没哭。

我的眼泪,早就流干了。

盼娣出院那天,我抱着她,回到了那个所谓的“家”。

院子里,张翠花和王建国都在。

他们看到我,像见了鬼。

“你还回来干什么?”张翠花尖叫道。

我没理她,径直走进屋里。

王建国跟了进来,一把抓住我的胳膊。

“你跑哪去了?知不知道村里人怎么说我们王家?说我们虐待媳妇!”

我甩开他的手。

“王建国,”我看着他,平静地说,“我们离婚吧。”

他愣住了。

“你说什么?”

“我说,离婚。”我重复了一遍,“盼娣归我,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你放我走。”

他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离婚?林晚晴,你脑子是不是被烧坏了?我王家花那么大力气娶你回来,你说离婚就离婚?”

“我告诉你,门都没有!”

“这辈子,你生是我王家的人,死是我王家的鬼!”

我看着他狰狞的脸,突然觉得很累。

跟这种人,是讲不通道理的。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决定。

我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我要走。

带着盼娣,离开这个地狱。

我开始偷偷地做准备。

我把赵敏给我的钱,还有李大叔硬塞给我的钱,都藏好。

我把我那几件还能穿的衣服,和盼娣的小衣服,打成了一个小包袱。

我等一个机会。

一个能逃出去的机会。

机会很快就来了。

王德发要去县里开一个星期的会。

王建国也跟着他爹,说要去县里“长长见识”。

家里,只剩下我和张翠花,还有盼娣。

那天晚上,我给张翠花做的饭里,放了我在山上采的一种草药。

这种草药,人吃了会昏睡。

看着她吃完饭,回屋睡下。

我等了很久,直到确定她睡熟了。

我背起包袱,抱起熟睡的盼娣。

我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我住了三年的屋子。

这里没有一丝我留恋的东西。

只有无尽的噩梦和屈辱。

我轻轻地,轻轻地,走出了院子。

月光下,我的影子被拉得很长。

我不敢走大路,我怕被人发现。

我专挑小路,往村外走。

夜里的风很凉,吹得我直打哆嗦。

盼娣在我怀里,睡得很沉。

我亲了亲她的额头。

“宝宝,不怕,妈妈带你走,带你回家。”

我不知道走了多久,脚上全是水泡,疼得钻心。

但我不敢停。

我怕一停下来,就会被追上。

天快亮的时候,我终于走到了通往县城的公路上。

我躲在路边的草丛里,等着第一班去县城的车。

我的心怦怦直跳。

只要上了车,我就自由了。

一辆卡车远远地驶了过来。

我抱着盼娣,冲了出去,拼命地招手。

卡车停了下来。

司机是个中年男人,探出头问:“去哪?”

“县城!师傅,去县城!求求您,带我们一程!”

司机打量了我一下,点点头:“上来吧。”

我千恩万谢地爬上了车。

坐在颠簸的车厢里,看着越来越远的村庄,我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

不是悲伤,是喜悦。

我自由了。

我终于逃出来了。

到了县城,我马上去火车站。

我买了去上海的票。

最近的一班,是明天早上。

我带着盼娣,找了个最便宜的小旅馆住下。

我给她洗了澡,换上干净的衣服。

看着她干净的小脸,我心里充满了对未来的希望。

明天,明天我们就能回家了。

回到那个有我爸爸妈妈的家。

那天晚上,我抱着盼娣,睡得特别安稳。

这是三年来,我睡得最安稳的一觉。

然而,我还是太天真了。

我低估了王家的势力,和他们的无耻。

第二天一早,我抱着盼Dì,刚走到火车站门口。

就被几个人拦住了。

是王建国。

还有他那几个狐朋狗友。

“跑啊?”

王建国一把揪住我的头发,把我拽到他面前,眼神凶狠得像要吃人。

“长本事了啊,林晚晴!还敢带着我的种跑?”

盼娣被吓得哇哇大哭。

我死死地护住她。

“王建国!你放开我!我们已经没关系了!”

“没关系?”他冷笑,“老子说了,你死都是我王家的鬼!”

他一挥手。

“把她给我绑回去!”

我拼命地挣扎,尖叫。

“救命啊!抢人了!”

周围的人都看着,但没有一个敢上来帮忙。

他们都知道,这是王大队长的儿子。

没人敢惹。

我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我像个货物一样,被他们塞进了一辆吉普车里。

那是王德发的车。

他坐在副驾驶上,从头到尾,没有看我一眼。

那一刻,我彻底绝望了。

天罗地网。

我逃不掉的。

我又被带回了那个村子,那个家。

这一次,他们把我锁了起来。

锁在西边那间又黑又潮的小柴房里。

盼娣被张翠花抢走了。

我听见她在院子里哭,哭得撕心裂肺。

我疯了一样地砸门。

“把我的孩子还给我!你们这帮!”

“王建国!王德发!你们!”

没人理我。

只有盼娣的哭声,一阵一阵地传来,像刀子一样割着我的心。

后来,她哭累了,声音渐渐小了。

我的世界,也彻底安静了。

黑暗,死寂。

我不知道过了多久。

一天,还是两天。

他们只在门缝里给我塞一点吃的,一碗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粥,一个发了霉的窝头。

我没有吃。

我吃不下。

我的身体越来越虚弱,但我的脑子,却异常地清醒。

我清醒地感受着绝望,是怎样一寸一寸地吞噬我。

第三天,门开了。

是王建国。

他端着一碗饭走进来,放在地上。

“吃吧。”他说。

我没动,只是看着他。

“林晚晴,你别跟我犟。”他蹲下来,“安安心心地待着,给我生个儿子,我保证,以后对你好,对盼娣也好。”

我看着他,突然笑了。

“王建国。”

“嗯?”

“你想要儿子,是吗?”

他眼睛一亮:“对!你给我生个儿子,你就是我们王家的大功臣!”

“好啊。”我说,“你过来,我告诉你一个能生儿子的秘方。”

他信以为真,凑了过来。

就在他靠近我的那一瞬间。

我用尽全身的力气,一口咬在了他的耳朵上。

我用了我这辈子最大的力气。

我尝到了血的腥味。

王建国发出一声野兽般的惨叫。

他一脚把我踹开,捂着血流不止的耳朵,在地上打滚。

我趴在地上,嘴里全是血。

我看着他,笑得更大声了。

“哈哈……哈哈哈哈……”

“疯子!你这个疯子!”

他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门,又被锁上了。

我躺在冰冷的地上,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出来。

我好像真的疯了。

从那以后,再也没有人敢进我的房间。

他们把我当成一个真正的疯子,一个危险品,关了起来。

我听不到盼娣的声音了。

我不知道他们把她怎么样了。

我每天,就对着墙壁说话。

我给墙壁讲故事,讲我在上海的家,我的爸爸妈妈。

我给墙壁背诗。

“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

我唱我小时候的歌。

有时候,我会听到外面传来张翠花的咒骂声。

“这个疯婆子,早晚有一天,我要把她沉塘!”

我不在乎。

我的世界里,只剩下我自己。

和那些,永远也回不去的记忆。

我开始出现幻觉。

我看见我爸妈来看我了。

他们站在门口,朝我招手。

“晚晴,回家了。”

我哭着朝他们跑过去,却一头撞在了门上。

我看见盼娣长大了。

她穿着漂亮的花裙子,背着书包,对我笑。

“妈妈,我去上学了。”

我笑着对她挥手:“去吧,宝宝,好好学习。”

有一天,门突然开了。

是赵敏。

她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说服了王家,让她进来看我。

她看到我的样子,一下子就哭了。

我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头发像一堆枯草,眼神空洞。

“晚晴……”她哽咽着,说不出话。

我看着她,看了很久,才认出她来。

“赵敏?”

“是我,晚晴,是我。”

她抱住我,放声大哭。

我没有哭。

我只是拍了拍她的背,像在安慰一个孩子。

“别哭。”我说,“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吗?”

她哭得更厉害了。

她告诉我,高考恢复了。

很多知青,都考上大学,回城了。

她也考上了。

过几天,就要走了。

“晚晴,你跟我一起走吧!我带你走!”她拉着我的手,急切地说。

我摇了摇头。

“我走不了了。”

我指了指我的脑袋。

“这里,坏了。”

“而且,”我看着窗外,“我的盼娣,还在这里。”

我不能走。

我走了,我的女儿怎么办?

赵敏最终还是走了。

走的时候,她一步三回头。

我站在柴房门口,对她挥了挥手。

阳光照在我身上,我却感觉不到一丝温暖。

又过了很久。

久到我已经忘了时间。

有一天,门又开了。

这次,进来了几个穿制服的人。

他们和王德发说着什么。

王德发不停地点头哈腰。

然后,那几个人朝我走来。

他们拿出一张纸,在我面前晃了晃。

“林晚晴,你自由了。”

“你父亲的问题已经彻底平反,组织上派我们来接你回上海。”

我看着他们,面无表情。

自由?

上海?

那是什么?

是很久很久以前,一个遥远的梦吗?

王德发和张翠花也过来了。

张翠花抱着一个两三岁的小女孩。

是盼娣。

她长高了,也瘦了,怯生生地躲在张翠花身后,不敢看我。

“晚晴,”王德发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你看,都是误会,误会。”

“你……你跟同志们回去吧,盼娣……我们帮你养着。”

我看着盼娣。

我的女儿。

她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陌生和恐惧。

她不认识我了。

她把我当成了一个可怕的疯子。

我慢慢地,慢慢地,朝她走过去。

她吓得往后缩。

张翠花紧紧地抱着她,警惕地看着我。

我停下脚步。

我蹲下来,朝她伸出手。

“盼娣,”我的声音,嘶哑得像砂纸磨过,“到妈妈这里来。”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动。

我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

那是我用稻草,编的一只小蝴蝶。

是我在这暗无天日的柴房里,唯一能做的事情。

我编了很多,有蝴蝶,有蜻蜓,有小鸟。

我想象着,有一天,能把它们都送给我的女儿。

我把那只小蝴蝶,放在手心。

“盼娣,你看,蝴蝶。”

盼娣的眼睛,被那只小蝴蝶吸引了。

她慢慢地,慢慢地,从张翠花身后走了出来。

她走到我面前,伸出小手,小心翼翼地拿起了那只草编的蝴蝶。

她看着蝴蝶,又抬起头,看了看我。

在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我看到了一丝困惑,一丝好奇。

然后,她用很小很小的声音,叫了一声。

“……妈?”

我的眼泪,“刷”地一下就下来了。

这三年的委屈,痛苦,绝望,在这一刻,全部决堤。

我抱着我的女儿,哭得像个孩子。

我最终还是回了上海。

带着盼娣。

王家没有阻拦。

他们大概也巴不得甩掉我们这两个“包袱”。

回到上海,一切都像做梦一样。

我见到了我爸妈。

他们老了很多,头发都白了。

抱着我,他们老泪纵横。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我的“疯病”,在回到上海后,慢慢地好了。

医生说,我是长期处于高压和绝望的环境下,导致的应激性精神障碍。

只要环境改变,心情舒畅,就能恢复。

我恢复得很好。

只是,我再也变不回从前那个爱笑爱闹的林晚晴了。

有些伤口,愈合了,疤痕却会留一辈子。

我很少跟人提起在农村的那三年。

那就像一场噩梦。

一场我拼命想忘记,却又永远无法忘记的噩梦。

有时候,夜深人静,我还是会梦到那片黄土地。

梦到那个叫王建国的男人,梦到张翠花那张刻薄的脸。

然后,我会在一身冷汗中惊醒。

盼娣是我的药。

她很聪明,也很懂事。

她知道我经历过不好的事情,从不追问。

只是在我做噩梦的时候,她会爬过来,抱着我,用小手拍我的背。

“妈妈,不怕,盼娣在。”

是啊。

一切都过去了。

我有了我的盼娣,有了新的生活。

我应该往前看。

只是,我永远也忘不了。

78年的那个秋天,为了回城,我把自己卖了。

三年后,我疯了。

那是我用整个青春,换来的一张,回家的车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