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退休侄女专程来探望,我工资只有1800第二天20个债主堵
发布时间:2025-09-29 11:41 浏览量:1
我叫张立山,今年六十,刚从干了一辈子的机械厂退休。
退休证拿到手那天,心里空落落的。
像一辈子绷紧的弦,突然就松了,连个响儿都没有。
我这辈子,没啥大出息。
老婆走得早,没儿没女,就守着这套市中心的老破小,两室一厅,我哥留下的。
退休金一个月一千八。
听着少,但我一个人,省着点花,够了。
日子就像那墙上走了四十年的老挂钟,慢悠悠,一板一眼。
直到侄女张雅,我那死去的亲哥唯一的女儿,提着一个崭新的行李箱,出现在我门口。
“二叔!”
她一嗓子,甜得像裹了蜜。
我愣了半天,才把眼前这个画着精致妆容,穿着时髦风衣的姑娘,和我记忆里那个扎着羊角辫、流着鼻涕的小丫头对上号。
“小雅?你怎么来了?”我赶紧让她进屋。
“想您了呗,专程来看看您。”她笑得眼睛弯弯,像月牙。
行李箱的轮子滚过我家发黄的地板革,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像是给这潭死水里投了颗石子。
她打量着我的小屋,眼神里有种我看不懂的情绪,或许是新奇,或许是别的。
“二叔,您这儿……还是老样子啊。”
我给她倒了杯热水,搪瓷缸子,上面印着“劳动最光荣”。
“老样子好,踏实。”
我看着她,心里是真高兴。
我哥走的时候,小雅才刚上大学。这些年,她在外地大城市打拼,我们联系不多。只知道她出息了,在什么金融公司当白领,出入都是高档写字楼。
她是我老张家唯一的念想了。
“工作不忙了?跑这么远。”我问。
“最近正好有个项目结束,休个假。”她抿了口水,眉头似乎不易察察地皱了一下,但很快就舒展开了,“二叔,您退休了,以后有什么打算?”
“打算?我能有什么打算。”我笑了,“遛遛弯,下下棋,买买菜,一天就过去了。”
“那多没意思。”她把杯子放下,“二叔,您辛苦一辈子了,也该享受享受。”
她从她那个看起来就很贵的包里,掏出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
“给您带的礼物,茶叶。”
我接过来,沉甸甸的。
心里热乎乎的。
这丫头,有心了。
那天晚上,我特意去市场割了二斤五花肉,做了她小时候最爱吃的红烧肉。
油光锃亮,香气扑鼻。
她吃得很少,总说要保持身材。
大部分肉,都进了我自己的肚子。
我们聊了很多,聊她小时候的糗事,聊我哥还在时的光景。
她绝口不提自己现在的工作和生活,只是一个劲儿地问我退休后的情况,问我那点退休金够不够花。
我说:“够了,怎么不够。我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
她听了,沉默了很久,眼神飘向窗外黑漆漆的夜。
“二叔,”她忽然说,“要是我……我是说如果,我把日子过得一团糟,您会怪我吗?”
我心里“咯噔”一下。
“说的什么傻话。”我给她夹了一筷子青菜,“你是我亲侄女,二叔不疼你疼谁?有事就跟二叔说,别一个人扛着。”
她低下头,扒拉着碗里的米饭,没再说话。
我以为,她只是工作压力大,小姑娘家家的,在外面不容易。
我还盘算着,明天去银行,把我那几万块的养老本取点出来,塞给她。
让她在外面,别太苦了自己。
我怎么也想不到。
真正的狂风暴雨,会在第二天早上,以一种最蛮横、最不讲理的方式,砸碎我这间老屋的门。
第二天,我起得比鸡还早。
天刚蒙蒙亮,我就提着菜篮子出门了。
我想给小雅做顿丰盛的早餐,让她尝尝家乡的味道。
豆浆,油条,豆腐脑,再切一碟我亲手腌的酱黄瓜。
回来的时候,太阳刚爬上对门那栋楼的楼顶。
金灿灿的,暖洋洋的。
我心情很好,甚至哼起了当年在厂里学的苏联老歌。
可刚走到楼道口,我就觉得不对劲。
太安静了。
不,是死一样的寂静。
我们这是老式居民楼,楼道里总该有点声响。王大妈的咳嗽声,李师傅的收音机声,小孩的哭闹声。
今天,什么都没有。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子烟味,还有一种说不出的压抑。
我上了二楼,心猛地沉了下去。
我家门口,黑压压地堵了一群人。
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高矮胖瘦,得有二十来个。
他们把我那扇本就破旧的木门堵得严严实實。
有的人靠着墙,抱着胳膊,冷冷地盯着。
有的人蹲在地上,一口接一口地抽烟,脚下扔了一地烟头。
还有个穿花衬衫的光头,正“砰砰砰”地砸门。
“开门!张立山!给老子滚出来!”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别他妈当缩头乌龟!”
“再不开门,我们就把门给你卸了!”
我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手里的菜篮子“啪”地掉在地上,豆浆洒了一地,油条滚得到处都是。
这些人……是干什么的?
张立山?
他们叫的是我的名字。
我这辈子,连跟人红脸都少有,更别提欠债了。
是不是……搞错了?
一个眼尖的女人发现了我,她指着我,尖声喊道:“他回来了!就是这个老东西!”
“刷”的一下,所有人的目光都像探照灯一样打在我身上。
那目光里,有愤怒,有鄙夷,有贪婪。
我被那目光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光头男转过身,三两步走到我面前,一把揪住我的衣领。
他比我高一个头,满脸横肉,嘴里喷出的酒气和烟臭味熏得我直犯恶心。
“你就是张立山?”
我哆哆嗦嗦地点了点头。
“好啊,可算逮着你了。”他狞笑着,露出一口黄牙,“钱呢?什么时候还?”
“什么……什么钱?”我感觉自己的舌头都大了,“我……我不欠你们钱啊。”
“不欠?”旁边一个戴金链子的男人“噗嗤”一声笑了,他从一个皮包里抽出一沓纸,摔在我脸上。
“自己看!白纸黑字,你张立山的亲笔签名,还有你的身份证复印件!”
纸张散落一地。
我颤抖着弯腰,捡起一张。
那是一份借款合同。
借款人:张立山。
身份证号,是我的一字不差。
金额,五十万。
下面那个签名,龙飞凤舞,但我一眼就认出来,那根本不是我的笔迹!
“这不是我签的!”我急了,声音都变了调,“这是伪造的!我要报警!”
“报警?”光头男笑得更大声了,“你去报啊!你看警察是信你这个穷光蛋,还是信我们手里的合同!”
“我们这儿,可不止一份合同。”另一个瘦高个阴阳怪气地说,“我们这二十多号人,加起来,你猜猜你欠了多少?”
他伸出五根手指头,在我眼前晃了晃。
“五百万?”我感觉天旋地转。
“想得美!”他收回一根手指,“是四百八十万!零头都给你抹了,够意思吧?”
四百八十万。
这个数字像一颗炸弹,在我脑子里炸开。
我一个月退休金一千八。
四百八十万,我要不吃不喝,从清朝开始干活,才还得清。
这不可能!
这绝对不可能!
“你们……你们是骗子!是敲诈!”我用尽全身力气喊道。
“老东西,嘴还挺硬!”光头男扬手就要给我一巴掌。
就在这时,门“吱呀”一声,从里面开了一条缝。
小雅的脸露了出来,苍白得像一张纸。
她看着门口这阵仗,眼神里全是恐惧和绝望。
光头男看到她,眼睛一亮,松开了我。
“哟,这不是张总吗?”他笑嘻嘻地走过去,想伸手去摸小雅的脸。
小雅尖叫一声,猛地把门关上。
但已经晚了。
所有人都看见了她。
那帮债主的目光,瞬间从我身上,转移到了那扇紧闭的门后。
气氛变得诡异起来。
我心里那个可怕的念头,再也压不住了。
我冲到门前,用力拍打着门板。
“小雅!开门!你给我开门!”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给我说清楚!”
门里,传来她压抑的哭声。
光头男一把将我推开,不耐烦地说:“行了,别他妈演戏了。你们叔侄俩,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当我们是傻子?”
“告诉你们,今天不拿钱,谁也别想走!”
“把这老东西看住了!我们进去找那小娘们聊聊!”
几个人上来,像抓小鸡一样把我架住。
光头男抬起一脚,狠狠地踹在门上。
“砰!”
那扇老旧的木门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砰!”
又是一脚。
门锁的位置,裂开了一道缝。
我眼睁睁地看着,心如刀割。
那扇门,是我和我哥,当年一起装上的。
现在,它就要被这群给毁了。
而门后,是我哥留给我唯一的亲人。
我不知道她做了什么。
但我知道,我不能让他们进去。
“住手!”我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猛地挣脱了那两个人的钳制。
我冲过去,张开双臂,用我这把老骨头,死死地护住了那扇门。
“有事冲我来!别动她!”
我的后背,紧紧地贴着冰冷而颤抖的门板。
我能感觉到,门后的小雅,也在用身体抵着门。
我们叔侄俩,隔着一扇即将破碎的门,一同面对着门外这群如狼似虎的人。
光头男看着我这副样子,愣了一下,随即笑了。
“行啊,老东西,还挺有种。”
他朝地上啐了一口唾沫。
“我今天就给你个面子。”
“让她出来,把事情说清楚。不然,我连你这把老骨头,一起拆了!”
我回头,对着门缝,声音沙哑地喊:“小雅,出来吧。”
“别怕,有二叔在。”
门后,沉默了很久。
久到我以为她不会开门了。
门锁“咔哒”一声,开了。
小雅走了出来,低着头,头发凌乱,眼睛又红又肿。
她不敢看我,也不敢看那群债主。
她就像一个做错了事,等待审判的孩子。
光头男绕着她走了一圈,啧啧有声。
“张雅,张总,可以啊。在我们这儿借钱的时候,说得天花乱坠,什么新项目,什么高回报。转眼就带着钱跑路了,还跑到你这穷鬼二叔家来避难?”
“你当我们是吃干饭的?掘地三尺也能把你找出来!”
小雅的身子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钱……钱都赔光了……”她用蚊子一样的声音说。
“赔光了?”金链子男人冷笑一声,“说得轻巧。你开公司,用的可是你二叔的身份证。法人代表,是他,张立山。你跟我们签的合同,担保人,也是他,张立山。”
“所以,你没钱,我们就找他要。”
“父债子偿,天经地义。你这……就算是‘侄女债,叔叔偿’吧!”
他说完,所有人都哄笑起来。
那笑声,像无数根针,扎在我的心上。
我终于明白了。
所有的一切,都明白了。
什么项目结束,休假。
什么专程来看我。
都是假的。
她是在外面闯了天大的祸,走投无路,跑到我这个她以为最安全的地方来躲债了。
她甚至,用我的名义,去借了这辈子都还不清的钱。
我看着她。
她始终低着头,不敢与我对视。
我感觉一股血往上涌,喉咙里又干又腥。
我这辈子,最看重的就是名声。
在厂里,我是几十年的老师傅,先进工作者。在邻里间,我是老实本分的张大爷。
我清清白白活了六十年。
到头来,在我退休的第二天,就背上了几百万的债务,成了一个人人唾弃的老赖。
我一辈子积攒的尊严和体面,在这一刻,被砸得粉碎。
“小雅……”我开口,声音干涩得像砂纸在摩擦,“你……你抬头,看着二叔。”
她慢慢地抬起头。
那张我曾经觉得无比亲切的脸,此刻却让我感到无比的陌生。
“你哥……我哥……他走的时候,让我好好照顾你。”
“我就是这么照顾你的?”
“我把你照顾成了一个骗子?”
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锤子,砸在她的心上,也砸在我的心上。
她的眼泪,终于决堤了。
“二叔……对不起……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她“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我不想的……我只是想赚钱,想让您过上好日子……我没想到会这样……”
“好日子?”我惨笑一声,“这就是你让我过的好日子?让我临老了,家门被堵,被人指着鼻子骂,背着一身还不清的假账?”
“我的一千八退休金,挺好!”
“我这老破小,住着也挺好!”
“用不着你让我过什么好日子!”
我吼了出来,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吼完,我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差点栽倒。
邻居们都从门缝里探出头来,指指点点。
那些议论声,像苍蝇一样,嗡嗡地往我耳朵里钻。
“看,就是老张家。”
“平时看着挺老实的一个人,没想到啊……”
“知人知面不知心,欠了这么多钱。”
“他那个侄女,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感觉自己的脸,被这些目光和话语,一片一片地割下来,扔在地上,任人踩踏。
光头男看我们这叔侄情深的戏码也看够了。
他走过来,一脚踢开跪在地上的小雅。
“行了,别他媽哭丧了!”
“今天,要么拿钱,要么拿东西抵!”
他指着我屋里,“我看你这房子还行,虽然破了点,但地段好啊,市中心。卖了,应该能抵个百八十万的。”
“不行!”我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起来,“这是我哥的房子!你们不能动!”
“不能动?”光头男笑了,“合同上写着呢,必要时,可以用你的资产进行抵押。这房子,在你名下吧?”
我愣住了。
这房子,当年我哥走的时候,是过户到了我的名下。
“我们今天也不把事做绝。”金链子男人站出来唱白脸,“给你三天时间。三天之内,凑一百万。我们就暂时不来找你麻烦。”
“一百万?”我喃喃自语。
别说一百万,我现在连一万块都拿不出来。
“三天后,要是见不到钱……”光头男掰着手指,发出“咔咔”的声响,“我们可就要用我们自己的办法了。”
“比如,把你这侄女,带到我们那儿去‘上上班’,赚赚钱。”
他的目光在小雅身上肆无忌惮地扫过,充满了淫邪和威胁。
小雅吓得浑身一抖,往我身后缩去。
我死死地护住她。
我知道,这帮人,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滚!”我指着门外,眼睛血红,“都给我滚!”
“哟,还来劲了?”光头男作势要动手。
“行了,虎子。”金链子拉住他,“别跟这老东西一般见识。我们是来要账的,不是来打架的。给他三天时间。”
他转向我,皮笑肉不笑地说:“张大爷,记住,三天。我们哥几个,说到做到。”
一群人,骂骂咧咧地走了。
楼道里,终于恢复了安静。
只剩下满地的狼藉,和我和小雅,两个像被抽走了魂的人。
我看着那扇被踹得变形的门,看着地上洒掉的豆浆和踩扁的油条。
我精心准备的早餐,就这么毁了。
就像我这刚刚开始,本该平静安宁的退休生活。
我慢慢地转过身,看着跪在地上,泣不成声的小雅。
心里,说不出是愤怒,是失望,还是刺骨的悲凉。
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默默地走回屋里,找到我的工具箱。
拿出锤子,钉子,木条。
我开始修门。
“哐当,哐当,哐当。”
敲击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每一锤,都像敲在我的心上。
小雅跪在那里,一动不动,任由眼泪肆虐。
我没有理她。
我只是埋着头,一下一下地,修补着这个破碎的家。
门,暂时是修好了。
但我和她之间,那道看不见的裂痕,却不知道该如何弥补。
屋子里的空气,凝重得像要滴出水来。
我坐在那张掉了漆的旧饭桌旁,点了一根烟。
我很多年不抽烟了。
今天,实在是忍不住。
烟雾缭绕,呛得我直咳嗽。
小雅还跪在门口,头埋在膝盖里,肩膀一抽一抽的。
“起来吧。”我声音嘶哑地说。
她没动。
“地上凉。”我又说了一句。
她这才慢慢地站起来,走到我对面,拉开椅子,坐下。
我们之间,隔着一张桌子,像隔着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
“说吧。”我弹了弹烟灰,“从头到尾,一五一十,别有半句假话。”
她开始讲。
声音断断续续,夹杂着哭腔。
她大学毕业后,留在了大城市。
进了一家看起来光鲜亮丽的投资公司。
她不甘心一辈子当个小职员,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都靠着“风口”飞黄腾达,她也动了心。
她想创业。
她看中了一个所谓的“新能源”项目,听人吹得天花乱坠,说只要投进去,一年就能翻十倍。
她没有本钱。
正规银行不给她贷款。
她就想到了那些网络上的小贷公司。
那些公司,要她提供担保人,或者用资产抵押。
她什么都没有。
然后,她就想到了我。
想到了我这个在老家,无儿无女,守着一套房子的孤寡二叔。
她偷了我的身份证复印件,伪造了我的签名。
她用我的名义,注册了一家皮包公司。
她用这家公司,和我这个“法人代表”,疯狂地从二十多家小贷公司借钱。
拆东墙,补西墙。
利滚利,越滚越大。
直到最后,那个“新能源”项目,被证实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局。
她的钱,血本无归。
而那些小贷公司,开始像疯狗一样追债。
她在那个城市待不下去了,就想到了我这里。
她以为,我这个偏远小城的老头子,是她最后的避风港。
她没想到,那些人的手,能伸得这么长,这么快。
她说完了,屋子里又陷入了死寂。
我一根接一根地抽烟,烟灰缸里很快就堆满了烟头。
我的心,也像那些烟灰,一碰就碎了。
我该说什么?
骂她?打她?
骂她,她已经跪在那里,像个罪人。
打她,我下不去手。她是我哥唯一的血脉。
我只觉得累。
一种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的,深入骨髓的疲惫。
“总共……欠了多少?”我问。
“本金……本金大概一百二十万……”她小声说,“剩下的……都是利息……”
高利贷。
我懂了。
“那些合同,你都留着吗?”
她点了点头,从她那个昂贵的行李箱里,翻出一个文件夹。
里面,是厚厚一沓合同。
我一张一张地看。
每一张上面,都有我的名字,我的身份证号。
那利息,高得吓人。
简直就是吃人不吐骨头。
“报警。”我说,“这是诈骗,是高利贷,是犯法的。”
“没用的,二叔。”她绝望地摇着头,“我报警了。警察说,这是经济纠纷,他们管不了。除非……除非您亲自去报案,说我盗用您的身份信息。”
她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哀求。
“那样的话……我……我就会坐牢的。”
我把手里的合同,狠狠地摔在桌子上。
我当然知道。
如果我报案,性质就变了。
她就从一个债务人,变成了诈骗犯。
等待她的,将是冰冷的铁窗。
我能这么做吗?
我闭上眼睛。
脑海里,是我哥临死前,拉着我的手,对我说的话。
“立山,小雅……就交给你了。她是我唯一的……唯一的……”
我哥的话还没说完,就咽了气。
我对着他的遗像,发过誓。
我会把小雅,当成自己的亲闺女。
可是现在,这个“亲闺女”,却把我推向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二叔……”小雅哭着爬过来,抓住我的裤腿,“您救救我……您不能不管我啊……”
我看着她。
心乱如麻。
救她?
我怎么救?
我拿什么救?
四百八十万。
就算把这房子卖了,把我自己卖了,也凑不齐一个零头。
三天。
我只有三天时间。
三天之后,那帮人再来,会发生什么,我不敢想。
我一晚上没睡。
眼睛瞪着天花板,直到发酸,发痛。
脑子里,像一团乱麻。
卖房子?
这是我唯一的家了。卖了,我们叔侄俩,就得睡大街。
而且,这老破小,也卖不了几个钱。
跟那天文数字般的债务相比,杯水车薪。
逃?
我们能逃到哪儿去?
那些人,能找到这里,就能找到任何地方。
我一个六十岁的老头子,跑不动了。
难道,真的要把小雅交出去?
让她去坐牢?
或者,让她被那帮……
我不敢再想下去。
第二天,我顶着两个黑眼圈,出门了。
小雅想跟着我,被我喝住了。
“老实在家待着!哪儿也别去!”
我让她把门反锁好。
我去了银行。
把我的养老本,总共七万三千六百块,一分不剩,全取了出来。
捏着那厚厚一沓钱,我心里没有半点安全感,只有沉甸甸的绝望。
然后,我开始打电话。
打给我那些还在世的老同事,老朋友。
我这辈子,没求过人。
今天,我把这辈子的脸,都丢尽了。
“喂,是老李吗?我是张立山啊……”
“对对对,我……我最近手头有点紧,想跟你周转一下……”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
或者,是各种各样的借口。
“哎呀,老张,真不巧,我儿子刚买了房……”
“立山啊,我那点钱,都给我老伴看病了……”
“老张,不是我不帮你,实在是……你也知道,现在这年头,谁家都不容易。”
我打了十几通电话。
没有一个人,愿意借钱给我。
我理解他们。
谁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
何况,我这窟窿,太大了。
谁敢借?谁借得起?
最后,我打给了我在厂里最好的兄弟,王建国。
他比我早退休几年,现在在帮他儿子看店。
电话一通,我就听到了他爽朗的笑声。
“哟,老张!你这个老家伙,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
我没跟他绕圈子。
我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跟他说了。
当然,我没说小雅的事。
我只说,我被人骗了,背了高利贷。
电话那头,沉默了。
我心也凉了半截。
“老王,你要是为难,就当我没说。”我准备挂电话。
“你等等!”他突然喊住我,“你现在在哪儿?”
我报了地址。
“你就在那儿别动!我马上过去!”
半个小时后,王建国骑着他那辆破旧的电动车,风风火火地赶来了。
他一见我,二话不说,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塞到我手里。
“这里是五万。我……我就这点家底了。”
他黝黑的脸上,满是汗水和焦虑。
“老张,你到底惹上什么人了?要不要报警?”
我捏着那个沉甸甸的布包,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老王……”我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行了,别说那些没用的。”他拍了拍我的肩膀,“我们几十年的兄弟,我不帮你谁帮你?”
“但这钱,解决不了问题。你得想办法。”
我们俩,就蹲在马路牙子上,一人点了一根烟。
“这事儿,硬抗肯定不行。”王建国吸了口烟,眉头紧锁,“那帮放贷的,都是亡命之徒。你跟他们讲道理,没用。”
“唯一的办法,就是拖。”
“拖?”我不解。
“对,拖。找个懂行的人,跟他们谈。把利息降下来,把还款期限拉长。只要他们觉得,能慢慢把钱收回来,就不会把你逼得太死。”
“懂行的人?我去哪儿找?”
王建国想了想,一拍大腿。
“有了!我们厂以前那个保卫科的刘科长,你还记得吗?”
“刘麻子?”我当然记得。
“对!他退休后,自己开了个小公司,专门帮人处理这种烂账。黑白两道都给面子。找他,肯定有办法!”
这像是在黑暗中,给我点亮了一盏灯。
我立刻让王建国联系了刘科长。
电话里,刘科长听完情况,沉吟了半天。
“事情有点棘手。对方人多,公司也杂。这样吧,你明天带上所有合同,来我办公室,我们面谈。”
挂了电话,我心里总算有了一点底。
王建国又陪我坐了一会儿,临走时,他把那五万块钱,硬是塞给了我。
“拿着!万一要打点,用得上!不够,我再想办法!”
我送走他,一个人在街上站了很久。
看着车水马龙,人来人往。
我感觉自己就像大海里的一叶孤舟,随时都可能被一个浪头打翻。
但现在,至少有了一块浮木。
我得抓住它。
回到家,小雅已经把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
桌上,摆着热气腾腾的饭菜。
她见我回来,怯生生地叫了一声:“二叔……”
我没理她,径直走进房间,把那十二万三千六百块钱,我所有的钱,加上王建国的那五万,锁进了柜子里。
吃饭的时候,我们俩谁也没说话。
吃完饭,我把明天要去找刘科长的事情跟她说了。
“你把所有的事情,原原本本,写在一张纸上。每一个细节,都不能漏。”
“明天,你跟我一起去。”
她点了点头,眼泪又掉了下来。
“二叔,谢谢你……”
“别谢我。”我打断她,“我不是为了你。”
“我是为了我哥。”
“也是为了我张立山,这张活了六十年的老脸。”
那一夜,依旧无眠。
我不知道,等待我的,会是什么。
是柳暗花明,还是一条更黑的路。
第二天一早,我带着小雅,来到了刘科长的办公室。
他的公司,开在一个不起眼的写字楼里,名字叫“远方债务咨询”。
刘科长还是老样子,脸上几颗麻子,眼神却很精明。
他看了我带来的材料,又听小雅把事情的经过哭哭啼啼地讲了一遍。
他半天没说话,只是手指有节奏地敲着桌面。
“这事儿,难办。”他终于开口了。
我的心,又沉了下去。
“对方是二十多家公司,背后老板盘根错节。你这侄女,是捅了马蜂窝了。”
“不过……”他话锋一转,“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刘科长,您说,只要有办法,让我干什么都行!”我急切地说。
“第一,本金,一百二十万,这个是赖不掉的。必须想办法还。”
“第二,利息,可以谈。他们这是非法高利贷,不受法律保护。我们可以抓住这一点,跟他们往下压。能压多少,就看我的本事了。”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他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你,张立山,必须站出来,把这个债,认下。”
“我?”
“对,你。因为所有的合同,法人代表,都是你。只有你出面,他们才肯谈。你侄女,现在就是个烫手山芋,谁沾谁倒霉。你必须把她摘出去。”
我明白了。
这是要我,用我这个空壳子,去顶这个天大的雷。
“只要能解决问题,我认。”我咬着牙说。
“好,有你这句话就行。”刘科长点了点头,“接下来,就是钱的问题。跟他们谈判,需要筹码。你手里,现在能拿出多少?”
我把那个布包拿了出来。
“这里是十二万。”
刘科长看了一眼,摇了摇头。
“太少了。连塞牙缝都不够。”
“那……那怎么办?”
“房子。”刘科长吐出两个字,“把你那套房子,拿去银行做抵押贷款。市中心的房子,虽然老了点,贷个七八十万,应该没问题。”
抵押房子。
这是我最不愿意走的一步。
但事到如今,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贷了款,加上你手里的钱,差不多能凑够一百万。有了这一百万,我就有底气去跟他们谈了。”
“我会分头找他们每一家的负责人,一个一个地谈。告诉他们,人已经找到了,债也认了,现在有能力先还一部分。剩下的,分期。谁要是不答应,想把事情闹大,那好,一分钱也别想拿到,我们直接走法律程序,告他们非法放贷。他们也怕这个。”
刘科长的思路很清晰。
“这个过程,会很长,也很麻烦。你得有心理准备。”
我点了点头。
“刘科长,这件事,就拜托您了。事成之后,我……”
“报酬的事,以后再说。”他摆了摆手,“我跟你是老同事,跟建国是老朋友。这个忙,我能帮就帮。”
“但是,张立山,我得提醒你一句。”
他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你这个侄女,是个祸根。这次的事情解决了,你必须让她离你远远的。不然,你这辈子,都得被她拖累死。”
我回头,看了一眼站在旁边,脸色惨白的小雅。
她听到了刘科长的话,身体晃了晃,差点摔倒。
我心里五味杂陈。
从刘科长那里出来,天已经快黑了。
我和小雅走在回家的路上,一路无言。
我知道,我们都做出了选择。
我选择,用我的下半辈子,去填她捅出的这个窟窿。
而她,也必须为她的愚蠢和贪婪,付出代价。
接下来的日子,就像一场漫长的战争。
我按照刘科长的指示,带着房产证,去了银行。
因为我年纪大,没有固定收入,贷款办得异常艰难。
我跑了无数个部门,签了无数个字,说了无数句好话。
我感觉自己就像一只蚂蚁,在庞大的官僚机器里,被推来搡去。
最终,在刘科长的帮助下,找了担保公司,银行总算批了。
八十万。
用我唯一的家,换来的八十万。
钱到账那天,我直接转给了刘科长。
他开始了他的“工作”。
那段时间,我每天都活在煎熬里。
我不知道他谈得怎么样了。
我也不知道,那帮债主,什么时候会再找上门来。
我把小雅关在家里,不让她出门。
我们俩,像两个囚犯,守着这个已经被抵押出去的家。
家里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我们很少说话。
她每天就是做饭,洗衣,打扫卫生。
做得小心翼翼,好像生怕惹我生气。
我知道,她在赎罪。
但有些错,不是做几顿饭,洗几次衣服,就能弥补的。
一天晚上,我睡不着,起来喝水。
看到她一个人,在客厅里,对着窗外的月光,无声地流泪。
我心里,终究还是软了一下。
“别哭了。”我走过去,递给她一张纸巾,“路是自己选的,跪着也要走完。”
她接过纸巾,哭得更凶了。
“二叔……我对不起你……对不起我爸……”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等这件事了了,你就走吧。”我说,“找个小城市,踏踏实实找份工作,别再想着一步登天了。”
“我……”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我,“我走了,您怎么办?这房子……这债……”
“这是我的事,不用你管。”我的语气很冷淡,“你在这里,只会让我不得安生。”
她不说话了,只是哭。
我知道我说的很绝情。
但刘科长的话,是对的。
我不能再让她毁了我剩下的日子。
大概过了一个月。
刘科长把我叫了过去。
他看起来很疲惫,但眼神里,却有了一丝光。
“搞定了。”他说。
我激动得差点站不起来。
“都……都谈妥了?”
“差不多。”他给我倒了杯茶,“二十三家公司,我找了二十家。剩下的三家,是硬骨头,死活不松口。不过问题不大,掀不起大浪。”
“最终谈下来的结果是,本金一百二十万,一分不能少。利息全免。那一百万,作为第一笔还款,已经分批打给他们了。”
“剩下的二十万,还有那三家硬骨头的本金加部分利息,总共大概还有四十万左右。我给你们争取了五年时间,分期还清。每个月,大概要还七千块。”
七千块。
我一个月退休金,只有一千八。
这对我来说,依然是个天文数字。
“我知道这很难。”刘科长说,“但这是我能争取到的,最好的结果了。”
“我已经尽力了。”
我站起来,对着他,深深地鞠了一躬。
“刘科长,大恩不言谢。您的费用……”
“先欠着吧。”他笑了笑,“等你把债还清了,再请我喝酒。”
我拿着那份重新签订的还款协议,走出刘科长的办公室。
天,是蓝的。
阳光,很刺眼。
我感觉自己,像是死过一次,又活了过来。
虽然,未来的路,依然无比艰难。
但至少,不用再提心吊胆,不用再怕有人来砸门了。
回到家,我把协议拍在桌子上。
“看吧。”
小雅拿起来,一页一页地看。
看着看着,她的手开始发抖。
看完,她把协议放在桌上,走到我面前。
再一次,“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这一次,她没有哭。
她只是看着我,眼神里,有一种我从未见过的,郑重和决绝。
她给我,磕了三个响头。
每一个,都磕得那么用力。
“二叔,您的大恩大德,我张雅这辈子,做牛做马,也报答不了。”
“从今天起,我不再是那个做白日梦的张雅了。”
“这笔债,是我欠下的。我来还。”
“您把您的退休金卡给我。以后,这个家,我来养。这笔债,我来还。”
我看着她,久久没有说话。
我不知道,她是真心悔过,还是又在给我画另一张大饼。
但,除了相信她,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第二天,小雅就出门了。
她没有去找什么体面的白领工作。
她去了我们这儿的劳务市场。
什么脏活累活,只要给钱,她都干。
她在餐厅端过盘子,洗过碗。
在建筑工地上,跟男人一样,搬过砖,扛过水泥。
她去家政公司,做保洁,擦玻璃。
她还去夜市,摆地摊,卖些小饰品。
每天,她都拖着一身疲惫回来。
手上,脸上,全是伤口和污垢。
但她的眼神,却一天比一天亮。
她把每天赚来的钱,一分不差地,都交给我。
有时候是几十,有时候是一百多。
她自己,连一瓶水都舍不得买。
吃饭,就是白米饭配咸菜。
我看着她这样,心里不是滋味。
我劝她:“别这么拼,身体要紧。”
她总是摇摇头,笑着说:“二叔,我不累。我觉得,现在这样,心里才踏实。”
她变了。
真的变了。
从一个眼高手低,爱慕虚荣的都市白领,变成了一个脚踏实地,为了生存和赎罪而拼尽全力的劳动者。
我也没闲着。
我一个六十岁的老头子,出去找不到什么好工作。
街道办的王主任,知道了我家的情况,很同情我。
她帮我介绍了一个环卫的工作。
每天凌晨四点,我就得起床,去扫大街。
一个月,两千块钱。
加上我的退休金,总共三千八。
我和小雅,把我们所有的收入,都放在一个铁盒子里。
除了最基本的生活开销,剩下的,都存起来,准备还债。
日子过得像苦行僧。
我们很久没吃过肉了。
家里的灯,能不开就不开。
夏天,再热也不敢开空调。
邻居们看我的眼神,也渐渐变了。
从一开始的鄙夷,指指点点。
到后来的同情,甚至有些敬佩。
有时候,王大妈会给我送来一碗自己包的饺子。
楼下的李师傅,会把他自己种的青菜,给我留一把。
人间,还是有温情的。
就这样,日复一日,月复一月。
我们像两只勤勤恳恳的蚂蚁,一点一点地,搬运着那座压在我们身上的大山。
每个月,到了还款日,我都会准时把钱打到指定的账户上。
看着银行卡里的余额,一点点减少,又一点点被我们重新填满。
那种感觉,很奇妙。
很辛苦,但也很充实。
一年后的一天。
小雅下班回来,带回来一个饭盒。
里面,是一份红烧肉。
油光锃亮,香气扑鼻。
就像她刚来那天,我做给她吃的一样。
“二叔,今天我发工资了。我们……开开荤。”她笑着说,眼圈却有点红。
我夹起一块肉,放进嘴里。
很香。
比我这辈子吃过的任何一顿红烧肉,都香。
我吃着吃着,眼泪就掉下来了。
“二叔,您哭什么呀?”她慌了,赶紧给我擦眼泪。
“没什么。”我摇了摇头,“就是觉得,这日子,有盼头了。”
是的,有盼头了。
虽然,那笔债,还要还很久很久。
虽然,那套房子,还抵押在银行。
虽然,我们的生活,依然清贫。
但是,我们都在用自己的双手,去弥补过去的错误,去创造一个干干净净的未来。
这就够了。
又过了两年。
小雅在一个家政公司,因为踏实肯干,被提拔成了一个小组长。
工资高了些,也不用再风吹日晒了。
她还利用晚上的时间,去读夜校,学会计。
她说,她要凭自己的真本事,堂堂正正地赚钱。
而我,依旧每天扫我的大街。
我觉得挺好。
每天看着这座城市,在我手里,从沉睡中醒来。
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平静和安宁。
我和小雅,还是很少交流。
但我们之间的那种默契,却越来越深。
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我们是叔侄,但更像是两个相依为命,一同在风雨中前行的战友。
那天,是清明节。
我和小雅,一起去给我哥上坟。
在坟前,我把我这两年的经历,都跟我哥说了。
我说:“哥,你放心。小雅,长大了。”
“她犯过错,但她知道改。”
“我们家的根,还在。我们张家的人,脊梁骨,还是直的。”
小雅跪在坟前,没有说话,只是一个劲儿地磕头。
回去的路上,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二叔。”她突然开口。
“嗯?”
“等债还清了,我们……我们把房子赎回来吧。”
“好。”
“然后,我给您养老。”
我脚步顿了一下,没有回头。
“再说吧。”
我嘴上这么说,但心里,却涌起了一股暖流。
我知道,这个被我抵押出去的家,这个被债务和谎言冲击得支离破碎的家。
正在被我们一点一点地,重新建立起来。
用汗水,用时间,用那份血浓于水的,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情。
生活,给了我一记最狠的耳光。
但它也让我明白。
人这一辈子,不怕犯错,就怕没胆子去承担犯错的后果。
只要人还在,希望就还在。
只要脚踏实地,再高的山,也能翻过去。
我叫张立山,今年六十三岁。
我是一个环卫工人。
我是一个负债累累的退休工人。
但我活得,比任何时候,都更像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