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香玉：什么是戏比天大？

——纪念常香玉逝世21周年

你一定听过 “戏比天大” 这句掷地有声的话语，但你是否想过，“戏比天大” 这四个字背后，藏着怎样滚烫的灵魂？这是豫剧大师常香玉用一生践行的誓言，是她在苦难中破土而出的倔强，在风雨中坚守的信仰，更是她与时代共振的生命绝唱。

常香玉原名张妙玲，1923年出生在河南巩县董沟村的一个破窑洞里。张家依靠着祖传的五分薄地过日子，常常吃了上顿没下顿。四个姑姑早早被送作童养媳，而她能逃过这样的命运，全因父亲张茂堂的一个决定——让女儿学唱戏。

“女娃学戏，伤风败俗。”族人的唾骂如潮水般涌来，甚至还逼她改姓。八岁的张妙玲紧紧攥着棉袄袖子，把委屈的泪水咽进肚里，从此改名“常香玉”。

父亲是她的启蒙严师，常常扬起鞭子对她说：戏是苦虫，不打不成。这句训诫在无数个寒来暑往中，深深烙进她的生命。三九严寒，她呵着白气苦练唱腔。夏日酷暑，她在烈日下反复打磨身段。13岁那年，她凭借《泗州城》里的 “打出手”，名震开封。那一刻，她终于明白：戏不是世人眼里的“下九流”，而是她攥在手中，可以改写命运的尊严。

山河破碎的乱世，常香玉跟着戏班一路西行，从洛阳到宝鸡，从简陋的草台到热闹的戏台，她的名声越唱越响。然而，树大招风，不少权贵对她打起了主意。

在洛阳，面对卢专员的轻薄，她毫不犹豫，从一丈高的悬崖纵身跳下；在陕西宝鸡，李姓青帮头子拿着枪逼她唱堂会，常香玉毫不畏惧，把一对金镏子塞进嘴里，怒喝道“有种往姑奶奶这儿打！十八年后，又是一个常香玉！”

吞下金子时，常香玉已抱着必死的念头。所以在抢救时，任凭众人如何劝说，她都不为所动。就在这时，有一个人敲开了她的心扉。

此人便是陈宪章，河南郑州人，毕业于洛阳师范，不仅是高材生，还颇懂戏理。两人相识于一场戏评会，20岁的常香玉当时就被这个温文尔雅、侃侃而谈的陈宪章深深吸引。而此时，在常香玉心灰意冷的时刻，陈宪章耐心地给她分析战争形势，鼓励她振作起来报效国家。这些温暖而充满力量的话语，如同一束光照进她的心间，重新唤起了她的求生欲。

他的相貌，他的风度，固然使我爱慕，他的学问，特别是他懂得戏情戏理，却更加使我倾心。

——常香玉

两颗心因戏结缘，在谈戏、论戏的碰撞中，情愫悄然生长。

然而，当她得知陈宪章已有家室，即便双方感情早已破裂，这个敢跳悬崖的刚烈女子还是乱了分寸。于是，她跟着戏班演出，“躲”去了汉中。

八个月后，当陈宪章捧着离婚证书出现时，常香玉提出三个条件：“不做小，不嫁官，不离戏。”

1.我绝不当小老婆，更不能做亏心事！2.我可不愿跟当官的结婚，大小你也算一个。3.成家后我还要唱戏，你得帮我抠戏、改戏、写戏。

陈宪章笑着点头应允，从此放弃仕途，退居幕后，成为常香玉生活中和艺术上最坚实的后盾。此后，常香玉每有新戏，必先唱给陈宪章听；而陈宪章则彻夜不眠，精心为常香玉推敲戏词。他们相携一生，成为令人羡慕的知音伴侣。

1951年，朝鲜战场的炮声牵动着常香玉的心。她做出了一个震惊世人的决定——要捐一架战斗机。有人笑她异想天开，她却二话不说，变卖首饰和积蓄作为启动资金，带领香玉剧社踏上了全国义演之路。短短数月，他们的足迹遍及陕西、河南、湖北、湖南和广东等地。170多场义演，最终筹得旧币15.2亿元，她将所有款项全部捐出，委托有关部门购置了一架米格-15战斗机，捐献给了志愿军。

1953年，常香玉率领香玉剧社奔赴朝慰问演出，在炮火纷飞的战场上，她饱含深情地演唱《花木兰》，“这女子们哪一点不如儿男” 的唱词，如同一股强大的力量，极大地鼓舞了志愿军战士的士气。当 “常香玉号” 战斗机冲上云霄，人们终于懂得：她的戏不是茶余饭后的消遣，而是枪炮声中的呐喊，是亿万中国人炽热的家国情怀。

2003 年 12 月，80 岁的常香玉在北京医院接受化疗，病痛的折磨让她身形消瘦，几近脱形。然而，当得知有一场慰问河南农民工的演出时，她毅然拔掉输液管，登上临时搭建的简易舞台。站在舞台上，她不顾身体的虚弱，深情演唱了一段《柳河湾》。那沙哑却坚定的嗓音，是她对观众最深沉的爱，也是她一生舞台生涯的绝唱。几十年来，只要是为老百姓而演，她不辞辛劳，走遍农村、工矿、部队。在她心中，人民是亲爹娘，乡亲是好朋友。这场演出，或许就是她对艺术生涯最完美的谢幕。

2004年，常香玉被追授为“人民艺术家”荣誉称号。

“戏比天大”这四个字，大过流言蜚语的中伤，大过生死抉择的考验，大过山河破碎的动荡。常香玉这一生，把自己唱成了戏，把戏唱成了国。从破窑洞到人民大会堂，从 “下九流” 到 “人民艺术家”，她用一副嗓子唱出了戏曲人的铮铮铁骨，更喊出了中国人的浩然正气。
艺术是她毕生的信仰，观众是她心中的苍天。而那声 “戏比天大”，必将穿越岁月长河，永远在人们心中铿锵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