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失去双亲的次日,齐岳颁下诏书:沈氏一族通敌叛国,罪当诛九族
发布时间:2025-10-30 20:43 浏览量:9
夜色渐浓时,齐岳独自徘徊至娍宫废墟。
焦黑的断壁残垣在暮色中宛如巨兽獠牙,他负手而立,忽地开口:"查得如何?"
阴影中闪出暗卫统领顾谦:"回陛下,确系意外走水。"
"再查。"
"陛下,娘娘她……"顾谦话未说完,腿上已挨了重重一脚。他踉跄跪地,额头沁出冷汗,"属下知罪。"
"若非念你追随多年,此刻已身首异处。"齐岳声音裹着寒霜,"给朕查个水落石出,切记不可走漏风声,尤其是……"他刻意停顿,"苏相那边。"
"属下领命!"
"那碗避孕汤药,可有线索?"
"是苏贵妃所为。"
齐岳嗤笑,眸中杀意凛然。不自量力的蠢货,竟妄图染指后位。
4.
我曾以为搭救我的不过是兄长结识的江湖奇人,却从未料到兄长竟与五门这等神秘势力有所牵连。即便身居深宫之中,关于五门的传闻仍如风般灌入耳中。
这个组织独行于江湖庙堂之外,既不结党也不营私,隐匿在市井巷陌之间。然每逢他们现世,必在江湖掀起惊涛骇浪。大齐永和七年的深秋,五门之名突然响彻朝野——副相左明渊暴毙于书房,侍卫破门而入时,但见白银黄金堆砌如山,更有数不清的罪证与尸体同处一室。
左明渊执掌相位多年,背靠苏氏门阀这棵大树,素来行事谨慎。齐岳皇帝派出的暗卫追查数载都未能觅得半分蛛丝马迹,如今这些铁证却如同天降般陈列朝堂。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死者面皮上赫然纹着一朵牡丹,花瓣深深嵌入血肉,在烛火下绽放得妖冶诡谲。
后来我才知晓,这竟是五门独有的标记。每条性命终结之时,必有这样一朵血色牡丹在皮肉上盛开。然偌大江湖竟无人知晓五门总坛所在,唯有肮脏交易滋生时,方能窥见这朵暗夜之花的绰约风姿。
再睁眼时,耳畔传来清朗男声:"岑陌,人醒了。"视线逐渐清明,但见锦衣男子俯身逼近,桃花眼弯成月牙:"再装睡我可要把你丢进炼蛊池了。"我尚在混沌中,他身旁青衣女子已拱手行礼:"臣女烟云叩见皇后娘娘。"
"烟晴的姐姐?"我惊坐而起,"你不是该在漠北戍边?"
烟云垂眸不语,那男子却笑吟吟接话:"自然是被我诓来的。"他云淡风轻的语气让我不寒而栗——能这般神不知鬼不觉掳走当朝武将,绝非等闲之辈。我强压心悸问道:"阁下究竟与我兄长有何渊源?"
"沈芙,"他突然敛去笑意,正色道:"此处乃五门总坛,我是宫主岑陌。"见我面露疑惑,他继续解释:"五门分五部,宫部统摄全局,商部掌控天下钱庄,角部渗透朝堂,据说文武百官中有三成暗归其辖。你兄长沈清,正是角部之主。"
我如遭雷击,怔怔望着窗外云雾缭绕的山峦。烟云悄然退下后,方才开口:"兄长可还有交代?"
"令兄嘱我严加看管,此生不得再入大齐疆土。"岑陌突然轻笑,"小阿芙猜猜,我为何未依言抹去你的记忆?"见我沉默,他指尖轻叩桌面:"一则因烟云需要新身份,二则……"
"你料定我会借尸还魂。"我截断话头,"若我顶替烟云身份,既可助你金屋藏娇,又能让我手刃仇敌。宫主好谋算。"
烟云乃镇北将军嫡女,自幼随名师习武,三年前率军击退匈奴,创下大齐首位女中郎将的传奇。然月前边关急报称其遭敌军突袭,谁料竟现身五门。
"果然聪慧。"岑陌击掌而笑,"沈清确有此托,但我更愿尊重你的抉择。毕竟……"他突然倾身逼近,"活人总比傀儡有趣些。"
我迎上那双含笑眼眸,字字铿锵:"我要报仇。"
"好!"岑陌抚掌而赞,"只是这条路,踏上了便再无归途。"
"归途?"我望着窗外飘渺云雾轻笑,"故园已焚,何处为家?"
在五门养伤月余,岑陌日日前来探望,却总在烟云面前碰钉子。这日他又腆着脸凑近:"云云你听我解释,当日大漠初见……"话音未落,烟云已拂袖而去。
"活该。"我抿茶笑道。岑陌却突然正色:"小阿芙,该办正事了。"说罢击掌三声,门外应声走入青衫男子。
"徵部清,拜见主上。"那人俯身叩拜,抬首时竟是谪仙般姿容。不同于岑陌的妖冶,他周身萦绕着温润如玉的气质,连嗓音都似春溪潺潺。
"这是你的武学师父。"岑陌得意挑眉,"徵部第一高手,从今日起专职护你周全。"见我盯着徵清出神,他突然凑近耳语:"再盯着看,我可要吃味了。"
"滚!"我抓起茶盏作势要砸。岑陌闪身避开,正色道:"徵清擅易容仿声,烟云久居塞外,你需习得她言行举止方能不露破绽。接下来月余,他便是你的影子。"
望着徵清清隽面容,我忽然勾唇:"何不劳烦烟云亲自教导?"
"她伤势未愈。"岑陌瞬间沉了脸色,"再者……"他突然压低声音,"你方才看他的眼神,与云云当年初见我时一模一样。"
5.
皇后的葬礼只持续了五天,便草草收场。
史书上写:「大齐九年,善德皇后薨。终年二十岁」。
这是大齐历代最早亡的皇后。她在最好的年纪,结束了一生的跌宕起伏。
齐岳下了禁令,任何人不得再提起皇后。娍殿依旧保持它的样子,不再推翻重建。
有大臣上朝奏议:「国不可一日无母,娍殿是历代皇后的居所。不将娍殿重建。皇上……您不打算再立新后了吗?」
此话一出,其余大臣纷纷启奏:「臣认同许尚书的话。娍殿如今已是焦黑一片,若不推倒重建,此事传出,有损皇家颜面。臣等请皇上三思。」
「请皇上三思啊。」
龙椅上的人佁然不动,过了片刻,他开口:「苏爱卿,你怎么看。」
苏行眨了眨眼,顿了几秒,弯腰行礼:「臣相信,皇上这么做……自有皇上的道理。」
齐岳放声大笑:「果然还是苏相最懂朕。」
齐岳环视一周,看着苏行依旧弯着的腰,淡淡道:「大齐建朝以来,后宫从未发生如此大的起火。说是天意也不为过。那么既是天意,岂有违背之意?」
此话一出,下面议论纷纷。
角落里有人走出来,拱手向前:「皇上,您还记得不久之前,臣夜观天象后,向您禀告的话吗?」
「臣那时说星象位移,恐怕会有大变动。现在想来,倒是和这次的事吻合了。臣认为,现在残破的娍殿,是给大齐的一个警示。」
齐岳点了点头,脸上一贯的轻松笑意:「立后,自然是要立。娍殿不能推倒,但会重建。
「各位,还有意见吗?」
众大臣面面相觑,一时找不到反驳的理由,只好跟着苏行一起,拱手回应:
「皇上圣明。」
「皇上圣明。」
退朝后,齐岳一个人回到太司殿。
顾谦已经在里面等候。
「事情查得怎么样了?」齐岳踱步到窗前,看着已经升起的太阳。
顾谦快走两步,在他身后站定。
低下头,沉声道:「皇后娘娘,……好像还活着。」
……
大殿很安静,在顾谦说完那句话后,形成了一种诡异的静。
齐岳什么话都没说,依旧保持着刚才的姿势。
过了好一会,顾谦才听到他开口:「确定吗?」
「属下确定,但现在还没有找到皇后娘娘在哪儿。」
「吩咐下去,未阕、子阕、丑阕全力寻找皇后。找到之后……」齐岳顿了顿,像是想起什么「找到之后,先不要轻举妄动。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出现在皇后面前。」
「是。」
「属下还有一事。」
「讲。」
「据娍殿宫女说,那碗避子汤是张公公端给娘娘的。」
齐岳听完,冷哼道:「张禄那天一直都在朕跟前。苏卿箩好大的胆子,竟敢冒充朕身边的人。」
「那碗汤,不只能避子,还有……剧毒。」
「剧毒……」齐岳重复了一遍他的话。
「也就是说,就算没有那场火,沈芙也不能活。」
「是。」
「呵。」齐岳冷笑一声,回头看向顾谦,「礼物准备得怎么样了。」
「一切就绪。」
「好得很。」
他嘴角轻轻上扬,眼睛含笑,说出来的话却不带一点温度:「开始吧,顾谦。」
6.
那一夜很平静,和之前许多个夜晚没有什么不同,只是风压得格外低。
直到一个侍女的尖叫声划破了天际,下一秒一大批侍卫顺势涌入。
侍女还维持着震惊的表情,看着床上两具彼此交缠的身体。
下一刻,齐岳走了进来。
众人一齐跪下,他们好似静止般保持着现有的动作,好像这样,就能刻意忽略殿内越来越低的气压。
皇帝的宠妃,秽乱宫闱。
这传出去,简直让天下人耻笑。
齐岳脸色铁青,在怒火中开口:「顾谦,把他们浇醒。」
「是。」
冰凉的冷水从天而降,苏卿箩被冷的打了个激灵,神志忽然清醒。
她擦了擦眼角的水,缓缓睁开眼,在看到身上有人时,突然一声大叫,神色恐慌,将他一把推开,顺手扯着被子踉跄下床。
正在她抬起头时,裹被子的手突然顿住,瞳孔猛然收缩,身子开始剧烈抖动起来。
齐岳看着她,神色幽深冷漠,让她感觉下一秒他就要将她撕碎。
她颤颤巍巍地跪下,眼泪汹涌而来,她的身体像筛子般抖动:「皇……皇上,臣妾……臣妾是冤枉的……臣妾冤枉………」
她哭得撕心裂肺,哭得那样委屈。让现场的人都忍不住替她想,是不是被人陷害了。
苏卿箩现在害怕得要死,但是她除了哭也没办法想到其他。
祸乱宫闱是死罪。
比死罪更甚的是被皇上当场抓住。
她来不及去想那个人为什么会在她床上,为什么自己就这么巧被齐岳抓住了。
她只能用原始的本能,一口咬定自己不知道,让齐岳看起来不那么震怒。
她哭的这会儿,顾谦已经将床上的男子抓起来,扔到了她旁边。
等看到男子的脸时,她的表情变了又变,更大声地哭:「皇上……臣妾从未……从未见过他……皇上,臣妾定是被人陷害的。」
那男子也已清醒,见她这么说,神色哀伤:「阿萝,你为何要这么说。」
苏卿箩气得发抖,一巴掌打在他的脸上:「住口,本宫的闺名也是你能叫的……你……我从未见过你……你说,你到底是谁派来陷害我的?!」
「我没有,阿萝。」
「住口,我让你……」苏卿箩扬起手准备再打一巴掌,却被齐岳一脚踢翻在地。
被子散开,露出雪白的身子,上面青一块紫一块的吻痕。
「顾谦,将他们带去太司殿。顺便让苏行过来看看他的好女儿。」
「不要啊……皇上……皇上……我是冤枉的……冤枉的啊……」
苏卿箩连连哀求,却被侍卫毫不留情地拖走。
三更时,门外响起声音:「苏行,求见皇上。」
过了好一会。
「进。」那声音冰凉静寂,在墨色的夜中一点一点凉进苏行心里。
他极恭敬地走进去,匆匆瞥过苏卿箩,重重地跪下去,心沉了又沉:「……皇上。」
苏卿箩疯了一般抱住苏行:「爹救救我……女儿是无辜的……我……我被人陷害了……爹……爹……」
齐岳坐在龙椅上,一瞬不瞬地盯着苏行的表情,神色玩味。
苏行现在此刻恨不得亲手掐死这个不争气的东西。
自己这么多年的心血被这个孽畜毁于一旦,但他不敢有半点表露。
他缓缓摸着女儿的头,神色比她还悲伤,重重叩头「……臣罪该万死。
「臣教女无方,让皇家颜面扫地。臣愧对皇上,愧对大齐。
「但臣请皇上严查此事,污蔑皇妃,蓄意挑拨,此人其心可诛。」
「苏相刚刚没来之前。穆濂都招了。」
苏行听完后,转头望着一直在角落里跪着的人。
他半侧着头,嘴角微微上扬,眼神清明。
苏行心里咯噔一下,是他?
竟然是他?
他收回目光,再看向苏卿箩时,眼神里夹杂着丝丝恨意。
「皇上,此人说话断不可信。」
「哦?」
「此人曾与小女有一面之缘。但臣没想到,这一面之缘,让他对小女产生了爱慕。百般追求不成,起了歹心。但幸好被臣及时发现,这才保住了小女。」
「原来是这样。」
齐岳语气不再似之前那般冷漠,苏行下意识地松了口气。
然而下一秒,他听见齐岳说:「那么,爱妃自己来说吧。
「说好了,朕饶你不死。
「说的不好了……顾谦。」
「在。」
「九族俱灭。」
「是。」
此时不只是苏卿箩崩溃地吼叫,饶是从容不迫的苏行都差点瘫在地上。
苏卿箩望着苏行,眼泪不住地滚下来。
说还是不说?
说了,苏家不被牵连。
不说,她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可若不说,她盯着苏行,艰难地扯了扯嘴角。
若不说,爹爹自然也不会留她。
苏家,从来不养废人。
哪怕……哪怕是她堂堂的宰相之女。
若没了用处,和街边的乞丐并无区别。
她用力地掐着自己的肉,让声音听起来不那么抖:「臣妾……说。」
「臣妾……和穆濂……」她说这话时侧头看了一眼穆濂,眼眶里还有泪珠滚落,神色凄凉又落寞。
「臣妾十二岁时便认识了穆濂,那时他是我父亲门客里的一名随从。」
苏卿箩遇见穆濂时,他正在被同行的随从拳打脚踢。
那些人用的都是实打实的力气,一拳拳重重地落在穆濂身上。
可奇怪的是,她不见那被打的人喊叫一声,他只堪堪互住脸,连一声闷哼都没有。
倒是旁边的人发话了:「你以为仗着几分样貌就能被戚大人引荐,就能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就凭你这低贱的出身,还想当个状元郎,呸,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货色。」
那人话未说完,一双冷漠的眼正好注视着他。
那双眼,怎么说呢,当时的苏卿箩形容不出来那双眼,冷漠坚定,望一眼便是深渊万丈。
可她却莫名感到了一丝悲哀,尤其是那双眼自她身上扫过时,像是幽山上的雪,湿润寂寥。
她看着少年拧起凌厉的眉,忽然心软了软,开了口:「住手。」
众人回头,见是相府千金,忙跪下喊:「小姐。」
她看也不看,从他们身边走过,在少年身旁站定。
正是梅花开得极好的季节,少年穿着单薄的衣跪在地上,手被冻得通红。
她扫了一眼落在他头上的梅花瓣儿,轻轻弯下腰将那梅花拂去,然后将怀里的暖炉塞到他的手里,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对他说:「跟本小姐过来。」
那少年闻声抬头,就看见一张明丽娇俏的脸,一双月牙弯起,冲他微微笑了。
那分明是寒冬肆意的一天,可她望向他的那一刻,他居然生出了些许暖意。
那温暖极微不足道,可对那时的他来说,一生足矣。
那少年的体温实在太低了,于是一进门,她便吩咐嬷嬷拿了件厚绒袄来。
直到袄穿在身上,少年毫无血色的脸才慢慢红润起来。
她这时才发现,这少年生得真好看。
眉是眉,眼是眼,鼻梁俏挺。尤其是眼睛,澄澈清亮,纤尘不染。
等少年缓缓饮下一杯热姜茶后,她才问:「你叫什名字?」
「穆濂。」他轻轻开口,语气不卑不亢。
「真是好名字,我叫苏卿箩。」
少女的脸红润饱满,鼻子小巧精致,说话时头上的珠钗一晃一晃的,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
他看了良久,四目相对时,又匆匆别过头。
年纪相仿的两人因为这件意外而相遇。苏卿箩喜欢诗书韵律,却未曾想穆濂比她还要精通。她爱梅花,他便在每年冬季为她煮茶酿酒;她喜欢风筝,他便亲手为她做了许多。
日子一天天过去,两人渐生情愫。
他凭借学识和才华得到了戚尚书的引荐,他读书的时候,她总是一旁静静地望着。有时穆濂从书中抬头,看见她,总会宠溺地唤一声「阿箩」。
他总是唤她「阿箩」。
苏卿箩等着穆濂成了状元郎来娶她,可终是等来了一道圣旨。
她要死要活地过了许多天后,还是盖头一披,一身喜服。
轿子进入宫门时,她缓缓回了头。有个人正朝她飞奔跑来,可苏卿箩却还是落下帘子,冷声道:「走快点。」全然不顾后面那人悲戚绝望的喊声。
他那样痛不欲生:「阿箩,你回来……你别走,我来娶你了。阿箩……阿箩……」
苏卿箩进宫后,一路青云,成了贵妃,而穆濂则一步步考中了状元。
大殿内偶尔还有苏卿箩低低的抽泣声:「臣妾自从进宫后便和他再无纠葛。臣妾一生只有皇上一位夫君啊……臣妾真的没有……臣妾冤枉啊……」
龙椅上的齐岳一言不发,看着跪着的那人丑态百出。
「只有这次冤枉吗?」静了许久,齐岳突然开口。
苏卿箩猛然抬头,眼里的震惊还未掩去。
他知道了?他都知道了?
她看着齐岳漠然的神色,转头看着父亲一脸平静。苏卿箩的心沉了又沉,身子一软,瘫坐在地上,噤了声。
齐岳转头看向苏行:「来人,先将苏贵妃囚禁在昭华殿,听候发落。」
「是。」
「至于苏相,便先回去,等候消息。」
苏行抹了一把眼泪,恭恭敬敬地叩了叩头:「臣遵旨。」
等到殿里只剩三个人时,齐岳才开口:「起来吧。」
「是。」
押住他的侍卫将穆濂扶了起来。
「这次之后,苏行那个老东西必定会视你为眼中钉、肉中刺,朕不便护你。明天之后,你将被驱逐出境,永远,不要再踏入大齐半步。」
「……不必了。」
齐岳转头看向他,见他一脸哀伤,眯起眼,语气嘲讽:「怎么,舍不得她?
「当初你答应得可是痛快得很。」
穆濂成了状元郎的那天,进宫拜见皇上。
与他一起的另外两人在结束后先走一步,只有他被叫住留了下来。
他跪在地上,听着沉稳的脚步声一点一点逼近,在他身旁站定,便再没了声音。
等了一会儿,他依旧没有抬头。头顶却突然传来笑声:「你和苏卿箩的缘分真是不浅。」
他神色突变,头磕在地上,却还是一言不发。
「朕有件事需要爱卿帮帮忙,不知,爱卿乐意否?」
穆濂那时被愤怒蒙蔽了双眼,所以在听到齐岳的吩咐后,只是怔愣了片刻,便答应了他。
于是他开始制造两人相遇的机会。等再次见到苏卿箩的时候,她称他「穆大人」。他称她一声「苏贵妃」。
他看到了她眼里的精明和算计,她也看到了他眼里的欲望,于是两人一拍即合。
无数个夜晚的耳鬓厮磨,他看不清她的心,只能一遍遍唤她的名字,将那满腔恨意都悉数奉还。
终于走到了今天。
站着的人神色疲惫,眼中黯然失色。他轻笑出声:「臣答应皇上的事情臣做到了。
「可臣答应阿箩的事情还没做完。」
齐岳嗤笑一声:「怎么,你要陪她一块儿。」
「臣……从未想过苟活。
「臣这条命,就是她给的。不管怎样,最后都得还给她。」
7.
苏卿箩紧紧搂着被子,双手抱住膝盖,指甲狠狠地掐进肉里,可她感觉不到疼。她知道自己完了,彻底完了。
门突然被打开,苏卿箩下意识地抬头,在看到来人后,神色骤然变冷,她顾不上穿鞋,快速向那人走去,一个结结实实的巴掌落在那人脸上。
穆濂没有反应地看着她接二连三的巴掌狠狠地扇在自己的脸上。
她气得发抖,眼神恶毒愤怒,语气刻薄冷漠,她说:「穆濂,你毁了我,……你毁了我……你怎么不去死……你为什么不去死……啊……啊……」
穆濂任由她的巴掌狠狠落在自己身上,转身看着随后走进来的人。
苏卿箩瞬时瞳孔猛然收缩,她快走几步,跪在他的脚边,使劲求饶:「皇上饶命,臣妾不敢了……臣妾再也不敢了……皇上……皇上。」
「爱妃,避子汤好喝吗?」齐岳低下头,脸上满是笑意。
她身子一顿,手猛然松开他的衣角。
他又问了一遍:「好喝吗?」
她不说话。
他缓缓蹲下,将她的下巴抬起,又问了一遍:「好喝吗?」
他竟然在笑。
苏卿箩的身体彻底僵住,只有视线微微上移,和他的眼神对上。
她终于看清了他眼底的神色。
之前他望着她的许多次,都是那么温柔深情,可她总觉得哪里奇怪。
现在终于知道了。
他的笑意从来都未及眼底,在她望不见的地方,那里是一片冰冷幽深。
他将她半露着的衣服慢慢拉起,语气温柔,问:「怎么,爱妃忘了这件事了吗?
「没关系,朕慢慢帮你回忆。
「进来吧。」
齐岳话说完,从门外进来了几个人。
等苏卿箩看到他们手里拿着的东西时,往后蜷缩,手不住地摆动:「不要……皇上……不要……饶了我吧……饶了……饶了我……」
「啪!」
苏卿箩被突如其来的巴掌打趴下,她挣扎了好几下,才勉强靠在地上。
「是谁给你的胆子,敢给皇后下毒。」
「臣妾……臣妾……」她眼睛不停眨动,还要再辩解什么。
脑子突然有什么闪过,她骤然清醒。
她突然扑哧一声笑出来,擦干眼泪:「齐岳,你不要告诉我,你做这些都是为了沈芙……」
齐岳闻言皱了皱眉,她放声大笑:「你居然真的为了她……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齐岳,你竟然真的在乎?你可是杀了她至亲,毁了她全族。」她笑着笑着忽然停下来,「你真是,比我还虚伪。」
然后她转头望着穆濂,笑意不减:「你也骗了我。
「你们都骗了我……都骗了我……
「可是没关系,沈芙已经死了……哈哈哈哈哈。」
齐岳连一个眼神都未曾给,转身走了出去。
苏卿箩只是自顾自地笑。她的脚步虚浮,头发散乱,双眼无神,一双雪白的脚沾满了灰尘。
穆濂看着看着,忽然难过地落下泪。
他一把搂住她,紧紧地将她抱在怀里,脸贴着脸,她的泪顺着他的脸颊流下来。
她开始默默流泪。
过了很久,她忽然开口:「穆濂,如果我当初没救你就好了。
「如果我当初不认识你就好了,如果我不爱上你就好了。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救了你。下辈子,下辈子我们不要再遇见了。穆濂,我这一生的结局,都拜你所赐。」
她的声音很轻,像是一阵缥缈的风。
「拿过来吧。」她吩咐着。
当初给沈芙的避子汤,重新送到了她的手上。
苏卿箩抬眼看着穆濂,轻声道:「穆濂,你要看着我喝下去,你要永远记住今天。」
她微微张口,将那碗毒药一饮而尽。
在她拿起来的瞬间,有人也拿了一碗,比她更快地喝下去。
苏卿箩震惊地望着穆濂,可他的眼睛很亮,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他轻轻一笑,问:「阿箩,你还记得我之前答应你的事吗?」
她茫然地看着,毒性开始发作。
她摇摇欲坠倒下。
她想起来了,在很久很久之前。
那时她还是苏家的千金小姐。
有一次她放风筝摔了腿,他背着她跑了好久才找到郎中。
她听着他有力的心跳,甜甜地笑了:「穆濂,以后我们要一直在一起。」
「好。」
「那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呢?」
「那我便我去找你,无论在哪,我们都要一起。」
她回忆到这儿,五感已经渐渐消失。
穆濂牵着她的手,满目温柔。
她不知为何,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胸腔内被痛意塞满。
可她说不出话了,她的意识开始消散,眼睛逐渐模糊。
她听到有个人一遍一遍地唤她的名字,她昏昏沉沉。
后来她听到有个小姑娘,脆脆地答应了一声:「哎……穆濂,我在这儿呢。」
她动了动嘴角,笑了。
殿内烛火通明,窗子打开了一角,有风吹来,吹过她脸上的泪痕,「啪嗒」,掉进殷红的血水中。
8.
新年将至,宫里又死了一位妃子。这在大齐被视为不祥。
更何况苏卿箩的死因让整个大齐都为之蒙羞,连带着苏行一家都受到了牵连。
然皇恩浩荡,只是让苏行面壁自省一个月,并罚了一年的俸禄。可是这位贵妃并没有这么好的下场了。
苏卿箩被剥夺封号,不能下葬,不能守灵。只是一把骨灰扬在了乱葬岗上。没有丝毫的体面。
朝中大臣见此情景,纷纷上书:提前选秀的时间。齐岳拗不过,只好宣布等新年过后再详细商榷。
今年的宫中,格外清冷。倒不是宫里人置办得不仔细。只是一连死了两位皇妃,皇上悲痛,连带着宫里上上下下都战战兢兢的。所以即便整个大齐皇宫白如昼日,灯火璀璨。却依然免不了死气沉沉的意味。
「皇上,今日请了东阳乐府的戏子,想必很是热闹。」烟晴坐在齐岳身旁,敬了一杯酒。
宫中宴会,轻歌曼舞,乐满高楼,觥筹交错。
齐岳举杯看着座下的众臣:「今日宫中夜宴,朕特请冬阳乐府的名家,与诸君共赏。同时,烟将军开春要开拔北上,朕便提前为他践行。」
烟枫坐在左侧第一位上,此刻被点到名,遂站起身行了恭礼:「臣谢陛下圣恩,此去定不负陛下所托。」
「烟大将军骁勇善战,杀敌无数。我们这些文人能安稳坐在这里,实乃感激不尽。」坐在左侧的太常拱手道。
「不仅如此,烟大将军的长女也是巾帼不让须眉。去年与北部交战,一箭刺穿敌军首领。不费一兵一卒便拿下了主城。后生可畏啊,后生可畏。」
齐岳静静看着,抿了一口酒,随后开口道:「朕听说中郎将不久前受了重伤,不知可好些了?」
「劳皇上挂念,现已无大碍,只是五脏遇损,正在修养当中。」
「塞外到底苦寒,中郎将身体又抱恙,倒是不可久居于此。」旁边有人插了句嘴。
此话一出,周围瞬间静了,不时有人看向烟枫。
齐岳淡淡笑了笑,随即咳嗽了一声。烟晴连忙递了杯水:「皇上可是伤寒又复发了?」
「无碍。」齐岳伸手推开了杯子,却又咳嗽得更厉害。
「皇上龙体要紧,臣请皇上先去休息。」
众臣纷纷起立:「臣叩请皇上保重圣体。」
耐不住大家劝说,齐岳只好先离开宴会,让烟晴代为作陪。
然而齐岳并没有回到寝殿,他屏退了其他人,独自登上摘星楼。
楼宇高高逶迤天际,顶上挂着金宝琉璃坠,伸手便可触月摘星。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随后有人跪下恭敬道:「皇上,还是没有皇后娘娘的消息。」
风股猎猎,吹动着君王的袖袍,墨色只堪堪撕开一丝绸光,似寒不胜寒。
顾谦望着齐岳的背影,斗胆道:「属下办事不力,请皇上责罚。」
默了片刻,齐岳转过身,声音裹着冷气:「看来那个人将她保护得很好。」
「那……」
「你让丑阙拿着嗅蛊一路南下调查,切记不要让其他人察觉。」
「是。」
「宴会怎么样了?」
「按照您的吩咐,都在监视之中。据酉阙称,苏行已经和梁国太子见过面了。般媞那边也已有交好之势。」
「无妨。他面壁一月自是不敢有什么大动作。你且派人仔细盯好便是。」
「另外,一会你去前殿找个机会,把烟枫带走。」齐岳想到了什么,又吩咐道。
「是。不过……带将军去哪?」
「烟枫久居沙场,不擅朝堂上的弯弯绕绕。悠悠众口,我怕他难以应付,留下什么口舌……」齐岳讲到这里便停下来。
顾谦紧接着道:「是,属下明白。」
9.
「沈芙,起来了……起来……」
「徵清,快……踹她一脚。」
「云云,她是猪吗,这么能睡。」
「岑陌,你安静一点。吵到她了。」
岑陌苍蝇一般的声音嗡嗡在我耳边响个不停,这几天学艺让我筋疲力尽,身体酸痛无比。
所以再岑陌有一次开口后,我实在忍无可忍,抓起旁边的枕头扔向他。
「岑陌,闭嘴!」我毫无形象可言,噌地坐了起来。
徵清和烟云被我惊了一跳,双双看向我。看着衣冠楚楚的三人,我忽然想起我没穿外衣。
于是,在他们的注目下,我又灰溜溜地拿起被子,盖住了自己。
岑陌咳嗽了一声:「咳……那个……小阿芙,今天除夕。」
除夕?又是一年了啊!
上一年我在哪呢?
在哪?
我突然感到一阵眩晕,意识涣散,下意识地握紧被子。
哦……我和齐岳在一起。
他为我燃了一夜的烟花
他拉着我的手,站在摘星楼上,细细地亲吻我的指尖,他说:「阿芙,往后的每一年我都陪你放烟花。」
我和他在台上看尽烟火,直至日出。
映着比初阳还夺目的样子,他将我紧紧拥入怀里,在我耳边呢喃。
回忆汹涌且热烈,让我透不过气。
有人一把拉开被子,替我裹在身上,又用身体挡住了我。
烟云淡声道:「你们先去,我和小姐随后就来。」
岑陌许是未曾想到我竟会有这么大的反应,轻轻叹了口气,随机又恢复了笑脸:「那小阿芙,本宫就在望楼等你了哦。」
等到他俩都出去后,烟云才将身体移开。
她从一旁的横架上拿来一件碧色月罗裙,递给了我:「每一年五门的人都会齐聚在此,共同纪念已故的门主。你现在是门主的妹妹,今日理应在场。」
她的语气仍旧带着淡淡的疏离,但她刚才算是替我解了围,我便也道了声谢。
「您身份尊贵,不必如此。」
约摸半刻后,我和烟云出现在望楼。
望楼分两层,楼上雕梁画栋,堂中隐约可见岑陌的身影,楼下依序站着各门的门徒。
徵清等在侧方的斜梯上,弯腰做了请的姿势:「小姐请随我上来吧。」
我不解,却见他朝我眨了眨眼。我微微一笑,随即伸出手:「那便有劳了。」
岑陌今日穿得格外喜庆,一身大红云丝锦袍,手上摇着一把绣着牡丹的赤色折扇,波澜不惊地看着楼下站着一排排的门徒。
听到声响,转过头,脸上顿时盈满了笑:「小阿芙,你来啦!」
我冲他笑了笑,眼神却望向了他身旁的人。
「这是羽绻,羽门门首。」岑陌的话音刚落,一个穿着绛色华服的女子缓缓起身,勾唇一笑,向我点了点头。
她长得极美,妖娆和清冷在她的脸上融合得恰到好处。一双猫眼神秘而妖媚,嘴唇红润娇艳,笑起来眼里尽是流光溢彩的夺目。好像一眼,便能直击人心。
之前岑陌提起过,徵门和羽门都是负责暗杀,只不过所凭借的手段不同。徵门皆是武功高强者,眨眼之间,人头落地。而羽门则不同,门内皆是倾国倾色的美人,负责重要情报和毒杀。
徵门的门主叫徵骞,是徵清的师父。说是师父,其实也大不了几岁。他和徵清长得有些相像,只不过比徵清多了份老沉和干练。
徵骞看了我一眼,回头对岑陌说:「这是……」
岑陌还未回答,身后的人突然低笑了一声。
羽绻细细看了我一眼,带着笑意:「徵骞,你仔细看看,她像谁。」
徵骞盯着我看了几秒,瞳孔忽然放大,神情有些古怪地回头望着岑陌,似在求证什么。
直到岑陌点了下头,他的手才动了动,轻轻在我脸跟前比划了一下,喃喃开口:「真像啊,她和沈清真像啊,尤其是眼睛。」
「我就说你为何不让徵清去救呢,原来你自己早就有打算。」羽绻轻瞥了一眼岑陌,兀自笑开。
岑陌笑了笑,晃着手中的扇子。
「商铃呢,她还没到?」
「快了,最近朝中动荡,苏家因为苏卿箩的死受到了不少牵连。苏行也被罚面壁一月。」
苏卿箩死了?怎么会?
我被惊了一跳。
羽绻随后解释道:「苏卿箩和状元郎通奸,被齐岳抓了个正着。他之前多宝贝贵妃啊,知道这件事怎么可能会让她活着。
「不过这样一来,目前苏行也不敢有太大动作。」
岑陌手中的扇子啪嗒一声收紧,他微眯着眼,语气轻蔑:「他已经勾搭上梁国太子了,前不久,般媞王还派人私下和苏行见面。」
「般媞?」
「苏行真够贼啊,与般媞交好,就相当于和大齐的整个西北部交好。」
「何止是贼,这老东西为了抱上般媞的大腿,可算是花了一番心思。」身后忽然有一道悦耳的声音想起。
羽绻抬眼笑道:「瞧,商铃来了。」
我顺着声音回头看,只见一个半掩面纱的女子,身着白色苏绣金缕衫,脚上的铃铛随着袅娜的步子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她的眉极细,面纱若隐若现勾勒出姣好的轮廓,眼眶若桃花状,眸子清明而透亮。
举手投足宛若仙子。
我盯着商铃看的同时,她也在瞧我。
下一刻,她摘下来面纱。
果真是,惊为天人。明媚楚楚,唇色滟滟。
可我好像在哪里见过她。
但从她眼里看不出什么神色,好像对于我的到来并不感到震惊。
只是在经过我面前时,微微颔首,声音极轻地道一句Ţū́ₚ:「你来了。」便顺势坐到了羽绻旁边。
她的语气也像是跟我相熟,我一时不知从哪里问起,只能坐下来听着。
商铃坐下后,又弯唇对我笑了笑,继续说:「般媞王年过半百,却依旧好女色。尤其是女子正当妙龄时。苏行早年在姑苏,花大价钱买了一对姐妹花。又请人专门培养训练。据说这对姐妹花貌美异常,声音宛若灵魅,触耳所及,勾魂莫测。」
「你是说,苏行将这对双胞胎送给了般媞王?」
商铃摇了摇头:「一个送给了般媞王,另一个……」
「要送给齐岳。」岑陌道
商铃点了点头:「宫里一连死了皇后贵妃,朝中大臣已经按捺不住上奏让选秀提前。苏行老谋深算,留了姐姐以防万一。没想到果真让他算着了。约莫就是春节之后。
「烟将军向来不参与朝堂之事,一直保持中立。但烟云重伤,齐岳有意让她入宫以稳局势。这虽然与你所想不谋而合,但你想要凭借烟云的身份在后宫站住脚跟,并不容易。」
羽绻侧头冲我笑了一下,问岑陌:「不如我选一名门徒,扮成沈芙的贴身婢女,随她一起进宫。」
「也好。」岑陌道。
「我有一个问题。」我看了一眼徵清,他也侧头望着我。
「徵清,以什么身份同我进去?」
……
突然就安静下来了,隔了一会,徵清微微咳了一声,平静道:「太监。」
「你的贴身太监。」他重复了一遍。
我不可思议地望着大家,只见众人的神色都平静如常。
「岑陌,你没有心。」
这么绝好的样貌身材武功,居然给我当太监,这样也太……太暴殄天物了。
岑陌眨了眨眼,笑得花枝招展。
我又望了一眼徵骞,他也摆手,颇为无奈:「别看我,我比你更难受。但那小子非要这样安排。」
??
我再次望向了徵清,他嘴唇微抿,嘴角上扬,解释道「宫里暗卫颇多,我若一直隐于暗中,对你没法照顾周全。倒不如大大方方地跟在你身边。」
他看我眼神更加疑惑,低低笑了一声:「你放心,只是名义上的太监罢了,而且到时候我会易容,不会有人注意到我。」
「可这……还是太委屈你了。」
「啧啧,小芙芙。你就别操心他了。就这么安排。」
我还想再说些什么时,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人跪在岑陌身后:「宫主,时间到了。」
「开始吧。」
「是。」
只见随着岑陌的话音落下,天上突降了几名身披白袍的女子,绫罗飘起,嘴里念着祭祀祷词。与此同时,一朵巨大的雕花牡丹从屏风后面缓缓翻转过来,上面立了三个排位。
岑陌等一众肃穆而立。
五门的祭祀典礼和宫中并无大差别。只不过大齐祭的是先祖,而五门祭祀的是已故门主。
「跪。」岑陌沉声道。
下一秒,所有人齐刷刷地跪下。
「五门成立至今,惩恶扬善,于当世独立。我岑陌在此立誓,当谨遵门训,以匡扶正义,护佑一方为己任。与天下兴,同天下亡。」岑陌的誓言庄重肃穆,我从未见过他这样的一面。
楼下门徒也异口同声道:「誓死为宫主效力。」
气势如虹,震天撼地。
我那一刻突然在想,究竟要牺牲多少人,才能让这惶惶乱世变成河清海晏。可直到很久之后我才明白,那注定是场至死方休的争斗。
祭祀过后,岑陌设宴,落座在牡丹亭。
我看着独独空出来的位子,心忽然钝痛。那椅子正中央,用鎏金刻着两个字——「角溯」。那是哥哥的位子。
徵清坐在我的身边,我紧挨着商铃。
不知为何,对于商铃,我总是感到一种莫名的拘谨。总觉得她好像知道我所有的事情。
我心中正疑惑,商铃突然往我碗里夹了块藕盒,她神色温柔:「尝尝吧,五门厨子手艺不错的。」
我错愕,商铃……怎么会知道我喜欢吃藕盒。
是巧合吗?
我边吃边开始回忆,商铃脚上的铃铛忽然响了,这个声音瞬间进入我的脑子,又在某处被唤醒。
我记起来了,我在哥哥书房最底层的隔间里,看到过一幅画,那画上是一女子。那时我问哥哥这是谁,他只告诉我是很珍贵的人,原来是商铃。
她应该很难过吧,哥哥是不是也是她很珍贵的人呢。
「沈芙,你没想错。」岑陌看了我一眼,道出了我心中所想。
我探究地望向岑陌,他不说话了。
但商铃却开口了:「我和你哥哥算是旧识。再准确一点的话,沈清其实是我的救命恩人。」
商铃拨动着碗中亮晶晶的银耳,语气轻极了:「我原生在一个富贾家里,我父亲为人正直,不肯与官勾结,在我八岁那年,落得满门抄斩,只有我活了下来。
「我逃离家乡,辗转各地。好巧不巧,正赶上那几年瘟疫饥荒严重,我跟着难民一路向西。就在我要和其他人一样饿死的时候,你哥哥出现了。」
小姑娘眼泪汪汪地抱着靠在自己肩上的阿婆,想着自己稍后是不是也要跟她一起去了。
想着想着,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双勾着金边云雀的靴子。
她抹了下眼泪,目光顺着那双靴子上移。
她的头抬得高高的,目光却再也收不回来。
且不说少年那身华贵精美的衣服,就单单是那张脸,便足以惊为天人。
饶是之前也算是见过世面的她,都愣了好久才晓得把目光收回来,至于那些难民,就更不必说了。
那少年回头招了招手,便有人推着运粮食的车,挨个将粮食送到他们面前。
商铃那时还不叫商铃,她姓司,单名一个璃。
小司璃望着,兀自吞了吞口水。
少年微微一笑,从怀里掏出用纸包住的饭团,还冒着腾腾的热气。
他弯腰蹲下,伸手递到她的眼前,眼神温和:「快吃吧。」
司璃看了他一眼,确认是给自己的之后,小声道了谢,小心翼翼地接过饭团,迈过身子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那饭团香糯温软,让她吃着吃着鼻子忽然就酸了起来。
她想到自己的爹娘还有妹妹,想到路上替她挡了一下棍子的春福叔,想到这几天一直把水省下来给她喝的阿婆,想着那些没有熬住先走一步的人,她不受控制地落下泪来。
一方月白色帕子递到她跟前,她泪眼婆娑地抬起头。
那少年眸子温和明亮,他半蹲在她跟前,手轻轻在她脸上点过
「莫哭了,趁热吃。」
她看着少年专注的神情,愣了许久。
「后来我才知道,他是大齐右相之子沈清。」商铃望着我,眼神里有什么在闪动。
她继续道:「你我父亲曾是故交,我们家出事后,沈相得知我还活着,便派人寻我。
「因为我的身份不可被旁人知晓,沈清便把我送到了五门。
「沈清总在我面前提起你,他讲到你时,总有说不完的话。」
「所以啊……」商铃拉过我的手,言语真挚道,「若你真的想去报仇,我们自当全力支持你。虽然沈家不在了,可是你还有五门,我们都是你的家人。」
「小阿芙,我们都在你身后。」岑陌笑着举起杯盏。
「我们都在你身后。」其他人也纷纷举杯示意。
我的喉咙紧了紧,没忍住,还是湿了眼眶。
从沈家被灭族之后,我以为我从此便孤身一人了。
却未曾想,我可以得到这么多人的牵挂。
我缓缓举起杯,将烈酒一饮而尽:「沈芙,定竭尽全力,不负众望。」
10.
从五门去往大齐的路很远。
我最后看了一眼那隐在群山处的楼宇,此去山高路长,困难重重,不知还能不能再回来。
烟云将狐裘递给我,顿了顿,轻声问道:「可否请您,多关照我的家人。我父亲一生都在沙场,并不擅权谋。母亲性子柔弱,唯有妹妹在宫中有一方立足之地。我此生,应无法在他们膝前尽孝。若您回去,可否……常替我看看他们。」
「你放心,从此刻起,我与烟家荣辱与共。」烟云虽性子清冷,但这段时间处处顾我周到,就算她不开口,我也会尽力护烟家周全。
气氛一时有些凝重,岑陌适时开口道:「小阿芙,无妨。你要是想回来,就让人写信告知,我们亲自去接你。」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
我弯了弯唇,笑道:「那到时就劳烦大家继续收留我了,我这个人什么都不会,好吃懒做还是可以的。」
一席话引得大家都笑了,气氛一时间没有那么凝重。
马儿嘶吼一声,时辰到了。
我深深看了一眼众人,双手合十慢慢放在胸前,弯下腰。一瞬间泪水汹涌而出。
「这些日子承蒙各位照顾,沈芙铭记在心。
「如今在此别过,我们……来日方长。」
我在徵清的搀扶下,拉起帘子,走进马车。
车里很宽敞,已经有个身穿红衣的女子坐在里面,见我进来,微笑着朝我拱拱手:「羽乐见过大小姐。」
随后她又看向我的身后,笑得更欢了:「小哥哥,门主说的太监原来是你呀。」
徵清坐在我们对面,听完她的话,顿时黑了脸,有些无奈道:「我也没想到,羽门主挑来挑去,挑了个最不省心的。」
羽乐吐了吐舌头,朝我靠近了些:「要不是姐姐受伤了,也不会让我来呢。我虽然没有姐姐那么稳重聪慧,但事情轻重缓急我还是知道的。而且除了姐姐,门中用毒再无人比过我。我肯定不会坏了小姐的事。」
祭祀那天我见过她,羽门那一列,独独她和羽绻一样,穿着一身红衣,只不过颜色更为明亮。
「难怪。说起来,祭祀那天,我好像没有见过羽乐的姐姐。」
徵清点点头:「你还记得之前的左明渊吗?」
「自然是知道,这件事整个大齐,想必无人不知。」
「很大一部分的功劳都要归功于她。她和羽乐的性子完全不同。很安静,也很温柔。不急不躁,总是把所有的事情做得很好。」
「她……」徵清还想继续说着什么,看到我的眼神,瞬间住了嘴。
「说呀,我还想听呢。」我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徵清耳朵泛红,脸别过,闷声道:「您这么尊贵的身份,居然也听得这么无聊的事。」
「你算别人吗?你可是我的贴身太监。」我打趣道。
徵清给了我个白眼。
「羽乐,你的小哥哥对我心生怒气,有没有毒能治治他。」
羽乐闻声便从袖口里掏出来七八个瓶子,一一摆开:「大小姐,你看需要毒哪儿。」
「这个可以失声,这个能不举,这个能全身瘫痪,这个能双目失明。
「这个可就厉害了……这个能让他痛苦一辈子。」
「大小姐,你看需要哪个?」羽乐朝我眨了眨眼。
我笑得合不拢嘴,完全无视徵清越来越黑的脸色。
11.
车马周折,一路狂奔,终于在半个月后赶到了大齐和梁国的边界处——洛城。
但马儿实在走不动了,我们只能在这儿暂时歇脚。
洛城不大,却因为地处两国交界,常年争斗不断,各方势力在此尽显交会争斗,但也正因此,成了情报最密集之地。
所以毫无疑问,这里也有五门。
徵清轻车熟路地领着我们进了一间客栈。
门面不大,只在牌匾上写了两个字:「春梦」。
「哟,这名儿写的。不知道的以为进的是家妓馆呢。」羽乐不禁笑道。
「呵……」门内传来一声清悦的低笑声,随后一个身段婀娜的女子缓缓走出来,嘴角挂着笑意,似乎一点儿都不在意那句话。
「你这小姑娘,怎知我还经营妓馆。喏,再往前走百十步就是了。」
她边用手指着前方,一边含情脉脉地看着我们,眼波流转,却让人看不清她的意图。
我盯着她的脸,眉眼觉得似曾相识。
「看吧,我没说错呢。」羽乐抿唇朝我们笑了笑。
这女子看了徵清一眼,弯了弯唇:「所以,三位客官,可是想好去哪了?」
「我们住店。」徵清淡淡答道。
「那便里面请吧,不过客房都满了,只有我自留的两间房子,三位若不嫌弃,就随我上楼吧。」
不等我们回答,那女子便自顾自地往里面走。
外面破败不堪,一进门却发现别有洞天。
越过一个雕花曲屏,便来到种满海棠的院子。
客房隐在密密的花梢中,只露出一角挂着铃铛的鎏金房檐。
几张石桌散散地摆开,有人喝茶、闲谈。一见到女子进来,有个魁梧的男人大声招呼:「十娘,别光忙着接客啊,我们这儿要的茶呢?」
语气轻佻熟络,十娘却也不生气,风姿摇曳地答着话:
「怎就让你急死了,小厨子马上就来……」
她拖着长长的尾音,一把嵌满珍珠的羽毛扇轻轻扫过脸,眉眼间皆是风情。
我们跟着她一路上到三楼,可她并未带着我们来到房间,而是去了自己的屋子。
我看了一眼徵清,却见他仍旧气定神闲,顿时好像明白了什么。
待我们走进去,十娘将门合上,门口立刻有人守在两侧。
「徵清,你的胆子倒是越发大了。」十娘笑着调侃,语气却带着丝丝冷意。
她径直坐到软榻上,眯着眼看着我们三人。
一只柔弱无骨似的手指着羽乐:「这是羽绻那小跟班」
「这个……」十娘手指着我,却不说话了。
她盯着我看了一眼,将手放下,眼神有片刻晦涩。
「胆子再大怎么敢和十娘相比,就敢这么堂而皇之的地将我们带进来。」徵清倒也不恼,反而开起她的玩笑。
十娘翻了个白眼:「说吧,来我这儿干嘛。我如今可不是五门中人了。休想使唤我。」
「来请你帮忙。」徵清上前一步,拱了拱手。
「承谁的情?」十娘头也不抬。
「商铃。」十娘神色有些松动。
过了片刻,她从榻上直起身。
「说吧,要我做什么。」
徵清随即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纸条递给十娘,她接过来一看,顿时愣在原地。
然后她又抬头看了我一眼,随后走到梳妆台。
只见她将最下面的匣子里抽出来,将纸条放了进去,然后合上。
做完这一切后,十娘回头望着徵清,语气不冷不热
「告诉商铃,她欠我一个大人情。」
「那是自然。」徵清仿佛松了口气,语气都轻快了不少。
「这几日,还要给十娘添麻烦了。麻烦给我们马儿选些上等的草。」
十娘貌似心情十分不快,拧着眉:「你倒是惯会使唤人。」
徵清没再说话,从怀里掏出一个蜀锦织的锦囊。
十娘极不乐意地接过来,下一秒却眼角含笑。
她一边将锦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一边眉飞色舞:
「那个……你们爱住多久住多久。只要别给老娘惹事……」
羽乐抻着脖子往近瞅,却在看到东西时,不由得嗤笑:「不就是夜明珠吗。」
「小姑娘,这在洛城可是一等一的稀罕物。」
十娘说着颠了颠锦囊的分量,不禁乐了:「况且这还有这么多。」
「行了,你们的屋子就在我隔壁。都出去吧,省得站在这儿惹我生厌。」
十娘懒懒散散地跟我们打了声招呼,转身进了里间。
12.
我们被十娘赶出来后,侍女将我们带到隔壁的房间里。
徵清在房中检查之后,方才坐下来。
「虽然这是十娘的地方,但免不了人多眼杂。羽乐,你务必寸步不离地跟着小姐。」
「知道啦!」羽乐一屁股坐下,拿起桌子上的茶水就往嘴里灌。
「那个十娘……」我看了一眼徵清,欲言又止。
毕竟是人家的地盘,免不了有偷听墙脚的人。
徵清摆摆手,道:「无妨。
「十娘本属商门,是上一任商门门主。商铃从小便拜到十娘门下,算是她的师父。但两人更像母女。
「只是后来发生了变故。这个具体我也不知情。只知道从那以后,十娘就消失了。直到很久以后才重新露面。」
「居然连你也不知道。」我喃喃道。
「对。不仅是我,就连宫主都不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听到他这样说,我的心又沉了一分。
想到刚才徵清的举动,我问:「你刚和十娘在做什么交易?」
「齐岳的暗卫正在全国各个角落秘密寻找你,洛城也有。」
许是很久没有听到这个人的名字,我的脑子竟有片刻的空白。
呵,秘密寻找?
「他难道还想把我的骨灰也找回去吗?」
齐岳啊,你真是生怕我侥幸活过来了。
可明明已经知道他是何等的龌龊无耻,听到这句话,却还是胸口钝痛不止。
「我现在已经改头换面,那些暗卫又怎能察觉我?
「你虽已改头换面。但一个人的气息是变不了的。皇室有一种嗅蛊,无论你模样身形如何变化,除非你死了。否则无论你去哪,它都能找到你。这也是我为何要日夜兼程赶到洛城的原因。十娘这里有治嗅蛊的办法。
「也就是说,十娘这里有唯一的解药。」
我蹙了蹙眉,轻声问了一句:「那有没有可能,十娘之前和皇室有……?」
话音未落,徵清做了一个嘘的手势,提示我这个问题不该问出来。
「十娘从前的事我知之甚少。毕竟已经过去了快二十年了。她从五门消失后,一直久居洛城。」
「不过能在这样的地界混得如鱼得水,想必也绝非等闲之辈。」我接过话。
徵清点了点头:「确实是这样。不过梁国最近在洛城频频惹出事端,但因处两国交界,大齐也不好强派军队。只能是两方势力暗中纠缠。所以现在洛城比之前更不太平。我们要小心。」
「梁国……」我喃喃出声,脑海里面忽然出现了一个身影。
也不知他现在如何了。
……
夜色渐深,洛城的灯火却未眠。徵清站在窗边,望着楼下穿梭的暗影,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玉佩。那是沈清留给他的遗物,玉佩背面刻着"溯"字,与沈芙腰间那块"芙"字玉佩原是一对。
"小姐,该歇息了。"羽乐端着铜盆进来,水面浮着几片海棠花瓣,"十娘说这洛城的水土最养人,您且试试。"
沈芙盯着水面倒影,恍惚看见哥哥临终前的模样。那日火光冲天,沈清将她推进密道时,血迹染红了半边衣襟。"活下去,阿芙。"他最后的话像根刺,扎在她心口十年。
"徵清。"她突然开口,"齐岳的嗅蛊,当真无解?"
窗边身影微僵,随即转身道:"十娘既收了商铃的信物,必有破解之法。只是……"他欲言又止,最终从怀中掏出半枚染血的铜符,"这是当年十娘离开五门前留下的,商铃说,此物可换她一次出手。"
铜符上镌刻的凤纹让沈芙瞳孔骤缩。这纹样与她幼时在母亲妆奁里见过的玉簪一模一样,那是大齐皇室秘宝才有的图腾。
三更梆子响时,十娘的房门悄然开启。她穿着月白寝衣,发间只簪了支素银簪,与白日里的风情万种判若两人。
"商铃倒是舍得。"她把玩着铜符,烛火在眸中跳动,"小丫头,可知这物件为何能解嗅蛊?"
沈芙摇头,十娘轻笑:"因为这铜符,是用皇室嫡系血脉炼制的。齐岳的嗅蛊寻的是活人气息,可若你身上沾了至亲之血……"她忽然掐住沈芙手腕,指尖划过脉门时,沈芙疼得闷哼出声。
"果然。"十娘松开手,铜符在烛光下泛起诡异红光,"你体内有沈家血脉,这铜符便是为你量身定做的护身符。只是……"她话锋一转,"要解嗅蛊,需以心头血为引,你可愿?"
沈芙毫不犹豫拔下发簪刺向心口,却被徵清拦住。"小姐!"他掌心凝着内力,簪尖在距胸口半寸处停住,"十娘,条件。"
十娘抚掌而笑:"痛快!我要你们帮我查清二十年前的悬案——当年商门三十七口,为何一夜之间尽数暴毙?"
五日后,洛城暗市。
沈芙戴着羽乐特制的易容面具,扮作男子模样跟在徵清身后。暗市里鱼龙混杂,叫卖声此起彼伏:"西北军防图换黄金百两!""刚截获的梁国密信!"
"这位公子,可要听段秘闻?"个佝偻老妪突然拽住沈芙衣角,浑浊眼中闪着精光,"二十年前商门惨案,我知道内情。"
徵清正要驱赶,沈芙却蹲下身:"老人家要多少银钱?"
"不要钱,要血。"老妪突然掀开衣袖,手臂上布满诡异纹路,"用你的血,换我的故事。"
羽乐暗器已出,沈芙却咬破指尖将血滴在老妪掌心。血液接触皮肤的刹那,纹路竟开始蠕动,老妪发出非人的嘶吼:"是皇室!他们用商门试药,炼制……"话未说完,七窍突然流出黑血。
徵清反应极快,扯着沈芙后退时,暗处射来三支淬毒箭矢。羽乐甩出银针打落两支,第三支却被沈芙徒手接住。箭身上刻着熟悉的凤纹,与铜符上的图腾如出一辙。
回到客栈,十娘看着带血的箭矢冷笑:"果然是他。"她展开沈芙带回的密信,纸上只有八个字:"凤血为引,蛊王现世。"
"二十年前,先帝命我研制长生药。"十娘抚着铜符,声音飘忽,"我以皇室血脉为引,却意外发现凤血可操控嗅蛊。商门灭门那夜,我带着刚成型的蛊王逃到洛城,却不想……"
话音未落,窗外突然传来破空声。徵清飞身接住暗器,竟是支通体赤红的玉笛。笛身刻着"溯"字,与沈芙的玉佩同出一源。
"是哥哥!"沈芙夺过玉笛,笛孔中塞着张字条:"子时,城隍庙。"
城隍庙内,烛火摇曳。
沈芙握着玉笛的手微微发抖,庙中央的石像后转出个人影。那人戴着青铜面具,身形与沈清有七分相似。
"阿芙。"声音透过面具传来,带着熟悉的温柔,"你长大了。"
沈芙泪水夺眶而出,正要扑上前,徵清却拦住她:"小心!"
面具人轻笑,指尖抚过笛身:"这支凤血笛,是我用沈家血脉炼制的。当年我假死脱身,为的就是今日。"他突然扯下面具,露出与齐岳有三分相像的脸,"自我介绍下,我是齐岳的胞弟,齐溯。"
沈芙如遭雷击。齐溯,那个本该死在二十年前的皇子,竟是沈清的师父,也是五门真正的创立者。
"沈清到死都在护着你。"齐溯抚摸着石像上的凤纹,"可他不知道,我才是凤血计划的最终受益者。只要用你的血唤醒蛊王,我便能掌控整个大齐。"
刀光剑影中,徵清护着沈芙且战且退。齐溯的武功深不可测,每一招都带着皇室秘传的杀气。羽乐的毒粉刚撒出,便被对方内力震散。
"小心!"沈芙突然推开徵清,齐溯的剑尖擦着她心口掠过,带起一串血珠。血液滴在凤血笛上,笛身突然发出红光,石像后的暗门轰然开启。
暗室内,水晶棺中躺着个女子,容颜与沈芙有九分相似。齐溯痴痴望着棺中人:"阿姊,等蛊王苏醒,你就能活过来了。"
沈芙突然明白,为何自己能驱动凤血笛。棺中女子,才是真正的皇室嫡女,而她不过是齐溯为复活姐姐准备的容器。
"阿芙,用铜符!"徵清突然甩出半枚染血铜符,正是十娘给的那枚。铜符与凤血笛相撞的瞬间,暗室剧烈震动。齐溯脸色大变:"不可能!你怎会有另一半铜符?"
沈芙趁机咬破舌尖,将心头血喷在笛身上。红光大盛中,棺中女子化作飞灰,齐溯发出凄厉惨叫。暗室坍塌的刹那,徵清将沈芙推出暗门,自己却被巨石掩埋。
三日后,大齐皇宫。
沈芙站在摘星楼上,望着脚下繁华的皇城。齐岳的尸体就躺在她脚边,眉心插着支凤血玉簪。
"小姐,该走了。"羽乐轻声提醒。沈芙最后看了眼天际,晨曦中仿佛看见哥哥在朝她微笑。她将凤血笛扔下高楼,转身时,徵清正含笑望着她。
"不是让你在洛城养伤?"沈芙嗔道。
"某人说过,要与烟家荣辱与共。"徵清晃了晃手中圣旨,那是烟枫刚送来的密诏,"新帝登基,大赦天下。沈家冤案,沉冤得雪。"
远处传来悠扬钟声,新年的第一缕阳光洒在两人身上。沈芙握紧腰间玉佩,终于露出这些年来第一个真心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