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叔喝我妈乳汁长大,后来我妈进重症监护,小叔当场把我爸痛揍
发布时间:2025-10-26 11:37 浏览量:8
在母亲被推进重症监护室的第三天,小叔当着所有人的面,一拳把我爸打倒在地。
那一拳,沉重、决绝,像是在了结一笔积攒了三十多年的旧账。
三十多年,足够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长成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在这漫长的岁月里,小叔陈建军的人生,几乎是和我母亲许秀莲的名字捆绑在一起的。他是我爸的亲弟弟,却更像我妈的亲儿子。他喝着我妈的奶水长大,穿着我妈缝补的衣服,在我家饭桌上吃掉的饭,比我这个亲生的还要多。
我们整个家族,甚至整个大院的人,都默认了这份超越寻常叔嫂关系的情分。我们都以为,这份情会是这个家最坚固的基石。
直到那一拳挥出,我才恍然大悟,原来最坚固的基石,也会在最脆弱的时刻,变成最锋利的武器。而这一切,都要从三十多年前,那个大雪纷飞的冬天说起。
第1章 不算儿子的儿子
我的记忆里,小叔陈建军好像一直就长在我家。
他只比我大十岁,但在我童年的认知里,他和我爸陈建国更像是两个辈分的人。我爸是那个坐在沙发上,喝着茶水看着报纸,偶尔对我功课发几句议论的“父亲”符号。而小叔,则是那个和我抢最后一块红烧肉,带我爬树掏鸟窝,在我被欺负时能拎着板砖冲在最前面的,鲜活生动的“家人”。
这份亲近,源自我妈许秀莲。
我们家住在一个老国企的家属大院里,邻里之间没什么秘密。小叔是我妈的“奶儿子”,这是整个大院公开的共识。
听院里的老人说,奶奶生小叔时伤了身子,别说奶水,连口热汤都喝不下去。刚出生的婴儿饿得整夜啼哭,小小的脸皱得像个核桃。那时候我刚出生几个月,我妈的奶水正足。看着奄奄一息的小叔子,我妈没跟我爸商量,直接解开衣襟,把小叔抱进了怀里。
从那天起,小叔的命,就算是我妈给的。
我爸对此,态度很微妙。他从不公开反对,但也从不主动提及。每当有邻居开玩笑说:“建国,你这弟弟快成秀莲的二儿子了。”他总是嘿嘿一笑,不接话,埋头抽自己的烟。那笑容里,有几分默许,也有几分不易察 tiểu的尴尬。
奶奶身体一直不好,在我记事起,她就常年卧床。照顾她的重担,自然也落在我妈身上。于是,我们家的景象常常是这样:我妈在厨房里忙得团团转,灶上炖着给奶奶熬的汤,锅里炒着我们一家四口的菜。饭桌上,我妈的筷子总是在三个人碗里来回。
“小默,多吃点青菜,长得高。”她给我夹一筷子绿油油的菠菜。
“建军,你最爱吃的排骨,嫂子特意给你烧的,多吃点,在学校读书费脑子。”她把最大的一块夹进小叔碗里。
然后,她才会象征性地给我爸夹一小块,语气平淡地说:“你也吃。”
小叔对我妈的依赖和维护,是刻在骨子里的。院里有个碎嘴的张婶,有次当着众人面,半开玩笑地说我妈:“秀莲啊,你这心都偏到胳C窝里了,自己儿子瘦得跟猴儿似的,倒把小叔子喂得油光水滑。”
我当时年纪小,不懂话里的机锋,但十二岁的小叔却听懂了。他当场就把手里的搪瓷碗往地上一摔,指着张婶的鼻子,眼睛通红地吼:“你胡说!我嫂子对我最好!不许你这么说她!”
那股子狠劲,把张婶都吓了一跳。最后还是我妈闻声出来,一边赔笑脸,一边把小叔拉回家。关上门,我妈没有骂他,只是用手巾擦着他气得通红的脸,轻声说:“建军,跟长辈不能这么说话。但嫂子知道,你是心疼嫂子。”
小叔的眼泪“唰”地就下来了,他抱着我妈的腰,把脸埋在她怀里,闷声说:“嫂子,等我长大了,我挣钱养你,谁都不能欺负你。”
这是一个孩子最朴素的承诺。
我妈听了,眼圈也红了,摸着他的头,笑着说:“好,嫂子等着。”
我在旁边看着,心里有点酸溜溜的。我觉得,那一刻,他们才更像一对真正的母子。而我爸,依旧像个局外人,坐在沙发里,翻着报纸,仿佛屋子里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这种奇特的家庭平衡,一直维持到小叔考上大学。
小叔争气,考去了省城的重点大学,是陈家第一个大学生。走的那天,我妈几乎把整个家都搬空了。新棉被、新床单、新衣服,还有她亲手做的几十个茶叶蛋和一大瓶牛肉酱。我爸站在一旁,递给小叔一个信封,里面是皱巴巴的五百块钱,是他两个月的工资。
“建军,到了学校,好好学习。”我爸的话,一如既往地简短。
小叔接过钱,看都没看,直接塞进口袋。他转身,给了我妈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声音已经带了哭腔:“嫂子,你放心,我一定好好念书,将来让你过好日子。”
火车开动时,我妈站在月台上,挥着手,眼泪止不住地流。小叔把头探出窗外,冲着这边大喊:“嫂子,回去吧!照顾好自己!”
他从头到尾,没对我爸喊一句话。
火车消失在视野尽头,我爸拍了拍我妈的肩膀,说:“行了,别看了,都走了。”
我妈擦了擦眼泪,点点头。回家的路上,她对我说:“小默,以后家里就剩我们三个人了,你要听话。”
我“嗯”了一声,心里却空落落的。我感觉,不是家里少了一个人,而是我妈的心,跟着那趟火车,一起被带走了。那个不成文的家庭默契,那个以我妈为核心,以小叔为重心的情感圈,从那天起,似乎出现了一道看不见的裂缝。
第2章 看不见的裂缝
小叔上了大学,像一只挣脱了束缚的风筝,飞得又高又远,但那根线,始终牢牢攥在我妈手里。
每个星期,他都会雷打不动地往家里打一个电话。电话多半是我妈接,两个人总有说不完的话。从学校的伙食,到新交的朋友,再到某个教授的课特别有意思,小叔事无巨细地向我妈汇报。我妈则耐心地听着,时不时插几句,提醒他天冷了要加衣服,钱不够了就跟家里说。
“钱够用,嫂子,学校有补助,我还能去做家教。”电话那头,小叔的声音充满了年轻人的朝气。
“别太累了,身体是本钱。”我妈的叮嘱永远是这一句。
我爸偶尔会接过电话,但父子俩的对话总是干巴巴的。
“爸。”
“嗯,建军啊。”
“家里都好吧?”
“好,都好。你呢?”
“我也挺好。”
然后就是一阵沉默,直到我爸把电话递给我妈,说一句:“你跟他说吧。”
小叔毕业后,留在了省城一家不错的建筑设计院工作。他第一次领工资,没有给自己买任何东西,而是给我妈买了一件当时最时髦的羊绒大衣,给我爸买了一条烟,给我买了一套《上下五千年》。
那件羊绒大衣,我妈嘴上说着“太贵了,乱花钱”,却宝贝得不行,只有逢年过节或者家里来重要客人时才舍得穿。她穿着那件大衣,站在镜子前,一遍遍地抚平衣角,脸上的笑容,是我从未见过的满足和骄傲。
我爸拿着那条好烟,拆开,默默抽了一根,什么也没说。
日子就这样不咸不淡地过着。我上了大学,也留在了外地。家里,就真的只剩下我爸和我妈两个人。小叔工作忙,但每个月必定会回来看他们一次。每次回来,后备箱都塞得满满当当,吃的、穿的、用的,全是我妈爱吃的、爱用的。他会陪我妈逛菜市场,听她和邻居们炫耀自己的儿子多有出息,然后提着大包小包跟在后面,脸上挂着憨厚的笑。
他对我爸,依旧是客气中带着疏离。他会递上一条烟,问一句“爸,身体还好吧”,然后就再无更多交流。更多的时候,是他们三个人坐在客厅里,小叔和我妈热火朝天地聊着,我爸一个人在旁边看电视,电视的声音开得很大,仿佛要用这种方式来宣告自己的存在。
裂缝,就在这种沉默和忽略中,一点点扩大。
我妈的身体,大概就是从那几年开始,慢慢变差的。起初只是容易累,时常说腰酸背痛。我爸总说她是累着了,让她多休息。小叔每次回来,都会带一堆保健品,叮嘱我妈按时吃。
有一次家庭聚会,小叔特意从省城开车回来,我们一家人难得聚齐。饭桌上,我妈的脸色不太好,吃了没几口就说没胃口。
小叔立刻紧张起来,放下筷子问:“嫂子,你是不是又不舒服了?我上次就让你去医院做个全面检查,你去了没?”
我妈摆摆手,笑了笑:“老毛病了,没什么大事,歇歇就好。”
小叔的目光转向我爸,带着一丝质问:“爸,我嫂子身体不舒服,你怎么不带她去医院看看?”
我爸正喝着酒,闻言眼皮都没抬一下,含糊地说:“去啥医院,净花冤枉钱。你嫂子就是自己吓自己,女人家家的,都这样。”
“啪”的一声,小叔把筷子重重地拍在桌上。
饭桌上的气氛瞬间凝固了。
小叔的胸口剧烈起伏着,眼睛死死地盯着我爸,一字一句地说:“什么叫花冤枉钱?我嫂子的身体比什么都重要!我每个月给你打的钱,不够带她去做个检查吗?”
我爸的脸涨成了猪肝色,他“腾”地站起来,指着小叔的鼻子:“陈建军,你这是什么态度!我是你哥!这个家还轮不到你来教训我!”
“哥?你尽到当丈夫的责任了吗?嫂子嫁到我们家,为你生儿育女,伺候老的,照顾小的,她图什么了?现在她身体不舒服,你连带她看个病都嫌麻烦!”小叔也站了起来,两个人针锋相对,火药味十足。
“行了!都少说两句!”我妈厉声喝止了他们,她的脸色更加苍白,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一家人,吃顿饭,吵什么吵!”
她捂着腹部,慢慢地站起来,对我说:“小默,扶我回房休息一下。”
我赶紧过去扶住她。路过我爸和小叔身边时,我能清晰地感受到他们之间那种剑拔弩张的气场。
那顿饭,不欢而散。
小叔摔门而去,临走前,他把我拉到一边,塞给我两千块钱,压低声音说:“小默,你爸靠不住。你抽空,一定带去大医院做个详细检查,钱不够我再给你打。”
我捏着那两千块钱,心里沉甸甸的。
我试图劝我妈去医院,可她总是固执地拒绝。“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没事。你爸和你叔关系本来就紧张,再因为我这点小事闹得更僵,不值当。”
她总是在为别人着想,为这个家着想,唯独忘了她自己。
而我爸,在那次争吵之后,似乎更加沉默了。他不再主动和我妈说话,回家的时间也越来越晚。有时候,我深夜醒来,还能闻到他身上带回来的烟酒味。
那个曾经被我妈用爱和责任勉力维持着的家,那道看不见的裂缝,正在无声无息地,变成一道深不见底的沟壑。而我们每个人,都站在沟壑的边缘,眼睁睁地看着它扩大,却无能为力。
第3章 轰然倒塌的天
变故,总是在人最没有防备的时候,以最凶猛的方式降临。
那天我正在公司加班,接到了我爸的电话。他的声音是我从未听过的慌乱和颤抖,几乎不成调:“小默……你,你快回来…………她不行了……”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
我几乎是连滚爬地赶回了家。家里的景象让我永生难忘。我妈面色蜡黄地倒在客厅的地板上,身下是一小滩深色的呕吐物。我爸瘫坐在旁边的沙发上,双手抱着头,嘴里反复念叨着:“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我冲过去,颤抖着手探了探我妈的鼻息,还好,虽然微弱,但还有。
“爸!你打120了吗?”我声嘶力竭地吼道。
我爸像是才被惊醒,眼神涣散地看着我,摇了摇头。
那一刻,一股混杂着愤怒和绝望的寒意从我脚底直冲天灵盖。我来不及多想,立刻拨打了急救电话。在等待救护车的几分钟里,我感觉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我给小叔打了电话。电话刚一接通,听到我带着哭腔的声音,小叔在那头立刻就急了:“小默,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小叔……我妈……我妈她晕倒了,我们现在要去医院……”
“哪个医院?我马上过去!”小叔的声音果断而镇定,仿佛一根定海神针,瞬间稳住了我慌乱的心。
救护车呼啸而来,又呼啸而去。我和我爸跟着上了车,看着急救医生给我妈戴上氧气面罩,做着各种急救措施,我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我爸则全程呆若木鸡,只是死死地盯着我妈那张毫无血色的脸。
到了医院,我妈被直接送进了抢救室。红色的“抢救中”三个字,像三把烧红的烙铁,烫在我的心上。
我爸靠在墙上,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骨头,顺着墙壁滑坐在地上。他掏出烟,手抖得厉害,点了好几次才点着。他狠狠地吸了一口,然后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满脸通红,眼泪都流了出来。
我不知道那眼泪,是因为呛咳,还是因为别的。
小叔是开着车从省城一路飙回来的。两个多小时的路程,他只用了一个半小时。当他风尘仆仆地出现在抢救室门口时,头发凌乱,衬衫的扣子都扣错了位,额头上全是汗。
他看到瘫坐在地上的我爸,又看了看紧闭的抢救室大门,嘴唇哆嗦着,问我:“怎么回事?嫂子……嫂子她到底怎么了?”
我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每多说一句,小叔的脸色就难看一分。当我说到我爸甚至没有第一时间打120时,小叔的拳头瞬间攥紧了,手背上青筋暴起。
他一步步走到我爸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陈建国,”小叔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又冷又硬,“我嫂子到底是什么病?你跟我说实话!”
我爸抬起头,眼神躲闪,不敢看小叔的眼睛。他掐灭了烟,低声说:“我……我不知道……前几天她说肚子疼,我以为是吃坏了东西……”
“肚子疼?疼了几天了?”小叔追问道。
“有……有三四天了吧……”
“三四天?!”小叔的音量猛地拔高,整个走廊都能听到他的怒吼,“她肚子疼了三四天,你就没想过带她来医院看看?你就让她在家里硬扛着?!”
我爸被吼得缩了缩脖子,辩解道:“她说没事,就是老毛病……”
“老毛毛病!她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你是个死人吗?你不会自己看吗?她脸都黄成那样了,你看不见吗?!”小叔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
周围有路过的病人和家属,都向我们这边投来异样的目光。我赶紧上前拉住小叔的胳膊:“小叔,你别激动,这里是医院……”
小叔一把甩开我的手,指着我爸的鼻子,继续吼道:“我每个月给你打的生活费,我让你带她去做体检的钱,你都花到哪儿去了?陈建国,你告诉我,你把钱都弄到哪儿去了?!”
我爸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嘴唇翕动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就在这时,抢救室的门开了。
一个医生走了出来,摘下口罩,神情严肃地对我们说:“谁是许秀莲的家属?”
我们三个人立刻围了上去。
“我是她丈夫。”
“我是她弟弟。”
“我是她儿子。”
医生看了我们一眼,叹了口气,说:“病人是急性肝衰竭,送来得太晚了。我们尽力抢救,暂时保住了生命体征,但情况非常不乐观,必须马上转进ICU。”
急性肝衰竭……送来得太晚了……
这几个字,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我的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
小叔的身体晃了晃,他扶住墙壁才勉强站稳。他看着医生,声音嘶哑地问:“医生……还有……还有救吗?”
医生摇了摇头:“很难说。现在只能靠呼吸机和药物维持。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
做好心理准备。
这句冰冷的话,彻底击溃了我们所有人最后的防线。
我妈被护士从抢救室里推了出来,她浑身插满了管子,脸上戴着呼吸机,双眼紧闭,毫无生气。她就像一件易碎的瓷器,被小心翼翼地送往那个代表着“生死一线”的地方——重症监护室。
看着我妈被推进ICU那扇沉重的大门,我感觉我整个世界的天,都塌了。
第4章 走廊里的那一拳
ICU的探视时间,每天只有下午三点到三点半,短短的三十分钟。
隔着厚厚的玻璃,我们看着躺在病床上的母亲。她被各种仪器和管线包围着,监护仪上跳动的曲线和数字,成了我们和她之间唯一的联系。每一次心跳,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我们所有人的神经。
小叔就守在ICU门口的走廊里,不吃不喝,也不说话。他找了个角落,靠着墙壁坐下,双眼通红地盯着那扇紧闭的大门,像一尊沉默的雕塑。医院的护士劝他去休息,他只是摇摇头。
我给他送来盒饭,他摆摆手,声音沙哑地说:“吃不下。”
我爸的状态更糟糕。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整个人都垮了。他不敢靠近ICU,只是远远地站在走廊的另一头,不停地抽烟。医院的走廊是禁烟的,护士说了他几次,他就像没听见一样,固执地抽着,直到被保安请出去。
第二天,主治医生找我们谈话。
医生的话很直接,也很残酷。他说我妈的病是长期肝损伤导致的,如果能早发现、早治疗,完全不至于到今天这个地步。他还特意问了一句:“病人平时是不是有什么不良的生活习惯,或者长期服用什么药物?”
我爸茫然地摇着头,说:“没有啊……她平时身体挺好的,就是……就是有时候会自己买点止痛药吃。”
“止痛药?”医生皱起了眉头,“为什么吃止痛药?”
“就……就是肚子疼,胃不舒服的时候,吃一点就不疼了。”我爸小声说。
医生叹了口气,用一种近乎惋셔的眼神看着我爸:“胡闹!腹痛的原因很复杂,怎么能随便吃止痛药?这就是在掩盖病情!你们做家属的,也太不负责任了!”
医生的每一句话,都像一记耳光,狠狠地抽在我爸的脸上。他的头垂得更低了,几乎要埋进胸口里。
小叔全程一言不发,但他的脸色,已经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从医生办公室出来,小叔拦住了我爸。
“陈建国,你现在可以说了吧?”小叔的声音压抑着滔天的怒火,“我嫂子到底疼了多久了?她吃了多久的止痛药了?”
我爸躲闪着他的目光,支支吾吾地说:“就……就小半年吧……”
“小半年?”小叔冷笑一声,“你当我是傻子吗?医生说了,这是长期损伤!你老实告诉我,到底多久了!”
在我爸犹豫的时候,住在我们家对门的李婶来医院探望,她手里提着一个果篮,看到我们,叹着气说:“秀莲这病,真是拖得太久了。我记得去年过年的时候,她就跟我说肝那块儿不舒服,脸色也一直黄黄的,我让她去医院看看,她总说没事。我还跟你爸说过好几次,让他带秀莲去查查,他怎么就不听呢?”
李婶的话,像一颗炸雷,在我们三人之间炸响。
我爸的脸,瞬间血色尽失。
小叔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他死死地盯着我爸,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不共戴天的仇人。
“去年过年……陈建国,去年过年!”小叔的声音像是从地狱里传来,“我去年过年给了你一万块钱,让你带嫂子去做个全身检查!你说好!你答应得好好的!钱呢?检查呢?!”
我爸彻底慌了,他语无伦次地摆着手:“我……我带她去了社区医院,医生说没事,就是有点肝火旺……”
“社区医院?!”小叔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一步步逼近我爸,气场强大到让周围的空气都凝固了,“我让你带她去省里最好的医院!那一万块钱,你到底花到哪儿去了?!”
“我……”我爸被逼到墙角,退无可退,眼神里充满了恐惧。
“你说啊!”小叔一把揪住我爸的衣领,将他抵在墙上,双目赤红地咆哮着,“我嫂子现在躺在里面生死未卜,你把给她救命的钱,花到哪儿去了?!”
我爸的嘴唇哆嗦着,终于在小叔的逼视下,吐出了几个字:“我……我拿去……炒股了……亏……亏了……”
炒股。
亏了。
这两个词,轻飘飘的,却又重如千钧。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整个走廊里,只剩下监护仪器单调的滴滴声,和小叔越来越粗重的喘息声。
我脑子里一片混乱。我想起了过去几年,我爸总是神神秘秘地看一些财经新闻,想起了他有时候会对着手机屏幕唉声叹气,想起了家里偶尔会莫名其妙地少一些钱。原来,这就是答案。
他拿着我妈的救命钱,去做了发财的梦。
小叔松开了手。
他后退了两步,难以置信地看着我爸,眼神从愤怒,到失望,最后变成了一种彻骨的悲凉。他笑了,笑声嘶哑而凄厉。
“呵呵……呵呵呵……陈建国,你真行啊。”
他慢慢地抬起手,指着ICU的大门,一字一顿地说:“里面躺着的,是给你生儿育女、伺候、养大你弟的女人!是把一辈子都给了你们陈家的女人!你就是这么对她的?”
我爸瘫在墙角,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不停地摇头。
“我嫂子,她这辈子最信赖的人就是你。她把命都交给了你,你却拿着她的命,去赌你那点可怜的妄想!”
小叔的声音越来越大,充满了无尽的悲愤和绝望。
“她喝我的奶长大,我拿她当亲妈一样看待!我陈建军这辈子,欠她一条命!我拼了命地挣钱,就是想让她后半辈子能过上好日子!可你呢?你这个当丈夫的,都干了些什么?!”
“你……不配!”
话音落下的瞬间,小叔的拳头也到了。
那是在第三天的下午,就在ICU的探视时间开始前。当着来来往往的医生、护士和病人家属的面,小叔陈建军,用尽全身的力气,一拳狠狠地砸在了我爸陈建国的脸上。
我爸应声倒地,嘴角立刻就流出了血。
整个走廊,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惊呆了。
小叔站在那里,胸口剧烈地起伏,眼泪,终于从这个铁打的汉子眼眶里,决堤而出。他没有再看我爸一眼,只是转过身,面对着ICU那扇冰冷的门,缓缓地跪了下去,额头重重地磕在地上。
“嫂子……我对不起你……”
那一声悲鸣,撕心裂肺。
第5章 沉默的审判
那一拳,打散了父亲脸上最后一点血色,也打碎了这个家仅存的、脆弱的体面。
医院的保安很快就赶了过来,但没有人报警。这终究是一场家务事,外人无法插手。小叔跪在地上,久久没有起来,他的背影,在医院惨白的灯光下,显得无比萧索和沉重。我爸则被我扶着,从地上狼狈地爬起来,他用手背擦去嘴角的血迹,从始至终,没有还手,也没有说一句话。
他只是沉默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弟弟,眼神复杂,有羞愧,有悔恨,或许还有一丝如释重负。
这场风波,就像一场无声的审判。小叔是原告,我妈是受害人,而我爸,是那个低着头,默认了所有罪状的被告。
从那天起,小叔和我爸之间,连最基本的交流都没有了。他们像两个生活在平行世界的陌生人,一个守在ICU门口的这头,一个游荡在走廊的那一头。
小叔开始疯狂地打电话。他联系了他在省城所有能联系上的人脉,咨询了国内最好的肝病专家。他把母亲的病例和各项检查报告,一份份地发给专家们,然后就是焦灼地等待回复。他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眼窝深陷,胡子拉碴,那件从省城赶来时穿的衬衫,已经变得皱皱巴巴,沾满了污渍。
我爸则彻底变成了一个透明人。他每天会准时买来三份饭,一份给我,一份给小叔,一份留给他自己。他会把饭盒轻轻地放在小叔身边的地上,然后一言不发地走开。小叔从不去看那饭盒,自然也一口未动。于是,每天都会有两份几乎没动过的盒饭,被我爸默默地收走,倒掉。
ICU的费用,像一个无底洞。短短几天,就花光了家里的所有积蓄。缴费单一张张地送来,上面的数字触目惊心。
我拿着缴费单,手足无措。我爸看到了,默默地从我手里接过去,转身就走。过了很久,他回来了,把缴费收据递给我,上面盖着“已缴清”的红章。
我问他:“爸,钱是哪来的?”
他摇摇头,没说话。
后来我才知道,他把家里那套住了大半辈子的房子,挂在中介那里,用远低于市场价的价格,紧急出售了。签合同那天,他几乎是哀求着买家,能不能先预付一部分医疗费。
他用这种方式,进行着他的赎罪。
一个星期后,小叔联系的一位北京专家给出了回复。专家认为,母亲的情况虽然危急,但并非完全没有希望,肝移植是唯一的出路。
这个消息,像是一道微弱的光,照进了我们密不透风的绝望里。
但紧接着,就是两个巨大的难题:第一,合适的肝源;第二,高达数十万的手术费用。
小叔立刻决定,他要去北京,当面和专家沟通,同时在全国范围内寻找肝源。他把一张银行卡塞给我,密码是母亲的生日。
“小默,这里面是我这些年所有的积蓄,大概有四十多万。你先拿着交住院费。钱的事情你不用担心,我来想办法。家里……你多看着点。”他说“家里”两个字的时候,顿了一下,没有看我爸的方向。
我点点头,眼眶发热。
小札临走前,去探视了母亲。隔着玻璃,他把手机贴在通话器上,声音哽咽:“嫂子,你一定要撑住。建军就是砸锅卖铁,也一定把你救回来。你等着我,我很快就回来。”
小叔走了。空荡荡的走廊里,只剩下我和我爸。
气氛,比之前更加压抑。
那天晚上,我爸第一次主动和我说话。他坐在医院花园的长椅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烟雾缭绕中,他的脸显得格外苍老。
“小默,”他开口,声音嘶哑,“你是不是……也觉得我特别混蛋?”
我没有回答。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我恨他吗?恨。但看着他一夜白头的样子,看着他卖掉房子时那卑微的姿态,那份恨意,又变得复杂起来。
他自嘲地笑了笑,继续说:“你小叔打得对。我就是个混蛋,是个赌徒。我总想着,能一夜暴富,让你和过上好日子,能在我弟弟面前……抬起头来。”
他弹了弹烟灰,眼神飘向远方,陷入了回忆。
“你小叔,从小就比我聪明,比我机灵,也比我……更像的儿子。对他,那是掏心掏肺的好。我看着,心里不是不嫉妒。我觉得,我这个当丈夫的,当哥哥的,活得像个外人。我总想证明自己,证明我比他强,能给这个家带来更好的生活。”
“结果……我把一切都搞砸了。”
“我拿着给他妈看病的钱,投进了股市。一开始,确实赚了点。我心里那个美啊,觉得马上就能翻身了。我跟说,等我赚了大钱,就带她去旅游,给她买最好的东西。她信了,她总是那么信我。”
“后来,股市大跌,钱全赔进去了。我不敢说,我怕失望,更怕你小叔知道。我就一直瞒着。说肚子疼,我心里慌得要死,我怕去大医院一查,查出什么事来,我没钱治。我就自欺欺人,跟她说没事,就是小毛病,拖一天算一天……”
他说不下去了,用粗糙的手掌捂住了脸,肩膀剧烈地耸动着。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在寂静的夜里,哭得像个孩子。
那一刻,我心里的恨,忽然就淡了许多。
我爸不是一个纯粹的恶人。他只是一个被自卑、嫉妒和虚荣心包裹着的,懦弱又可悲的普通男人。他爱我妈吗?或许是爱的。但他爱的方式,从一开始就错了。他的爱,最终变成了一把伤害我妈最深的利刃。
我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背。
“爸,别哭了。现在说这些都没用了。我们得想办法,救我妈。”
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我,重重地点了点头。
第6章 以我之肝,换你之命
小叔在北京四处奔走,进展却不顺利。合适的肝源,如同大海捞针。每一天的等待,对我们来说都是一种煎熬。母亲的各项身体指标在持续恶化,医生已经下了好几次病危通知。
我们能做的,只有祈祷。
就在我们几乎要绝望的时候,转机出现了。医院通知我们,可以进行亲属间的活体肝移植配型。这是一个风险极高的方案,但也是我们最后的机会。
我和我爸,毫不犹豫地申请了配型。
小叔得知消息后,立刻从北京飞了回来。他冲进医生办公室,抓住医生的手,急切地问:“医生,我的呢?我也要配型!我的血型和我嫂子一样,我们都是O型血!”
医生解释说,直系亲属和配偶是优先考虑对象。
小札急了,指着我爸说:“他不行!他抽烟喝酒几十年,肝肯定好不到哪去!我的身体最好,常年锻炼,用我的!”
我爸低着头,一言不发,算是默认了小叔的说法。
配型结果很快就出来了。
我的各项指标虽然符合,但医生认为我的体重和肝脏体积相对较小,作为供体,风险太大,被否决了。
我爸的,果不其然,因为长期的不良生活习惯,有中度脂肪肝,不符合捐献标准。
希望,最后落在了小叔身上。
当医生宣布,小叔的配型结果完美符合所有捐献条件时,小叔的脸上,露出了这些天来第一个笑容。那笑容里,有欣慰,有决绝,更有一种如释重负的坦然。
“医生,什么时候可以手术?越快越好!”他迫不及待地问。
“手术风险很高,对供体来说,也是一次重创。你需要签一份详细的风险告知书,并且需要你所有直系亲属的同意。”医生严肃地说。
“我同意!我不需要任何人同意,这是我自己的决定!”小叔斩钉截铁。
但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奶奶虽然常年卧床,神志却还清醒。当她得知小儿子要割肝去救大儿媳时,在病床上哭得撕心裂肺。
“建军啊!你这是要我的命啊!她是你嫂子,不是!你不能去冒这个险!”老太太抓着小叔的手,死活不放。
我爸跪在奶奶的床前,磕着头,哭着说:“妈,是我对不起秀莲,是我害了她。你就让建军救她一命吧,不然我这辈子都过不去了!”
那几天,整个陈家都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
最终,是小叔自己说服了奶奶。
我不知道他对奶奶说了什么。我只记得,他从奶奶的病房里出来时,眼睛是红的。他走到我爸面前,平静地说:“哥,你起来吧。妈同意了。”
然后,他转向我,语气温和了许多:“小默,你放心,嫂子一定会没事的。”
手术被安排在三天后。
手术前一天,是最后一次探视。我们三个人都穿上了无菌服,走进了那个令人压抑的ICU病房。
这是我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着母亲。她的脸因为肝病而浮肿,皮肤蜡黄,嘴唇干裂。如果不是胸口还有微弱的起伏,我真的会以为她已经……
我爸站在床边,握着我妈一只没有打点滴的手,泪如雨下。他把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一遍遍地,语无伦次地忏悔:“秀莲……我对不起你……你醒醒……你骂我一顿,打我一顿都行……求求你,醒过来……”
小叔则站在另一边,他弯下腰,凑到我妈耳边,像小时候那样,轻声说:“嫂子,你别怕。明天睡一觉,醒来就好了。建军在呢,有建军在,谁也带不走你。”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能安定人心的力量。
我看着他们,忽然觉得,眼前这两个男人,用他们各自的方式,深爱着同一个女人。一个的爱,是悔恨和亏欠;另一个的爱,是感恩和守护。
这两种爱,交织在一起,最终都指向了同一个目标——让她活下去。
手术那天,天还没亮,我们就守在了手术室外。
小叔被护士推进去的时候,他看到了我们。他冲我们笑了笑,做了一个加油的手势。那笑容,坦荡而无畏。
我爸追了上去,抓住手术推车,声音颤抖:“建军……”
小叔看着他,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怨恨,只剩下平静。他说:“哥,从今天起,你欠我嫂子的,还清了。但你欠我的,这辈子都还不清。你要好好照顾她,像我一样照顾她。如果你做不到,我就是从地底下爬出来,也不会放过你。”
我爸含着泪,重重地点头:“我保证!我用我的命保证!”
手术室的红灯亮起,像一只巨大的、充满未知的眼睛,凝视着我们。
等待的时间,每一分每一秒都像在油锅里煎熬。我爸坐立不安,在走廊里来回踱步,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一定要没事……一定要没事……”
我则坐在长椅上,双手合十,一遍遍地祈祷。我祈祷我妈能挺过这一关,也祈祷小叔能平安出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八个小时,也许是十个小时,手术室的灯,终于灭了。
门开了,主刀医生走了出来,他摘下口罩,脸上带着疲惫,但眼神里,有光。
“手术很成功。”
听到这五个字,我爸腿一软,直接瘫坐在地上,放声大哭。
我也哭了,喜极而泣。
很快,母亲和小叔被先后推了出来。他们都被送进了重症监护病房,进行术后观察。
隔着玻璃,我看到小叔的脸上毫无血色,腹部缠着厚厚的纱布。他睡得很沉,但眉头紧锁,似乎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我的心,像被一只手紧紧地揪住。
我忽然明白了小叔对奶奶说的话。他说:“妈,三十多年前,嫂子给了我一次命。现在,我只是把这条命,还给她一半而已。”
以我之肝,换你之命。
这世上,有一种情,早已超越了叔嫂,超越了亲情,那是一种用生命连接起来的,最深刻的羁绊。
第7章 醒来
母亲在术后第三天,醒了。
当护士告诉我们这个消息时,我爸像个孩子一样,在走廊里又哭又笑。他冲到ICU门口,隔着玻璃,拼命地向里面张望,嘴里不停地喊着:“秀莲!秀莲!”
母亲的意识还很模糊,她只是微微睁开了眼睛,转动了一下眼球,然后又沉沉睡去。但就是这一下,给了我们无穷的希望。
小叔比母亲晚一天醒来。他醒来的第一句话,就是问:“我嫂子……怎么样了?”
得知母亲已经苏醒,他苍白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虚弱的笑容。他闭上眼睛,像是完成了一件天大的使命,安心地睡了过去。
又过了一个星期,他们俩的情况都稳定了下来,先后从ICU转到了普通病房。为了方便照顾,我爸特意找了关系,把他们安排在同一个双人病房里。
病房里的景象,有些奇特。
两张病床并排着,母亲躺在靠窗的位置,小叔躺在靠门的位置。我爸则像一个陀螺,在两张床之间不停地转悠。
他一会儿给我妈掖好被角,一会儿给我叔倒水喂药。他学着护工的样子,给我妈按摩浮肿的双腿,动作笨拙却异常认真。他给我叔削苹果,把苹果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用牙签插好,递到他嘴边。
小叔起初是抗拒的。他总是把脸转向一边,冷冷地说:“不用你管。”
我爸也不生气,他就举着那块苹果,固执地等着。直到苹果块的水分都快风干了,小札才会不耐烦地张开嘴,把它吃掉。
母亲能开口说话后,病房里的气氛才算真正缓和下来。
她的身体还很虚弱,声音沙哑,但神志已经完全清醒。她看着病床上的小叔,又看看忙前忙后的我爸,眼里全是泪水。
“建军……你这又是何苦……”她心疼地看着小叔腹部的伤口。
小叔笑了笑,装作轻松的样子:“嫂子,没事,医生说我这肝,以后还能再长出来。再说了,我年轻,恢复快。”
母亲又把目光转向我爸,眼神复杂。她没有骂他,也没有怨他,只是轻轻地说了一句:“建国,这些年,你也辛苦了。”
就这么一句云淡风轻的话,却让我爸瞬间崩溃。
他“扑通”一声跪在母亲的床前,握着她的手,泣不成声:“秀莲,我对不起你!都是我的错!你打我吧,你骂我吧!我不是人!我混蛋!”
他一边说,一边抬手扇自己的耳光,一下比一下重。
“啪!啪!”清脆的响声在病房里回荡。
“哥!你干什么!”小叔急得想从床上坐起来,却牵动了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
“别打了!”母亲也急了,用尽力气想拉住我爸的手。
我赶紧上前,死死地抱住我爸的胳膊。
“爸!你别这样!妈刚醒,你别吓着她!”
我爸这才停了下来,脸上已经多了两道清晰的红印。他趴在母亲的床边,哭得像个迷路的孩子,把这些年所有的悔恨、自责和压力,都化作了决堤的泪水。
母亲伸出颤抖的手,轻轻地抚摸着他的头,就像在安慰一个犯了错的孩子。
“都过去了……过去了……”她喃喃地说,“只要我们一家人,还能在一起,比什么都强。”
小叔躺在病床上,看着这一幕,默默地把头转向了窗外。我看到,他的眼角,有晶莹的液体滑落,隐没在枕头里。
那场迟来的忏悔,没有激烈的指责,没有声嘶力竭的争吵,只有无声的泪水和温柔的宽恕。
或许,这就是家人。
可以有怨,可以有恨,但在生死面前,在血浓于水的亲情面前,所有的怨与恨,最终都会被谅解与包容所融化。
父亲的赎罪,还在继续。
他卖掉了房子,租住在一个离医院很近的小区里。每天,他天不亮就起床,熬好鸡汤或者鱼汤,装在保温桶里,送到医院。他白天在医院照顾,晚上就睡在病房外的折叠床上。他戒了烟,也戒了酒,整个人清瘦了一圈,但眼神却比以前任何时候都来得清明和坚定。
他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照顾母亲和小叔身上。他不再是那个逃避责任、爱慕虚荣的陈建国,他终于活成了一个真正的丈夫,一个真正的哥哥。
出院那天,我去办手续。看到总费用清单上那一长串的数字,我还是倒吸了一口凉气。尽管小叔的积蓄和卖房的钱填上了大部分,但后续的康复和抗排异药物,依然是一笔巨大的开销。
我爸似乎看出了我的忧虑。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小默,钱的事你别担心。爸还没老,爸还能干。以前爸糊涂,欠和你叔的,爸用下半辈子,慢慢还。”
他的语气很平静,却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踏实和担当。
我看着他已经花白的头发,和被岁月压弯的脊梁,点了点头。
我知道,这个家,虽然经历了一场几乎毁灭性的风暴,但从今天起,一切都将重新开始。
第8章 没有结束的开始
一年后,初夏。
我们租住的小院里,那棵老槐树开花了,白色的槐花挂满枝头,风一吹,满院子都是甜丝丝的香气。
母亲坐在院子里的藤椅上,手里拿着一把蒲扇,慢慢地摇着。她的气色比以前好了太多,虽然身形依旧消瘦,但脸上有了红润的光泽。阳光透过槐树的叶子,在她身上洒下斑驳的光影,显得格外安宁。
小叔也在。他坐在旁边的小马扎上,正低着头,用心地给我妈剪指甲。他的动作很轻,很仔细,剪完一个,还要用指甲锉轻轻磨平。阳光照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让他看起来比以前柔和了许多。他的腹部,那道长长的手术疤痕,是他身上最耀眼的勋章。
我爸在厨房里忙活着。今天是周末,他说要给我们露一手,做他最拿手的红烧鱼。厨房里传来“滋啦”的油爆声,和浓郁的葱姜香味。他一边哼着不成调的小曲,一边在锅里翻炒,腰上系着一条我妈买的卡通围裙,看起来有些滑稽,却又无比和谐。
我端着一盘洗好的樱桃,从屋里走出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岁月静好,这四个字,在那一刻,有了最真切的模样。
“小默,快来,尝尝你爸买的樱桃,甜得很。”我妈笑着招呼我。
我走过去,捏了一颗放进嘴里,确实很甜。
小叔给我妈剪完了指甲,抬起头,正好看到我爸从厨房里探出头来,满头大汗地喊:“秀莲,酱油放哪了?我找不着了!”
我妈笑着嗔怪道:“多大的人了,天天做饭还找不着东西。就在你左手边第二个柜子里。”
“哦哦,看见了!”我爸嘿嘿一笑,缩回了头。
小叔看着这一幕,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
他和我爸的关系,依旧算不上亲密。他们之间很少有直接的对话,更多的时候,是通过我妈来传递信息。但那种剑拔弩张的对立感,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微妙的、心照不宣的默契。
我爸用行动,践行着他的承诺。他找了一份在物流公司开夜班车的活,很辛苦,但工资不低。白天,他就回家照顾我妈,买菜、做饭、洗衣、拖地,包揽了所有家务。他会陪着我妈去医院复查,每一次都把医生的话用本子记下来,生怕漏掉一个字。他对小叔,也多了一份发自内心的尊重和感激。家里有什么好吃的,他总是先紧着小叔。
小叔的公司考虑到他的身体状况,给他调了相对清闲的岗位。他没有再回省城,而是在我们租住的小区附近也租了个房子。他每天下班,都会先来我们这边,陪我妈说说话,看看她当天的状态,才会回家。
他成了这个家真正的“定海神针”。
有一次,我私下问他:“小叔,你……还恨我爸吗?”
小叔沉默了很久,然后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他说:“小默,有些事,发生了就是发生了,不可能当做没发生过。说完全不恨,是假的。看到嫂子受的那些罪,我这心里,就像有把刀在剜。但是……”
他顿了顿,看着院子里正在给我妈捶背的父亲,继续说:“但是,看到他现在这个样子,我又恨不起来了。人这一辈子,谁能不犯错呢?只要他知道悔改,只要他对嫂子是真心的好,那就够了。”
“这个家,散了,最痛苦的人是嫂子。只要她好好的,我们怎么样,都无所谓。”
我懂了。
小叔的爱,从来都是纯粹的,不求回报的。他所做的一切,都只有一个目的,就是希望我妈能够幸福安康。
吃午饭的时候,四个人围坐在一张小方桌旁。我爸做的红烧鱼,味道出奇的好。
他把最大的一块鱼肚子肉夹给我妈,又夹了一块给小叔。
“秀莲,建军,你们多吃点,补补身体。”
我妈笑着把鱼肉夹回他碗里:“你也吃,你最辛苦。”
小叔看了看碗里的鱼,又看了看我爸,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默默地吃掉了。
饭后,我爸去洗碗。我妈靠在椅子上,有些累了,慢慢闭上了眼睛。小叔拿了条薄毯,轻轻地盖在她身上。
阳光正好,微风不燥。
我看着眼前这三位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心中百感交集。
那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像一场剧烈的地震,震碎了我们家原本平静的表象,也震出了埋藏在每个人心底最深的裂痕与情感。父亲的懦弱与悔悟,小叔的执着与守护,母亲的坚韧与宽容,共同谱写了一曲复杂而真实的人性悲喜剧。
没有绝对的坏人,只有在生活的泥潭里挣扎的普通人。
那一声石破天惊的“嫂子”,那记饱含悲愤的拳头,那一场用生命做赌注的手术,都将成为我们这个家庭永远无法磨灭的记忆。它提醒着我们,爱与责任,是多么沉重的字眼;沟通与理解,是多么珍贵的桥梁。
我知道,我们失去了一套房子,背上了沉重的债务,未来的路,依然漫长而艰难。
但我们也找回了更重要的东西——一个父亲的担当,一个家庭的完整,和一份历经生死考验后、愈发坚不可摧的亲情。
这,不是一个结束。
这是一个全新的,没有谎言,没有隔阂,只有彼此珍惜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