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结:前世,贴身丫鬟流云跟表哥有了私情,长跪在地,求我成全

发布时间:2025-10-18 06:19  浏览量:11

我成全了他们。

在前世,当贴身丫鬟流云和表哥陆文轩跪在我面前,泣不成声地诉说他们那“情非得已”的爱恋时,我选择了成全。

我用我沈家嫡女的身份,用我未来一生的幸福,为他们铺就了一条看似光明的路。而留给我的,是一纸退婚的羞辱,和被送往家庙后,那盏摇曳了二十年的青灯,以及一尊冰冷的石佛。

二十年,足够一对有从情意绵绵,到儿女绕膝,再到名满京华。我也曾从风言风语里听说,表哥官运亨通,待流云依旧如珠如宝,她从一个卑微的丫鬟,成了人人称羡的陆夫人。他们是京城里一桩“冲破世俗”的美谈。而我,是这桩美谈背后,那个被遗忘、被牺牲的注脚。直到油尽灯枯,我才明白,我的成全,不是慈悲,是愚蠢。

可当我再次睁开眼,看到的,却是流云正小心翼翼为我梳头的、那张尚且带着几分稚气的脸。铜镜里映出的我,眉眼尚未完全长开,正是十五岁的好年华。

窗外的海棠花开得正好,一切,都还来得及。

第1章 海棠依旧

“小姐,今儿天气好,夫人说让您去园子里逛逛,别总闷在屋里看书,仔细伤了眼睛。”流云的声音清脆如黄莺,带着独有的亲昵。她的手指灵巧地穿过我的发丝,将一支点翠海棠珠花簪小心地插入我的发髻。

我透过铜镜,静静地看着她。

这张脸,我太熟悉了。熟悉到,即便是在家庙里最寒冷的冬夜,我都能在梦里清晰地描摹出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前世的我,将她视作亲姐妹。我是沈家唯一的嫡女,父亲是当朝的礼部侍郎,母亲出身名门,我自小被娇养长大,身边伺候的人不少,却独独与大我两岁的流云最为亲近。

她是我六岁那年,母亲从人牙子手里买回来的。那时她又瘦又小,像只受惊的猫,是我将自己的点心分给她,将自己的新衣送给她,甚至央求母亲,让她做了我的贴身大丫鬟,不必干那些粗活。我亲手教她识字,教她针线,我房里的小库房,钥匙都在她身上,比我自己拿着还稳妥。

我曾以为,我们之间的情分,是超越主仆的。

“小姐?怎么了?”流云见我久久不语,只是盯着镜子里的她,有些不解地问道,“是这支簪子不好看吗?我记得您最喜欢海棠花了。”

我回过神,扯出一个极淡的笑容:“没有,很好看。”

是的,我最喜欢海棠花。前世,陆文轩也知道。他来沈府请安时,总会折一枝最新鲜的海棠,笑着对我说:“静姝表妹,人面海棠相映红,你比这花还娇艳。”

而流云,总会适时地接过花,找来最漂亮的天青色瓷瓶插好,摆在我最容易看到的地方,然后抿着嘴笑,那笑容里带着几分“我懂的”促狭。我们三人,曾有过那样一段看似温馨美好的时光。

如今想来,那温馨之下,早已暗流涌动。不知从何时起,那枝为我折来的海棠,在经过流云的手时,就已经沾染上了别样的情愫。

“走吧,去园子里看看。”我站起身,拂了拂裙摆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重活一世,心境已然不同。那些曾经让我心动脸红的诗句,那些让我信以为真的温情,如今在我看来,都像是一出精心编排的戏。而我,是那个被蒙在鼓里的唯一观众。

沈家的园子修得极好,一步一景。此时正是暮春,姹紫嫣红开遍。我走在前面,流云撑着伞跟在身后,脚步轻盈。

“小姐,您看,那边的芍药也开了,开得真好。”

我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却没有看花,而是看到了假山后一闪而过的、熟悉的青色衣角。

是陆文轩。

我的心猛地一沉,但脸上依旧不动声色。该来的,总会来。前世的这个时候,也差不多是他们情愫渐深,开始私下里偷偷见面的日子。

“我有些乏了,想去那边的亭子里坐坐。”我转了个方向,朝着与假山相反的凉亭走去。

流云的脚步明显顿了一下,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急:“小姐,那亭子有些偏,我们还是……还是去水榭那边吧,还能喂喂鱼。”

“就去亭子。”我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决。

流云不敢再多言,只好跟了上来。

我坐在亭中的石凳上,看着池塘里的残荷,看似在发呆,实则用眼角的余光观察着流云。她频频望向假山的方向,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神情有些不宁。

我心中冷笑。这便是与我情同姐妹的流云,为了一个男人,她已经开始学会对我撒谎,学会引导我的行踪。

“流云,”我忽然开口。

“啊?在,奴婢在。”她像是被吓了一跳,连忙应声。

我转过头,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缓缓问道:“流云,你跟了我多少年了?”

她愣了一下,随即垂下眼帘,恭顺地回答:“回小姐,快十年了。”

“十年了啊……”我轻轻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一丝怅然,“十年,都能养熟一只不通人性的了。你说,人心是不是比什么都复杂?”

流云的脸色倏地白了几分,她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小姐……怎么突然说这些。人心自然是复杂的,但奴婢对小姐的心,是顶顶纯粹的。”

“是吗?”我拿起石桌上的一片落叶,在指尖捻动着,“我前几日做了个梦,梦见我养的一只画眉鸟,日精心喂养,把它养得羽翼丰满,歌声动听。可有一天,它却跟着一只路过的野鹰飞走了,连头也没回一下。你说,这是为什么?”

流云的嘴唇微微颤抖,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她不敢看我,只是低着头,声音细若蚊蝇:“许是……许是那画眉鸟,本性就野,养不熟……”

“不,”我摇了摇头,将那片枯叶丢进风里,“是我错了。我不该把它关在笼子里,还自以为是地对它好。它向往的,或许从来就不是锦衣玉食,而是笼子外面的天空。哪怕那天空,风雨交加,危机四伏。”

我说完这番话,便不再看她,重新将目光投向了远方。

我知道,她听懂了。

这一番敲山震虎,或许并不能改变什么,但至少,要在她心里种下一颗怀疑的种子。让她明白,我沈静姝,不是那个可以任由她和陆文轩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傻子。

坐了片刻,我便起身回了院子。一路上,流云都沉默着,连呼吸都放轻了许多,再不复来时的活泼。

回到房里,我屏退了其他人,只留下她一人伺候。

我坐到梳妆台前,取下发髻上的那支海棠珠花簪,放在手中把玩。簪子是上好的白玉雕琢,花蕊处用红宝点缀,精巧无比。这是去年我生辰时,母亲特意请了京城最好的匠人打的。

“流云,你觉得文轩表哥这个人,怎么样?”我状似无意地问道。

这个问题,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了惊涛骇浪。

流云正为我收拾妆匣的手猛地一抖,一件玉镯“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第2章 暗流涌动

玉镯碎裂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流云吓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脸色惨白如纸,浑身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小姐恕罪!奴婢……奴婢不是故意的!奴婢该死!”

她不住地磕头,额头撞在冰凉的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前世,若发生这样的事,我定会第一时间扶她起来,心疼地查看她的额头,柔声安慰她不过是一只镯子,碎了便碎了,人没事就好。

可现在,我只是静静地坐在原地,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目光清冷,一言不发。

我的沉默,比任何责骂都让她感到恐惧。屋子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每一分每一秒都变得无比漫长。流云的哭声渐渐从惊恐变成了真正的啜泣,带着一丝绝望。

“小姐……您就打奴婢一顿吧,求您了……”

过了许久,在我欣赏够了她的惶恐之后,才缓缓开口,声音平淡得没有一丝波澜:“一只镯子而已,碎了就让管家再买一只。起来吧,把地上的碎玉收拾干净,别扎了脚。”

我的反应超出了流云的预料。她愣愣地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不解和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她以为,这一关就这么过去了。

“谢……谢小姐。”她颤抖着起身,找来工具小心翼翼地收拾着地上的碎片。

我看着她忙碌的背影,再次开口,仿佛刚才的插曲从未发生过:“我刚才问你的话,你还没回答呢。你觉得,文轩表哥为人如何?”

流云的身体又是一僵。她背对着我,我看不清她的表情,但能感觉到她整个身体都绷紧了。

她知道,躲不过去了。

“表……表少爷自然是好的。”她的声音干涩而紧绷,“他是读书人,温文尔雅,待人谦和,对小姐……也是极好的。”

“是吗?”我把玩着那支海棠簪子,尖锐的簪尖在指腹上划过,带来一丝微凉的刺痛感,“只是对我好吗?我怎么觉得,他对你,也挺不错的。”

流云猛地转过身,又想跪下,被我一个眼神制止了。

“站着回话。”

她僵在原地,双手紧紧攥着衣角,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小姐……您误会了。表少爷是主子,奴婢是下人,他……他只是看在小姐您的面子上,对奴婢们客气几分罢了。”

“客气?”我轻笑一声,站起身,一步步走到她面前。我的身高比她略高一些,此刻逼近,带着一股无形的压迫感。“是帮你捡起掉落的手帕,却‘不小心’碰到了你的手?还是在你为我取书时,‘恰好’与你在书架后相遇,对你念那些酸腐的诗句?”

每说一句,流云的脸色就更白一分。到最后,她已经毫无血色,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些细节,是前世她跪在我面前哭诉时,当作他们“情深缘定”的证据说给我听的。她说,表哥第一次碰到她的手,她感觉像被电了一下;表哥第一次为她念诗,她才知道原来一个男人可以如此深情。

那时我听着,只觉得心如刀割,为他们的“真情”而动容,却忘了去想,那个时候,陆文轩还是我名义上的未婚夫婿,他对我念着“人面海棠相映红”的同时,也在对我的丫鬟说着“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怎么不说话了?”我用簪尖轻轻挑起她的下巴,强迫她看着我的眼睛,“这些事,难道都是我凭空捏造的吗?”

“不……不是……”流云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落下来,“小姐……奴婢错了……奴婢再也不敢了……求小姐饶了奴婢这一次……”

她终于承认了。

可这句“错了”,在我听来,是多么的讽刺。她错的,不是背叛了我,而是被我发现了。

“饶了你?”我收回簪子,用丝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刚才碰过她皮肤的地方,仿佛那是什么脏东西,“你和表哥花前月下的时候,可曾想过要我饶了你?你们在我眼皮子底下眉来眼去的时候,可曾想过对我的这点‘姐妹情分’?”

“我……”她语塞,只能一个劲儿地哭。

我看着她,心中没有半分快意,只有一片冰冷的荒芜。我忽然觉得很累,跟这样一个人费口舌,实在没什么意思。她和陆文轩,本质上是一类人,精致的利己主义者。他们所谓的爱情,是建立在别人的牺牲和痛苦之上的。他们感动了自己,却心安理得地毁了别人的一生。

“行了,别哭了,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我坐回椅子上,语气恢复了平静,“这件事,我就当不知道。但是,流云,你要记住,你是沈家的丫鬟,你的卖身契在我母亲手里。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你自己心里最好有个数。”

流云难以置信地抬起头,似乎没想到我会如此轻易地放过她。

“小姐……您……”

“我乏了。”我打断她的话,闭上了眼睛,“你出去吧,让小翠进来伺候。”

这是我第一次,将她从我身边赶开。

流云失魂落魄地退了出去。我知道,她不会就此收手。我的警告,或许会让她和陆文轩收敛几天,但绝不可能让他们断了联系。尝过禁果滋味的人,怎么可能轻易放弃。

我只是需要一点时间,来好好筹划一下。

接下来的几天,流云在我面前变得愈发小心翼翼,沉默寡言。而我,也乐得清静,每日看看书,弹弹琴,或者去母亲院里陪她说说话,日子过得倒也安稳。

母亲王氏见我最近总爱往她那儿跑,心情极好。这日,她拉着我的手,笑着说道:“我们姝儿真是长大了,知道心疼母亲了。”

我靠在她怀里,像个孩子一样撒娇:“女儿一直都心疼母亲。”

母亲爱怜地摸了摸我的头,随即话锋一转:“说起来,你也及笄了。我和你父亲商量着,你和文轩的亲事,也该正式定下来了。你姑母那边,早就盼着了。”

终于来了。

我心中一凛,面上却故作娇羞地低下头:“母亲……女儿还想多陪您两年呢。”

“傻孩子,成了亲,你也是母亲的女儿,想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时候回来。”母亲拍了拍我的手,语气里满是憧憬,“文轩那孩子,我是从小看着长大的,知根知底,人品才学都是上上之选。你嫁过去,他定不会亏待你。两家又是亲上加亲,再好不过了。”

知根知底?人品上佳?

我在心里冷笑。母亲看到的,永远是陆文轩想让她看到的那一面。那个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的陆家大少爷。她又怎么会知道,这个“上上之选”的女婿,背地里正和她女儿的贴身丫鬟勾搭在一起。

“母亲,”我抬起头,看着她,“女儿觉得……这门亲事,或许不太合适。”

母亲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姝儿,你胡说什么呢?这门亲事是你还在襁褓里时就定下的口头之约,整个京城谁人不知?怎么就不合适了?”

我知道,直接反对是行不通的。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时代,我的意愿无足轻重。更何况,这还关系到沈、陆两家的颜面。

我必须找到一个足够有力的理由,一个能让母亲和父亲都动摇的理由。

我垂下眼眸,酝酿了一下情绪,轻声说道:“母亲,女儿只是觉得,文轩表哥……他志向高远,一心向学,将来必定是要入仕为官,光宗耀祖的。而女儿……女儿性子惫懒,只喜欢这些花花草草,琴棋书画,怕是……怕是配不上表哥,将来也无法成为他的贤内助。”

这番话说得极为谦卑,既抬高了陆文轩,又贬低了自己。

母亲果然皱起了眉头,但显然没有完全信服:“胡说,我们沈家的女儿,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谁敢说配不上他?至于做贤内助,这些都是可以慢慢学的。”

“可女儿听说……”我故意停顿了一下,做出欲言又止的样子。

“听说什么?”母亲追问道。

我咬了咬唇,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小声说:“女儿听说,文轩表哥……似乎更欣赏那种不拘一格、有灵气的女子。就像……就像话本里写的那种,不畏世俗,敢爱敢恨的……”

我没有指名道姓,但我知道,母亲是个聪明人。她会自己去联想,去观察。

我要做的,就是为她提供一个观察的方向。

果然,母亲的眼神闪烁了一下,陷入了沉思。她或许不会立刻相信我的话,但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迟早会生根发芽。

而我,只需要静静地等待,再适时地,给这颗种子浇点水,施点肥。

第3章 鱼饵已下

自从那天和母亲谈过之后,我便敏锐地感觉到,母亲对流云的态度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从前,母亲因我宠爱流云,对她也颇为和善,时常会赏赐些东西。可现在,她看流云的眼神里,多了一丝审视和探究。

流云自己似乎也察觉到了,在我面前愈发地安分守己,几乎不敢多说一句话。

但我知道,这只是表象。压抑得越久,反弹得就越厉害。她和陆文轩,不可能就此罢手。

我需要一个机会,一个能让母亲亲眼看到些什么的机会。

机会很快就来了。

半月后,是祖母的寿辰。虽不办大寿,但自家人还是要聚在一起热闹一番。姑母一家,自然也包括陆文轩,都会过来。

寿辰前几日,我特意“病”了一场。

不是什么大病,就是偶感风寒,头疼发热,整日恹恹地躺在床上。母亲心疼不已,请了好几位大夫,日日亲自守着我喝药。

流云作为我的贴身丫鬟,自然也是寸步不离地伺候着。她为我端茶送药,擦拭身体,看上去无微不至,眼中却藏着一丝我能看懂的焦灼。

因为我病了,她便没有机会出院子,自然也就见不到陆文轩了。

到了祖母寿辰那天,我的“病”终于好了大半,只是脸色依旧苍白,身子还有些虚弱。母亲不放心我,本想让我留在院里歇着,但我坚持要去给祖母磕头贺寿。

“祖母的寿辰,孙女怎能缺席。母亲放心,我只是过去坐一坐,说几句话就回来。”

母亲拗不过我,只好同意了,又嘱咐流云:“好好照顾小姐,一步也不许离开。”

“是,夫人。”流云低眉顺眼地应下。

我由流云搀扶着,去了祖母所在的荣安堂。

各房的亲戚都到得差不多了,满堂欢声笑语。我规规矩矩地给祖母和各位长辈请了安,便被安排在母亲身边坐下。

陆文轩果然也在,他就坐在我对面。几日不见,他似乎清瘦了些,目光总是不经意地往我这边瞟,眼神里带着关切。当然,我知道,这份关切,更多的是给站在我身后的流云的。

他看到我脸色苍白,虚弱无力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心疼和愧疚。

呵,真是可笑。若他真有愧疚,就不会做出这等事了。他的愧疚,不过是满足他自以为是的深设的道具罢了。

宴席开始后,我只略动了几筷子,便放下了碗。母亲关切地问我:“怎么,还是没胃口?”

我虚弱地摇摇头:“许是屋里人多,有些闷。母亲,我想出去透透气。”

“我陪你去。”

“不用了母亲,”我连忙按住她,“您在这儿陪祖母和姑母说话吧,我让流云扶着我,就在门口的抄手游廊上走走,不走远。”

母亲想了想,同意了。

我由流云扶着,缓缓走出了热闹的荣安堂。外面的空气果然清新许多,我深吸了一口气,感觉胸口的郁结都散了些。

“小姐,风大,我们还是早些回去吧。”流云小声劝道。

我没有理她,而是径直朝着游廊尽头的一处小花园走去。那里种着几株芭蕉,旁边还有一座小小的假山,位置颇为僻静。

“你去给我倒杯热茶来,要新沏的。”走到花园旁,我忽然停下脚步,吩咐道。

流云愣了一下:“可是……夫人让奴婢寸步不离地……”

“怎么,我的话你也不听了?”我冷下脸,咳嗽了两声,“我就是有些渴了,你快去快回,我在这里等你。”

我的强势让流云不敢再反驳。她犹豫了一下,看了看四周,终究还是应了声“是”,转身快步离去。

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游廊的拐角处,我慢慢地踱到假山后面,找了个隐蔽的位置藏了起来。

我知道,她不会真的去沏茶。

这对我来说,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对她和陆文轩来说,同样也是。

我屏住呼吸,静静地等待着。

果然,没过多久,两个身影就一前一后,鬼鬼祟祟地出现在了小花园里。正是流云和陆文轩。

陆文轩想必是寻了个由头从宴席上溜出来的。

“你怎么才来?我等了你好久。”陆文轩一见到流云,就急切地拉住了她的手,语气里满是思念和担忧,“前几日听说静姝表妹病了,你一直陪着她,我担心坏了。”

“我……我也担心你。”流云的声音带着哭腔,挣脱了一下,却没有挣开,“表少爷,我们不能这样……小姐她……她好像知道了些什么。”

“知道什么?”陆文轩皱起眉头。

流云便将前几日我如何试探她,如何摔碎玉镯,如何说那个画眉鸟的故事,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陆文轩。

陆文轩听完,沉默了片刻,随即叹了口气,将流云揽进怀里,柔声安慰道:“别怕,许是你想多了。静姝表妹心地善良,性子单纯,她不会想到我们这方面来的。许是最近要定亲了,她心里有些不安,才胡思乱想。”

躲在假山后的我,听到“心地善良,性子单纯”这八个字,差点笑出声来。

是啊,前世的我,可不就是这样么。所以才会被你们这两个“情深义重”的人,骗得团团转。

“可是……我心里总是不踏实。”流云靠在他怀里,依旧忧心忡忡,“万一……万一被夫人知道了,我就死定了。”

“不会的。”陆文轩的语气坚定起来,“云儿,你信我。等过几日,等我中了举,有了功名,我就去向姨母和姨父求娶你。到时候,我们就能光明正大地在一起了。”

“求娶我?”流云猛地抬起头,眼中含泪,既有激动,又有不敢置信,“可……可我只是个丫鬟……而且,你和小姐的婚事……”

“婚事不过是长辈们的口头之约,当不得真。我陆文轩要娶的,是我真心爱慕的女子。”陆文轩捧起她的脸,深情地凝视着她,“在我心里,你从来不是什么丫鬟,你是我唯一的云儿。为了你,我愿意对抗整个世界。”

好一番深情款款的表白。

若不是亲耳听见,我几乎都要为他们的“伟大爱情”而感动了。一个愿意放弃嫡女表妹,一个愿意赌上性命,多么可歌可泣。

只可惜,他们的爱情,是踩在我的尸骨上的。

流云彻底被感动了,她踮起脚,主动吻上了陆文轩的唇。

两人在假山旁忘情地拥吻着,浑然不觉,危险正在靠近。

我悄悄地从假山的另一侧退了出来,整理了一下衣衫,确保自己看上去依旧是一副虚弱苍白的模样。然后,我快步走回荣安堂。

一进门,母亲就关切地迎了上来:“怎么去了这么久?茶呢?”

我摇了摇头,虚弱地扶住她的手臂,喘着气说:“母亲……我……我刚才好像看到……看到流云和……和文轩表哥在后花园里……”

我话没说完,便恰到好处地“晕”了过去。

在意识陷入黑暗之前,我清楚地看到了母亲那瞬间变得震惊、愤怒、而后铁青的脸。

鱼饵已下,鱼儿也已上钩。

接下来,就该收网了。

第4章 图穷匕见

我“晕倒”在荣安堂,引起了一片混乱。

祖母、姑母、各房的婶婶们都围了上来,一时间,呼喊声、脚步声、乱作一团。父亲和母亲最有章法,父亲立刻让管家去请大夫,母亲则抱着我,不停地喊着我的名字,声音里带着哭腔。

我被下人手忙脚乱地抬回了自己的院子,安置在床上。很快,府里常请的张大夫就提着药箱赶来了。

我自然不是真的晕倒,只是暂时屏住了呼吸,让自己的状态看起来像是那么回事。在张大夫为我把脉的时候,我适时地“悠悠转醒”。

“水……水……”我虚弱地开口。

守在床边的母亲立刻端来温水,亲自喂我喝下。

“姝儿,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母亲的眼睛红红的,显然是急坏了。

我摇了摇头,目光在屋里扫了一圈,没有看到流云的身影。

张大夫为我诊完脉,对忧心忡忡的父母说道:“小姐并无大碍,只是身子本就虚弱,加上刚才许是受了些惊吓,气急攻心,才一时昏厥过去。老夫开几副安神的方子,静养几日便好。”

听到“受了惊吓”四个字,母亲的脸色又难看了几分。

父亲沈思源是个沉稳内敛的人,他向来疼我,此刻也是一脸凝重。他屏退了下人,只留下我们一家三口,才开口问道:“姝儿,你刚才在荣安堂,话没说完就晕倒了。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我咬着嘴唇,眼圈一红,眼泪就掉了下来,一副受了天大委屈又不敢说的样子。

“我……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看错了……或许……或许是他们只是在说话……”

我越是这样含糊其辞,吞吞吐吐,父母就越是起疑。

母亲的性子比父亲急躁些,她握住我的手,追问道:“你看到了谁?流云和文轩?他们在哪儿?在做什么?”

“就在……就在后花园的假山那里……”我抽泣着,“我让流云去给我倒茶,等了许久她都没回来,我便想自己回去,结果就看到……看到文轩表哥拉着她的手……他们……他们还抱在一起……”

我说完,便趴在母亲怀里大哭起来。

这哭声里,三分是演戏,七分却是真情实感。我想起了前世,当我知道真相时,也是这样肝肠寸断。只不过,那时无人为我做主,我只能独自吞下所有苦果。

“岂有此理!”父亲听完,勃然大怒,一掌拍在桌子上,茶杯都被震得跳了起来。

沈思源是礼部侍郎,最重规矩和脸面。陆文轩是他的外甥,是他亲自看着长大的,甚至是他默认的未来女婿。如今,这个他寄予厚望的晚辈,竟然和自己女儿的贴身丫鬟搞在了一起,这简直是把沈家的脸面按在地上摩擦。

母亲的脸色更是铁青,她扶着我,身体都在发抖,显然是气到了极点。

“那个贱婢!我平日里看她还算安分,没想到竟是个内里藏奸的狐媚子!还有陆文轩,他……他怎么敢!”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丫鬟的通报声:“老爷,夫人,姑奶奶和表少爷过来了。”

我心中冷笑,来得正好。

想必是母亲刚才在荣安堂的反应,已经让姑母陆氏察觉到了不对劲。而陆文轩,找不到流云,又听说了我晕倒的事,心里必然也是七上八下,这才跟着母亲一起过来,名为探望,实为打探虚实。

“让他们进来!”父亲冷声道。

很快,姑母就带着陆文轩走了进来。姑母脸上带着关切的笑容,一进门就说:“大哥大嫂,听说姝儿晕倒了,可把我们吓坏了。现在怎么样了?”

陆文轩跟在后面,目光第一时间就落在了我身上,见我满脸泪痕,他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母亲没有回答姑母的话,而是冷冷地看着陆文轩,开口问道:“文轩,我问你,刚才在后花园,你和谁在一起?”

陆文轩的脸色“唰”地一下就白了。

姑母也愣住了,不解地看着我母亲:“大嫂,你这是什么意思?文轩刚才一直和我在一起,只是出去更衣了片刻……”

“片刻?”母亲冷笑一声,“好一个片刻!你问问你的好儿子,他更衣,是不是更到我女儿的丫鬟怀里去了!”

这话如同一道惊雷,炸得姑母和陆文轩都懵了。

“大嫂,你……你可不能乱说啊!这……这怎么可能!”姑母的脸涨得通红,又急又气。

陆文轩更是慌了神,连忙跪下,辩解道:“姨母,您误会了!侄儿……侄儿只是恰好碰到流云姑娘,看她端茶不稳,便扶了她一把,绝无他意啊!”

“扶了一把?”我从母亲怀里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他,声音颤抖,“表哥,你扶人,需要拉着手,抱着人扶吗?”

我的质问,让陆文轩的辩解显得苍白无力。

他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嘴唇翕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姑母见状,哪里还不明白。她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陆文轩,骂道:“你这个……你这个孽障!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不知廉耻的东西!”

说着,她就要上前去打陆文轩。

屋子里顿时乱成一团。

而就在这时,一个更让场面失控的人出现了。

流云被两个婆子押着,从外面踉踉跄跄地走了进来。她的头发散乱,脸上还有泪痕,显然是刚被找到。

一进屋,看到这副剑拔弩张的场面,尤其是看到跪在地上的陆文轩,她立刻就明白了发生了什么。

她没有丝毫犹豫,“噗通”一声,跪在了陆文轩的身边。

“老爷,夫人,不关表少爷的事!一切都是奴婢的错!是奴婢……是奴婢爱慕表少爷,主动勾引他的!要打要骂,全冲着奴婢一个人来!”

她这番“大义凛然”的剖白,更是坐实了他们之间的私情。

父亲气得胡子都在抖,指着他们,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姑母又气又急,捂着胸口,差点喘不上气。

而陆文轩,在最初的慌乱过后,看到流云为他顶罪,那股文人特有的“风骨”和“深情”又上来了。

他猛地抬起头,一把将流云护在身后,朗声道:“姨父,姨母!此事与云儿无关,是我,是我心悦于她,是我主动招惹她的!一人做事一人当,所有罪责,文轩一力承担!”

好一个“一人做事一人当”。

好一个“一力承担”。

他们两人跪在一起,互相维护,看上去是那么的情深义重,仿佛是一对被世俗礼法迫害的苦命鸳鸯。

而我,我的父母,我的家族,反倒成了那阻挠他们“真爱”的恶人。

前世,就是这一幕,让我彻底心软了。我觉得他们的爱情如此“纯粹”,如此“伟大”,我不该成为他们之间的阻碍。

可现在,我看着他们,只觉得无比的恶心和讽刺。

图穷匕见,戏,终于唱到了最高潮。

我看着跪在地上的两个人,看着他们眼中那“为爱不顾一切”的火焰,心中一片冰冷。

我知道,接下来,就该轮到那句最经典的台词了。

果然,在所有人都被他们的“深情”镇住的时候,流云抬起头,目光越过众人,直直地看向我。

她朝着我,重重地磕了一个头,泣不成声地说道:

“小姐,奴婢知道对不起您。奴婢和表少爷是真心相爱的,求求您,成全我们吧!”

第5章 以退为进

“求求您,成全我们吧!”

流云这句话,如同一滴水落入了滚烫的油锅,让整个房间的气氛瞬间炸裂。

“你个贱婢,你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母亲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流云,若不是父亲拉着,恐怕已经冲上去打她了。

姑母更是气得眼前发黑,指着陆文轩和流云,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父亲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盯着跪在地上的两个人,眼神锐利如刀。

整个屋子里,只有我是平静的。

我看着他们,看着这对在我面前上演“真爱无敌”的男女,看着他们眼中那既卑微又执拗的光芒,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成全?

说得多么轻巧。仿佛我的成全,是一件不需要任何代价的、顺手就能给予的善举。

前世,我就是被这份“悲壮”的请求打动了。我流着泪,点了点头,然后换来了二十年的青灯古佛,和他们京城美谈的背景板。

这一世,我不会再哭了。

我从床上缓缓坐直了身体,掀开被子,在母亲担忧的搀扶下,慢慢走到他们面前。

我的目光先是落在陆文轩的脸上。

“表哥,”我轻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你刚才说,你心悦于她,是你主动招惹她的。那我问你,你之前对我说的那些话,为我折的海棠,陪我读的诗,又算什么?”

陆文轩的脸涨成了猪肝色,他不敢看我的眼睛,嘴唇动了动,囁嚅道:“我……我对表妹,是……是兄妹之情。”

“兄妹之情?”我笑了,笑声里带着一丝凄凉,“好一个兄妹之情。原来兄妹之间,可以说‘人面海棠相映红’,可以许诺‘待你及笄,便八抬大轿,迎你过门’。陆文轩,你读了这么多年的圣贤书,就是让你把无耻当深情,把寡义当真爱的吗?”

我的话,字字诛心。

陆文轩被我说得面红耳赤,无地自容。

我的目光又转向流云,她正满眼心疼地看着陆文轩,仿佛我才是那个拆散他们的恶人。

“流云,”我的声音冷了下来,“你跟了我十年。我吃穿用度,从不曾短了你的。我把你当姐妹,你却在背后,挖我的墙角。如今,你还有脸,跪在这里,求我成全?”

“小姐……”流云的眼泪又流了下来,“奴婢知道对不起您。可是感情的事,是控制不住的。我和表少爷……我们是真心相爱的。若不能在一起,我们宁愿去死!”

“死?”我看着她,摇了摇头,“你们不会死的。你们只会踩着我的名声,踩着沈家和陆家的脸面,去过你们‘有终成眷属’的好日子。”

我说完,不再理会他们,而是转身,对着我的父母,重重地跪了下去。

“父亲,母亲。”

我的举动,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姝儿,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母亲急忙来扶我。

我却摇了摇头,挺直了脊背,朗声说道:“父亲,母亲,女儿不孝,有负家族教诲。今日之事,虽错不在我,却因我而起。沈陆两家的婚约,本是美事,如今却成了一桩丑闻。女儿……女儿自请,与陆家解除婚约!”

“什么?”

“姝儿,不可!”

我的话,让父母和姑母都大惊失色。

解除婚约,在这个时代,对女方的名声是巨大的打击。即便错在男方,世人也只会指指点点,说这个女子没有福气,或者自身有什么问题,才会被夫家嫌弃。

可这,正是我想要的。

我要以退为进。

“父亲,母亲,”我抬起头,眼中含泪,目光却异常坚定,“事已至此,女儿与文轩表哥,已无可能。强扭的瓜不甜,即便女儿嫁了过去,对着一个心里装着别人的夫君,和一个时时刻刻提醒我被背叛的‘妹妹’,女儿这一辈子,都不会快活。与其如此,不如就此放手。”

我的话,让父母都沉默了。他们是真心疼爱我的,自然不希望我跳入火坑。

我又看向已经惊呆了的姑母,继续说道:“姑母,静姝知道,今日之事让您难堪了。但静姝也相信,您也不希望文轩表哥娶一个他不爱的女子,毁了他一辈子的前程和幸福。”

我故意把话说得冠冕堂皇,把所有的委屈都自己扛下,摆出一副深明大义、为所有人着想的姿态。

果然,姑母看我的眼神里,充满了愧疚和感激。

最后,我才把目光重新投向地上跪着的两个人。

“至于你们……”我顿了顿,深吸一口气,仿佛下了极大的决心,“既然你们情比金坚,非卿不娶,非君不嫁。那我也不能做那拆散姻缘的恶人。父亲,母亲,女儿还有一个请求。”

“你说。”父亲的声音沙哑而沉重。

“女儿恳请父亲母亲,成全他们。”

这一次,轮到陆文轩和流云震惊了。他们难以置信地看着我,似乎没想到,我会主动提出这个要求。

母亲急了:“姝儿,你疯了!我们沈家的女儿,受了这么大的委屈,还要去成全一个背主的丫鬟?”

“母亲,”我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道,“正因为我是沈家的女儿,我才不能让天下人看了笑话。若我们今日将他们打死,传出去,别人只会说我们沈家苛待下人,逼死鸳鸯。陆家也会因此名声扫地。到时候,丢脸的,是我们两家所有人。”

“与其闹得不可开交,两败俱伤,不如,我们就‘成全’他们。就让所有人都看看,这对冲破世俗的‘有’,他们所谓的爱情,到底能走多远。”

我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我看着陆文轩,冷冷地说道:“陆文轩,你不是说要娶她吗?好,我沈家,就将流云的卖身契还给她,让她清清白白地嫁入你陆家。但是,从此以后,你陆文轩,与我沈家再无半点干系。我沈静姝,也绝不会再认你这个表哥。”

我又看向流云:“流云,你想做陆家的少夫人,我也成全你。但是,你记住,你是我沈家出去的人。你日后的一言一行,都代表着你自己的选择。是锦衣玉食,还是粗茶淡饭,都与我沈家无关了。”

我的这番话,彻底扭转了局势。

我没有哭闹,没有打骂,而是用一种近乎残忍的“大度”,将他们推到了一个他们自己都始料未及的位置。

他们求的是“成全”,以为会面临百般阻挠,甚至做好了私奔的准备。

可我,偏偏就给了他们这个“成全”。

一个被家族放弃、断了前程的读书人,和一个除了伺候人什么都不会的丫鬟。

我倒要看看,没有了沈家和陆家做靠山,他们这轰轰烈烈的爱情,在柴米油盐的现实面前,能剩下几分。

父亲和母亲看着我,眼神复杂。他们或许不完全明白我的用意,但他们看到了我的决绝和成长。

最终,父亲长叹一口气,疲惫地挥了挥手。

“就……按姝儿说的办吧。”

第6章 各自归途

父亲的一句话,为这场闹剧画上了一个句号。

姑母自知理亏,全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拉着陆文轩,对他又是打又是骂,最后哭着带他离开了沈府。想必陆家那边,还有一场更大的风暴在等着他们。

而流云,则被母亲叫来的管家妈妈带了下去,暂时关在了柴房。

屋子里终于安静下来,只剩下我们一家三口。

母亲抱着我,眼泪无声地流淌,又是心疼,又是欣慰。“我的姝儿,你受委屈了……你长大了,真的长大了。”

父亲也走过来,用他宽厚的手掌,轻轻拍了拍我的背。他的动作很轻,却充满了力量。

“姝儿,你做得对。我们沈家的女儿,有傲骨,不受这等委屈。”

我靠在母亲怀里,感受着这失而复得的温暖,心中百感交集。前世,我让父母蒙羞,让他们为我操碎了心,最终白发人送黑发人。这一世,我终于用自己的方式,守护住了他们,也守护住了沈家的尊严。

第二天,母亲便派人去了陆家。

去的不是寻常的管家,而是父亲最信任的幕僚,张先生。

张先生带去的,不是兴师问罪的信函,而是两样东西:一是沈、陆两家当年定下口头婚约时,姑母送给我的那枚麒麟玉佩,代表着婚约的信物;二是被恢复了自由身的、流云的卖身契。

母亲的意思很明确:婚约就此作罢,从此两家婚嫁各不相干。至于那个丫鬟,我们沈家不要了,你们陆家是娶是留,悉听尊便。

这番操作,既果决又体面,把所有的难题都抛给了陆家。

陆家那边,据说乱成了一锅粥。

姑父,也就是吏部员外郎陆正清,气得差点当场晕过去。他将陆文轩吊起来打了一顿,打得他皮开肉绽,三天没下得了床。

姑母哭哭啼啼,一边骂儿子不争气,一边又心疼他身上的伤。

陆家本想派人来道歉,希望能挽回这门亲事。毕竟,与礼部侍郎家结亲,对陆正清的仕途大有裨益。

但母亲直接让门房挡了回去,态度坚决,没有留任何余地。

陆家见状,知道再无挽回的可能,为了保全最后的脸面,只能对外宣称,是陆文轩自感才学浅薄,配不上沈家嫡女,主动提出的退婚。

至于流云,陆家更是头疼。

娶一个丫鬟进门做正妻?这在京城的世家圈子里,简直是天大的笑话。陆家的门楣还要不要了?

可若是不娶,陆文轩又要死要活,说自己非流云不娶,否则就一死了之。

两边僵持了半个多月,最终,还是姑母心疼儿子,做出了让步。

流云,被一顶小轿,从侧门抬进了陆家,成了陆文轩的……妾。

是的,不是妻,是妾。

这是陆家能做出的最大让步。他们可以容忍儿子胡闹,但绝不能让一个丫鬟毁了家族的声誉。

我听到这个消息时,正在院子里修剪一盆兰花。

小翠在我身后小声地八卦着:“小姐,您听说了吗?那个流云,进了陆家,只是个妾室呢。听说姑老爷发了话,陆文轩这辈子,除非考中状元,否则休想将她扶正。而且……而且还逼着陆文轩,明年必须娶姑老爷同僚家的女儿为正妻。”

我手中的剪刀顿了一下,一片兰叶应声而落。

妾啊。

流云心心念念,不惜背叛我,赌上一切想要的“成全”,最后只换来一个妾的身份。

她以为的伟大爱情,在现实的门楣和利益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陆文轩呢?他不是说愿意为了她对抗整个世界吗?可最终,他连自己的父亲都对抗不了。他所谓的“一力承担”,就是让她顶着“勾引主子”的骂名,无名无分地跟了他。

我不知道流云在听到这个结果时,是何种心情。是失望,是委屈,还是觉得只要能留在他身边,什么身份都无所谓?

但这些,都与我无关了。

从她跪下求我成全的那一刻起,我们之间的主仆情、姐妹义,就已经恩断义绝。她的路,是她自己选的。

接下来的日子,我的生活恢复了平静,甚至比以前更加舒心。

没有了流云在身边,母亲又为我挑选了两个沉稳可靠的大丫鬟。没有了与陆家的婚约,我反倒一身轻松。

父亲和母亲因为这件事,对我的管束也放松了许多。他们似乎意识到,女儿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为我安排好一切。

我开始跟着母亲学着打理家中庶务,闲暇时便看书、作画、弹琴。偶尔,父亲还会带回一些朝堂上的趣闻讲给我听,开拓我的眼界。

我的名声,因为退婚的事,确实受到了一些影响。外面有些风言风语,但沈家势大,没人敢当面议论。而且,母亲开始有意识地带着我参加一些夫人们的诗会、茶会,将我重新推到人前。

我坦然地面对那些探究、同情或幸灾乐祸的目光。我既不自怨自艾,也不故作坚强。我只是做我自己,温和、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小觑的从容。

渐渐地,那些流言蜚语就淡了。人们看到的,是一个知书达理、气度不凡的沈家嫡女,她并没有因为一次退婚而变得自卑或怨怼。

时间一晃,就是两年。

这两年里,京城发生了很多事。

陆文轩参加了秋闱,名落孙山。他本就不是什么天纵奇才,没了沈家这门助力,加上心绪不宁,落榜也是意料之中。

落榜后,他似乎大受打击,整日借酒消愁。第二年,他还是在家里的安排下,娶了那位同僚家的女儿为妻。

听说,那位正室夫人,是个厉害角色,嫁妆丰厚,娘家有势。她过门后,第一件事,就是给流云立规矩。

曾经在我这里,连重活都不用干的流云,如今在陆家,要亲自伺候正室夫人洗漱穿衣,端茶倒水。稍有不慎,便是打骂。

而陆文轩,在强势的妻子和落魄的现实面前,早已磨平了当初的棱角和所谓的“深情”。他非但不敢为流云出头,甚至为了讨好妻子,对流云也日渐冷淡。

他们那段曾被自己渲染得轰轰烈烈的爱情,终究是在柴米油盐和世俗规矩中,被消磨得一干二净。

第7章 尘埃落定

再次见到流云,是在一个初冬的午后。

那日,我陪母亲去城外的护国寺上香。回程的路上,马车走到一处偏僻的巷口时,突然停了下来。

车夫在外面禀报:“夫人,小姐,前面有个妇人晕倒在路中间了。”

母亲向来心善,便让丫鬟下去看看。

我撩开车帘,不经意地往外一瞥,整个人都愣住了。

那个晕倒在地的妇人,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裳,头发用一根木簪随意地挽着,身形消瘦,面色蜡黄。虽然形容憔悴,但我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是流云。

她怎么会在这里?还这副模样?

丫鬟将她扶了起来,她悠悠转醒,看到我们,眼中先是闪过一丝茫然,随即是巨大的震惊和难堪。她下意识地想躲,却因为身体虚弱,又跌坐回地上。

“是你?”母亲也认出了她,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流云低下头,双手紧紧地抓着自己的衣角,恨不得在地上找个缝钻进去。

“你怎么会在这里?”我下了马车,走到她面前,平静地问道。

她抬起头,看着我身上光鲜亮丽的狐裘,再看看自己满是补丁的衣裳,眼中的羞愧几乎要溢出来。她的嘴唇翕动了半天,才用沙哑的声音说:“我……我出来给我娘抓药……”

“你娘?”我有些疑惑。

她被卖进沈府时,是个孤儿。

“是……是夫君的奶娘,前几日病了……”她小声解释道。

原来如此。

我看着她,两年不见,她像是老了十岁。曾经那双灵动爱笑的眼睛,如今只剩下麻木和疲惫。那张总带着几分娇俏的脸,也被生活的风霜刻上了印记。

“陆文轩呢?他怎么让你一个人出来?”母亲忍不住问道,语气里带着几分薄怒。

提到陆文轩,流云的眼神黯淡了下去,她低下头,没有说话。

答案,已经不言而喻。

这时,一个丫鬟匆匆从巷子里跑了出来,看到流云,急忙道:“姨娘,您怎么还在这儿?夫人让您赶紧把药抓回去,晚了,仔细您的皮!”

那丫鬟说完,才注意到我们,吓得连忙噤声。

流云的脸,已经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我看着她,心中没有报复的快意,只有一种说不出的复杂情绪。我挥了挥手,让我的丫鬟拿了一袋银子给她。

“拿着吧,去给你娘抓药。”

流云愣愣地看着那袋银子,没有接,只是一个劲儿地摇头,眼泪却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我……我不能要……”

“拿着。”我的语气不容置喙,“就当是……还你当初在我身边伺候的那几年吧。从此,我们两不相欠。”

说完,我不再看她,转身回了马车。

马车缓缓启动,透过车窗,我看到流云还跪坐在原地,手里攥着那个钱袋,哭得不能自已。

回到府中,母亲叹了口气:“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好好的姑娘,非要把自己折腾成这样。”

我没有说话。

流云的结局,是她自己选的。她高估了爱情,低估了现实。她以为抓住了陆文轩,就抓住了幸福,却不知,一个能轻易背叛未婚妻的男人,又怎么可能是什么值得托付终身的良人。

他们的爱情,从一开始,就建立在自私和伤害之上,注定不会有好的结果。

又过了半年,我议了新的亲事。

对方是新科的探花郎,姓陈名景尧。他出身并非顶级世家,但家学渊源,为人正直,才华横溢。最重要的是,他看我的眼神,是清澈而真诚的,没有算计,只有欣赏。

这是父亲和母亲千挑万选,也征求过我的意见后,才定下的。

定亲后,陈景尧时常会借着拜访父亲的名义来沈府,与我隔着屏风说几句话。我们谈诗词歌画,也谈家国天下。我发现,他是一个很有见识和抱负的人,我们的观念很契合。

我对他,很满意。

大婚前夕,我收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送来的东西。

是陆家那位正室夫人派人送来的。东西很简单,是一张被烧得残缺的纸,上面隐约能看到几个字,是流云的笔迹。

信上说,陆文轩在一次醉酒后,对妻子吐露了当年的“真相”。他说,他其实并没有那么爱流云,当初之所以闹得那么大,一是因为年轻气盛,被所谓的“禁忌之恋”冲昏了头脑;二来,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是他内心深处,对我这个才貌双全、家世显赫的表妹,有一种自卑感。他害怕娶了我之后,会被我压一头,会被沈家看不起。

而流云的顺从和仰慕,极大地满足了他的虚荣心。所以,他才做出了那样的选择。

陆夫人将这张陆文轩酒后写下的“忏悔书”烧了,却留下了这一角,特意送来给我。她的用意很明显,既是向我示好,也是在彻底地、残忍地,摧毁流云最后的念想。

我看着那片碎纸,久久无言。

原来,那场被他们渲染得惊天动地的爱情,从头到尾,都不过是一场笑话。一个源于男人的自卑和虚荣,一个源于丫鬟的贪婪和妄想。

我将那片纸,投入了烛火中,看着它化为灰烬。

前世的一切,也如同这灰烬一般,随风散去了。

第8章 海棠花开

我的婚期定在了来年的春天。

出嫁那日,十里红妆,从沈家门口一直铺到了陈府。京城万人空巷,都来看礼部侍郎嫁女的盛景。

我坐在喜轿里,听着外面喧天的锣鼓和人们的祝福声,心中一片安宁。

我的夫君陈景尧,没有陆文轩那般显赫的家世,但他有上进心,有责任感。他掀开我盖头的那一刻,眼中是惊艳,更是珍重。

他说:“静姝,能娶你为妻,是我三生之幸。”

婚后的日子,平淡而温馨。

景尧在翰林院任职,勤勉上进,深得器重。我在家中操持家务,孝敬公婆,将陈府打理得井井有条。我们相敬如宾,亦有寻常夫妻的温情。他会记得我的喜好,在我看书时为我披上外衣;我也会在他熬夜苦读时,为他送上一碗热汤。

我们之间,没有那么多轰轰烈烈的誓言,却在一点一滴的相处中,生出了最真挚的情意。

这年秋天,我有了身孕。景尧高兴得像个孩子,对我更是呵护备至。

而关于陆家和流云的消息,也偶尔会传来。

听说,陆文轩在妻子的督促下,戒了酒,开始发奋读书,但屡试不第,渐渐心灰意冷,成了一个碌碌无为的富家翁。

而流云,在生下一个女儿后,地位也并未提高。因为女儿是庶出,在府中也常受欺负。她终日操劳,郁郁寡欢,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看着却像三十多岁的人。

有一日,我与景尧去郊外散心,马车经过一处农庄。我无意间看到一个妇人,正佝偻着腰在井边吃力地打水。她的女儿,一个瘦弱的小女孩,怯生生地站在一旁。

那妇人抬起头,我看到了她那张被岁月和辛劳磨去所有光彩的脸。

是流云。

四目相对,她眼中闪过一丝惊慌,随即迅速低下头,拉着女儿匆匆走进了院子。

景尧察觉到我的异样,问道:“怎么了?认识的人?”

我摇了摇头,轻声说:“不,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罢了。”

是的,无关紧要了。

前世的怨恨,今生的纠葛,在看到她如今的模样时,都彻底烟消云散了。我不再恨她,甚至也谈不上可怜她。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她只是在过她自己选择的人生。

而我,也有了我自己的人生。

回到府中,院子里的海棠花开得正盛。景尧扶着我,在树下坐下。

他折下一枝最艳丽的海棠,簪在我的发间,笑着说:“人面海棠相映红。夫人,你比这花,美多了。”

同样的话,同样的情景,听在耳中,却已是完全不同的心境。

我抚摸着自己隆起的小腹,感受着腹中新生命的跳动,抬头看着身边的夫君,他正满眼温柔地凝视着我。阳光透过花枝,洒在我们身上,温暖而和煦。

我忽然明白了。

真正的幸福,从来不是靠别人的“成全”,而是靠自己的“成全”。

成全自己的清醒,成全自己的理智,成全自己去选择一条真正属于自己的、光明的路。

前世,我成全了他们,毁了自己。

这一世,我成全了自己。

于是,海棠花开,岁月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