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舅侵害我五年,家人皆知不报,我15岁献身山精寻复仇,
发布时间:2025-10-21 13:45 浏览量:1
二舅林建军疯了,就在他婚礼的前一天。
人们都说他冲撞了后山的山君,才会夜夜跪在祠堂门口,用头磕着青石板,一声声数着:“一年,两年,三年,四年,五年。”
整整五年。从我十岁那年夏天黏腻的汗水,到十五岁那年冬天刺骨的寒风,这五年,也是我献给那座山的祭品。
家里人都知道,那不是山君的怒火,而是我的复仇。他们看着我,眼神里混杂着恐惧、愧疚,和一丝……解脱。
但故事的开始,那座山还很安静,二舅的笑容也还很温和,温和得像一张网。
第1章 温水里的网
我们家住在山脚下,一栋两层的旧木楼,推开窗就能看见后山墨绿色的轮廓。那山,村里人都叫它“青背梁”,说里面住着山君,轻易不能招惹。
十岁之前的我,是不信这些的。我只觉得那山是我的乐园,夏天有摘不完的野莓,秋天有滚圆的板栗。
那一年,二舅林建军从外面打工回来,说是要在家乡发展。他是妈妈王秀莲唯一的弟弟,外婆走得早,妈几乎是把他拉扯大的,自然是疼到了骨子里。
他带回来很多新奇的玩意儿,有会唱歌的铁皮青蛙,还有包装得像星星一样的糖果。他笑着递给我,揉着我的头说:“我们家穗穗长得真水灵,越来越像了。”
爸爸陈大山在一旁憨厚地笑,妈妈则嗔怪地拍了弟弟一下:“就你嘴甜,回来就好,家里也热闹些。”
二舅住进了我家二楼的空房间,就在我的隔壁。
起初的一切,都像是泡在温水里。二舅会辅导我做作业,会给我讲城里的高楼大厦,还会用狗尾巴草给我编兔子。他身上的味道很好闻,是一种淡淡的烟草混合着洗衣粉的清香。我一度觉得,他是世界上最好的二舅。
那张温和的网,是在一个闷热的夏夜悄然收紧的。
爸妈去镇上走亲戚,要第二天下午才回来。家里只有我和二舅。晚上停了电,屋子里像个巨大的蒸笼。我热得睡不着,在床上翻来覆去。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我以为是风,可随即,二舅的身影就出现在了门口,挡住了窗外惨白的月光。
“穗穗,睡不着?”他的声音很轻,带着笑意。
我“嗯”了一声,往床里面缩了缩。
他走了进来,坐在我的床边,那股熟悉的烟草味瞬间包裹了我。他说:“二舅给你扇扇风,睡着了就不热了。”
他拿起我床头的蒲扇,一下一下,缓慢而有节奏地扇着。风很轻柔,我渐渐有了睡意。就在我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时候,一只手,轻轻地落在了我的腿上,然后,像一条冰冷的蛇,慢慢地、慢慢地往上游走。
我瞬间惊醒,身体僵得像一块石头。
“二舅……”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嘘,”他的声音贴在我的耳边,温热的气息让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穗穗乖,二舅最疼你了。这事不能告诉任何人,不然……你爸妈会吵架的,这个家就散了,你也不想看到那样,对不对?”
我不知道。我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恐惧。那只手带来的触感,像烙铁一样烫在我的皮肤上,又像蚂蟥一样吸附着,让我恶心,让我无法呼吸。
我死死咬着嘴唇,不敢哭,也不敢动。
黑暗中,我能听到他粗重的呼吸声,和他心满意足的叹息。
等他终于离开,我才敢蜷缩起来,把头埋在被子里,无声地痛哭。被子被泪水浸湿,又被我的体温捂干。那一夜,我睁着眼睛直到天亮,窗外的山,第一次让我感到了恐惧。
第二天爸妈回来,妈妈看我眼圈红红的,关切地问我怎么了。
我张了张嘴,二舅的话像魔咒一样在我脑子里盘旋——“这个家就散了”。我看着妈妈关切的脸,看着爸爸憨厚的笑容,那句到了嘴边的控诉,又被我生生咽了回去。
我摇摇头,说:“没睡好。”
妈妈摸了摸我的额头,说:“傻孩子,是不是怕黑?下次让二舅陪着你。”
我猛地一颤,看到站在妈妈身后的二舅,正对着我温和地笑。
那笑容,和昨天晚上,一模一样。
从那天起,那张网就彻底把我罩住了。
家里只要有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机会,那只手就会伸过来。可能是在厨房我帮妈妈摘菜的时候,他从后面路过,状似无意地擦过我的身体;可能是在客厅看电视的时候,他把剥好的橘子递给我,手指却故意在我手心停留;更多的时候,是在深夜。
我开始怕黑,怕独处,怕他温和的笑容。
我变得沉默寡言,成绩一落千丈。老师找我谈话,我什么也说不出来。
我试过反抗。有一次,我故意把他的手打开,他愣了一下,随即又笑了,说:“穗穗长大了,跟二舅生分了。”晚上,他就进了我的房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粗暴。他掐着我的胳膊,压低声音在我耳边说:“你再敢不听话,我就去告诉你同学,说你是个坏女孩,主动勾引我。”
恐惧像藤蔓一样,将我捆得越来越紧。
我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是不是我真的像他说的那么坏?
这种日子,过了整整一年。直到我十一岁生日那天,我终于鼓起了我所有的勇气。
那天,妈妈给我煮了两个红鸡蛋,爸爸给我买了一个小小的蛋糕。二舅送了我一个新的文具盒,上面印着美丽的白雪公主。他笑着对我说:“祝我们穗穗生日快乐,越长越漂亮。”
一家人其乐融融,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晚上,我躺在床上,手里攥着那个崭新的文具盒,上面的白雪公主笑得天真烂漫。我突然觉得无比讽刺。
我爬起来,跑到爸妈的房间门口,听见里面传来他们低低的说话声。
我推开门。
妈妈看到我,有些惊讶:“穗穗,怎么还不睡?”
我走到床边,跪了下来,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
“妈……”我哽咽着,把那一年里所有的恐惧和屈辱,都化作了断断续续的句子,说了出来。
我以为,妈妈会像故事里的母亲一样,抱着我,为我擦干眼泪,然后愤怒地去为我讨回公道。
可是没有。
她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变得惨白。她看了一眼旁边同样震惊得说不出话的爸爸,然后猛地抓住我的肩膀,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丝歇斯底里:“你胡说什么!这种话是能乱说的吗?他可是你二舅!”
爸爸陈大山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却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把头扭到了一边。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沉入了冰冷的海底。
原来,那张网,不止是二舅一个人织的。
第2章 无声的默契
妈妈的反应,比二舅的行为本身,更像一把刀,插进了我的心脏。
她没有问我细节,没有问我难不难过,她第一反应是呵斥,是掩盖。
“王秀莲!你冲孩子嚷什么!”爸爸陈大山终于开了口,声音沙哑,带着一丝颤抖。他想过来拉我,却被妈妈一把甩开。
“陈大山,你懂什么!”妈妈的眼睛红了,死死地盯着我,“穗穗,你告诉妈,是不是你看错了?或者……是不是你二舅跟你开玩笑,你误会了?”
她不像是在问我,更像是在乞求我。乞求我推翻自己刚刚说的一切,乞求我给她一个台阶,让这个家能继续维持表面的和平。
我看着她,泪眼模糊中,她的脸变得那么陌生。这是那个会因为我摔破膝盖就心疼掉泪的妈妈吗?
“没有误会。”我一字一句地说,声音不大,却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妈妈的身体晃了一下,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她跌坐在床边,喃喃自语:“不可能……建军不是那样的人……他怎么会……这要是传出去,我们家的脸往哪儿搁?我还怎么回娘家?建军他……他还怎么娶媳妇?”
一连串的问句,没有一句是关于我的。
我爸蹲下来,粗糙的大手想碰碰我的头,又缩了回去。他看着我,嘴唇哆嗦着,半晌才挤出一句:“穗穗……这事……咱们……咱们先别嚷嚷,行吗?让爸想想……让爸想想……”
“想什么?”妈妈突然尖叫起来,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还能想什么?把事情闹大吗?让全村人都来看我们家的笑话吗?让穗穗以后还怎么做人?指指点点地说她是个不干净的姑娘?”
她的话像一盆冰水,从头到脚将我浇透。
原来,在他们眼里,错的不是施暴者,而是被伤害的我。我的清白,我的名声,比我受到的伤害更重要。而这个家的“脸面”,又凌驾于我的一切之上。
那一晚,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房间的。
我只记得,妈妈最后走过来,抱住了我。她的怀抱不再温暖,而是冰冷的,带着一股让我窒息的绝望。她在我耳边说:“穗穗,听妈的话,就当这件事没发生过。你二舅……他就是一时糊涂。妈保证,以后不会了。为了这个家,你忍一忍,好不好?”
“忍一忍”。
这三个字,像一个烙印,深深地刻在了我之后四年的生活里。
第二天,饭桌上的气氛诡异得可怕。
二舅似乎什么都不知道,依旧笑呵呵地给我夹菜。妈妈不停地给爸爸使眼色,爸爸则埋着头,用筷子戳着碗里的米饭,一粒一粒,仿佛那是什么深仇大恨的敌人。
我一口也吃不下。
饭后,妈妈把二舅叫进了她的房间。我贴在门上,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只听到里面传来压抑的争吵声,还有二舅拔高的嗓门:“姐!你宁愿信一个小孩子胡说,也不信我?”
过了很久,门开了。
二舅走了出来,脸色铁青。他经过我身边时,脚步顿了一下,用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冰冷刺骨的眼神看了我一眼。
那眼神里没有了温和的伪装,只剩下赤裸裸的怨毒和警告。
从那天起,我们家形成了一种无声的默契。
二舅没有搬走。妈妈大概是“警告”过他了,他确实收敛了很多,不再深更半夜闯进我的房间。但是,那种侵犯并没有停止,只是变得更加隐蔽,更加具有侮辱性。
他会在没人的时候,故意堵住我的去路,用身体贴着我,在我耳边说一些下流的话。他会趁爸妈不注意,把手伸到桌子底下,抚摸我的大腿。我每次都像触电一样弹开,换来的,是他嘴角那抹得意的、残忍的微笑。
他知道我不会说出去。因为我的父母,已经亲手堵住了我的嘴。
妈妈开始对我进行一种补偿式的“好”。她会给我买新衣服,给我更多的零花钱,但她从不看我的眼睛。她用物质来填补她的愧疚,也用这种方式提醒我:你得到了好处,就应该继续“忍耐”。
爸爸则变得更加沉默。他不再像以前那样对我笑,甚至会刻意回避和我独处。他抽烟抽得越来越凶,常常一个人坐在院子里,一坐就是大半夜。我知道他痛苦,他愧疚,但他选择了懦弱。他那如山一样沉默的父爱,终究没能为我撑起一片天。
这个家,成了一个巨大的、密不透风的囚笼。我们每个人都在扮演着自己的角色。二舅是掌握钥匙的狱卒,爸妈是沉默的帮凶,而我,是那个被判了无期徒刑的囚犯。
日子就在这种压抑得让人发疯的氛围里,一天天过去。
我学会了伪装。在人前,我努力做一个正常的女孩子,上学,放学,写作业。但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的内心早已千疮百孔。我开始失眠,做噩梦,梦里全是二舅那张笑脸和他冰冷的手。
我恨他,也恨我的父母,更恨我自己的无能为力。
村里关于后山山君的传说,不知怎么的,开始频繁地钻进我的耳朵。
老人们说,山君最是公道,善恶分明。做了亏心事的人,只要在山君庙前起誓,若有谎言,必遭天谴。也有人说,可以用自己最珍贵的东西作为祭品,向山君许愿,只要心诚,山君必会回应。
这些话,像一颗种子,在我荒芜的心里,悄悄地发了芽。
我开始频繁地往后山跑。我不再害怕那片墨绿,反而觉得它有一种神秘的亲切感。我站在山脚下,仰望着高耸入云的山峰,想象着那个传说中的山君,究竟是什么模样。
它会帮我吗?
如果我把我最珍贵的东西献给它,它会还我一个公道吗?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再也无法遏制。它在我心里疯狂地滋长,成了我唯一的希望,唯一的救赎。
我等一个机会,一个让我彻底绝望,也让我下定决心的机会。
这个机会,在我十五岁那年,终于来了。
第3章 喜宴与尖刀
我十五岁那年,二舅林建军要结婚了。
对方是邻村的一个姑娘,叫李晓燕,长得很干净,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酒窝。媒人把她领到我们家那天,家里所有人都喜气洋洋。
妈妈拉着李晓燕的手,一口一个“好姑娘”,眼睛里是真切的欢喜。爸爸也难得地露出了笑容,拿出了家里最好的茶叶。
二舅坐在李晓燕旁边,满面春风。他给她倒茶,为她削苹果,举手投足间,尽是体贴和温柔。李晓燕看着他,眼神里满是崇拜和爱慕。
那一刻,屋子里的欢声笑语,对我来说,却像无数根尖针,密密麻麻地扎在我的心上。
我看着二舅那张伪善的脸,看着他用那双曾在我身上游走的手,去触碰另一个无辜的女孩,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凭什么?
凭什么他做了那么多肮脏的事,却可以摇身一变,成为一个好丈夫,去迎接他崭新的人生?而我,却要永远背负着那些不堪的记忆,活在黑暗的泥潭里?
那个即将嫁给他的女孩,她知道自己要托付终身的是一个什么样的恶魔吗?
我躲在自己的房间里,听着客厅里传来的笑声,感觉自己快要被那种巨大的不公和愤怒吞噬了。
婚礼的筹备紧锣密鼓地进行着。家里被布置得焕然一新,红色的“囍”字贴满了门窗,连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喜庆的味道。
妈妈忙得脚不沾地,脸上的笑容也多了起来。她似乎觉得,只要弟弟结了婚,成了家,过去的一切就能被彻底掩埋,我们这个家就能重新开始。
她甚至把我拉到一边,语重心长地对我说:“穗穗,你看,你二舅要结婚了。以前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以后他有了自己的家,就不会再……再糊涂了。你也长大了,要懂事。”
“懂事”。
又是这两个字。从十一岁到十五岁,我听得耳朵都起了茧。每一次,都像一把钝刀,在我心上反复切割。
我看着她,没有说话,眼神却冷得让她自己都打了个哆嗦。
她避开了我的目光,尴尬地找了个借口走开了。
婚礼定在腊月十八,村里人都说是个好日子。
婚礼前几天,按照习俗,家里要请亲戚们吃一顿“催妆酒”。那天,家里摆了五六桌,亲戚朋友都来了,热闹非凡。
二舅穿着一身新西装,头发梳得油光发亮,挨桌敬酒,接受着所有人的祝福。
“建军真是出息了,找了个这么好的媳妇。”
“就是,以后好好过日子,早点让你姐抱上外甥。”
“来,建军,二叔敬你一杯!”
他笑着,一一回应,那么得体,那么风光。
我就坐在角落里,冷冷地看着这一切。看着他被众星捧月,看着我的父母脸上洋溢着骄傲的笑容。
没有人记得,这个光鲜亮丽的“准新郎”,在过去的五年里,对我做过什么。或者说,他们都选择了遗忘。
酒过三巡,二舅喝得有些多了。他端着酒杯,摇摇晃晃地走到我这一桌。
他拍着我的肩膀,大着舌头说:“这是我外甥女,穗穗,长得漂亮吧?学习也好着呢!以后……以后二舅结婚了,也把你当亲闺女疼!”
周围的亲戚们都笑了起来,纷纷附和。
“穗穗这孩子,就是太内向了,不爱说话。”
“女大十八变,以后肯定是个大美人。”
他那只搭在我肩膀上的手,开始不规矩地滑动,带着酒气的呼吸喷在我的耳廓上。
那一瞬间,五年来的所有恐惧、恶心、屈辱和愤怒,像火山一样,在我胸中轰然爆发。
我“霍”地一下站了起来,椅子被我带倒在地,发出一声刺耳的巨响。
整个院子瞬间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
我死死地盯着二舅,眼睛里仿佛要喷出火来。
“二舅,”我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你真的要结婚了吗?”
他似乎没料到我会突然发作,愣了一下,随即脸上挂起一丝不耐烦的醉意:“废话!你这孩子,今天怎么回事?”
“你用这只碰过我的手,去牵新娘子,你不觉得脏吗?”我抬起手,指着他搭在我肩上的那只手,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空气仿佛凝固了。
所有人都被我这句没头没尾的话搞懵了,面面相觑。
妈妈的脸“唰”地一下白了。她冲过来,想捂我的嘴:“穗穗!你喝多了胡说什么!”
我一把推开她。
我看着二舅瞬间僵硬的笑脸,看着他眼神里闪过的慌乱和狠戾,我笑了。那是我五年来,第一次笑得那么畅快。
“我胡说?”我转向满院子的亲戚,提高了音量,“你们都以为他是个好人是吗?你们知道吗?从我十岁开始,整整五年!他对我做了什么?你们问问他!问问他敢不敢对着天发誓,说他从来没有碰过我!”
我的话像一颗炸雷,在人群中炸开。
所有人都惊呆了。窃窃私语声,惊愕的目光,像潮水一样向我涌来。
爸爸陈大山冲了过来,一把抓住二舅的衣领,眼睛通红,嘶吼道:“林建军!她说的是不是真的!你这个!”
二舅被他吼得酒醒了大半,他用力挣脱开,整理了一下衣领,脸上恢复了镇定。他甚至还挤出了一丝委屈的笑容。
“姐夫,你这是干什么?穗穗这孩子,从小就跟我亲,今天估计是看我要结婚了,心里不舒服,跟我闹脾气呢。小孩子家家的,童言无忌,大家别当真。”他轻描淡写地,就把我泣血的控诉,歪曲成了小女孩争风吃醋的玩笑。
“你放屁!”我气得浑身发抖。
“穗穗!”妈妈尖利的声音响起,她冲过来,不是对着二舅,而是扬手给了我一记响亮的耳光。
“啪”的一声,我的脸火辣辣地疼,耳朵里嗡嗡作响。
“你疯了!你想毁了这个家吗?你想让你二舅这辈子都抬不起头吗?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不懂事的白眼狼!”她指着我,声泪俱下地控诉,仿佛我才是那个十恶不赦的罪人。
那一巴掌,彻底打碎了我对这个家,对亲情,最后的一丝幻想。
我看着她,看着懦弱地松开了手的父亲,看着满院子或同情、或鄙夷、或看好戏的目光,突然觉得无比的平静。
心死了,也就不疼了。
我没有再哭,也没有再闹。我只是看着林建军,轻轻地说了一句:
“林建军,你会遭报应的。”
说完,我转身,在所有人复杂的目光中,一步一步,走出了这个让我窒息的家。
我没有回头。我知道,我该去哪儿。
那座墨绿色的青背梁,在黄昏的余晖中,静静地等着我。
第4章 献祭山君
夜色像一块巨大的黑布,将整个村庄笼罩。我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通往后山的小路上,冬夜的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但我感觉不到冷。
心里的那团火,已经把我的血液都烧得滚烫。
妈妈那一巴掌,彻底斩断了我与那个家的所有牵绊。他们不肯给我的公道,我自己去要。
通往山君庙的路,村里人已经很少走了。杂草丛生,碎石遍地。我借着微弱的月光,辨认着方向。周围的树木在夜风中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无数的鬼魅在低语。
若是从前,我定会吓得不敢前行。但今晚,我心中没有一丝恐惧,只有一往无前的决绝。
山君庙很小,坐落在半山腰的一片空地上,早已破败不堪。屋顶的瓦片掉了一半,朱红色的木门也斑驳陆离。庙里供奉的山君,不是什么慈眉善目的神仙,而是一尊面目狰狞的石像,青面獠牙,双目圆瞪,透着一股原始而野性的力量。
传说,这才是山神本来的样子。不是庇佑,而是审判。
我走进庙里,一股尘土和腐木的味道扑面而来。我在神像面前的蒲团上跪下,从怀里掏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把小小的银锁,上面刻着我的名字,“陈穗”。这是我出生时,外婆送给我的长命锁,我一直贴身戴着。
老人们说,向山君许愿,要献上自己最珍贵的东西。
这十五年来,我一无所有。唯一还算得上“珍贵”和“干净”的,大概就只剩下这条命,和这把锁所代表的,那段早已逝去的、被庇佑的童年。
我将银锁放在供桌上,然后抬起头,直视着山君那双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石眼。
“山君在上,”我的声音在空旷的庙宇里显得异常清晰,带着一丝不属于十五岁女孩的冷静,“我叫陈穗。我不知道你是否真的存在,也不知道你是否听得见。但今天,我来跟你做一笔交易。”
“我以我之所有,献祭于你。”我顿了顿,一字一句,咬得极重,“我没有什么珍贵的东西。我被玷污的身体,破碎的心,还有这把代表着虚假祝福的长命锁,就是我的全部。我把它们都给你。”
“我不要荣华富贵,也不要长命百岁。我只有一个请求——”
我的眼中迸发出滔天的恨意。
“我请求你,让林建军身败名裂,让他所做的一切公之于众,让他永远活在恐惧和痛苦之中!让他为他对我犯下的罪孽,付出代价!”
“如果我的祭品不够,那就拿我的命去换!我愿意用我往后所有的人生,换他一个万劫不复!”
说完,我对着神像,重重地磕了三个头。每一次额头与冰冷坚硬的地面碰撞,都像是在加固我的誓言。
磕完头,我抬起头,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我静静地跪在那里,等待着。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破庙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风从屋顶的破洞里灌进来,发出呜呜的声响。
什么都没有发生。
神像依旧是神像,冰冷而沉默。
一股巨大的失望和无力感席卷而来。我是在做什么?对着一块石头,说这些疯话?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什么神灵,没有什么救世主。
我自嘲地笑了笑,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原来,我最后的希望,也只是一个笑话。
我从地上爬起来,踉踉跄跄地准备离开。
就在我转身的一刹那,一阵突如其来的狂风,猛地从庙外灌了进来!
“呼——”
风势之大,将供桌上的香灰和尘土全都卷了起来,迷得我睁不开眼。庙门被吹得“砰砰”作响,仿佛随时都会散架。我被这股力量推得后退了两步,险些摔倒。
我下意识地回头,看向那尊神像。
借着从门外透进来的月光,我看到,那尊石像的眼睛,在飞扬的尘土中,仿佛……闪动了一下。
那不是错觉。
那是一种被注视的感觉,一种来自远古、洪荒、超越人类理解的注视。冰冷,威严,不带任何感情。
紧接着,我放在供桌上的那把银锁,突然“咔哒”一声,自己断成了两半。
我的心跳骤然停止。
风停了。
一切又恢复了寂静,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幻觉。
但我知道,不是幻觉。
山君,回应我了。
交易,成立了。
我不知道我将为此付出什么代价,但我不在乎。那一刻,我的心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
我对着神像,再次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山君庙。
下山的路上,我的脚步变得异常轻快。
回到家门口,屋子里还亮着灯,隐约能听到我爸妈的争吵声。我没有进去,而是绕到屋后,从柴房的窗户爬了进去,悄无声息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我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等待着天亮。
等待着审判的降临。
第5章 疯癫的婚礼
第二天,腊月十八,是二舅林建军结婚的大喜日子。
天还没亮,家里就开始忙碌起来。吹鼓手,迎亲的队伍,帮忙的邻居,进进出出,喧闹声隔着门板都能传进我的房间。
我没有出去。
妈妈王秀莲来敲过一次门,声音疲惫沙哑:“穗穗,起来……今天是你二舅大喜的日子,别耍性子了。”
我没有应声。
她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叹了口气,走开了。
我能想象得到,经过昨晚那一场闹剧,他们是怎样连夜安抚亲戚,又是怎样对即将过门的李晓燕一家解释的。大概,还是用“小孩子不懂事,闹脾气”那一套说辞吧。
没关系,很快,他们就再也无法自欺欺人了。
迎亲的队伍吹吹打打地出发了。我躺在床上,静静地听着唢呐声远去,心里一片空明。
我不知道山君的“报应”会以何种方式降临,但我坚信,它一定会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大概过了两个多小时,院子里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唢呐声也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人们惊慌的叫喊声。
“建军!你怎么了建军!”
“快!快去叫医生!”
是妈妈的声音,带着哭腔和极度的恐惧。
我从床上一跃而起,冲到窗边,推开一道缝隙朝外看去。
院子里,迎亲的队伍回来了,但气氛却诡异到了极点。没有新娘,只有一群脸色煞白的人,围着一个人。
那个人,是二舅林建军。
他穿着一身崭新的西装,胸前的大红花歪在一边,整个人却瘫软在地上,像是没了骨头。他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双眼圆瞪,瞳孔放大,嘴巴张着,口水顺着嘴角流下来,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声,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度恐怖的东西。
“他……他去接亲,刚到新娘家门口,就突然这样了!”一个跟着去迎亲的亲戚结结巴巴地说,“对着空气又跪又拜,嘴里胡言乱语,说……说什么‘山君饶命’,然后就口吐白沫,晕过去了!”
“山君饶命?”
这四个字,像一道惊雷,劈在所有人的心上。村里人都敬畏鬼神,一听到这话,看林建军的眼神都变了。
爸爸陈大山和几个男人手忙脚乱地想把他扶起来,可他一被人碰到,就剧烈地挣扎起来,嘴里发出野兽般的嘶吼,力气大得惊人。
“别碰我!别碰我!”他突然尖叫起来,用手死死地护住自己的头,身体蜷缩成一团,“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不该……我不该碰穗穗……我不该啊!”
“五年!整整五年!我不是人!我是!”
他一边嘶吼,一边用头去撞地上的石板,发出“砰砰”的闷响。
整个院子,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他吼出的内容惊得目瞪口呆。昨天我还只是一个“闹脾气”的小女孩,今天,施暴者亲口的忏悔,让一切都成了无法辩驳的事实。
人们的目光,像无数把利剑,齐刷刷地射向我的父母。
妈妈王秀莲的脸,白得像一张纸。她踉跄着后退了两步,扶着门框才没有倒下。她看着在地上撒泼打滚、丑态百出的弟弟,又难以置信地看向我的房间窗口,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悔恨。
爸爸陈大山的脸,则涨成了猪肝色。他站在那里,拳头攥得咯咯作响,羞耻、愤怒、愧疚,各种情绪在他脸上交织,让他看起来瞬间老了十岁。
那些昨天还对着二舅满口祝福的亲戚们,此刻都露出了鄙夷和厌恶的神情,开始窃窃私语。
“天哪……原来穗穗昨天说的是真的……”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看他平时人模狗样的。”
“这林建军,真是个!对自己外甥女都下得了手!”
“活该!这是遭报应了!冲撞了山君,把心里做的亏心事都给抖出来了!”
李晓燕家的人也跟着来了,她的哥哥脸色铁青地走上前,对着我爸妈怒吼:“陈大山!王秀莲!这就是你们家的好亲戚!你们合起伙来骗婚!这婚不结了!你们把我们家当什么了!”
说完,他冲着地上还在哭嚎的林建军,狠狠地啐了一口,带着人拂袖而去。
一场大喜的婚宴,变成了一场人尽皆知的丑闻。
林建军疯了。
医生来看过,说是受了极大的刺激,精神失常。
但他不是那种安静的疯子。白天,他把自己锁在房间里,用被子蒙着头,瑟瑟发抖。一到晚上,他就像中了邪一样,会准时跑到院子里的祠堂门口,跪在青石板上,一遍又一遍地用头磕地,嘴里机械地数着:
“一年……两年……三年……四年……五年……”
不多不少,正好五年。
他像是在用这种自残的方式,为他犯下的罪孽,一天一天地赎罪。
村里人都说,这是山君的惩罚。只有做了天理难容的恶事,才会得到这样精准而残酷的报应。
没有人再同情他。他成了全村人的笑柄和反面教材。
而我们家,也彻底成了村里的“禁区”。人们路过我们家门口,都会绕着走,看我们的眼神,充满了鄙夷和疏离。
那个曾经被“脸面”和“名声”捆绑的家,如今,脸面和名声都被撕得粉碎,扔在地上,任人践踏。
我站在二楼的窗前,冷冷地看着院子里发生的一切。
我没有一丝快意,也没有一丝悲伤。
我的心,像那座山君庙里的石头一样,又冷,又硬。
交易完成了。
我得到了我想要的公道。
可是,我付出的代价,又是什么呢?
第6章 空洞的房子
二舅疯了之后,我们家就死了。
不是物理意义上的死亡,而是一种精神上的,彻底的寂灭。
那栋两层的木楼,曾经虽然压抑,但至少还有一层名为“正常”的伪装。如今,这层伪装被彻底撕碎,露出了里面腐烂的、空洞的内里。
笑声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无休止的沉默,和偶尔爆发的,歇斯底里的争吵。
争吵大多发生在爸妈之间。
“都怪你!王秀莲!都怪你护着你那个弟弟!”爸爸陈大山第一次对妈妈吼叫,他通红的眼睛像一头被困住的野兽,“如果当初穗穗第一次说的时候,我就打断他的腿把他赶出去,就不会有今天!是我没用!我不是个男人!我不是个爹!”
他狠狠地抽着自己的耳光,一下又一下,声音响亮。
妈妈王秀莲则瘫坐在地上,头发散乱,像个疯婆子一样哭喊:“我能怎么办?他是我唯一的弟弟!我以为……我以为他会改的!我怕啊!我怕事情闹大了,穗穗以后怎么嫁人?我们家怎么在村里做人?我有什么错?我只是想保住这个家啊!”
“家?家?”爸爸惨笑起来,“现在这个样子,还算个家吗?我们在村里还能做人吗?”
他们的争吵,像两把钝刀,互相捅向对方,也捅向这个早已千疮百孔的家。
我从不参与。
我只是一个冷漠的旁观者。他们现在说的每一个字,都显得那么可笑和苍白。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他们开始尝试着“补偿”我。
妈妈会小心翼翼地给我端来饭菜,用一种近乎讨好的语气跟我说话:“穗穗,吃点东西吧,你看你都瘦了。”
爸爸会把攒了很久的钱,偷偷塞在我的枕头底下,然后笨拙地站在门口,想说些什么,最后却只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
我既不接受,也不拒绝。
饭菜我照吃,钱我照收。但我从不和他们有任何眼神交流,也从不对他们说一句话。
我知道,这很残忍。但我心里的那道坎,过不去。
我无法原谅。
不是因为恨,而是因为……已经没有感觉了。就像一个人,流干了所有的血,心脏就不会再为任何事情而疼痛。
那把献给山君的银锁,似乎也带走了我所有的情感。我不再哭,不再笑,也不再感到愤怒和悲伤。我的世界变成了一片灰色。
二舅林建军,成了这个家里一个看得见的鬼魂。
他依旧白天躲藏,夜晚磕头。他的额头早已血肉模糊,结了又破,破了又结。妈妈会偷偷给他送饭,流着泪看他,但他毫无反应,眼神空洞,只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一遍遍地重复着他的赎罪仪式。
他成了悬在我们家头顶的一把利剑,时时刻刻提醒着我们,这里发生过怎样丑陋而不堪的事情。
村里人的指指点点,像无形的压力,笼罩着整个家。
我走在路上,能清楚地感觉到那些躲闪而又好奇的目光。他们不再当着我的面说什么,但背后的议论,我用脚趾头都能想到。
“看,就是她家……”
“真是可怜,摊上那么个舅舅和爹妈。”
“听说她去求了山君,才让她舅舅遭了报应,这丫头,邪性得很……”
我不在乎。
邪性?如果能用“邪性”换来公道,那我宁愿做一个彻头彻尾的“邪人”。
初中毕业后,我没有再继续读高中。
不是考不上,而是我一刻也不想在这个地方待下去了。
我向爸妈提出了我要出去打工的想法。
他们沉默了很久。
最后,是爸爸开口,声音沙哑:“也好……出去走走,换个环境,忘了这里的事。”
妈妈在一旁默默地流泪,她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知道,她已经没有资格再对我的任何决定指手画脚了。
临走的前一晚,妈妈来到我的房间,她手里拿着一个布包,递给我。
“穗穗,这里面是家里所有的积蓄,你拿着。出去以后,照顾好自己,别苦了自己。”她看着我,眼神里满是哀求,“妈知道……妈对不起你。你……你还能叫我一声妈吗?”
我看着她一夜之间多出的白发,和那双浑浊的、充满乞求的眼睛,心里某个冰封的角落,似乎被轻轻地触动了一下。
但我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我接过了钱,点了点头。
第二天一早,我背着一个简单的行囊,离开了这个生我养我,也毁了我的地方。
我没有和任何人告别。
走到村口,我回头望了一眼。晨曦中,那栋灰色的木楼,像一头沉默的巨兽,匍匐在那里。而它身后的青背梁,依旧墨绿,依旧威严,仿佛亘古不变。
我对着那座山,深深地鞠了一躬。
再见了,山君。
谢谢你,也再见了,我的过去。
第7章 南方的风
我去了南方,一座离家很远很远的沿海城市。
这里没有山,只有一望无际的大海。潮湿的海风吹在脸上,带着一股咸腥的味道,和家乡干燥的山风完全不同。
我找了一家电子厂的工作,流水线上的活,枯燥,但安稳。我给自己租了一个很小的单间,除了上班,我很少出门。
我像一只蜗牛,把自己缩在坚硬的壳里,与世界保持着安全的距离。
我很少和家里联系。偶尔,爸爸会打来电话,笨拙地问我钱够不够花,工作累不累。每一次,我们的通话都超不过三分钟。他不敢问,我也不想说。
妈妈从来不给我打电话。我知道,她不敢。
关于二舅,我从爸爸零星的话语中得知,他还是老样子,疯疯癫癫,日复一日地重复着他的忏悔。他成了林家的一个耻辱标记,一个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
时间是最好的疗药,这句话或许对别人有用,但对我,它更像是一种缓慢的麻醉。它没有治愈我的伤口,只是让我在伤口上结了一层厚厚的痂。痂下面,依旧是血肉模糊。
我不再做噩梦了,但我也失去了做梦的能力。我的生活,像一潭死水,没有波澜,也没有涟漪。
在工厂里,我认识了一个叫张萍的女孩。她和我一样,是从农村出来的,性格却和我截然相反,像个小太阳,永远充满活力。
她是我在这里唯一的朋友。她会拉着我去吃路边摊,会给我讲她男朋友的趣事,也会在我沉默的时候,安静地陪着我,不问缘由。
有一次,我们发了工资,她硬拉着我去海边。
我们坐在沙滩上,看着夕阳把海面染成一片金黄。
她突然问我:“陈穗,你好像从来没有真正开心过。你心里是不是藏着很重的事?”
我看着远处的海鸥,沉默了很久。
我不知道该从何说起。那些盘根错节的痛苦,那些深入骨髓的恨意,要如何对一个生活在阳光下的人言说?
“都过去了。”最后,我只是淡淡地说了这么一句。
她没有再追问,只是拍了拍我的肩膀,说:“过不去也没关系。但你要知道,你值得被爱,也值得拥有快乐。”
那天晚上,我回到出租屋,第一次,在离开家之后,哭了。
不是因为悲伤,也不是因为委屈。那是一种,被温暖照亮后,冰层融化的感觉。
我开始尝试着,从那个坚硬的壳里,探出一点点头。
我报了一个夜校,学习会计。我开始看书,看电影,尝试着去了解这个我隔绝了许久的世界。
我的生活,依旧平静,但不再是一潭死水。下面,开始有暗流在涌动。
五年后,我二十岁。
我通过了会计资格考试,离开工厂,在一家小公司找到了文员的工作。虽然工资不高,但至少,我离开了那条无休止的流水线。
那天,我接到了爸爸的电话。
他的声音异常地苍老和疲惫。
“穗穗…………病了,很重。医生说,可能……可能时间不多了。你……能回来一趟吗?”
我的心,猛地一沉。
那个我刻意遗忘,刻意不去想的女人,那个给了我生命,也给了我最深伤害的女人,她要死了?
挂了电话,我站在公司的窗前,看着楼下车水马龙,一时间,百感交集。
恨吗?
当然恨过。
但五年的时间和距离,似乎也把那些尖锐的恨意,打磨得不再那么锋利。剩下的,是一种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情感。
我请了假,买了回家的车票。
当我再次踏上那片熟悉的土地时,我才发现,原来我从未真正离开过。那座山,那栋房子,那些人,一直都在我心里。
第8章 山没有回响
时隔五年,再次回到家,感觉像过了一个世纪。
房子比记忆中更加破败了,院子里的杂草长得半人高,处处透着一股衰败的气息。
推开门,一股浓重的中药味扑面而来。
爸爸陈大山正坐在堂屋的椅子上,看到我,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他比五年前老了太多,背驼了,头发也全白了,像被生活压垮了一样。
“穗穗……你回来了。”他站起来,有些手足无措。
我点了点头,问:“她……怎么样了?”
他叹了口气,指了指里屋:“进去看看吧。”
我走到妈妈王秀莲的床前。她躺在床上,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脸色蜡黄,呼吸微弱。如果不是胸口还有轻微的起伏,我几乎以为她已经……
她似乎感觉到了有人,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当她看清是我时,干裂的嘴唇哆嗦着,浑浊的眼泪,顺着眼角滑落。
“穗穗……”她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一样,微弱而嘶哑。
她挣扎着,想伸出手来拉我。
我站在床边,没有动。
五年了,我想象过无数次我们重逢的场景。我以为我会冷漠,会无视,甚至会说出一些伤人的话。
但此刻,看着她这副油尽灯枯的样子,我心里却只剩下一片空茫。
“你……你回来了……就好……”她断断续续地说着,“妈……对不起你……这几年……我天天做噩梦……梦见你十一岁那年……跪在我面前哭……我……我不是人……”
她剧烈地咳嗽起来,仿佛要把心肺都咳出来。
爸爸赶紧上前,给她拍着背顺气。
我静静地看着,心里五味杂陈。
迟来的道歉,还有意义吗?
我不知道。
下午,我一个人去了后山。
我爬上那条熟悉的小路,来到了山君庙前。庙比五年前更加破败了,几乎快要坍塌。
我走了进去,那尊青面獠牙的神像依旧矗立在那里,冷冷地注视着前方。
供桌上,我当年留下的那半截银锁,还静静地躺在原处,落满了灰尘。
我走上前,用手拂去上面的灰尘。
“山君,”我轻声开口,像是在对一个老朋友说话,“我回来了。”
“我得到了我想要的公道。林建军疯了,他用他的余生在忏悔。我的家散了,他们也在这五年里,受尽了良心和舆论的折磨。这笔交易,你做得很好。”
“可是,我好像……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快乐。”
我看着神像那双没有感情的石眼,问出了那个困扰我多年的问题。
“我献祭了我的一切,换来了复仇。可复仇之后呢?我失去了爱与被爱的能力,我的心变成了一片荒原。这就是……代价吗?”
山庙里,一片寂静。
风从破洞里吹过,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叹息,又像是嘲笑。
山,没有给我回响。
或许,从来就没有什么山君显灵。那阵狂风,那断掉的银锁,都只是巧合。林建军的疯癫,也只是因为他做了亏心事,在我戳破他伪装的那个晚上,心理防线彻底崩溃,自己吓疯了自己。
又或许,山君真的存在。但它不是神,也不是魔,它只是一个见证者,一个执行者。它执行的,不是它的规则,而是我内心的规则。
是我自己,选择了用献祭所有情感的方式,去完成这场复仇。
是我自己,把心锁了起来。
我站在那里,站了很久很久。直到夕阳西下,余晖将整个山林染成一片温暖的金色。
我突然想起了张萍的话:“你值得被爱,也值得拥有快乐。”
我慢慢地弯下腰,将那半截银锁,重新收回了口袋里。
然后,我转身,走出了山君庙。
下山的路上,我做了一个决定。
妈妈在床上又熬了三天。
这三天里,我没有离开,一直守在她的床边。我给她喂水,擦身。我们之间没有太多的话,但当我的手触碰到她滚烫的皮肤时,我知道,某种东西,正在悄悄地解冻。
临走前的那一刻,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抓住了我的手。
“穗穗……下辈子……妈……好好……爱你……”
说完,她的手,无力地垂了下去。
我看着她安详的脸,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我没有原谅她。
有些伤害,是永远无法被原谅的。
但我选择了和解。
不是和她,而是和我自己。
妈妈的葬礼办得很简单。二舅林建军也被爸爸从房间里拉了出来,他依旧疯疯癫癫,看到棺材,却突然安静下来,跪在地上,嚎啕大哭,像个孩子。
葬礼结束后,我没有立刻回南方。
我用那些年攒下的钱,和我爸手里的积蓄,把他送进了镇上的精神病院。或许,在那里,他能得到更专业的治疗,也能真正地,为他的人生画上一个句号。
做完这一切,我才真正地踏上了离开的路。
这一次,爸爸送我到了车站。
临上车前,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用手帕包着的东西,塞到我手里。
“这是临走前,让我一定交给你的。”
我打开一看,是另一半银锁。
原来,那一半,一直被她收着。
“穗穗,”爸爸看着我,这个沉默了一辈子的男人,第一次在我面前老泪纵横,“爸对不起你。爸没本事,护不住你……以后……好好过你自己的日子,别再回来了,也别再想这里的事了。”
我看着他,看着他满脸的皱纹和卑微的眼神,心里那块最硬的冰,也终于彻底融化了。
我上前,轻轻地抱了抱他。
“爸,你也要……好好生活。”
火车开动的时候,我把两半银锁,合在了一起。它合不上了,断裂的痕迹,清晰可见。
就像我的人生,碎了,就是碎了。
但我可以带着这些碎片,继续往前走。
我靠在窗边,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景色,那座墨绿色的青背梁,渐渐消失在了天际线。
我知道,山君从来不会回答任何人。
它只是静静地矗立在那里,看着一代又一代的人,在山脚下上演着自己的爱恨情仇,做出自己的选择,并承担选择的后果。
而我,也终于可以,走出那座山了。
南方的风,正等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