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亲女嫌我年薪25万低，夸男友是公司主管，我：他其实是我下属

咖啡馆的冷气开得有点足，像一只看不见的手，悄悄从我短袖的袖口钻进去，贴着皮肤往上爬。

对面的女人，也就是我今天的相亲对象，第四次看她的手机了。

每一次，她都把那台最新款的手机屏幕朝我这边亮一下，上面那个奢侈品牌的手机壳，Logo闪着细碎的光。

她叫林薇，介绍人发来的照片上，笑得挺甜。

真人也好看，妆容精致，眼影是那种很流行的橘棕色，像秋天午后落在地上的梧桐叶。

但她不怎么笑，嘴角总是保持着一个礼貌但疏远的弧度。

“听王阿姨说，你在一家互联网公司做技术？”她终于开了口，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像用尺子量过一样，精准地落在该在的位置上。

我点点头，嗯了一声。

“年薪……大概二十五万？”她又问，这次连那个礼貌的弧度都懒得维持了，眼神里带着一点点探究，或者说，是审视。

就像在菜市场里，掂量一块猪肉的分量，盘算着值不值这个价。

我没说话，只是端起面前那杯美式，喝了一口。

真苦。

咖啡师的手艺大概有点问题，萃取过度了，那股焦糊的苦味，顺着喉咙一路烧到胃里。

我的沉默，在她看来，显然是默认。

她轻轻地，几乎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那声叹息，像一根羽毛，轻飘飘的，却准确无误地落在了我心里最敏感的那块地方，有点痒，还有点说不出的烦躁。

“二十五万，在咱们这个城市，说实话……”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寻找一个不那么伤人的词。

但最终还是放弃了。

“……确实有点少了。”

她搅动着自己那杯加了双份奶和糖的拿铁，勺子碰到杯壁，叮当一声，清脆又刺耳。

“尤其，如果你想在这里买房，结婚，生孩子的话。”

我还是没说话。

我看着窗外。

午后的阳光很好，明晃晃的，把人行道上那棵老樟树的影子拉得好长好长。

有个小男孩，穿着蓝色的T恤，正追着一只白色的蝴蝶跑，跑得跌跌撞t撞，却笑得咯咯响。

那笑声，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都好像能传进来，带着一股子没心没肺的快乐。

我有多久没这么笑过了？

好像很久了。

久到我都快忘了，不为任何事，只是单纯因为开心而笑，是什么感觉。

“我不是说你不好。”林薇大概觉得气氛有点僵，试图缓和一下。

“只是，女孩子嘛，总得为以后考虑。生活很现实的。”

她开始说起她的生活，她的规划，她的朋友圈。

谁谁谁的男朋友，在一家外企做总监，去年刚在市中心买了套大平层。

谁谁谁的老公，自己开了公司，上个月刚给她换了辆红色的跑车。

她的语气里，充满了那种不加掩饰的羡慕。

每一个字，都像一颗小石子，扔进我面前这杯苦涩的咖啡里，溅不起什么水花，只是让那份苦，沉得更深了。

我突然觉得有点好笑。

王阿姨是怎么跟我说的来着？

“这姑娘特别好，文静，懂事，不图你钱，就图你人老实，对她好。”

文静？懂事？

我看着她那张因为谈论名牌和金钱而微微放光的脸，觉得王阿姨对这两个词，可能有什么误解。

“其实，我男朋友，他也是做互联网的。”

聊了半天别人的男朋友，她终于把话题引到了自己身上。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下巴微微抬起，像一只骄傲的孔雀，终于要亮出自己最漂亮的羽毛了。

我愣了一下。

男朋友？

她有男朋友，还来相亲？

我的脸上，大概是露出了某种被称之为“震惊”的表情。

林薇显然很满意我这个反应。

她笑了，是今天下午我见到的，她第一个发自真心的笑容。

“我们……最近在闹别扭。”她轻描淡写地解释了一句，然后迫不及待地进入了正题。

“他在我们公司，嗯，是一家挺大的公司，做到了管理层。”

“具体的职位，我就不说了，反正挺高的。”

“年薪嘛，我也不太清楚，但他上个月，刚给我买了个包，就是那个，你知道吧，L家的，经典款。”

她一边说，一边用手指在桌上画着什么，似乎是在描绘那个包的形状。

我当然知道。

那个价格，差不多是我跟她说的“年薪”的一半了。

“他人特别好，也特别努力，是我们公司很多年轻人的偶像呢。”

“我们老板，都特别器重他。”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像藏了两颗星星。

那种光芒，是真切的崇拜和爱慕，装不出来。

我忽然觉得，自己今天来这一趟，就像个小丑。

不，连小丑都算不上。

我顶多，就是她用来证明自己魅力，或者说，用来气她那位“高管男友”的一个道具。

一个年薪二十五万，穿着普通T恤，开着一辆半旧的国产车，平平无奇的道具。

心里那点烦躁，不知不觉就散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荒谬感。

我甚至有点想听下去了。

我想知道，在她嘴里，那个“高管男友”，是个怎样三头六臂的人物。

“他很忙的，每天都要开很多会，见很多客户。”

“有时候，我给他发消息，他都要过好几个小时才能回。”

“我知道，他都是为了我们的未来在打拼。”

“他说，最多再过两年，我们就能在最好的地段买套别墅，带游泳池的那种。”

她沉浸在自己的描述里，脸上带着幸福的憧憬。

那样子，有点像那个追蝴蝶的小男孩。

只不过，小男孩追的是蝴蝶。

而她追的，是一个用金钱和地位堆砌起来的梦。

我静静地听着，偶尔端起杯子喝一口咖啡。

那股焦糊的苦味，好像也变得没那么难以下咽了。

甚至，还有点回甘。

就在这时，林薇的手机响了。

她看了一眼屏幕，眼睛瞬间又亮了一个度。

她把手机拿起来，冲我晃了晃，压低了声音，但那股子炫耀的劲儿，怎么也藏不住。

“说曹操，曹操到。”

她接起电话，声音一下子变得又甜又软，像浸在蜜糖里一样。

“喂，亲爱的，你忙完啦？”

“嗯，我在外面呢……跟一个朋友喝咖啡。”

“朋友，就是普通朋友啦。”

她一边说，一边瞟了我一眼，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优越感。

电话那头的人，不知道说了什么。

她的脸色，忽然变了。

“什么？你就在附近？你要过来？”

她的声音有点慌乱。

“别，别了吧，我这边快结束了……”

但显然，她没能阻止电话那头的人。

挂了电话，她脸上的笑容有点僵硬。

“那个……我男朋友他，他正好在附近办事，说要过来接我。”她有点局促地解释着。

我点点头，说：“好啊。”

我倒是真有点好奇了。

我想见见这位“高管”。

大概过了十分钟。

一个穿着挺括白衬衫，打着领带，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年轻男人，推开了咖啡馆的门。

他一眼就看到了我们这桌。

径直走了过来。

他长得挺精神，就是眼底带着点疲惫，眼袋有点重。

看见林薇，他脸上立刻堆起了笑。

那笑容，热情里带着点讨好。

“薇薇，等急了吧？”

然后，他才把目光转向我，那笑容瞬间收敛了许多，变得客套而疏离。

“这位是？”

林薇站起来，有些不自然地挽住他的胳膊。

“这是王阿姨介绍的，我跟他说清楚了，我们就是普通朋友，喝杯咖啡。”

男人听了，脸上露出了然的表情。

他伸出手，冲着我。

“你好，我叫张浩。”

他的手，温暖，干燥，但手心有一层薄薄的汗。

我看着他。

看着这张熟悉的脸。

这张每天都会出现在我主持的部门晨会上，汇报工作的脸。

这张前天因为一个项目方案做得不够好，被我批评了半个小时，涨得通红的脸。

我忽然觉得，今天这杯咖啡，真没白喝。

这比我看过的任何一部喜剧电影，都要精彩。

我伸出手，跟他握了握。

“你好。”

我的声音很平静。

张浩。

我手下最得力的项目组长之一。

工作努力，肯吃苦，有上进心，是个好苗子。

我一直挺看好他。

我甚至还在考虑，下个季度的晋升名单里，要不要把他的名字，往前提一提。

只是我没想到，他的业余生活，竟然这么……丰富多彩。

“高管”？

“老板特别器重”？

“年薪百万”？

“别墅”？

我看着他，再看看他身边一脸幸福和骄傲的林薇。

我突然有点同情他。

也突然明白了，他衬衫底下那股挥之不去的，紧绷的疲惫感，是从哪里来的。

吹牛，是需要力气的。

把一个谎言，维持得像真的一样，更需要耗费巨大的心力。

张浩显然没认出我。

也对。

我今天穿得很随意，一件洗得有点发白的T恤，一条牛仔裤。

开会的时候，我总是西装革履，不苟言笑。

在他眼里，我大概就是那个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的“老板”。

他绝对想不到，他的“老板”，会像个普通人一样，坐在这里，被人嫌弃“年一薪二十五万太穷”。

“我听薇薇说，你也是做技术的？”张浩拉开椅子，在林薇身边坐下，很自然地摆出了主人的姿态。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过来人对后辈的“关怀”。

“嗯。”我应了一声。

“做技术挺辛苦的，加班多，头发还掉得快。”他笑了笑，拍了拍我的肩膀，“不过，年轻人，多熬一熬是好事。”

“我们公司，最近就在招人，你要不要考虑一下？我可以帮你内推。”

“虽然刚开始，薪水可能不会太高，但我们公司平台好，发展前景大。”

他说得头头是道，真像那么回事。

林薇在一旁，看着他的眼神，更加崇拜了。

那眼神好像在说：你看，我男朋友多厉害，多有本事，连你的工作都能帮你安排。

我差点就笑出声了。

我忍住了。

我只是摇了摇头，说：“谢谢，暂时不用。”

张浩大概觉得我有点不识抬举，脸上的笑容淡了些。

“也行，人各有志。”

他招手，叫来服务员。

“你好，再来一杯和这位女士一样的拿铁，谢谢。”

他表现得很有风度。

然后，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小的丝绒盒子，推到林薇面前。

“薇薇，上次逛街，你不是说喜欢这条手链吗？我给你买来了。”

林薇惊喜地叫了一声，打开盒子。

是一条很秀气的铂金手链，上面镶着几颗小小的碎钻，在灯光下，闪着光。

“亲爱的，你真好！”

她抱住张浩的胳膊，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张浩的脸上，露出了满足的笑容。

那笑容背后，藏着多少咬牙刷信用卡的辛酸，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他这个月的奖金，因为那个项目方案的问题，被我扣了一半。

那条手链的价格，我大概知道。

对他来说，绝对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对了，我们公司下个月，要去马尔代夫团建，高管才能参加。”张浩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对林薇说。

“到时候，我带你一起去。”

林薇的眼睛，瞬间变成了两个大写的“哇”。

“真的吗？马尔代夫！天哪！”

我默默地喝着我的咖啡。

公司下个月，确实有团建。

但地点，是去邻市的一个温泉山庄。

而且，是全员参加。

我看着张浩，他正迎着林薇那崇拜的目光，脸不红心不跳地，继续编织着一个又一个美丽的谎言。

我突然觉得，没意思透了。

这场面，太滑稽，太可悲。

我站了起来。

“我还有点事，先走了。”

林薇甚至没看我，她的全部注意力，都在那条新手链和马尔代夫的幻梦里。

张浩倒是站了起来，客气地冲我点了点头。

“慢走，有需要帮忙的，随时找我。”

那语气，像是在送走一个无足轻重的下属。

我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咖啡馆。

推开门，外面温暖的阳光和新鲜的空气，一下子涌了进来。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

刚才在里面，感觉有点缺氧。

我没有马上开车走。

我坐在车里，看着咖啡馆里，那对沉浸在幸福假象里的男女。

张浩正在温柔地给林薇戴上手链。

林薇笑得像个孩子。

从我这个角度看过去，那画面，挺美好的。

如果，那一切都是真的话。

我发动了车子。

后视镜里，咖啡馆的影子越来越小，最后消失在拐角。

我脑子里，却一直在想张浩。

我想起他刚进公司的时候，一个很腼腆的农村男孩，技术功底扎实，做事特别拼。

有一次，为了赶一个项目，他在公司连着住了一个星期，每天就睡两三个小时。

项目上线那天，他累得直接在工位上睡着了。

我走过去，想叫醒他，让他回去休息。

却看到他电脑屏幕上，还开着一个聊天窗口。

对面的人，备注是“妈妈”。

最后一条消息是：“妈，你放心，我在这边一切都好，老板很看重我，马上就要升职加薪了。等我发了工资，就给你和爸换个大电视。”

那一刻，我心里，有点酸。

从他身上，我好像看到了很多年前的自己。

一样地一无所有，一样地渴望证明自己，一样地，想让家人过上好日子。

所以，我一直很关照他。

给他机会，给他资源，也给他压力。

我希望他能凭自己的真本事，站稳脚跟，实现他想要的那些东西。

而不是，靠吹牛和撒谎。

回到家，我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

心里还是有点堵。

我打开电脑，调出了张浩的个人档案。

家庭住址，一个偏远的小县城。

紧急联系人，是他母亲。

我又看了看他的薪资记录和绩效考核。

他的薪水，在同级别的员工里，算中上等。

但要支撑起他给林薇描绘的那种生活，还差得太远太远。

就像一个踮起脚尖，拼命想去够一个遥不可及的果子的人。

姿态一定很难看，也很累。

我关掉电脑，走到阳台上。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城市的灯火，一盏一盏地亮起，像一片璀D璨的星海。

万家灯火，却没有一盏是为我而亮的。

我忽然想起了小冉。

我和她，是在大学的图书馆认识的。

那时候，我就是个穷小子，除了成绩好，一无所有。

她也一样。

我们俩，常常为了省几块钱的公交车费，走上一个多小时的路回学校。

也常常，在学校后面的小吃街，分一碗最便宜的牛肉面。

我吃面，她喝汤。

但那会儿，我们是真的快乐。

毕业后，我决定创业。

那是我人生中最黑暗的一段日子。

没钱，没人脉，每天睁开眼，就是房租，水电，还有团队成员的工资。

我像个陀螺一样，每天转个不停。

陪她的时间，越来越少。

我们开始频繁地争吵。

她哭着问我：“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停下来？我不要什么大房子，好车子，我只要你，像以前一样，陪陪我。”

我那时候，不懂。

我总觉得，男人，就该先立业，后成家。

我总觉得，我拼命赚钱，就是为了给她一个更好的未来。

我跟她说：“小冉，你再等等我，等公司走上正轨，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她等了。

等了三年。

这三年里，公司确实越来越好。

我们从一个十几平米的小作坊，搬进了市中心的写字楼。

我给她买了她以前最喜欢，但从来舍不得买的那个牌子的包。

我带她去最高档的餐厅吃饭。

我以为，她会开心。

但她的笑容，却越来越少。

她的眼睛里，那种亮晶晶的光，也慢慢熄灭了。

有一天，她留下一张纸条，走了。

纸条上，只有一句话。

“我想要的，你给不了。你想要的，我也不想要了。”

我疯了一样地找她。

等我找到她的时候，她身边，已经有了另一个人。

一个很普通的男人，在一家国企上班，朝九晚五，工资不高，但胜在稳定。

我看到他，骑着一辆电动车，载着小冉，穿过一条开满了紫荆花的小巷。

小冉坐在后座，抱着他的腰，笑得特别灿T烂。

就像我们大学时，我骑着一辆破旧的自行车，载着她穿过校园的林荫道时一样。

那一刻，我好像什么都明白了。

我输了。

不是输给了那个男人。

是输给了时间，输给了我自己。

后来，我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工作中。

公司越做越大，我的身家，也水涨船高。

我成了别人眼中的“成功人士”。

身边，也开始出现各种各样的人。

有像林薇这样，目标明确，把婚姻当成一笔交易的。

也有比林薇更聪明，更懂得伪装，用温柔和崇拜，来包装自己欲望的。

我见过太多了。

看得越多，就越觉得疲惫。

我开始怀念，那碗只有几片牛肉的牛肉面。

怀念那段，除了爱情，一无所有的日子。

所以我才会答应王阿姨，去相亲。

我甚至，故意把自己包装成一个，最普通，最不起眼的样子。

我只是想看看，如果我不是现在的我，如果我只是一个年薪二十五万的普通技术男。

还会不会有那么一个人，愿意穿过我身上所有的标签，看到我这个人本身。

看到我的疲惫，我的孤独，我的……渴望。

结果，挺让人失望的。

但又好像，在情理之中。

第二天，周一。

公司晨会。

我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站在会议室的主位上。

底下，坐着我手下的几十号员工。

张浩也在。

他穿着昨天那件白衬衫，大概是熨烫过了，依然挺括。

只是他的脸色，比昨天更差了。

黑眼圈浓得像用墨笔画上去的。

轮到他汇报工作的时候，他的声音，有点发虚，逻辑也有些混乱。

我皱了皱眉。

“张浩，你昨晚没休息好？”我打断了他。

我的声音不大，但会议室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张浩身上。

他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

“对……对不起，老板。我……”他有点结巴。

“你的方案，逻辑不通，数据支撑不足。拿回去，重做。今天下班前，给我。”

我的语气，很严厉。

这是我的工作风格。

在工作上，我从不讲情面。

张浩的头，垂得更低了。

“是，老板。”

散会后，所有人都陆陆续续地离开了会议室。

只有张浩，还坐在原地，没动。

我收拾着桌上的文件，也没看他。

“还有事？”我问。

他抬起头，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最后，他只是摇了摇头，拿起自己的笔记本电脑，默默地走了出去。

我看着他的背影，有点佝偻，像是被什么重东西压着。

我叹了口气。

下午，快下班的时候。

我的办公室门被敲响了。

是张浩。

他抱着电脑，站在门口，一脸的忐忑。

“老板，方案……我改好了。”

“进来。”

他走进来，把电脑放到我桌上，打开方案，给我讲解。

这一次，他的思路清晰了很多。

数据，图表，一目了然。

看得出来，是下了功夫的。

我点点头。

“可以了。”

他明显松了口气。

但他没有马上离开。

他站在那里，欲言又止。

“还有事？”我又问了一遍。

他犹豫了很久，终于，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老板，我想……预支三个月的工资。”

他的声音很小，头垂着，不敢看我。

我靠在椅背上，看着他。

“理由。”

“我……我家里有点事，急用钱。”

“什么事？”我追问。

“我妈……她生病了，要做手术。”

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哽咽。

我沉默了。

我看着他。

他紧张地攥着衣角，手指关节都发白了。

他在撒谎。

这一点，我几乎可以肯定。

他的母亲，身体很健康。

上个月，公司组织优秀员工家属体检，他母亲也来了。

体检报告，我还看过，一切正常。

他要这笔钱，是为了什么？

为了给林薇买那个L家的包？

为了那条碎钻手链？

还是为了那个，他自己都不知道能不能兑现的，“马尔代夫”的承诺？

我心里，腾地一下，窜起一股火。

不是愤怒，是失望。

是一种，恨铁不成钢的失望。

我多希望，他能把那股子拼劲，用在正道上。

而不是，用在这些虚无缥缈的，泡沫一样的幻象上。

“公司有规定，不能预支工资。”

我的声音，冷得像冰。

他猛地抬起头，看着我，眼睛里充满了血丝，还有一丝绝望。

“老板，我求求你了，我真的很需要这笔钱。”

“我保证，我以后会加倍努力工作，为公司创造价值。”

他差点就要给我跪下了。

我别过头，不去看他。

“出去。”

我的声音，不大，但很坚定。

他愣住了。

大概是没想到，我会这么不近人情。

他的嘴唇，哆嗦着，眼圈，一点点地红了。

最后，他什么也没说，转身，像个斗败的公鸡一样，垂头丧气地走了出去。

办公室的门，被轻轻地带上。

房间里，又恢复了安静。

我看着窗外，天色又开始暗了。

夕阳的余晖，给整座城市，都镀上了一层金边。

很美。

但我心里，却一点都感觉不到美。

只有一片挥之不去的灰色。

我拿起手机，给HR总监打了个电话。

“帮我查一下，张浩最近的消费记录，尤其是信用卡账单。”

“老板，这……不合规矩吧？”HR总监有些为难。

“我有我的理由。查到之后，直接发给我。”

我挂了电话，靠在椅子上，闭上了眼睛。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或许，我只是想最后再确认一下。

确认他，是不是真的，已经陷得那么深，无药可救了。

半个小时后，邮件来了。

我点开附件。

一长串的消费记录。

奢侈品店，高档餐厅，五星级酒店……

每一笔，都触目惊心。

他的几张信用卡，额度都已经被刷爆了。

还有几笔，是网贷平台的还款记录。

利息高得吓人。

我看着那些冰冷的数字，感觉自己的心，一点点地沉了下去。

这个傻小子。

他到底，在做什么啊？

为了一个女人，为了一个虚假的“人设”，他这是要把自己的人生，都给搭进去吗？

我关掉邮件，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

我该怎么办？

直接开除他？

以他现在这种状态，加上一身的债务，把他推向社会，无异于把他推向绝路。

找他谈话？

谈什么？

戳穿他的谎言，告诉他，我就是那个被他看不起的“年薪二十五万”的相亲对象？

然后，欣赏他那张震惊，羞愧，无地自容的脸？

那除了满足我一点点恶趣味之外，又有什么意义呢？

只会把他最后那点可怜的自尊心，也给碾得粉碎。

我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这大概是我创业以来，遇到的，最棘手的一个“项目”。

比任何一个技术难题，都让人头疼。

那天晚上，我失眠了。

我脑子里，一会儿是张浩那张涨红的脸，一会儿是林薇那双势利的眼，一会儿，又是小冉坐在电动车后座上，那张明媚的笑脸。

这些画面，交织在一起，像一团乱麻，剪不断，理还乱。

我忽然意识到，我之所以对张浩这件事，这么上心，这么纠结。

或许，并不仅仅是因为，我欣赏他的才华，不忍心看他走上歧路。

更是因为，我在他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一个，曾经为了所谓的“成功”，为了证明自己，而迷失了方向，弄丢了最珍贵的东西的，自己的影子。

我不想他，重蹈我的覆辙。

第二天，我做了一个决定。

我让助理，把公司下个月团建的方案，重新做了一份。

目的地，从邻市的温泉山庄，改成了……马尔代夫。

预算，自然也翻了好几番。

助理看到新方案的时候，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老板，您……没开玩笑吧？”

“你看我像在开玩笑吗？”

“可是，这个预算……”

“钱的问题，我来解决。你只管把方案做好，做得漂亮点。”

“另外，这次团建，只允许高管参加。并且，可以带一名家属。”

我补充了一句。

助理虽然一头雾水，但还是点头去办了。

下午，公司内部的OA系统，就发布了最新的团建通知。

整个公司，都炸了锅。

尤其是那些高管们，一个个都兴奋得不行。

我坐在办公室里，都能听到外面传来的欢呼声。

我猜，张浩此刻，一定也很激动。

不，他应该，是狂喜。

我给他的，不仅仅是一次免费的旅行。

我给他的，是一个让他可以继续把那个美丽的谎言，编下去的机会。

我甚至可以想象，他会怎么跟林薇说。

“亲爱的，你看，我没骗你吧？公司真的要去马尔代夫了。”

然后，他会看到林薇那张，因为惊喜和崇拜，而愈发美丽的脸。

他会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我不知道，我这么做，到底是对是错。

我像一个赌徒，下了一场豪赌。

赌注，是一个年轻人的未来。

我赌他，在亲眼看到那个，他用谎言堆砌起来的世界，变成现实之后。

会醒悟。

会明白，靠自己的努力，一步一个脚印，去实现梦想，才是最踏实，最可靠的路。

而不是，靠透支自己的未来，去换取一个虚假的，随时都可能破灭的幻象。

接下来的一个月，张浩的工作状态，前所未有的好。

他像打了鸡血一样，每天都是最早来，最晚走。

交上来的方案，一次比一次出色。

好几次，我都看到他，在茶水间，偷偷地吃泡面。

我知道，他是在省钱。

为了那趟马尔代夫之行，为了在那片蓝天碧海之下，维持住他那个“成功人士”的体面。

他一定，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我有时候，看到他那日渐消瘦的脸颊，和越来越深的黑眼圈，会于心不忍。

会想，我是不是，对他太残忍了？

但一想到他信用卡上那些触目惊心的账单，我就又硬起了心肠。

长痛不如短痛。

有些跟头，必须要自己摔一次，才会知道疼。

终于，出发的日子到了。

在机场的VIP候机室里，我见到了林薇。

她打扮得很漂亮，一身名牌的度假长裙，脸上画着精致的妆。

她挽着张浩的胳膊，小鸟依人地靠在他身边。

而张浩，也换上了一身休闲西装，戴着墨镜，努力地扮演着一个，事业有成的精英角色。

他们俩，看起来，确实挺般配的。

像一对，生活在时尚杂志封面上的情侣。

看到我，张浩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

他大概没想到，我也会在这里。

他赶紧松开林薇，恭恭敬敬地走过来，跟我打招呼。

“老板，您也来了。”

“嗯。”我点点头，目光，落在了他身后的林薇身上。

林薇也看到了我。

她的脸上，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又换上了一副，居高临下的，带着点怜悯的表情。

她大概以为，我是走了什么狗屎运，或者，是公司发的什么福利，才能混进这个“高管专属”的旅行团。

她冲我，礼貌性地，笑了笑。

那笑容，和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一模一样。

疏离，客套，还带着点，不易察觉的优越感。

我没理她。

我只是看着张浩，说：“不给我介绍一下？”

张浩的脸，白了一下。

他回头，看了一眼林薇，又看看我，表情十分尴尬。

“这……这是我女朋友，林薇。”

“老板，这是我女朋友，林薇。”他最终还是鼓起勇气，把这句话说了出来。

林薇显然没料到，我会是张浩的“老板”。

她的嘴巴，微微张开，脸上的表情，精彩极了。

惊讶，怀疑，难以置信……

最后，都化成了一种，极度的难堪。

她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变得和她脖子上那条珍珠项链一样，苍白。

我看着她，心里，没有一丝一毫的快感。

只有一种，淡淡的悲哀。

我转向张浩。

“你，很好。”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

“走吧，登机了。”

我没有再多说一个字，转身，走向登机口。

我不知道，身后那两个人，会发生怎样的争吵，或者，是怎样的沉默。

我也不想知道。

我该做的，都已经做了。

剩下的路，需要他自己去走。

飞机起飞的时候，我看着窗外，那片熟悉的城市，变得越来越小。

那些高楼大厦，那些车水马龙，都变成了一个个模糊的，小小的光点。

我突然觉得，有点累。

这几年，我一直像个战士一样，不停地战斗，不停地往前冲。

我得到了很多。

财富，地位，名声。

但我也失去了很多。

比如，像现在这样，可以安安静

静地，看一会儿云的，心情。

到了马尔代夫。

那里的天，是真的蓝，像一块巨大的，被洗过的蓝宝石。

水，是真的清，清得可以看到水底，那些五颜六色的珊瑚和鱼。

公司的同事们，都玩疯了。

潜水，冲浪，开快艇。

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发自内心的笑容。

只有张浩，一直心事重重的样子。

林薇，从下飞机开始，就没跟他说过一句话。

她总是自己一个人，戴着墨镜，躺在沙滩椅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张浩好几次，想过去跟她说话。

但每次，都只是在她身边，站一会儿，然后，又默默地走开。

他们俩之间，仿佛隔了一道，看不见的墙。

有一天晚上，公司在沙滩上，举办了一个烧烤派对。

大家喝着酒，唱着歌，气氛很热烈。

我一个人，坐得远了点，吹着海风，看着天上的星星。

马尔代夫的星星，特别亮，特别多。

像一把碎钻，撒在黑色的天鹅绒上。

张浩走了过来，在我身边坐下。

他递给我一罐啤酒。

“老板。”

“嗯。”

我们俩，沉默地喝着酒。

海浪，一阵一阵地，拍打着沙滩。

发出，沙沙的，好听的声音。

“老板，对不起。”

过了很久，他突然开口。

他的声音，有点哑。

“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我说。

“你唯一对不起的，是你自己。”

他又沉默了。

手里的啤酒罐，被他捏得，咯吱作响。

“我……就是想证明自己。”

“我想让她，看得起我。”

“我想给我爸妈，在老家，盖一栋最好的房子。”

“我太急了。”

他一口气，说了很多。

像是在对我忏悔，又像是在对自己，剖白。

我静静地听着。

没有打断他。

等他说完，我才开口。

“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是好事。”

“想走得快一点，也没错。”

“但你选错了路。”

“靠谎言堆砌起来的城堡，看起来再华丽，风一吹，就倒了。”

我指了指不远处，那些正在嬉笑打闹的同事们。

“你看他们。”

“他们中，有的人，家境比你还差。”

“有的人，背负的压力，比你还大。”

“但他们，都在靠自己的双手，一点一点地，去搭建自己的生活。”

“这个过程，可能会很慢，很辛苦。”

“但每一步，都走得踏实，都算数。”

张浩顺着我指的方向，看了过去。

他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在闪动。

“老板，我……”

“你是个很有才华的年轻人。”我打断了他。

“我一直，都很看好你。”

“我希望，你能把你的聪明，和你的拼劲，都用在对的地方。”

“不要再去做那些，踮着脚尖，都够不着的事情。”

“先学会，脚踏实地地，站稳。”

我说完，站了起来。

“回去吧，明天还要赶飞机。”

我把剩下半罐啤酒，喝完，然后，把空罐子，扔进了不远处的垃圾桶里。

我没有再回头。

我不知道，我的这番话，他能听进去多少。

但我知道，这是我，作为一个老板，作为一个过来人，唯一能为他做的了。

回国后，张浩向我，递交了辞职信。

我没有挽留。

我知道，他需要一个新的环境，去重新开始。

我批准了他的辞职。

并且，让财务部，把他所有的工资和奖金，都结清了。

另外，我还以我私人的名义，给了他一笔钱。

不多，但足够他，还清那些信用卡的欠款和网贷。

我让HR转告他，这笔钱，不用还。

就当我，投资他的未来了。

他什么时候，觉得自己，真正地，靠自己的能力，站稳了，再来找我。

到时候，我们再谈，合作的事。

他走了。

走得很干脆。

没有跟我，当面道别。

只是，在离开公司的那天，给我发了一条短信。

短信上，只有三个字。

“谢谢您。”

我看着那三个字，看了很久。

然后，默默地，删掉了。

生活，又恢复了平静。

公司，依然在高速运转。

每天，都有开不完的会，处理不完的邮件，见不完的客户。

我依然，是那个，在员工眼中，不苟言笑，甚至有点不近人情的“老板”。

只是，偶尔，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我还是会想起，那个叫张浩的年轻人。

想起，那个叫林薇的，有点虚荣，但并不算坏的女孩。

也想起，那个，我再也找不回来的，叫小冉的姑娘。

他们，都像是我人生路上的，一个个坐标。

提醒着我，我是谁，我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

大概半年后。

有一次，我去参加一个行业峰会。

在会场的茶歇区，我意外地，又见到了张浩。

他瘦了点，也黑了点。

但整个人，看起来，比以前精神多了。

眼神里，没有了那种，紧绷的，不安的，急于证明自己的东西。

多了一种，沉稳和从容。

他穿着一件很普通的格子衬衫，正在跟几个人，交流着什么。

他看到了我。

愣了一下。

然后，他冲我，笑了笑。

那是一个，很坦然，很真诚的笑容。

他没有走过来。

我也只是，冲他，点了点头。

我们之间，已经不需要，再多说什么了。

我知道，他已经找到了，那条属于他自己的，脚踏实地的路。

这就够了。

峰会结束后，我一个人，走在陌生的城市街头。

天，下起了小雨。

细细的，密密的，像牛毛，像花针。

打在脸上，凉凉的，很舒服。

我没有打伞。

就那么，慢慢地走着。

路边的音像店里，正在放一首老歌。

是李宗盛的《山丘》。

“越过山丘，才发现无人等候……”

“喋喋不休，再也唤不回温柔……”

我停下脚步，站在雨里，听着。

听着听着，眼眶，就有点湿了。

这些年，我翻过了一座又一座的山丘。

得到了很多，也错过了很多。

我不知道，在我人生的下一站，会不会，还有人在等我。

或许有，或许没有。

但这，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我已经学会了，如何与自己和解。

如何，在喧嚣的世界里，找到内心的那份，平静和安宁。

我抬起头，看着被雨水洗过的，灰蒙蒙的天空。

然后，笑了。

像很多年前，那个在校园里，骑着破自行车的少年一样。

笑得，没心没肺，又，无比轻松。

雨，好像，下得更大了。

但没关系。

路，还很长。

慢慢走，总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