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咽气前,一直在等青梅,直到日落也没等到,殊不知,我根本就没通知

发布时间:2025-10-16 23:25  浏览量:3

父亲弥留之际,那只枯瘦的手死死攥着我,骨节都泛了白。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问我,会不会善待他流落在外、尚未归宗的那些骨肉。

我含着泪,声音抑制不住地颤抖,向他承诺:“爹爹安心,有我苏臻意一日,便不会让他们在外受了委"屈。”

然而,我的保证并没能让他瞑目。

他依旧固执地昂着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吊着那口气望向门外。

他在等。

等他的江娘,和她的三个孩子。

我心领神会,转身吩咐管家:“去城北小院,把江娘请来。”

这话似乎给他注入了一丝生气,原本涣散的眼神竟也聚焦了些。

他等啊,等啊。

等那个他爱慕多年,却因重重阻碍,一生都未得到名分的江妹妹;等那个为了他的前程,在我母亲嫁入苏家后,依旧为他未婚生子、尝尽苦楚的青梅。

他从白日等到日落,等到眼中最后一丝光亮熄灭,不甘地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他的江娘,终究没有来。

她当然不会来,因为我压根就没派人去请。

我就是要让我的好父亲,也尝一尝在无尽等待中绝望死去的滋味。

1

父亲断了气。

满院的下人迅速换上孝服,哭灵的哭灵,挂白幡的挂白幡,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当日,父亲便入了土。

他心心念念着江娘,却更在意那跟了他一辈子的名声。

他要与我娘合葬。

仅仅过了两日,江娘便收到了消息。

她拖着三个儿女,哭倒在我家门前,声音凄厉,划破了街巷的宁静:

“臣郎啊,你怎么就这么狠心,抛下我们孤儿寡母走了!”

“我竟然连你最后一面都没见到,你怎么会有这么铁石心肠的女儿啊?!”

“我为你苏家生了三个孩子,你临走,竟不让孩子们见父亲一面!苏臻意,你好毒的心啊!”

她的哭嚎声实在响亮,门口迅速聚满了看热闹的人。

人群中,窃窃私语声此起彼伏。

“这位苏老爷不是一生只爱他的夫人吗?听闻苏夫人过世多年,他都未曾续弦,哪儿来的三个孩子?”

“是啊,苏老爷与夫人伉俪情深,是人尽皆知的美谈。

膝下只有苏小姐一位嫡女,当年苏夫人生下小姐后身子就弱了,苏老爷连个妾都没纳,这份情意谁不称赞?”

“你们看那几个孩子的年纪,似乎跟苏小姐也差不了几岁。

难道……苏夫人尚在人世时,苏老爷便在外面有了私生子?”

任凭门外人声鼎沸,议论滔天,我始终没有让江娘踏入苏家大门一步。

她想在门口哭,那就让她哭个够。

她想用败坏父亲身后名的方式来要挟我,那她可就打错了算盘。

那是苏大臣的名誉,与我何干?它从来不是我的荣耀,又怎会是我的枷锁?我巴不得将他那张伪善的面具撕得粉碎,将我母亲多年的委屈昭告天下。

江娘哭了半晌,见无人理会,索性从地上爬起来,指着大门破口大骂:

“苏臻意,你给我出来!你爹生前答应过要纳我进府,他如今虽然走了,你也必须遵从他的遗愿!”

“我儿光宗已经十四岁,足以支撑门户!你理应立刻将他迎进苏家,奉为家主,认祖归宗!”

好大的口气。

你难道不知,我之所以立刻让父亲下葬,用意何在吗?

你们的祖、你们的宗,已经长眠地下。

想认,就去地底下认吧。

我一身重孝,在婢女竹青的搀扶下,面带哀戚,步履蹒跚地走到大门口:“我父新丧,便有刁妇上门攀诬,当真欺我苏家无人了吗?”

我冷眼瞧着她:“你说这几个是我爹的孩子,证据何在?”

“若无证据,便是凭空污蔑。

我现在就去府衙告你,状告你诋毁我父亲的声誉!”

江娘被我一席话气得脸色涨红,竟不顾一切地冲上来要推搡我。

她身后那个叫苏光宗的少年,更是有样学样,举起不知从哪儿捡来的木棍,就要往上冲。

下人们立刻上前,将他们死死拦住。

江娘见动粗不成,故技重施,又一次躺在地上撒泼打滚。

苏光宗三兄妹更是趁乱要往府里闯。

围观的街坊邻居无不咋舌,指指点点。

门楣上悬挂的白幡,在风中刺眼地飘荡。

我忽然很想仰天大笑。

爹爹,你在天上,不,像你这样的人,应该是在地狱。

你看到这番景象,可还满意?

2

我今年,已是二十有二。

在我记忆的源头,总是泡在母亲无声的泪水里。

无论是在我酣睡的梦中,还是在落英缤纷的花园里,亦或是在教我识字的课业间。

直到八岁那年,我才明白她悲伤的根源。

那一日,父亲欣喜若狂地冲进家中祠堂,对着列祖列宗的牌位虔诚叩拜:“列祖列宗在上!我们苏家,有后了!”

祠堂里,父亲狂喜的笑声,与一墙之隔的内室里,母亲冰冷的泪水,形成了无比讽刺的对比。

从那以后,无数个半梦半醒的夜里,父母的争吵声便成了我挥之不去的梦魇。

“她等了我这么多年,我理应给她一个名分!”

“你这善妒的妇人!若不是看在你父兄的颜面上,我早就一纸休书将你休了!”

“明日我便纳她进门,你若再敢多言,我就把蓁蓁藏起来,让你永世也见不到她!”

母亲一生,只有我这一个女儿。

我,是她的命根子。

她最终还是妥协了。

然而第二日,父亲并没能如愿将江娘迎进门。

因为,新上任的孙府尹亲自登门拜访。

“县里正在评选模范家庭,欲上报州里。

苏大人与夫人多年恩爱,实乃一段佳话啊!”

“我已将您府上作为‘恩爱夫妻’的典范推荐至州里,号召全县百姓向苏家学习,以推广我博雅县的优良风气!”

“从今往后,苏大臣便是我博雅县的‘好好先生’,全县男子,都当以苏先生为楷模,爱妻爱女!”

那一天,父亲脸上的笑容比中了状元还要灿烂。

母亲也一如既往地端庄温柔,静静地站在他的身旁。

而我,却仿佛在那一刻醍醐灌顶,一夜之间,被迫长大了。

纵使江娘没能进门,却也并未影响她的肚子大了又扁,扁了又大。

“江娘不能进门,已是受了天大的委屈,钱财上,绝不能再亏待她!”父亲义正言辞地对我母亲说,“往后,绣庄一半的进账,都要拿去给江娘,以弥补我今生对她的亏欠!”

彼时,苏家名下有三家绣庄,全是我母亲的嫁妆。

我的父亲,一生都在科考,却也一生都未曾中举。

他一辈子的锦衣玉食,皆来自于我母亲的陪嫁。

于是,母亲拭去了眼泪,开始专心致志地经营绣庄。

她也曾是自幼学习经商管家的富家小姐,只是成婚后,便习惯性地将夫君视作自己的天。

这世间的女子大抵如此,总以为寻得了情爱,便寻得了终身的依靠。

直到被伤得体无完肤,才幡然醒悟,这世上最可靠的靠山,唯有自己。

此后的十几年里,江娘陆陆续续为父亲生下了一子二女,可父亲,却始终未能将她迎进门。

因为街头巷尾,到处都是大人们交口称赞的闲谈,和孩童们传唱的顺口溜:

“苏氏郎,苏氏娘,三生石上刻鸳鸯。”

“郎执伞,护红妆,风雨同舟岁月长。”

“月老薄上名谁佳?苏郎执笔,苏娘点朱砂。”

在这些朗朗上口的歌谣中,母亲已将三家绣庄,经营成了十六家。

我是跟在母亲身边管理绣庄数年后,才后知后觉地领悟到,当年那位孙府尹的突然造访,或许并非偶然——毕竟,我母亲也姓孙。

于是我便有样学样。

街头巷尾那些朗朗上口的歌谣,便是我亲手谱写的杰作。

父亲沉浸在自己完美的人设中太久,竟也真的生出了几分慈父的样子。

甚至在我母亲为我招婿时,他也没有反对。

于是,我在十七岁那年,招赘了夫婿李江河。

次年,我诞下我儿苏睿泽。

之后,他便上京赶考。

从此,再也没有回来,至今杳无音信。

3

打发走江娘的第二日,我的好伯父苏大将、好叔父苏大相,联袂登门了。

“臻意,你父亲尸骨未寒,你竟敢如此忤逆他的遗愿!”

“光宗虽未能在你父亲在世时归宗,但现在也不晚!你速速派人将他们母子接回。

否则,你百年之后有何颜面去见你父亲?”

“你一个女儿家,这么大的家业岂是你说了算的?快将他们接回来,我与你庶母弟弟们商议一下,你这苏家的家业该如何处置!”

“你先把家里的账本交出来!这些产业你不必操心,我自会派人来打理!”

他们一唱一和,句句铿锵,语气不容置喙,仿佛我苏家的家产已是他们的囊中之物。

母亲曾说,这世道,男子天生力气便胜过女子,所以才造就了这男尊女卑的局面。

但女子,亦有女子的武器,那便是温柔刀,刀刀可致命。

当下,我泪如雨下,泣不成声:“爹爹前脚刚走,前有不明来路的妇人上门攀诬,败坏他的声誉;后有伯父叔父上门逼迫,索要家产。

伯父、叔父,你们当真一点骨肉亲情都不顾了吗?”

“这朗朗乾坤,难道就没有我们孤儿寡母的容身之处了吗?”

我哭得肝肠寸断,身子一软,几乎要栽倒在地。

竹青连忙俯身扶住我。

满屋子的仆从见此情景,无不感同身受,纷纷跟着潸然泪下。

博雅县新上任的县尹梁启辰踏进门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光景:两个咄咄逼人的长辈,和一个伏在婢女怀中伤心欲绝的孤女。

我忘了说,女子的武器,除了温柔刀,还有钱。

所以,即便这位新县尹与我素不相识,但我有钱。

即便我的伯父叔父一再强调此乃家事,外人不得插手,但我有钱。

梁大人铁面无私,秉公处理。

他必须维护那位被歌颂了数十年的博雅县“好好先生”苏大臣的独女。

否则,官府亲自树立的榜样,岂不成了天大的笑话?

“苏大将、苏大相二人,三个月内不得再登门骚扰苏臻意,违者,五十大板伺候!”

梁启辰三言两语便打发了我的伯父叔父,我心中竟还有一丝遗憾。

毕竟,我准备好的一肚子道理,还未曾有机会说出口。

譬如,虽同姓苏,虽是父亲的兄弟,可祖父在世时,不就早已分家了吗?十年前,是不是从我家各自划走了一间铺子后,便说好从此各扫门前雪了?岂有此理!

梁大人走后,我正在书房核对各家铺子的账目。

竹青匆匆来报:“小姐,不好了!那江娘带着三个孩子,闹到祖坟去了!”

“她就在老爷的坟前哭天抢地,非要让她的孩子当场认祖归宗。”

“现在坟地前已经围满了人,要不要派人去把他们轰走?”

我放下手中的狼毫笔,眼神一冷。

“备车,护卫队全部带上,出门。”

赶到苏家祖坟时,那里已是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

江娘正带着苏光宗三兄妹,在坟前撒泼打滚,哭闹不休。

她头发凌乱,衣衫上沾满了泥土,哪里还有半分父亲口中温柔可人的模样。

不知父亲的在天之灵……不,在地之灵看到这副场景,会作何感想?

他那温柔体贴的青梅妹妹,为了争夺家产,也会变成这般市井泼妇的模样。

不知她此刻,还会不会一边花着我娘辛苦赚来的银子,一边讥讽我娘为了经营铺子,满身铜臭?

苏光宗三兄妹则不停地在坟前磕头,哭声震天。

江娘一见我来了,立刻抬起头,用怨毒的眼神瞪着我:

“苏臻意!你敢当着你爹的亡魂发誓吗?你敢不敢赌咒,说光宗、美意、红意,不是你的亲弟弟妹妹?”

“你敢吗?当着你爹的面发毒誓!若你说了谎,便叫你天打雷劈,不 得 好 死!叫你的儿子也即刻毙命!”

“你敢不敢?你敢不敢?!”

我静静地看着她声嘶力竭的表演,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可笑,"我看着她,一字一顿地说,"这根本不是我爹的坟。

"

江娘的哭声戛然而止,她抬起头,怔怔地看着我。

苏光宗兄妹也停止了磕头,茫然地环顾四周。

“不可能!你爹不在这里,他能在哪里?他亲口跟我说过,死后要跟你娘合葬在祖坟的!”

“他还说,等他跟你娘合葬了,我死后,也要葬在他身边……”

“他……他到底在哪儿?”

真是天大的笑话。

我父亲,怎配与我母亲合葬?我怕他会脏了我娘轮回的路。

我娘的坟,早被我迁走了。

至于我爹……

我眼中适时地流下悲伤的泪水,穿过人群,缓缓走到她面前:“我爹娘夫妻情深,此等家事,不便告知外人。”

“但我爹临终前有交代,他死后怕人叨扰,坟冢之地不得向外人透露,以免扰了他们的清净。”

人群中,有人露出了然的神情,纷纷点头称是。

我轻轻俯身,凑到江娘的耳边,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

“你到死,都不会知道他埋在哪里。

你死了,也只会是个孤魂野鬼,永远进不了我苏家的门。”

江娘双目圆睁,一口气没上来,直挺挺地瘫倒在地。

4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直到我生下我儿睿泽后,才对这句话有了更锥心刺骨的理解。

若非我娘当年拼尽全力护着我,恐怕我的下场,会与她一般无二。

在我出生后,她的身子便被人动了手脚,从此再也无法生育。

虽说女子生育如同过鬼门关,不能再生育未必是坏事。

但决定要不要生的那个人,应该是我自己,而不是那些处心积虑要加害于我的人。

至于是谁害了我娘,她至死都未曾明说。

或许在她心中,对那个男人,还存着最后一丝幻想。

眼前人难付真心意,真心意皆付薄情郎。

不知父亲当年为我取名“臻意”,究竟有几分是真情,几分是假意?

竹青敲门进来,神色凝重:“小姐,府衙来人了。”

“江娘带着那三个孩子,一纸诉状将我们告到了衙门,要求大人判她的孩子认祖归宗。”

“衙门的人说,她手里有老爷亲笔所写的文书作为证据。”

竹青的脸上写满了忧虑,我缓缓抬起头,示意她继续说。

“还有……”竹青的声音低了下去,“听说,苏大老爷和苏三老爷,也会出堂为她作证。”

开堂之日定在一天后。

我静坐在书房内,脑中飞速地盘算着对策。

江娘跟了父亲数十年,她想进苏家门的迫切心情,我早已领教过。

三年前,我远赴苏州处理一间绣庄的纠纷。

返程途中,却收到了母亲的死讯。

当我快马加鞭赶回家时,连在母亲坟前痛哭一场都来不及,便得知父亲正在紧锣密鼓地筹划着,要迎江娘进门。

“她活着的时候,我不能迎江娘进门,已是我此生憾事。

如今她死了,再没人能管得了我了!”

“就对外宣称,江娘是逃难至此的寡妇,我看她带着三个孩子孤苦无依,实在可怜,便发善心收留了她。”

“先进门再说。

等时机成熟了,便说我见那几个孩子可怜,便将他们记在了孙氏的名下,视如己出。

届时,又是一段人人称颂的佳话!”

我的父亲,是个秀才。

可惜,从我母亲嫁给他,直到他死,他一辈子都只是个秀才。

读书人最看重的,就是自己的名声。

尤其看重世人加在他身上的、那些虚无缥缈的赞誉。

若当时真让江娘进了门,我跟年幼的睿泽,恐怕早已被他们啃得连骨头渣都不剩。

于是,我连夜找人谋划。

第二日,便有“热心”的乡绅百姓登门拜访。

他们言辞恳切,称自己无比仰慕我父亲的高尚人品,更是羡慕我父母之间那坚贞不渝的爱情,对我父亲的学识更是推崇备至。

这些“热心百姓”声称,他们已经连夜在博雅县的交界处动工,要为我父亲立一座雕像,用以歌颂这对恩爱夫妻的动人故事,愿其流芳百世。

父亲激动得手舞足蹈,那神情,比他考上举人还要兴奋。

毕竟,能得百姓如此爱戴,这份殊荣,寻常的举人老爷也是得不到的。

为了维护他那完美无瑕的“好好先生”人设,江娘进门之事,便被他一拖再拖。

直到他死。

很快,开堂的日子到了。

衙门口被闻讯而来的百姓围得水泄不通。

公堂之上,江娘呈上了那份据称是我父亲亲笔所写的文书。

文书上白纸黑字写明,苏光宗、苏美意、苏红意三人,确系他的亲生骨肉,并称要将我苏家名下十六间铺子,尽数交由苏光宗继承。

江娘跪在堂下,泪流满面:“恳请青天大老爷明察,为我这几个无辜可怜的孩儿,寻一个公道,认回他们的亲爹!”

伯父与叔父也赫然在列。

伯父更是挺身而出,大声道:“我亲眼所见,此文书乃我兄弟苏大臣亲笔所书,绝无半点虚假!”

“苏光宗确是我兄弟苏大臣的亲子,此事千真万确!还请梁大人依我兄弟遗愿,将那十六间铺子,判给我这大侄子苏光宗!”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

梁大人看向我的眼神,也透出了一丝复杂。

尽管我有钱,可他办案,终究要讲究人证物证。

我忽然看着我那义正言辞的伯父,捂嘴轻笑出声:“伯父,您为何要这般帮着一个外人说话呀?”

“这是什么道理?您这般热心,大伯母她……知道吗?”

苏大将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他恼羞成怒,竟不顾公堂威严,冲上来大骂:

“你这不孝的 贱 人!竟敢胡乱编排长辈,看我今日不替你父亲好好教训教训你!”

话音未落,他蒲扇般的大手裹挟着风声,狠狠地甩在了我的脸上。

我一个弱女子,如何承受得住这般重击,整个人被扇得摔倒在地。

脸颊火辣辣地疼,嘴角,有温热的液体流出,带着一股铁锈的味道。

竹青的尖叫声和哭喊声在耳边响起,她扑过来想要扶我。

眼角的余光里,我瞥见江娘的脸上,尽是得意的狞笑。

我哭着趴倒在地:

“大人!民女只是合理怀疑就被人殴打,求梁大人为民女做主!”

“大胆刁民,敢在公堂之上扰乱本官审案,来人,拉下去,收押三日。”

“三日后再开堂审案。”

竹青快速扶起我,走出衙门门口,

苏光宗上前拦住我:

“苏臻意,看你挨打真爽快!”

“我劝你识相点,把铺子乖乖地交出来,否则等我管了家,我第一件事就是把你卖到窑子里去!”

“还有你的宝贝儿子,小心我把他丢进山里喂狼!”

苏光宗脸上闪着猥琐的笑,跟爹爹还挺像。

江娘走上前,满意地欣赏我脸上的红掌印:

“识相点苏臻意,光宗可是苏家以后顶梁柱。

今日只是第一步,再不听话,往后有千般难万般苦等着你!”

我讥笑地看着他们几人:

“第一,劝你熟读我朝律法,女子招婿且年满二十二岁可当户主独立门户。”

“第二,哪儿来的野人也敢在我苏家户主面前嚣张跋扈,还想登我们苏家的门,你们也配?!”

苏光宗当即像炸了毛的疯子一样向我冲了过来。

这苏家的男子皆不堪一讥,沉不住气。

我爹是,苏大将是,这苏光宗也是。

可是这儿不是大堂之上。

他没走到我身边就被护卫按死在地。

“苏臻意,你不 得 好 死,我要把你卖到窑子里!让你受千人骑万人睡,让你求生不得求…”啪!啪!

护卫出手制止了他的臭嘴。

竹青心疼地看着我:

“小姐,挨这一巴掌,值得吗?”

“当然,只有这样才能让咱们的苏三老爷相信,我是真的走投无路了。”

“都安排好了吗?”

竹青点头:

“放心小姐,一切妥当。”

5

入夜,苏三老爷登了门。

“叔父,叔父请上座。”

我肿胀着半边脸跪在地上:

“叔父,求叔父帮帮侄女,侄女实在走投无路了。”

苏大相满意的坐在上首,笑眯眯的摸着他那三根胡子。

“臻意,你若早做此态度,何须闹到这种地步?”

“叔父,臻意知错了,伯父他太不顾念亲情,只求叔父帮帮臻意,臻意愿意将除博雅三间铺子外的共十三庄铺子尽数献给叔父,只求叔父帮帮我。”

苏大相的眼睛亮了。

独得十三庄铺子跟十六庄铺子三家平分,这个选择太容易了。

爹爹兄弟三人,真是各坏各的。

谁也不扰乱对方的坏。

伯父暴戾,好与人打架,经常赔钱不说,自己是衙门的常蹲客。

爹爹沽名钓誉,软饭硬吃还害我娘早早离世。

这个叔父爱赌,婶娘不堪忍受早早带着孩子回了娘家,至今未归。

可就是这样不堪的男子,却是这个世间能当家作主之人。

叔父喜滋滋地拿着十三所铺子的地契跟印章走了。

竹青上前来倒茶:

“小姐,要是他发现了怎么办?”

我喝口茶。

那恐怕就是他的死期了。

三日开堂。

关押了三日的苏大将看见我恨不得上前来扒了我的皮。

碍于是在府衙动不了手。

只能将一腔怒火转移到嘴上:

“梁大人,我这个侄女从小就心狠歹毒六亲不认,我们苏家人都不喜欢她。”

“苏光宗三兄妹确实是我兄弟苏大臣所生,这文书是我跟我兄弟苏大相亲眼看见苏大臣亲笔所写。”

“江氏为人善良温柔,且为苏家开枝散叶,苏家生意能发展到今天真是离不开江氏的助力,我们苏家很愿意接纳她。”

“求大人做主,将苏光宗三兄妹写入我家祖籍,并将我兄弟苏大臣所留产业皆交还于我侄子苏光宗!”

梁大人秉公无私:

“请第二位证人。”

叔父作害怕状走上前来。

“苏大相,这三个孩子是你兄弟苏大臣的吗?你是否亲眼看他写下这文书?”

叔父开始支支吾吾。

伯父怒道:

“苏大相,你是死人吗?赶紧说话!”

叔父却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求大人做主,我不愿意说谎!可这都是他们胁迫我的。”

江娘一等脸上俱是一惊,苏大将更是要上前动手,被官差拉了开。

“这三个孩子其实,其实……”

苏大相一咬牙,

“是我大哥苏大将的,这江氏跟我大哥好了数十年,生下这几个孩子。”

“我二哥苏大臣死后,我大哥想得到他们家的财产,就找我谋划把这三个孩子栽赃到二哥身上,瓜分他们家的财产。”

“大人您想,我二哥二嫂伉俪情深全县皆知,怎会在外有女人?”

场面一瞬间热闹起来,

衙门外看热闹的百姓更是像炸了锅一般:

“原来这是栽赃啊,这苏大将真不是个东西啊。”

“我就说这三个孩子怎么跟他眉眼都有点相像,原来是他的种!”

“难怪上次开堂他一个劲儿地要帮这女人说话,苏姑娘质问他他还敢上前打人!”

“这是摆明了要吃绝户啊!”

衙门外沸沸扬扬,堂上也不得安宁。

要夺刀上前砍死叔父的伯父。

趴在地上大喊冤枉的江娘。

泪眼朦胧追问自己母亲他们到底是谁的孩子的三个弱 智。

我内心大呼精彩。

我只是让叔父驳回这件事,

没想到叔父整了个大的。

这下一下子按死了这三个孩子是爹爹的可能性。

如此一来,他拿钱财也拿得更加稳妥。

我们苏家真是个顶个的心狠!

快哉快哉!

6

梁大人当堂宣判:

没有充分证据表明这三个孩子是苏大臣的血脉。

至于是不是苏大将的,与本案无关。

退堂!

护卫队护送我离开。

走之前伯父、叔父、江娘母子还乱作一团。

再加上闻名赶来的大伯母及堂哥。

里外乱成了一锅粥。

事情闹到这个田地,恐怕不得不斩草除根了。

估计江娘母子也是这个态度。

对于江娘的狠毒我是见识过的。

趁我离家之际对我娘下毒,等我回来只有我娘冰冷的躯体。

收买我的夫婿李江河。

怂恿他在我刚生产完就跟我同房,以此糟践我的身体。

怂恿我爹在我年满二十二岁之前处理掉我。

不然能当家作主的大姑娘岂不是儿子进门掌家的拦路虎?

凡此种种。

不知道叔父是怎么逃脱的。

没过几天就有人来报叔父苏大相连夜离开了。

先去了离博雅稍近的苏州去看铺子。

我吩咐人传话:

“倘若苏大相过去,让掌柜的恭恭敬敬地招待他。”

“要让他相信他手里的地契跟掌印都是真的。”

竹青说苏大将家里整天鸡飞狗跳的。

大伯母三番五次去城北江娘的小院大闹。

她可不是我娘这种闺门长大的淑女。

她爹爹是杀猪的,她自己也是一把好手。

扇起江娘来如同抓住了小鸡仔。

还能再腾出来一只手对付三个小的。

我吩咐护卫队由以前的两班调整为了三班。

加紧巡逻。

一旦有人上门闹事立马报官。

可百密终有一疏。

睿泽学堂里一孩童跟睿泽玩耍。

称见到他爹爹,知道他爹爹叫李江河。

要带他去见他爹爹。

俩人手拉手的钻狗洞逃走了。

护卫队来报的时候我头皮发麻。

强迫自己淡定。

“小姐,有您的信!”

我颤抖着手拆开了信:

“明晚只身城外小河见。

如若报官,即可杀人。”

我如五雷轰顶。

我儿睿泽被绑架了!

7

我只身赴约。

入夜黑漆漆的一片,

能看见小河旁影影绰绰的身影。

“苏臻意,今日就是你的死期了,哈哈哈哈哈!”

是江娘。

“既然你做的了初一,就别怪我做十五了。

你逼得我们母子走投无路,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苏光宗亮出明晃晃的刀,架在昏迷的睿泽的脖子上:

“你交出所有家产,现在自杀,我可以考虑放这个小杂 种一命!”

“苏光宗,”我大喊:

“这十六家铺子的地契都在这儿了,你莫要激动。”

“只要你放过睿泽一命,我现在就把地契尽数交给你!”

江娘母子低头商量。

苏光宗伸手接过我递过去的地契,睿泽被放在一旁。

二人一张一张地查看地契。

“应该是真的,官印都对得上。”

苏光宗将地契放进口袋里。

依然用刀对着睿泽:

“你现在跳河自杀,就现在!”

我身后是湍急的河水,身前是架在睿泽脖子上的刀。

“好,我跳。

但临死之前我想告诉你爹爹葬在何处,日后给爹爹的坟地就交给你了!”

苏光宗脸上明显地不耐烦:

“要跳就跳,哪儿那么多废话!你再不跳我就杀了他!”

“等等光宗,你让她说。”

江娘打断他:

“我以后还要跟你爹爹葬在一起呢。”

“娘!”

苏光宗明显地躁动不安,

“我爹是哪个你分得清吗你?!”

“苏光宗你个逆子!”江娘站立不住,险些摔倒。

我看着他们内讧,内心在默默倒数:

五,四,三……二……一!

苏光宗跟江娘尽数摔倒在地。

我冲过去抱起睿泽,这一刻眼泪才敢哗哗地流。

梁大人跟属下也赶到了。

“你……你……给我们下毒了?”

我抱紧了睿泽,官差大人戴着手套拿出了苏光宗口袋里的地契。

“对啊,毒就下在你们心心念念的地契上!”

8

梁大人抱过睿泽。

扶着我一路返程。

“你没事吧?”他一脸的关切。

我依然假装看不懂他脸上的关切,只大大咧咧地笑道:

“看来这个月可得好好孝敬一下我们的父母官啊!”

梁启辰脸上有无奈地笑。

他帮我数次,有利益,有私心。

我更愿意将我们的关系归结到利益上。

比起男女情爱,利益是这世上最坚韧的关系。

虽说因利而来,利尽而去。

但是只要有利,关系便永远存在。

比起更加虚无缥缈的男子之爱,我还是更相信自己赚钱的能力。

江娘跟苏光宗杀人未遂被关入大牢。

秋后判刑。

睿泽受了惊吓,我 日夜陪伴他。

他终于渐渐又露出了笑脸。

我的心还没放下,又有消息传来:

苏大相死了。

“是被追债的人打死了。”

铺子的伙计来回话:

“苏三爷到了苏州,先去了铺子转了转,随后就去了附近的赌场。”

“起初还赌得很小,后来越赌越大,听说一场就押了咱们六间铺子!”

“全部都输了后赌场的人就来收铺子,结果发现地契跟印章都是假的。”

“拉扯之下,就把苏三爷给打死了。”

“小姐,您看下一步可怎么办?”

我低头思索。

我猜到过他会因赌而死,但是没想到死得这么快。

“把尸体拉回来,趁夜丢在苏大将家门口去。”

“再找人去传些闲话,就说这苏三爷不会是因为戳穿了苏大爷的好事,被他杀了吧?”

伙计领命而去。

睿泽不知道何时醒了,站在门口。

我一时有些暗恼。

不知道让孩子看见这么多是不是不太好。

“娘。”

睿泽唤我。

“我爹还会回来吗?”

睿泽今年已近5岁,已上学堂。

我不知道我该如何描述这件事,

因为他爹被他祖父的情人江娘收买要加害于我。

被他祖母发现,先一步了结了他。

之所以没有报他死亡而是报了失踪,

是因为要假装我有这么一个男人,

制造一种他可能随时会回来的假象,是我身后虚晃的一枪。

毕竟这个世道,女子被吃绝户的可能性太大了。

父母之爱子,则为子计深远。

既然我娘为我计过,我自然也要为我的睿泽计一计。

我抱起他:

“睿泽,你长大了,要不要听娘讲一个故事?”

睿泽仿佛知道什么,眼含着泪水看着我。

9

苏光宗因为杀人未遂被判了死刑。

江娘被判流放千里。

知道消息后我跟梁启辰申请要去看看江娘。

梁启辰安排好了。

肮脏的地牢里,我见到了蓬头垢面的江娘。

江娘的眼里像是淬了毒。

“苏臻意,你真是个狠人,我真是小瞧了你!”

“我以为你跟你那没用的娘一样,能早早死了呢!”

她隔着栅栏看着我阴暗地笑:

“你想不想知道你娘是怎么死的?”

“你求求我啊,你求求我,我就告诉你!”

“你娘在临死前就吊着一口气,等着你回来呢,哈哈哈哈哈哈,可惜啊,她没等到你,她就这么不甘心地死了!”

江娘的眼睛含着得意,她等着看着我哭。

“那你猜猜我爹是怎么死的?”

我笑着看她:

“他在临死前也吊着一口气,他等着我将你那三个弱 智认祖归宗呢,哈哈哈哈哈哈,可惜啊,他没等到你们,他就这么不甘心地死了!”

“还有——”

狱卒们都出去了,我慢慢靠近江娘:

“其实我老早就给我爹下了慢性的毒药,熬着他熬到了我二十二岁独立门户,他立马就死了,你说有意思吗?”

江娘不笑了,她扯开嗓子大喊:

“苏臻意谋害亲父,她谋害亲父,我要报官,我要报官!”

“还有呢!”

我打断了她:

“你说我爹这人,他真的这么爱你吗?那跟你苟合的这将近二十年,他为什么一直没有纳你进门?”

江娘不喊了,支支吾吾地想给自己找借口。

“可惜了啊,你到死都是个外室,生的孩子至今不被承认。”

“生不是我家的人,死也不是我家的鬼,甚至死了下了地狱,我爹见了你还要再问问,你跟我伯父究竟是什么关系?”

“他会不会问你苏光宗到底是谁的儿子啊?”

我哈哈哈地笑的浑身乱颤,眼看着她脸色大变,开始疯狂地咒骂我:

“你不 得 好 死苏臻意!”

我回头嘲笑她:

“你被流放了,你儿子也要死了,你这一辈子真是什么没抓住,你完了!”

10

秋后的一个平静的午后。

苏光宗去见我爹了。

听说江娘在流放的路上疯疯癫癫。

到处在找她的相公她的儿子。

伯父家更是精彩。

伯父整天被人指指点点,

说他为了谋害二弟家的财产将自己的孩子赖给了二弟。

拉着三弟帮自己做证。

三弟不从他竟然害死了他。

还有他那两个私生的女儿。

他的情人都死了,他居然不管他的私生女儿,

真是个畜 生!

这苏家果然没有一个是好东西。

包括我。

我从来没有说我是个好人。

但是倘若我不心狠手辣,一点手段也不用。

我绝不可能活到二十二岁。

更无法守住我娘辛苦留给我的家业。

这苏家的人果然可怕。

虽然我改不了骨子里流淌的一半的苏家的血。

但是我能改姓啊!

于是在梁启辰的帮助下。

苏臻意变成了孙臻意,苏府改成了孙府。

我少不得还要再孝敬他一袋小金鱼。

这利益真是最可靠无比的关系啊。

我,

孙臻意,

二十二岁。

有儿子有钱财有手段,还有一颗狠毒的心。

我的好日子才刚刚开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