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身那刻 我已经想好了 下次见面的第一句话 我要告诉赫连夙 我喜欢他

发布时间:2025-10-14 09:20  浏览量:2

冷云菲换了衣裳以后对我感激不尽,说这辈子还没穿过这么好的绫罗绸缎。

还有,她嘴上虽然致着谢,但神情还是很冷淡,具体是怎么个冷淡法……诸位看官,藏狐你们晓得不?

我实在没忍住问了问,得知她从小就得了面瘫症,始终只有这么一副表情,并不是她想对人冷冰冰,而是没有办法。

因而她才从小走上了学医的道路,希望有一天通过自己,帮跟她有同样痛苦的人,治好这个病。

也是因为如此,很多人都误以为她高冷,不稀得跟她交朋友,她又不能三天两头逢人就解释。

她“冷淡”地道:“我经历了这许多的人,只有王爷和王妃不介意我天天摆臭脸,愿意跟我多说话。”

“之前不知道有王妃,不小心看上王爷是我不对,对不起,”她给我鞠了个躬,抬起头来含羞带怯,“我现在觉得王妃您胸襟开阔、为人爽朗,方才听你说喜欢我,我也喜欢你,我能跟你做朋友吗?”

我长叹一声,好不容易有了个情敌,她还特别讲良心,三言两语聊成了姐妹,这他喵的找谁说理去。

距离我被赫连夙休,又成了遥遥无期。

“其实王爷不容易,伤成那样了还没忘了王妃,路上碰到了什么新奇物件,觉得女孩子会喜欢的他都会停下来叫人去买。”

冷云菲喝着茶,摇头叹息:“我以为他同王妃该是怎样地恩爱情深,如今见了王妃,好像不是这么回事。”

他也挺可怜的,优秀成这样,竟然没有女人肯对他死心塌地,还受了那么重的伤,发着高烧回来,眼下不会孤零零在卧房里躺着罢?

我目光落在房间角落管家送来的巨大锦盒上,精巧之物我从小到大不知道玩了多少,早就不觉得新鲜了,因此动也没动那锦盒。

我拍拍衣裳站起来,因着冷云菲最后一句话,决定去看看赫连夙。

“去吧去吧,不用觉得会冷落我,我凡事可以自理。”冷姑娘一点都不冷了,裙子一提不顾形象地跟叮叮铛铛蹲在那里磕开了瓜子,挥手让我走。

4

结果事实证明,“赫连夙孤零零在床上躺着”这种事发生的概率小于等于零。

我从他卧房摸到书房,见他衣裳都没换一件,就坐在那里处理公务。案前的折子文书垒成几大摞,许多人进进出出,将他围得严丝合缝,管家守在门外干着急,连杯茶都递不进去。

这是我头一回觉得赫连夙辛苦,而不是理所当然。

他不在的这段时间,我在妙音坊抓到微服的我阿弟两次,尽管再不愿意承认,也不得不承认阿弟就是个扶不起的阿斗。

我父皇当年的决策是对的,赫连夙可以没有萧家,萧家没了赫连夙,万万不可以。

没有他里里外外地震慑,便不会有如今的四海清平,也不会有王公贵族包括我在内,日日在京都的纸醉金迷和逍遥快活。

而今他受了伤,不知道朝野内外的风向又变动成了什么模样,大概这就是他一路隐瞒自己受伤消息的原因。

我端起管家手里的托盘挤进书房,将茶杯重重往他跟前一放,好大一声响。

赫连夙被我吓了一跳,抬头要发作,见是我,生生压了下去。

我道:“王爷刚回来,都没同我叙个旧,便一头扎到了这里来,难不成是新觅了佳人在侧,旧人就不值得疼惜了?还是觉得各位大人的脸瞧着都比本公主好看?”

在场大人们个个是人精,焉能听不懂我话里有话,三言两语作鸟兽散。

剩赫连夙,怪异地端详我。

我把他手上文书抢过来:“不看了,明日再看。”

他抢了回去:“明日有明日的,还不是都由我看。”

我抢回来:“明日我帮你看。”

他伸手,我跳开,他猝不及防,扑空险些摔倒。

他不抢了,手无措搭上轮椅扶手,叹气道:“好得很,你现下可以随意欺负我了。”

我后知后觉:“诶?有道理。”

说完跳上前摸了一把他的脸,赶在他动作之前跳开,又跳上去,又跳开,又跳上去……

他就静静看着我,神色说不上喜怒:“好玩吗?”

我如实道:“好玩极了。”

他:“……”

直到他低头咳了一声,我才想起自己是来干什么的,扶住他轮椅后把手:“我送你去沐浴。”

我站在他身后,看不见他表情,但见他耳朵肉眼可见地泛了红,声音听起来也略显慌张:“不,不用了,这种事让下人来做就好。”

这也是头一回,我知道赫连夙会慌张,而且是在这等小事上,体验真是新奇。

我一个没忍住笑出声来:“你想哪去了,我只是看你不方便,想送你到浴室,我没那么禽兽。”

他耳朵更红了,不知想起了什么,哼了一声:“我变成这副样子,你心里一定痛快极了。”

我道:“是啊,谁让你平日尽碾压我了。”

他低头沉默不语。我看着他削瘦的背半晌,语气不自觉软下来。

“我们不是仇人,赫连夙,毕竟我阿弟和大齐还得指着你呢,你千万不要灰心,我这就召集全天下名医,倾国之力也要把你治好。”

他侧眸来看我,道:“要是我这辈子都好不了了呢?”

“那我就养你一辈子,腿没了你还有脸,你这种绝色,极其适合当男宠,考虑靠脸吃饭吗摄政王?”

他竟然果真思索起来:“不成,我年纪大了,老眼昏花,没有那等锐利眼睛,阖府找肚兜,凑齐七个问公主殿下讨赏……”

他还没说完我就知道要完,此时不走就是狗,我一个起身被他攫住腕子拽了回来,踉跄坐进了他怀里。

他掰着我下巴强迫我面向他,脸上笑着,目光冷如冰。

“看来不良于行也有好处,方便骊君投怀送抱,”说着下巴一抬,示意我看向一旁,桌面摆了数个玉玦、男子汗巾之类,具是漏网之鱼,“不打算解释一下么?”

我冷汗涔涔,嘴上强硬:“你都知道了,我解释还有用吗?”

“是没用,但你就这般将他们放出府去,让他们到外头胡乱嚼舌根我觉得不太妥,所以我都帮你处理干净了。”

我心头“突”地一跳:“怎么处理的?”

“你不需要知道。”

“赫连夙你听我说,”我心急之下握住他的手,“我跟他们没什么的,不过平日里一起听个曲、吟个诗,别的一概没有,你信我信我。”

这下不只目光,他脸色也阴郁下来:“若还有别的,你以为我还容许他们活到现在吗?”

我松了口气,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我内心想问上一句,他一边把持朝政,一般还要分身监视我,他不嫌累吗,但我不敢问,我还想多活两年。

我从他怀中站起来,离他远远的,诚恳道:“我知道错了,下不为例。”

“算了,”他面色稍缓,“我也有错,平日太忙了,疏于对你的关心,不如你也一同搬到北苑去住几日,我顺便替你改改这一身毛病。”

我不明所以:“好端端搬去北苑做什么?”

他眸光悸动,有隐怒还有委屈:“你趁我不在,招这样一群人进府,搅得家里乌烟瘴气,还想我让我在这将就住?今日就搬,即刻搬。”

喵的这个洁癖精,我好心好意:“但你眼下在发烧,不如明日……”

“既然知道我不舒服,还离我那么远干什么,”他打断我,“还不过来安慰我。”

“……”合该让冷姑娘看看他这副得理不饶人的嘴脸,她要还对赫连夙喜欢得起来,我跟她姓,姓凉。

我任劳任怨把他往浴室推,想了想,还是道:“赫连夙,尽管我俩好不上半个时辰就必然要怼一架,但有件事我仍然想跟你说清楚,以表示我对你这个对手的尊重。”

他见我说得严肃,不由正色道:“什么?”

“肚兜事件真的是个传说,我都不知道它是怎么来的,请你不要误会,你集不齐七个的。”

“……”他也就是不能跳起来打我。

5

赫连夙沐浴回来,没想到我会在他卧房等他,表情一时没有收住,将惊讶写在了脸上。

我把药碗递到他手中:“趁热喝。”而后拿着棉巾到他身后替他擦拭半干的头发。

他捧着药碗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僵直着脊背,半晌,道:“好吧,妙音馆那个新来的琴师我不会对他怎么样,你可以放心了,不必在我这献殷勤了。”

我:“……”

我道:“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是那种无事不献殷勤的小人吗!”

他抬头面无表情看着我。

我想起来了,我是。

他审视我,美目微眯:“或者你还干了什么别的对不起我的事,是我不知道的?”

所以我平时在赫连夙心目当中是个什么形象……

我不禁开始反思,往日对他有这么差吗,才使他对我这般提防?

我温声道:“赫连夙,咱们来谈谈心吧。”

他深吸一口气:“你果然给我戴绿帽子了。”

我:“……”

拉倒吧,我算是明白了,对待赫连夙这种人,就是不能太怜香惜玉,说不如做。

我大力将他搬起,往床上一扔,被子一盖:“休息!”

他仍是防备看着我:“说出那个人的名字,我可以给他留个全尸。”

“没有没有!谁也没有!”我恼羞成怒,“看你这副惨样子回来我良心发现了!”

“从前你那么强势,把自己包裹得严实得要死,对谁也不肯示半分弱,今日忽然发现你也是个人,也需要关心,我这不倒霉赶上了吗,阖府你最亲近的人不幸就是我了。

“不然你就当我有病吧,反正我眼下就想好好照顾你,爱信不信!”

他默默看我一阵,小声道:“吼得如此理直气壮,我信了。”

我:“……”

我彻底没了脾气,抬手贴向他额头,想试试他烧退没退。

半道我手被他截下来握住,他道:“心意我领了,我还不至于虚弱到需要你照顾,要说照顾也是我照顾你,即便……”

这档口他还在逞强将我往外推。

我说:“好啊,我想出去踢蹴鞠,你陪我一起呀。”

成功将他整自闭了,他用被子蒙住头,再也不想理我。

6

冷姑娘说她总结了,世上夫妻日常相处模式大体可分为三种:互补型,志同道合型,惺惺相惜型。

我兴致勃勃问她:“依你看,我跟赫连夙属于什么型?”

她深沉望了我一眼:“你俩属于互相把对方往死里杠型。夫妻处到这个份上,要么是情深似海,要么是寡淡如冰,横竖没救了。”

说这话时我们人已都在北苑,秋风萧瑟了多日,难得有个艳阳天。

我朝不远处望去,湖边水榭,携国相和御医等人亲临视疾的我阿弟和赫连夙谈笑风生,表面看去,真真君臣和睦。

我慢慢走近,听我阿弟道:“摄政王为我大齐立下不世之功,劳形苦心,大齐今后有朕,您是该好好歇歇了。”

“谢过陛下,”赫连夙在轮椅上欠了欠身,“不世之功臣不敢冒认,为人臣者,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说实在的,早日还政于陛下,臣也暗自松了口气,总算不负先帝所托。”

阿弟笑笑:“阿姐知道这个消息一定比谁都高兴,摄政王早先忙碌于朝政,新婚燕尔,你都不曾好好陪伴于她,这次你们终于可以朝夕相处了。”

“以前您给我们授课时,阿姐还曾埋怨过朕,怪朕分去了摄政王的宠爱,跟朕闹过好大的脾气,”阿弟突然回头,“阿姐你说是不是?”

赫连夙也调转轮椅望着我。

我强颜欢笑,道:“是,本公主对王爷爱得深沉。”

阿弟走时我代赫连夙送他出门,我直送他上了辇车。他懒洋洋从挑帘看我,嘴角勾着笑:“阿姐还有话要说?”

流着同样的血,倒也没有必要遮遮掩掩了。

我直言不讳:“别再想方设法往我身边遣人看着我了,你们之间的争夺我懒得管,我什么都不会对赫连夙说,什么也不会做。”

“阿姐不是借着赫连夙回京,让你的侍女将他们都赶走了么?还说什么?”阿弟道。

“什么都不会说、不会做,那阿姐为何要频频流连妙音馆?当真是喜欢上了里头弹曲的琴师,还是想着去坏我的好事?

“别装了阿姐,那天我和若雪为掩人耳目在妙音馆部署,阿姐冲进来那一刻,我看着阿姐的脸色,就已经明白,阿姐再也不会向着我了。”

他压低声音道:“赫连夙非死不可,阿姐若是现在回头,宫中永远有阿姐一席之地,阿姐好好想想吧。”

“赫连夙先是放下政务宣告来此休养,已是向你示弱妥协,如今又还政与你并交出虎符,只剩下个虚名和一副残躯,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留他一命又如何?”

我恳求道:“阿尤,看在他为大齐鞠躬尽瘁的份上,看在他曾经是你老师的份上,看在他是我夫君的份上,你留他一命,当阿姐求你。”

“阿姐你忘了,赫连夙给我们讲兵书的第一课,优柔寡断、瞻前顾后、予敌喘息乃是兵家大忌。

“斩草要除根,倘若今日布局的人换做是赫连夙,你觉得他会放我一条活路吗?骄傲如阿姐,还会像为他赫连夙求情这般为我求情吗?”

“我会,”我道:“你和赫连夙在我心里同样重要。”

哪一个我都不想失去。

阿弟微微一怔,随即他笑着撤手,帘子遮盖了他眸中的寒光,却挡不住他话里的冷冽,他道:“从今日起,长公主要唤朕做‘陛下’了。”

顾若雪从身后踱步过来,行礼道:“殿下。”

他递给我一方手帕。

“陛下不相信眼泪,他在赫连夙眼皮子底下假装昏庸不理事,韬光养晦这么多年,等的就是这一日。不除赫连夙,他此生意难平,况且这也是先帝的遗愿。”

我道:“是啊。”

父皇在时用着赫连夙,任由他做大,再用他去铲除其他阻碍。如今赫连夙也是个阻碍了,所以要除了赫连夙,甚至连亲生女儿也不惜利用。

当权者的把戏罢了。

顾若雪道:“赫连夙能有今日,绝不会像公主看到的这般磊落,公主想必也知道。”

“只是因为你对他有些偏爱,所以愿意将他想得淡泊。所谓情人眼里出西施,便是这样了,喜欢一个人,他便千般好万般好。”

不过是因为我叫着他“老师”,他才同我说了这一番话。他心虚看了我一眼,越过我,上了阿弟的御辇。

回到内苑,赫连夙正看着下人们在花园空旷地方晒书,看起来心情不错,朝我笑道:“去了这么久?”

我点点头,不远不近负手站在那里对着他:“怎么就想开了,舍得将大权放手了呢?”

他大概没想到我开头会先问这个,一点迂回都没有,惊讶了一下,继而自嘲一笑,看着自己的腿:“如今不中用了,有些东西死握着不放,对我有什么好处?”

“你的腿真的治不好了?”我不死心。

“冷姑娘可以作证,”赫连夙无所谓地道,“何况陛下刚不也带了好几位太医,对我轮番问了半天诊。”

我往不远处竹林一瞥,三个身影若隐若现,嗑瓜子声此起彼伏。

赫连夙不喜欢人打扰,冷姑娘和叮铛组合却为了我和赫连夙的这点八卦,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勇气可嘉。

“何况陛下言,若是我能卸任,便可以安心和你在北苑养老了,我设想一番,觉得还不错,索性就答应了。”

赫连夙朝我招招手:“站那么远,是看晌午了怕我饿了吗?你又不秀色可餐,怕什么。”

所以我也是其中一个谈判条件。

我止不住地难过,强打精神跑过去:“我也要晒!”

他深深看着我:“你竟然看书?这个东西跟你沾边吗?”

“……我重在参与不行吗!”

我无甚可晒,在屋里翻了半天,翻出赫连夙给我带回来的小玩意,抱着盒子“哐啷哐啷”跑回去,坐在他身旁草地,一样一样拿出来把玩。

珠宝首饰、风车、小弹弓……还真有个蹴鞠!

我惊喜捧出来抬头看着他。

他低头看着我。

我看着他。

他看着我。

我默默将蹴鞠塞了回去,假装无事发生。

箱底还有个美人风筝,比中原常规的大上一倍。

风筝上的美人,衣饰简单不掩大气,气韵超然、风姿绰约,我不失感动:“这是你定制的我吗?原来我在你心目中这么美。”

赫连夙:“不好意思,这是卖风筝的师傅照着我画的,虽然画得不像,丑了太多,但还是要比你好看几分,所以我给他个面子买了。”

赫连夙要是哪天因为他这张嘴被人打死,委实也不冤枉,我咬牙将线那头往他手里一塞,悲壮道:“我要放了他!”

我擎着风筝在草地上跑了起来。

半个时辰后我输了,风筝被我蹂躏得不成样子,“美人”清冷的眼神无声与我对视,仿佛在嘲笑。

可我多想将他放了,再把线剪断,看他高飞远去,永远不要回来,京都配不上他。

我挫败就地跌坐,伏在赫连夙膝上,脸埋着,闷声道:“累了,歇歇。”

我道:“赫连夙,其实那天我说心里痛快是骗你的。”

“我非但不痛快,还觉得有点伤心,你那么要强,突然不能走了,一定很难受。我不跟你争了,我以后都让着你,好不好?”

他默然不语片刻,将我脸抬起来,道:“骊君,你知道不知道,你向来是有什么心事都写在脸上,让人想装看不见都难。”

“……”有这么明显吗?我将寻求的目光看向竹林,冷姑娘冰山脸探出来,用嘴型对我说:一览无遗。

我:“……”

“从送了陛下和顾若雪回来,便一脸家里死了人的模样,”赫连夙垂眸担忧看我,“跟我说说,怎么了?”

我一个没忍住,委屈道:“阿弟要杀你!”

“哦,我还以为是顾若雪要娶妻了呢,”他点头,轻笑道,“陛下想杀我何止一日两日,有什么好大惊小怪。”

我看怪物一样看着他,实在摸不透他的想法:“顾若雪娶不娶妻,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不是喜欢他么?那几年宫人们都说,公主殿下自换了新老师,可是日日欢喜得很。”

我站了起来:“谁说我喜欢他了。”

“虽然顾老师人美心善性情也温和……”我越说赫连夙脸色越难看,“但我对他只有崇敬之情,何来的爱慕之意。”

赫连夙道:“对顾老师评价如此之高,对我这个老师却连崇敬之情都是没有的。”

“赫连夙你不讲良心,你早先在家那些时日,日日挑灯在门口等你回家吃晚饭的人是谁啊!”

他:“不是管家刘叔吗?”

我哑声,熄火,服输,老实把自己坐了回去。

我俩一矮一高,他十分方便把手落在我发心,拍了拍,一时间却什么都没说,只同我一道望着远处假山流水,甚至更远处,群山寥阔,晴空杳冥。

我的心一点点跟着远了,被日头晒得周身暖洋洋。

要是一辈子能这样就好了。

赫连夙忽然道:“前朝先帝对我忌惮有加,今时陛下恨我,天下人只知摄政王,不知有今上,他屈身我名声下已久,你总得让他发泄发泄。”

我问:“所以你从一开始就知道。”

他没有否认。

“所以你一定也知道,我嫁给你是受父皇所托,当我阿弟的眼线,监视你的一举一动,必要时候,我甚至可以要你的命。”

他没有否认。

“你既然都知道,为何还要娶我,果真是因为皇命难违?可那时西戎大军蠢蠢欲动,父皇还要用着你,你即使抗旨,父皇也不会奈你何,你为何还要娶我?”

他低头看着我,似在权衡要不要说实话,良久道:“因为那时候先帝说如果我不娶你,他就把你送去西戎和亲。你这么笨,还不给那群蛮子欺负死。”

“而且我赫连夙带出来的学生,庇护国土下的公主,犯不着为了一点利益,去牺牲自己。”

我握住他搭在扶手上的手,冰凉得不似活人:“我带你走吧赫连夙,我们离开京都,去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隐姓埋名一辈子。”

“幼稚,普天虽大,你又能带我逃到哪里去。”

我以为他是放不下一身功名荣耀,指着远山:“你看山沉默着什么也不说,人们也知道它的雄阔,赫连夙也是如此。”

“阿弟恨你又如何,天下臣民都会记得你,身后名自有世人书功过,于你最重要的是眼前事和眼前人,你说呢?”

赫连夙好笑地看着我:“我何尝在乎过那些所谓虚绩,有那闲工夫我还不如多吃几碗饭。”

“骊君,我从前年轻时的确有野心,所向所往,俱是出人头地,及至登峰权力顶端。

“我知道荣耀满身亦伴有不胜严寒,但这是我自己的一步步抉择,也是我该受的,我从来不曾为此后悔过,除了……”

“除了什么?”我盯着他的脸。

他恬淡一笑:“没什么。”

“我只是在想,如果当日先帝没有让我去授课就好了。

“如果我入了行宫,第一眼看见的不是你这个小丫头就好了。

“如果后来你天天跟在我身后,假借请教课业实则对我垂涎三尺,我拒绝得再干脆一些就好了……”

我脸不要了,继续灼灼盯着他,等着他说下去。

心跳到嗓子眼。

他道:“有了这些如果,才有了你这个麻烦,我反省自己,觉得人果然不能一时冲动,就应该送你去和亲。”

“赫连夙,”我目光在他脸上流连,“你是不是喜欢我,你早就喜欢我了吧。”

他怔在那里。

他道:“胡说八道。”

他语气轻柔得能化出水来。

原来赫连夙他喜欢我。

7

阿弟派人来北苑取走虎符那一日,是初冬第一场雪落,我寻遍整个花园,才在梅树下找到他。

天地洁白,只他眉眼漆清,含笑看着我走近。

白雪覆地,我想了想,又反身回去,替他踩下另一排脚印。

这才上前捂着他手搓搓搓:“冷不冷?”

“吃软饭之人,没资格说冷,”他笑道,“这下可是要靠公主养活了,在下出卖色相还来得及吗?”

“来得及,”我顺手抬起他脸,耍流氓这一套我熟,“先唱个小曲来听听。”

最后是我在他淫威下唱着小曲,愤然推他回去。

一路上他道:“骊君,陛下数次让你回宫,你还是回去吧。”

我口吻极为随意:“北苑我还没玩够,再呆两天。”

他道:“你和陛下一母同胞,你回去他想必不会为难于你。你跟在我这里,时间长了他怕是要生气。”

“别说了,我是不会回去的,再怎么样我也是他姐姐,把我惹急了,我就打他一顿……要不我真的打他一顿,给你出出气,然后你们再坐下来吃个火锅喝个酒,就此和好,好不好?”

“北苑土壤不好,梅花开得远不及宫里繁盛,你替我去看看,去看看再回来……”

“赫连夙!”我生了气,冲到他面前居高临下瞪着他。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赶我走!这些日子你看平日恨不得黏你身上与你交好的那些人,可有再来过?众叛亲离的滋味你就这么享受?此时我若回了宫,还回得来吗?”

我没有说出口的是,我回来的时候你还在吗?

他低声道:“那你就不要回来了。”

“你再说一遍?”

“骊君,你是不是喜欢我?”他忽然抬头,如是问我。

猝不及防,我慌忙摇头:“别瞎说啊我没有,我是受虐狂吗,才会喜欢你。”

“对了,记得成亲前夕你问我是不是心有所属,我现在可以告诉你了,的确。

“我心里喜欢的那个人你不认识,他是个乐师,虽然名不见经传,但他有才华、有学识,比你温柔还比你长得好看。我当时怕你加害他,所以才不肯和你说。”

他闻言笑得很开心,我从来没有见他笑得这么开心过,他道他知道了。

我佯装淡定,退回他身后。

是的,我喜欢赫连夙,从始至终只喜欢赫连夙,很早之前就喜欢他了。

我有多喜欢他,被作为一个细作嫁给他的时候便有多么不情愿。

我想堂堂正正地嫁给他,而不是因为阴谋诡计,带着目的。

不是公主与摄政王,而是萧骊君与赫连夙。

大齐的公主不能主动提出与夫家和离,我做梦都想让他休了我,以萧骊君的身份再嫁他一次。

可惜这个愿望还是落空了。

我不回宫去的原因也很简单,我怕自己一回去就被控制起来,成为一个把柄,从而使赫连夙有了牵累,让他被绊住了手脚,主动将决定他性命的那根线交到阿弟手中。

软肋示人,也是兵家大忌

我就是赫连夙的软肋。

等我冷静下来,赫连夙问我:“挑起西戎的战争,引我去西戎,想方设法折我在路上,陛下这个计划你是不是早知道?”

我急急道:“我没参与。”

他道:“但你也没阻止。”

“……”我看着他,“那是因为我相信你一定会凯旋,不会轻易被打败。”

“那为什么不能再信我一次,”他道,“你夹在我和陛下中间左右为难,我不怪你,但是他要杀我,难道我就什么也不做,在这里等死不成?”

是啊,我关心则乱,竟然忘了赫连夙是什么人,他岂会坐以待毙。不然他也不会回京以后第一件事,就是处理阿弟指派给我的美少年们了。

对上我的眼睛,他哂笑:“你以为我为什么要把冷姑娘带回来?”

***

卧房,冷云菲看看我再看看赫连夙,小心翼翼取出一个小药瓶,在我眼前晃了一圈,宝贝地收了回去,重视程度堪比对待刚出生的婴儿。

她道:“此乃我家传秘药不死丹,可以使人假死,闭气三日然后复活。”

“王爷筹谋数月,万事俱备,到时只需要吃下此药瞒过陛下,让陛下放心,过上几天再与王妃双宿双栖不是梦。”

我有问题,举手问:“陛下派人来验尸怎么办?”

冷云菲看向赫连夙,赫连夙道:“到时候就要麻烦公主了,死者为大,你以王妃的身份求陛下对我的遗体尊重些,抑或给我留个全尸,不过分吧?”

我点头,点点头,狐疑看着他。

他敲了敲我脑门,好像又回到了从前授课的时光:“还有什么问题,问。”

“你不会是在骗我吧?”

他犹豫一瞬,叫我走远些。

我依言走到房门口,看他从轮椅上站了起来。

他一步一步走到我跟前,在我吃惊又欣喜的目光中,对我笑了笑。

我笑过了又哭,活脱像个二傻子:“你先前都是骗我的!你这个……这个……”

我情不自禁,扑在他怀里大哭,他身子晃了两晃,好容易扶住我,道:“萧骊君,你敢把眼泪蹭到我衣服上你就死定了。”

如此在乎自己衣服干不干净,说明他是不舍得让自己死的。

赫连夙这一站,我只当不败的战神又回来了,还有什么不放心,顿时打消疑虑,蹭了他一个肩头的眼泪鼻涕,跑出院外:“有本事来打我呀。”等着他追上来。

他只扶着门框笑。

冷云菲道:“王爷先前为了骗过陛下和御医们,服了麻痹身体的药,眼下未完全恢复,还不能多走动。”

我表示理解。

赫连夙又拿出一个地址,说我既不愿意回宫,可以先去那里等他。

我高兴地收拾了行李,带着叮叮铛铛,上了门口他替我准备好的马车。

临走时,我去他卧房看了他一眼,他为使我放心和高兴,始终站着,直到冷姑娘让他坐下休息。

但他执意送我到房门口,看着我走。

我回过头朝他挥挥手:“对了赫连夙,其实我不喜欢顾若雪的原因还有一个。”

他看着我,愿闻其详。

“好好一个人起个什么字不好,叫‘得白’。”

他微诧:“不……挺好的吗?”

“不知道,‘顾得白’,我总觉得哪里怪怪的,”我道,“我还是喜欢‘知晨’。”

“知晨”是赫连夙的字。

“三天以后我等你,说好要来,不骗我哦。”

他道:“嗯,不骗你。”

转身一刻,我已经想好了下次见面时的第一句话。

我要告诉赫连夙,我喜欢他。

8

三天以后我没有等来赫连夙,来接我的人是宫里的人,他们说奉旨来迎公主回宫。

冷云菲也在他们其中。

她是阿弟的人。

他们安排她在赫连夙前往西戎的战场上,即便他后来没有受那么重的伤,她也有办法让他中毒。

第一次她没有得手,赫连夙就发现了她。

同时他也知道,他的陛下要他死,而我是他的软肋,无论我回不回都是。

唯一的区别,只要我回了宫,就还是陛下的好姐姐,可以荣华一生,不回宫,就跟赫连夙一起死。

更早之前,赫连夙在答应父皇娶我那一刻,就决定了他再也不能置身事外,我才是绑住他命脉的那条绳子。

长远一点,他可能已经看到了自己的结局,可他还是娶了我。

回京都的路上,赫连夙对冷云菲说:“你帮我演场戏吧,骗过王妃,你也可以完成任务,去赎回你的家人。”

冷云菲跪在我面前,道:“对不起,我的家人都在陛下手上。”

赫连夙非死不可。

世上根本没有什么不死的丹药,三天前我走后,赫连夙卸下撑在双腿上的铁架,坐回轮椅,对冷云菲道:“药给我吧。”

那是一颗御赐的毒药。

我不知道赫连夙最终葬在何处,陛下给了他风光大葬,我没有去参加。

那不是赫连夙,我不承认。

只要我不认,赫连夙就还活着。

我还有一句“喜欢”,未能亲口告诉他。

9

多年以后,公主已经很老了,每一年她都会在特定的某一天放飞一只美人风筝,等它高高飞过宫墙,再亲手将它的线剪断,看它飞远,消失不见。

世上再无赫连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