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嫌弃我上不了台面,于是我趁他外放做官,寻了门亲事

发布时间:2025-10-06 18:01  浏览量:1

客居侯府的第三年,我依然是周晋眼中那根拔不掉的刺。

他似乎尤其看不惯我这副天生的妖娆身段,觉得我登不上大雅之堂。

每次不期而遇,他那张俊朗的脸上总会覆上一层薄霜,免不了要对我训诫几句,字字句句不离“端庄”、“德行”。

我心里跟明镜似的,嫁入侯府于我而言,不过是痴人说梦。

于是,趁着他即将外放做官的当口,我为自己寻了门退路,厚着脸皮去求了大夫人。

日子一晃而过,他从外地回京述职。

侯府的家宴上,觥筹交错间,他状似不经意地问起了我。

大夫人脸上的笑意温婉和煦:“你说灯荷那丫头啊,她随未来的夫婿回余杭老家成婚去了。”

她顿了顿,掐着指头算了算日子,又补充道:

“算来动身也有半月了,若是走水路,这会儿怕是已经拜堂成亲,洞房花烛了。”

后来我才听闻,那天,那个向来以克己复礼闻名上京的世子爷,在宴席上当众失态,宛如疯魔。

1

此刻,我刚从大夫人的院里出来,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一盆冷水便兜头浇下。

廊下的阴影里,表小姐崔盈正捂着嘴大笑,清脆的掌声显得格外刺耳:

“活该!叫你这狐媚子动不该有的心思,还敢肖想我表哥!”

夏日的衣衫本就单薄,被冷水这么一激,紧紧地贴在了身上,勾勒出的曲线让我羞愤难当。

我委屈得眼圈泛红,却有口难言。

事情的起因,荒唐得可笑。

世子周晋前途无量,即将外放通州为官。

大夫人唯恐他此去经年,被外头的野花迷了眼,竟想出个昏招。

她在我与周晋的饭菜里下了助兴的药物,又寻了个由头将我骗至他房中。

可她千算万算,偏偏忘了一件最重要的事——周晋他,对我素来没有半分好感。

那晚,药性猛烈,他宁可将自己的嘴唇咬得鲜血淋漓,也不愿碰我分毫。

最终,他清白依旧,而我,却坐实了“下药勾引”的狐媚子骂名,成了整个侯府的笑柄。

我不想在这种事上与人争辩,只想快些离开这是非之地。

崔盈却不依不饶,一把抓住我下意识护在胸前的手臂。

“遮什么遮?这府里谁不知道你那点龌龊心思,为了攀上高枝,连给表哥下药这种事都做得出来。

脸都不要了,还怕人看你这身子?”

我心中一骇,急忙闪躲,混乱中不知怎么就将她推倒在地。

崔盈结结实实地摔了一跤,先是满脸的不可置信,随即那份错愕便化作了阴毒的怨恨。

她索性坐在地上撒起泼来:

“沈灯荷,你这个贱 人!下药不成,如今还敢动手打人了?我说的哪一件你敢指天发誓说自己没做过?”

我脸色煞白,嘴唇翕动,却一个字都反驳不出来。

是啊,周晋是上京城里人人称颂的温润公子,是天上的皎皎明月。

而我呢?不过是仗着亡母与大夫人的几分旧情,来侯府躲避继母苛待的落魄孤女,是地上的尘埃。

云泥之别,我却对他生出了不该有的念想,光是这份心思,就足以让我在无数个夜里辗转难安。

见我无力反驳,崔盈下巴抬得更高了,语气里满是恶劣的炫耀:

“不妨告诉你,昨天你那好继母又来信了,说是给你相看了一门顶好的亲事,催你赶紧回去呢。”

“听说啊,对方是个鳏夫,前面克死了三个老婆,还无儿无女。

你嫁过去正好当家做主,倒也般配。”

每一个字都像一根冰针,扎得我遍体生寒。

迎着我几近绝望的神情,崔盈故意拉长了语调:“为了这事,大伯母还特意找表哥商议,你猜表哥是怎么说的?”

“……怎么说的?”我的嗓子像是被棉花堵住了,干涩而沙哑。

她笑得花枝乱颤:“表哥说,灯荷妹妹年纪也不小了,确实该早日议婚。

若真有合适的人家,他愿意从中牵线,促成这桩美事。”

一锤定音。

我心口传来一阵尖锐的钝痛,仿佛瞬间被人从云端推入了万丈深渊。

巨大的难堪和羞辱席卷而来,我拂开脸上湿漉漉的乱发,强行逼退眼角的酸涩,一字一句地开口:

“如此,便多谢世子费心了。”

话音刚落,崔盈脸上的笑容猛地一僵,竟有些慌乱地站起身,垂手立在一旁,怯生生地唤了一声:“表……表哥。”

我浑身都僵住了。

一个清冷低沉的嗓音,缓缓在我身后响起:

“灯荷要谢我什么?”

2

我几乎是咬着牙,才迫使自己转过身去。

自那荒唐的“下药”之事后,我与他已有月余未见。

周晋依旧是那副风姿卓绝的模样,一身月白长衫,衬得他愈发清冷出尘。

他那双素来温润的眸子落在我身上,却像淬了冰,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与冷漠。

他曾派人送来一摞女诫、内训之类的书籍,命我好生研读,戒骄戒躁,不得心有旁骛。

来传话的小厮临走时,曾悄声提点我:“姑娘,世子爷的意思是……让您别再动那些不该有的心思。”

从那以后,我便处处避着他走,生怕再惹他厌烦。

见我沉默不语,崔盈倒是机灵,立刻上前一步,乖巧地说道:“表哥,灯荷姐姐是特地为你备了高升的贺礼呢!”

她说着,眼疾手快地从我被水浸湿的袖中抽出一物,不由分说地塞进了周晋手里。

那是一个还未完工的香囊,男子样式,上面用我惯常的针法绣着一朵含苞待放的荷花。

在大陈朝,女子赠男子香囊,是示爱之举。

周晋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语气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斥责:“胡闹。”

我快步上前抢回香囊,无意在这种境况下多做解释,只低着头说:“世子,请容我回去换身干净衣裳。”

他似乎这才留意到我的狼狈,眉心微蹙,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我转身离去,走到垂花门时,身后两人的对话还是断断续续地飘进了我的耳朵。

是崔盈带着娇憨的试探:“表哥,你当真一点都不喜欢沈灯荷吗?”

然后是周晋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阿盈,你要记住,沈灯荷是客,是迟早要嫁人归家的。

我们只需尽好主家的本分,旁的事情,与我何干。”

……

风吹过,卷起一阵寒意,冷得我四肢百骸都有些发僵。

我扯了扯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意。

他们都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在大陈朝,女子赠男子香囊,除了示爱,还有另一层意思。

那便是……应下男子的求娶。

3

周晋离京赴任那天,侯府上下都去城门相送,唯独我没有去。

贴身婢女很是不解:“小姐,您真的不去送送世子吗?”

我正低头赶制我的红盖头,闻言,头也未抬。

阿娘在世时曾说过:“女儿家的嫁衣,须得一针一线亲手缝制,才能求得一桩和和美美的好姻缘。”

“不必了。”我淡淡地回答。

我去了,周晋未必想看见我。

话音刚落,屋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周晋身边的小厮满头大汗地闯了进来。

“灯荷小姐,世子爷给您留了话。”

可当他的目光落在我手中的嫁衣时,剩下的话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他脸上的神情变得十分复杂,混杂着惊愕与一丝不易察海外的鄙夷。

他清了清嗓子,才继续道:

“世子说,姑娘的婚事不急,一切等他半年后回京述职,再做商议也不迟。”

我点了点头:“知道了。”

小厮又说:“世子还说,姑娘平日里若无事,当多读些书,修身明理,切莫言行失据,丢了身份。”

“好。”

见我始终面色平静,他终于忍不住了:“您……就没有什么话要对世子说吗?”

“没有。”我的回答干脆利落。

他脸上露出困惑不解的表情,想了半晌,仍不死心,目光瞟向我桌案上那个半成品的香囊:“那可有东西要转交?”

“没有。”我的声音依旧平静,没有半分波澜。

他终于彻底失望,怏怏而去。

我放下手中的针线,从妆台的暗格里取出一封来自余杭外祖家的书信。

信是外祖母写的,她为我寻了一门极好的亲事。

对方是桃李满天下的辜家嫡长子,辜允昭。

说起来,我与他也算得上一对青梅竹马。

信中还夹着辜允昭的亲笔手书,字迹飞扬,一如其人。

他说:【阿荷,你若愿嫁,我必以正妻之礼,八抬大轿迎你入门;你若不愿,我亦会倾尽全力,护你此生周全】

我并不知道,在往后的岁月里,他会用自己的生命来践行这句诺言。

而眼下,继母步步紧逼,生父只想拿我去攀附权贵,侯府这条路又已然断绝。

我别无选择。

这门亲事,是我抓住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我叫人将那个彻底完工的香囊送去了城中的福来客栈。

然后,我换上一身素净的衣衫,再次去了大夫人的房中。

两个时辰后,我回到自己的院子,开始收拾行装。

婢女满脸诧异:“姑娘,您这是要出远门?”

“是啊,”我笑了笑,眼底是前所未有的轻松,“去嫁人。”

4

半年后,早春时节,我随辜允昭登上了南下的商船。

大夫人亲自来码头送行,她拉着我的手,絮絮叨叨地嘱咐了许多,眼圈都红了,满是不舍。

临别时,她将一枚环形的龙凤玉佩塞进我手里。

“这是你阿娘当年赠我的出嫁礼,如今你觅得良缘,我便将它转赠于你,愿你与允昭,一生和美,琴瑟和鸣。”

我接过那温润的玉佩,指腹摩挲着上面精致的纹路,心中五味杂陈,垂头不语。

大夫人又道:“余杭与通州离得不远,世子虽公务繁忙,但你若真遇上什么难处,只管去找他,他定不会坐视不理。”

“灯荷明白。”

我明白,世子日理万机,万不可去叨扰。

5

商船一路向南,十数日后,在通州码头短暂停靠。

这些时日,我与辜允昭早已不复初见的生疏。

他虽出身书香世家,骨子里却是个风流不羁的性子,总是一副游戏人间的纨绔做派。

船刚一停稳,他便摇着折扇来寻我。

“小荷花,今夜通州有庙会,灯火如龙,热闹非凡,可愿随本公子同游?”

我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说过多少次了,我叫沈灯荷,别叫我小荷花。”

他却笑得眉眼弯弯:“这副鲜活灵动的模样,才是我记忆里的小丫头,而不是初见时那个死气沉沉的木头美人。”

闻言,我心头一酸,眼泪毫无征兆地滚落下来。

他顿时慌了神,手忙脚乱地想为我拭泪,却越擦越多。

我拍开他的手,又气又笑:“你弄疼我了。”

辜允昭的耳尖瞬间红透,呐呐地辩解:“那我……我下次一定轻些。”

我正待再说些什么,船外忽然传来烟花炸响的声音。

我们走到船头,只见两岸灯火通明,璀璨的烟火在夜空中一朵接一朵地绽放,美不胜收。

也就在这时,一道熟悉的身影毫无预兆地闯入了我的视线。

是周晋。

他正朝着我们这艘船的方向径直走来。

半年未见,他褪去了几分少年人的清隽,添了几分上位者的沉稳与冷凝。

他在离我们三步之遥的地方站定,目光掠过我,落在了我身旁的辜允昭身上,拱手笑道:

“辜兄大驾光临,周某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不知为何,我竟悄悄松了口气。

我今日戴着帷帽,面纱遮掩,他认不出我实属正常。

何况,大夫人想必也不会特意将我出嫁的消息告知于他。

毕竟,我无足轻重。

辜允昭与他客套了几句,正欲寻个借口带我离开。

周晋的目光却不经意间扫过辜允昭的腰侧,脸色陡然一变。

“等等。”他的声音透着一股厉色。

“这香囊,我似乎在何处见过。”

我垂在身侧的手,瞬间攥紧。

辜允昭腰间挂着的,正是我送出的那个。

上面那朵荷花早已绣好,栩栩如生,在月色下仿佛能闻到幽幽暗香。

下一刻,手背覆上一抹温热。

我怔怔抬头,透过薄纱,看到辜允昭脸上毫不掩饰的不耐与冷意。

他冷冷地反问:“周大人,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讲。

此物乃是在下未婚妻子的定情信物,你却说你见过?辜某倒是头一回听说,上京第一公子,竟是如此轻浮孟浪之徒。”

周晋最重名声礼数,这番指责不可谓不重。

他身边的小厮见主子受辱,立刻跳出来反驳:

“这香囊瞧着确实眼熟,小的若是没记错,像是曾客居府上的那位沈姑……”

“住口!”

小厮的话还未说完,便被周晋冷声喝断。

他朝辜允昭郑重抱拳:“是周某唐突了,还请辜兄见谅。”

“周大人的歉意,该是对着我的未婚妻说,而非辜某。”辜允昭安抚性地捏了捏我的手指。

这一切都落入周晋眼中,莫名有些刺眼。

他甩开脑中那点异样思绪,转向我,再次郑重致歉。

“姑娘绣工卓绝,是在下失言,望姑娘海涵。”

过去三年,我听惯了他的训诫,这还是头一回见他向人低头。

我一时竟有些恍惚。

辜允昭却不依不饶,甚至带上了几分促狭的笑意:

“周兄,你府上那位沈姑娘若是知晓你错认了她的香囊,怕不是要与你大闹一场?”

周晋无奈地再次拱手。

“辜兄说笑了,”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片刻后才缓缓道,“她与我,并无干系。”

直到我们汇入庙会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辜允昭将一串糖葫芦递到我嘴边,大喊了一声“回神啦”,我才如梦初醒。

冰糖的甜,山楂的酸,瞬间充斥了整个口腔,也驱散了心中最后那点苦涩。

我看向辜允昭,声音里带着一丝忐忑:“周晋口中的那位沈姑娘,是我。”

“我知道。”他冲我笑了笑,神色磊落,坦坦荡荡。

我一怔,随即也跟着笑了起来。

那一场绵延了三年的,夹杂着少女心酸与卑微的爱恋,终于在此刻,画上了一个句点。

我醒了。

6

抵达余杭后,辜家却迟迟没有上门提亲,一时间流言四起。

我对此置若罔闻,整日待在房中钻研双面绣的针法,倒也落得清净。

这夜,消失了数日的辜允昭突然瘸着一条腿翻墙而入。

他趴在我的窗沿上,压低声音朝我招手,笑得像只偷腥的猫:

“小荷花,快出来,带你去看个好东西。”

我跟着他爬上房顶,夜风一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就是你说的……好地方?”

辜允昭眨了眨眼:“你再仔细看看。”

我举目四望,月色下的院落芳草萋萋,静谧非常。

脑中忽然闪过一道白光,我惊喜地叫出声:“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聪明。”他极自然地抬手揉了揉我的发顶,又像触电般飞快地缩了回去。

我并未察觉他的异样,整个人都沉浸在了回忆里。

当年,辜家书院名满天下,还破格开办了女学。

阿娘曾将我送来此处读书。

那时的我,顽劣不堪,趁着夫子不注意便溜号逃学,结果意外撞见了同样在逃学的辜允昭。

他趴在墙头,我站在墙下。

四目相对,我满眼艳羡地夸他:“大哥哥你好厉害啊。”

他被我几句吹捧便得意忘形,结果一个不慎,摔了个狗啃泥。

后来,我俩“志同道合”,成了逃学路上最好的搭档,摸鱼抓鸟,闯祸无数,把夫子气得吹胡子瞪眼。

那段无忧无虑的日子,终结于母亲的病逝。

父亲很快续弦,并将我连夜接回了沈家。

噩梦一过,便是十年。

昔日那个天真烂漫的少女,早已被磋磨得棱角全无。

我脸上不禁流露出一丝苦涩:“说起来,最对不住的便是孟夫子了,也不知她老人家如今是否还在书院教书?”

“早些年朝廷开了海禁,”辜允昭说,“孟夫子过了嫁人的年纪,了无牵挂,便索性跟着商船出海去了。”

“出海?”我喃喃自语,“女子……也能出海吗?”

“为何不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男子能做的事,女子未必就做不得。”

我心神剧震。

过去十几年的人生里,所有人都在告诉我,这个不能做,那个不合规矩,

硬生生将我变成了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会埋头于针线活计的无趣女子。

见我双眸中迸发出强烈的光彩,辜允昭又问:

“你可曾想过,女子这一生,并非只有嫁人这一条路可走。”

“可我……只有这一条路可走。”我麻木地回答,心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从怀中掏出一张折好的红纸,郑重地放在我的手心,言辞恳切:

“我曾说过,你若愿嫁,我必以正妻之礼相迎;若不愿,我亦会护你周全。”

我缓缓展开那张红纸,是我与他的婚书。

“嫁,或不嫁,皆由你说了算。

你的人生,也该由你自己说了算。”

那份红色的婚书,像一团烈火,灼烧着我的掌心,也点燃了我死寂的心。

我缓缓收拢五指,将它紧紧攥住。

这一次,我终于有了选择的权利。

7

出海那日,辜允昭没能来送我。

来传话的小厮说,他腿伤未愈,不便行走。

可我却听闻,他这伤,是因我而受。

他无故悔婚,被辜家老爷子打了个半死;又“不慎”弄丢了婚书,此刻正被罚在祠堂跪着。

他不能来,我便去见他。

祠堂里庄严肃穆,辜允昭却蜷在蒲团上,睡得正香。

我失笑,放轻脚步走过去,将那个我连夜绣好的,属于他的香囊放在他脸侧,低声说:

“谢谢你,大哥哥。”

他的眼睫轻轻颤了颤,却始终没有睁开。

此去经年,山高水长,无需道别。

若有缘,江湖必能再会。

8

周晋近来总是心神不宁。

他反复做着同一个梦。

梦里,是辜允昭与他那位戴着帷帽的未婚妻子,并肩立于通州的船头。

江风吹起帷帽的轻纱,那女子回眸,冲着他的方向,笑得灿若夏花。

那张脸,赫然是沈灯荷。

紧接着,场景变换,又回到了他被下药的那一晚。

摇曳的烛火下,沈灯荷衣衫半褪,捂着领口低声啜泣,那副身姿,那张面容,媚态横生,宛如熟透的桃李。

在梦里,他再也克制不住心底翻涌的情潮,冲上去将她揉进怀中,肆意怜爱。

每次都在情动至深时,他猛地惊醒,大汗淋漓,身下一片狼藉。

小厮听见动静,熟门熟路地进来,倒了杯冷水递给他,又推开窗散去房中暧昧的气息。

做完这一切,他才躬身禀报:“世子爷,大夫人为您在府中设宴,说是为您接风洗尘,请了京中许多世家贵女。”

他顿了顿,小心翼翼地补充道:“奴才听闻,夫人似乎是想借此机会,为您相看一位正妻人选。”

周晋没有说话。

脑海中却清晰地浮现出一个念头:若是要娶妻,沈灯荷那样的,其实就很好。

他无比清醒地意识到,他想要她。

这个念头一旦滋生,便如藤蔓般疯长,再也压抑不住。

晚间的宴席上,他耐着性子听大夫人介绍了几位贵女,个个出身高贵,温婉贤淑。

他却终是没忍住,打断了大夫人的话:“灯荷怎么没来?”

三日前他回京述职,合府上下皆来迎接,唯独不见沈灯荷。

他当时并未在意。

可今日家宴,她竟还是不在。

他心中,第一次生出了疑惑。

大夫人正往他碗里布菜,闻言,脸上的笑意更深了:“瞧我这记性,倒是忘了与你说。

灯荷那孩子,已经走了。”

周晋心头猛地一跳:“去哪了?”

大夫人嗔怪地看了他一眼:

“女儿家大了,还能去哪,自然是嫁人去了。”

“那丫头啊,跟着她未来的夫婿,回余杭老家成婚去了。”

“算来动身也有半月了,若是走水路,这会儿怕是已经到了。”

“啪嗒!”

周晋手中的汤碗应声落地,在光洁的地砖上碎裂开来,汤水四溅。

他的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地方飘来,带着一丝虚无:“……成婚?”

一旁的崔盈没看出他神色有异,反而鄙夷地插话道:

“表哥你可不知道,你前脚刚走,她后脚就求到大伯母跟前,哭着喊着让大伯母为她做主婚事呢!”

她话音未落,周晋猝然起身。

他双目赤红,死死地盯着大夫人,又重复了一遍刚刚的话。

“沈灯荷……成婚了?”

大夫人从未见过儿子这般失态的模样,吓了一跳,下意识地便要去拉他的衣袖。

却被周晋一把狠狠甩开。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那双温润的眸子里已布满了骇人的阴翳。

“为何从未有人派信告知于我?”

通州码头那一晚的画面在脑中轰然炸开。

他一字一顿,用尽全身力气,问出了那个几乎已成定局的问题:

“她所嫁之人,……可是姓辜?”

大夫人脸上露出诧异的神色。

这便是答案了。

再也不需要任何答案了。

9

周晋脚步踉跄,不管不顾朝外而去。

一路上撞倒了不少人。

甚至翻身上马时,不慎踩空摔了个鼻青脸肿。

可他犹自未觉。

一路策马狂奔出城,来到码头。

幽月高悬,江水静谧。

他跳下马,敲醒睡梦中的船家,扔下一大袋银两,急切大喊:

“南下,立刻。”

船家被他满身戾气吓得不轻,哆哆嗦嗦问:

“去…去哪?”

自然是余杭!

不,回通州,调集官兵,杀到辜家,把沈灯荷抢回来。

【抢不回来了】

心里有个声音说。

若她不是自愿,在通州偶遇那次,便会与自己相认。

可她没有。

一阵冷风吹过,周晋神智恢复几分清明。

他眸光痛苦,喉间滚了又滚,执拗吐出一句话来:

“沈灯荷!你只能是我的。”

10

船行月余,终于靠了岸。

我在一座名为解忧的海岛,重逢了孟夫子。

多年未见,她容貌依旧,脸被海风吹黑了不少,笑起来露出八颗牙齿。

哪里还有当年在讲堂上,教导我们女子规训,理应笑不露齿时的严肃。

她的生意版图做的很大,我随她去了许多地方。

她教我缂丝织布,学习倭语,行商谈判。

夏饮椰水,冬吃肥鲍。

日子悠悠,我早已将过去抛诸脑后。

闲暇时,我们会坐在海边,边喝酒边闲聊。

酒过三巡。

孟夫子感叹:“我以为你早就嫁给了辜家那小子。”

“为何这么说?”

闻言,她面露诧异。

“你不知道?辜允昭自幼便喜欢你,他在《诗经》上写满了你的名字,被辜夫子发现,狠狠揍了一顿。”

“还有这种事?”

我有些不可思议。

“当年你被接回沈家时未曾道别,允昭那孩子疯了一般要去找你,可惜……”

说到此处,她把玩着玉簪的动作一顿。

“可惜辜家牵扯进了太子被废案,他父母双双去世,祖父病倒,辜家内忧外患,他便歇了去寻你的心思。”

海浪拍打在礁石上,袖筒内的婚书烫得我胸口生疼。

“夫子,你说情爱是什么?”

孟夫子挑眉,饮下一杯葡萄酒。

“你别问我,我也不懂。”

“不过”,说着她指向码头,

“儿女情爱都是次要的,你看看这满地黄金珍宝,再看看那些高大威猛的男人,哪一样拎出来,都可解忧。”

我傻眼。

她娇笑着拍了拍我的脸:

“灯荷,你要知道,女人最好的补品,除了权势,就是金钱,有了这些,那些男人闻着味就来了。”

这倒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但我没想到,闻着味就来的。

还有周晋。

五年未见,他彻底褪去青涩,言行举止都透露着杀伐果决。

解忧岛气候宜人,专产色泽亮丽,有市无价的黑珍珠。

周晋下令围岛。

他让孟夫子二选一:

要么劝我回京,要么放弃采珠权。

11

我主动去见了周晋。

夜色幽凉,他为我斟满茶盅。

一时间,有些相顾无言。

“为何不等我回来?”

我想了许多可能性,却没想过他会问这个。

我收回思绪,胡乱找了个理由:“走得太急,一时忘了道别。”

“沈灯荷。”

周晋幽幽开口:“我特意命人传话,让你等我回来再议婚,你为何不听?”

原来是气这个。

我松了口气,坦然回他:

“我年纪不小了,总不好一直赖在侯府,世子公务繁忙,灯荷不敢打扰。”

“好一个不敢打扰。”

他语气凉得彻底。

“那年通州偶遇,戴着幕篱的女子,是你吧!”

“嗯,是我。”

“为何假装不识?”

我露出一个困惑的表情。

“世子不是说与我并无干系吗,何况…”我紧了紧心神,

“你因下药之事厌恶我,我是女子,自然也要脸面,并不想平白凑到你面前再挨顿骂。”

周晋眼底闪过复杂神色,苦涩开口:

“下药之事我已查明,与你无关。”

“不重要了。”

我平静道:“已经都过去了。”

“对,都过去了,沈灯荷,我查过,你并未嫁给辜允昭,我也未曾娶妻,你和我还有机会。”

他语气急切,热烈的盯着我。

我有一瞬怔愣。

“什么机会?我不明白。”

周晋突然探身,紧紧抓住了我的手。

“跟我回京,我娶你为妻,灯荷,我们重新开始,这一次,再没人可以从我身边带走你。”

犹如一滴水落入油锅。

原来这便是他要孟夫子劝我回京的缘由。

我从未想过,他会对我生出如此可怖的占有欲。

惊慌之下,我猛然抽回手,起身便要走。

可他比我更快,长臂一伸,就要来揽我的腰。

一股难堪浮上心头。

我抓起桌上茶盅,迎面泼了过去。

怒斥:“世子,请自重,我已心有所属,断不会跟你走的。”

周晋鬓发纷乱,茶水顺着脸颊滑落。

他神色疯癫,偏执质问:

“是辜允昭吗?”

我不语。

他倏尔扯起嘴角,古怪的笑了一声。

“忘了告诉你,辜家当年牵扯进太子被废案,陛下下旨,没有诏令辜家满门永世不得入京。”

脑子嗡得一声。

又听见他说:

“四年前,辜允昭为了你偷偷潜入京城,如今东窗事发,陛下大怒,已将他打入天牢,只等秋后问斩。”

我双眼发黑。

周晋趁机将我揽入怀中,句句引诱:

“只要你嫁给我,我可保他全尸。”

12

我再次回到了侯府,只不过这次并非自愿。

周晋说要娶我,便当真筹办起了婚宴。

琳琅满目的奇珍异宝被送进了进来,摆了满院。

我满心欢喜,换着行头在侯府到处招摇。

高调引来了早已嫁人的崔盈。

一打照面,她似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神,几经变换后,自嘲一笑:

“他竟真的将你给带了回来。”

这个他是谁,不言而喻。

崔盈满脸灰败,恨恨不平道:

“当年明明是你与人私相授受,我不过是说了几句,表哥便告到父亲那里,由他做主将我随意嫁了。”

“这些年,我连做梦都想扒了你的皮,喝你的血,凭什么我一腔痴心,他却丝毫看不见。”

“什么克己复礼的第一公子,竟会为你这种女人发了疯。”

她字字哽咽。

让我无言以对。

待回到屋内,周晋也在。

他只要有空,便会陪我用晚膳。

席间,他不经意问起:“见到崔盈了?”

我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反问:“什么时候可以见辜允昭。”

话落。

他浑身气势顿变,重重放下筷筑。

不悦开口:“因为他在你受我冷待时出现,所以你便轻易移情别恋是吗?”

我蹙眉:“侯爷,人是要往前走的,强扭的瓜不甜。”

从崔盈口中,我得知周晋已成了爵位,获封永昌侯,如今正是陛下眼前的红人,风头无两。

“以侯爷如今地位,娶我,于你毫无助益。”

“沈灯荷,你不是我,你怎知我就喜欢吃甜的,也许我就爱吃苦的呢。”

他眸光复杂:

“你不问问我们的婚期是什么时候吗?”

一股无力感涌上心头。

我叹气,不情不愿问:“什么时候?”

随了他的意。

周晋面色好看许多。

他走过来,执起我的手落下一吻,动情低语:

“婚期定在七日后。”

“灯荷,你我很快便会成为夫妻,今晚,我想留宿。”

“可以吗?”

13

男女体力悬殊。

他倾身复上来时,屋外传来小厮低语。

“侯爷,贵人传唤。”

周晋闭眼,压下胸腔中翻涌的情动,起身下了床。

“灯荷,我们来日方长。”

我侥幸躲过一劫。

好在婚期渐近,周晋忙碌,来的次数不多。

同房之事,也未再提起。

大多数时候,我都是穿金带银在花园闲逛,做足了女主人姿态。

直到某日,我逛到了侯府最角落里的偏院。

遇见了一个和我有着六分相似,身怀有孕的女子。

她眉心拢着忧愁,看见我,下意识露出防备的神色。

我朝她笑了笑,什么都没说,转身离开。

不出一个时辰。

周晋便匆匆赶来。

他嘴角嗫喏,犹犹豫豫开口:“灯荷,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可以解释。”

“不用解释。”

我也朝他笑:“男人三妻四妾实属平常,侯爷不必在意,灯荷晓得。”

闻言。

他彻底松了口气。

“你如此想,我便安心了。”

“侯爷不打算给她一个名分吗?”

周晋神色舒缓,满意道:“不急,待你我成婚以后,再纳她也不迟,届时她诞下长子,便养在你名下,可好?”

“好,全凭侯爷安排。”

“灯荷,能娶到你,我此生无憾。”

可他很快便笑不出来了。

永昌侯娶妻,陛下恩赏,由太子亲至。

高朋满座,热闹非凡。

出门前,我从妆台里翻出玉簪,戴在了头上。

这是孟夫子所赠。

红绸高悬,喜气洋洋。

礼官唱喏:“一拜天地。”

我扔掉盖头,捧着婚书跪到了太子眼前,高呼:

“民女要状告永昌侯周晋强抢人妻,求太子殿下做主。”

一切发生的太快。

周晋脸色大变,想要阻止,可已经晚了。

周遭一静,紧接着便是此起彼伏的议论声。

他脸色青紫,压着怒气开口:

“灯荷,你忘了自己为何嫁我吗?”

我冷笑:“不敢忘。”

他不知道。

后来崔盈又来见过我一次。

她把打探到的消息告诉我。

周晋暗地里支持三皇子,在城外囤了私兵。

还有辜允昭根本未曾被抓,一切都是谎言。

离开前。

崔盈说:

“我不想让他得偿所愿,我也不想看你如我一般,嫁给不爱之人。”

“年岁渐长,便明白少时爱慕,不过是虚念。”

“他不值得。”

我被太子带到了偏僻处。

他问:“赠你玉簪之人,过得可好?”

我怔怔抬头,撞进他含着思念的复杂眼眸。

电光火石之间。

我想起一个传闻。

太子被废之时,身边有一女子不离不弃。

一朝复位,那女子却消失不见了。

莫非……

想到这个可能性,我忙躬身行礼:

“孟夫子一切都好。”

“如此便好。”

太子满怀怅然道:“她既将此发簪赠予你,可见你在她心中很重要,放心,孤会为你做主。”

“你说你已有婚约,可有证据?”

“有。”

我忙将婚书呈上。

太子打开,一扫而过。

下一瞬,露出诧异神色。

他不疾不徐开口:“你就是不要辜允昭,转身出海去了的那个负心女?”

“什么?”

我震惊不已。

太子尴尬轻咳:“这可不是我说的。”

14

次日一早,由太子授意,弹劾周晋的折子便像雪花一般飞到了天子桌案。

不出一日。

陛下下旨,命他闭门反思,连降三级,罚俸三年。

辜允昭得了信,快马加鞭赶到京城。

我这才知道。

太子复位后论功行赏,早就免了辜家责罚。

偏我那时满心都在周晋身上,两耳不闻窗外事,这才被他钻了空子。

辜允昭气我如此冒险,不肯理我。

太子在旁打趣:

“快哄哄吧,再不哄,允昭可就哭了。”

我抿唇,忍住溢出口的笑意。

结果惹得他恼羞成怒。

“沈灯荷,你是不是在笑?”

“没有,哈哈。”

“你就是在笑。”

“真没有,噗嗤。”

“沈灯荷!”

“叫我干什么,不是不理我吗?不是到处说我是负心女吗?”

“哈哈,谁啊,乱讲话,嘴这么碎。”

太子语气幽幽:“是孤。”

辜允昭静了一息,故作忙碌道:

“哎呀,气话,都是气话,做不得数的。”

“那让我回解忧岛也是气话吗?”

“自然是气话。”

“那句你若嫁,我便以正妻之礼相迎,也是气话吗?”

“自然……”辜允昭骤然回头,结结巴巴开口看,“你再说一遍。”

“不说了。”

我拍拍衣袖,朝外走。

“有人说话不作数,那我也不必纠缠,这就准备出海,回到解忧岛去,不嫁人挺好的。”

“有孟夫子作伴,有满地黄金珍宝,有数不清的壮硕男子,哪一样拎出来,都比嫁人有吸引力。”

身后。

太子豁然起身:“你说什么?数不清的男子?”

辜允昭变了脸色:“你再说一句不嫁试试。”

坏消息:我被辜允昭带回余杭成婚去了。

更大的坏消息:太子要亲自带兵出海抓人。

15

上京城外,长亭送别。

周晋目送太子仪仗渐行渐远,直至消失不见。

心里的那股执念,也化作风,散了个彻底。

小厮劝慰:“大人,您私自出府,万一被人发现,那可是杀头的死罪。”

“她这次一走,此生怕是再难相见。”

没人说话。

过了一会儿。

周晋又说:“如今我才明白,漂亮只是她最不值一提的优点。”

沈灯荷很勇敢,是他配不上。

小厮急得不行。

“大人,咱们回去吧,小夫人快生了。”

“小夫人?”

乍听之下,周晋竟一时没想起来是谁。

等他赶回府。

侯府竟被洗劫一空,哪里还有什么小夫人的踪影。

他心神大震,突然想到什么,脸色大变朝着书房奔去。

离得近了。

也看得清了。

书房房门大开,满地狼藉。

而太师椅后的暗室,被人炸开一个大洞。

里面空空荡荡,被人洗劫一空。

周晋脱力般跌坐在地,喃喃自语:“完了,全完了。”

暗室里藏着的是他与三皇子合谋造反的证据。

一桩桩一件件,足够让他祸及十族。

永无翻身之日。

16

三年后,辜家书院。

辜允昭端坐讲台,神色严肃在书本上做了勾勒。

有学子凑过来看。

“夫子,你怎么画了这么多荷花啊?”

他一愣,看着《大学》上面的黑墨,嘴角抽了抽,一本正经的胡言乱语:

“懂什么,这叫修心。”

“心态好了,做什么都会成功的。”

晚间。

辜老太爷取出了家法。

辜允昭被打得满院子乱窜,鬼哭狼嚎大叫:

“娘子救我。”

我低头,笑着问两岁的女儿:“吃饱了吗?”

女儿奶声奶气的点头。

等到她被奶娘抱了下去。

我上前搀扶住辜老太爷,顺势接过他手里的皮鞭:

“祖父,您休息一会儿,我来。”

辜允昭:?

“沈灯荷,有种回房间,我等你。”

他叫了一夜的水。

我在床上躺了三天。

来年春天,二女儿出生。

太子携太子妃前来恭贺。

旁若无人时。

孟夫子也就是如今的太子妃,将我拉到角落里说悄悄话。

“有时候挺想念在解忧岛的日子。”

“我也是。”

“不知道我那八个壮汉有没有想我。”

“我倒是想得紧。”

太子妃吐出嘴里的瓜子壳,语气遗憾。

身后传来冷笑。

“行,孤这就给你把他们接来。”

我们颤颤悠悠转身。

辜允昭二话不说扛起我就走:“殿下,先走一步。”

太子挑眉,指了指床榻:

“太子妃,请吧。”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