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结:第一次点男模,点到了学生时代的高冷男神,那晚他卖力讨好
发布时间:2025-09-28 20:20 浏览量:1
当江川推开包厢门,穿着那身廉价的侍应生制服,对我鞠躬说“姐,晚上好”时,我手里那杯刚满上的威士忌,差点泼到对面真皮沙发的缝里去。
世界真小。
小到我前半生用尽力气逃离的那个小城,和我后半生用钱麻醉自己的这个声色场,中间只隔了一扇门,和一个我曾仰望了整整三年的少年。
只是,当年的少年,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眼神清冷得像雪山顶上的风。
而眼前的男人,眉眼依旧,只是那份清冷被一种职业性的谦卑和讨好所取代,像一块上好的玉,被生活这把钝刀子,硬生生磨去了所有棱角和光。
第1章 一杯敬过往的酒
“林微,你就是活得太明白了,太累。”
电话那头,闺蜜周芮的声音混杂着酒吧的音乐,有点失真,但那股子恨铁不成钢的劲儿,穿透了听筒,直往我耳朵里钻。
“你看看你,离婚大半年了,除了守着你那个破裁缝铺子,还会干嘛?赵鹏那种男人,你还为他守着?他现在指不定在哪儿逍遥快活呢。”
我没说话,手里捏着一根刚穿好线的针,指尖被顶针硌得有点疼。
我的铺子不破,每一寸木料都是我亲手打磨的,每一匹布料都是我精挑细选的。
至于赵鹏……我不是为他守着,我只是不知道,除了守着这点自己挣下的营生,我还能去哪儿。
我和赵鹏是相亲认识的,不好不坏地过了十年。他做点小工程,我开我的定制服装店。我们就像两根并行的铁轨,朝着一个叫“过日子”的方向延伸,中间隔着固定的距离,永远不会交汇,也谈不上远离。
直到半年前,他领着一个比我小十岁的姑娘站在我面前,眼神躲闪,说他遇到了“真正的爱情”。
那姑娘年轻,漂亮,眼睛亮晶晶的,看我的眼神里带着一丝胜利者的怜悯。
我没吵没闹,平静地分了家产,平静地办了手续,平静得像是在处理一笔再正常不过的生意。
赵鹏大概觉得我无情,临走前说:“林微,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太冷清,像块捂不热的石头。”
我当时笑了笑。
石头吗?或许吧。可石头被水滴了十年,也会有印记的。只是那印记,除了我自己,谁也看不见。
离婚后,我的生活好像什么都没变,又好像什么都变了。铺子照开,客人照样盈门,只是晚上回到那个空荡荡的房子里,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不是少了赵鹏,是少了点烟火气。
“喂?林微?你听见我说话没?”周芮在那头喊。
“听见了。”我回过神,将针扎进一块蓝丝绒布料里,“我能干嘛?难不成也去找个小年轻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
话里带着自嘲。我都三十五了,眼角都有了细纹,哪还有小姑娘的资本。
“谁让你谈恋爱了?”周芮在那头笑得不怀好意,“姐是让你去寻开心!就今晚,‘夜色’KTV,我给你安排好了。钱我付,你人到就行。就当……就当是姐送你的离婚礼物。”
“夜色”是什么地方,我心知肚明。
那是个销金窟,也是个温柔乡。只要你出得起钱,就能买到一切你想要的陪伴和慰藉,无论真假。
我本能地想拒绝。我林微活了三十五年,循规蹈矩,从没做过一件出格的事。
可挂电话前,周芮轻飘飘地来了一句:“赵鹏上个月给那个小妖精买了辆跑车,就停在你小区对面的车位上,红色的,扎眼得很。你啊,就是太省了,省下来的钱,都给别人做了嫁衣。”
这句话,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我一直以来故作坚强的外壳。
是啊,我省。我舍不得买贵的化妆品,舍不得去高档餐厅,我觉得钱要花在刀刃上。结果我的“刀刃”,却成了别人炫耀的资本。
那一刻,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叛逆情绪,像藤蔓一样,悄悄爬满了我的心。
凭什么?
凭什么他可以心安理得地享受新生活,而我就要守着这一地鸡毛的过去,假装云淡风轻?
鬼使神差地,我答应了。
我关了铺子,回了家,从衣柜最深处翻出那条我给自己做的丝绒长裙。酒红色的,像一杯陈年的酒。我化了妆,描了眼线,涂上最红的口红,镜子里的女人,陌生又熟悉。
她看起来,不像个裁缝,倒像个要去赴一场鸿门宴的女战士。
“夜色”的经理是个姓王的女人,周芮提前打过招呼,对我格外客气。她领着我穿过光怪陆离的走廊,空气里弥漫着酒精和香水混合的味道,靡靡之音不绝于耳。
“林姐,您看,这是我们这儿最好的几个。”王经理领我进了一间豪华包厢,拍了拍手,门外鱼贯而入几个年轻男孩。
个个都很高,很帅,穿着统一的白衬衫黑西裤,笑得恰到好处,像流水线上生产出来的精美商品。
我扫了一眼,心里却莫名地感到一阵空虚和滑稽。
我这是在干什么?用钱买几个小时的虚假笑脸,就能填补心里的那个洞吗?
“就这些?”我端起桌上的酒杯,学着电视里那些有钱女人的样子,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可的颤抖。
王经理愣了一下,随即赔笑道:“林姐,这已经是我们这儿的头牌了。您要是不满意,我再叫一批?”
“不用了。”我摆摆手,有些意兴阑珊,“随便留一个就行,会唱歌的。”
我只是想找个人说说话,或者,只是单纯地不想一个人待着。
王经理对着门口使了个眼色,那些男孩便识趣地退了出去。她似乎还想说什么,包厢的门却在这时被推开了。
一个穿着侍应生制服的男人走了进来,手里端着果盘。他比刚才那些男孩要高一些,身形清瘦,低着头,看不清脸。
“小江,你怎么跑这儿来了?这儿不用你。”王经理的语气有些不悦。
男人没说话,只是默默地将果盘放在桌上,然后退到一边,站得笔直。
也许是酒精上了头,也许是那男人身上有种与这里格格不入的气质,我鬼使神差地指了指他。
“就他吧。”
王经理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她凑到我耳边,压低声音说:“林姐,他……是新来的,不太懂规矩,要不我给您换一个?”
“不用,”我摇了摇头,心里那点叛逆劲儿又上来了,“我就要他。”
我倒想看看,一个“不懂规矩”的人,能给我带来什么不一样。
王经理见我坚持,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对那个男人使了个眼色,然后带着复杂的神情退了出去。
包厢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我和他。
他始终低着头,像一尊沉默的雕像。
我喝了口酒,壮了壮胆,开口道:“抬起头来。”
他顿了一下,然后缓缓地抬起了头。
四目相对的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
那张脸,就算时隔十几年,就算被岁月和生活磋磨得添了几分疲惫和沧桑,我依然一眼就能认出来。
江川。
那个我整个高中时代,写在日记本里,刻在课桌上,却从未敢当面喊出全名的少年。
他显然也认出了我。
他的瞳孔在一瞬间紧缩,嘴唇微微张开,那声“林微”几乎就要脱口而出,却又被他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僵硬的、职业性的鞠躬。
“姐,晚上好。”
他叫我,“姐”。
我手里的威士忌,就在那一刻,差点洒了。
第2章 高悬的月亮落了地
整个高中,江川是所有女生心里的月亮。
他成绩好,篮球打得好,长得也好。最要命的是那股子清冷劲儿,对谁都淡淡的,仿佛这世上没什么事能入他的眼。
那时候的我,是班上最不起眼的女生。长相普通,成绩中游,扔在人堆里就找不着的那种。
我唯一的特长,大概就是手巧。我会用各种颜色的线,在手帕上绣出精致的花样。
我曾偷偷给他绣过一块手帕,上面是一棵挺拔的松树。我想,那最像他。
可那块手帕,我到毕业都没敢送出去。它和我那些见不得光的少女心事一起,被压在了箱底,见了光,就好像会碎掉一样。
我从没想过,十几年后,我们会以这样一种方式重逢。
他是来取悦我的“商品”,而我,是支付费用的“客人”。
这世上,还有比这更荒诞,更讽刺的事情吗?
包厢里的气氛,尴尬得能拧出水来。
他站在那里,手足无措,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那身廉价的制服穿在他身上,显得格外不合身,束缚着他曾经挺拔的脊梁。
我看着他,心里五味杂陈。有震惊,有难堪,还有一丝说不清的……心疼。
高悬在天上的月亮,怎么就落到这泥潭里来了?
“坐吧。”我最终还是先开了口,声音有些沙哑。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在我对面的沙发上坐了下来,却只坐了三分之一的边,腰杆挺得笔直,像是在接受审判。
“喝酒吗?”我把酒瓶推过去。
他摇了摇头,“上班时间,不能喝。”
他的声音还是和从前一样,低沉,清冽,只是少了那份少年人的意气风发,多了几分被生活压弯了腰的沉重。
“上班?”我端起酒杯,轻笑了一声,笑声里带着几分自嘲,“你管这个叫‘上班’?”
我的话像一根刺,扎在他心上。
他垂下眼,长长的睫毛在灯光下投下一片阴影,遮住了眼里的情绪。
“林……姐,”他顿了顿,还是用了这个称呼,“你想听歌吗?或者玩骰子?”
他努力地想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可那份生疏和僵硬,怎么也掩饰不住。
我突然觉得很没意思。
我来这里,本就是一场自欺欺人的闹剧。现在,这场闹剧里又多了一个故人,让一切变得更加荒唐可笑。
“江川,”我放下酒杯,直视着他的眼睛,“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颗石子,投进了这潭死水里。
他猛地抬起头,眼里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又被一层厚厚的防备所掩盖。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他避开我的视行,声音生硬。
“你还要装到什么时候?”我有些恼了,“江C一中,高二三班,你坐第三排,我坐第五排。你忘了,我可没忘。”
那些尘封的记忆,一旦被打开,便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
我记得他打完篮球后,仰头喝水的样子,喉结滚动的弧度。
我记得他在数学课上,被老师叫起来回答问题,对答如流的从容。
我记得他在学校文艺汇演上,弹着吉他,唱着一首我听不懂的英文歌,台下的女生为他尖叫。
而我,永远是那个在角落里,默默看着他发光的普通人。
他沉默了。
包厢里只剩下背景音乐在不知疲倦地响着,唱着一些爱得死去活来的情歌,在此情此景下,显得格外讽刺。
过了很久,他才低声说:“都过去了。”
“是吗?”我追问,“过去了,所以你就可以心安理得地在这里做这个?”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咄咄逼人。或许是因为,他的堕落,像是在打碎我青春里唯一的一点念想。
那个像月亮一样干净清冷的少年,不该是这个样子的。
他终于抬起头,第一次正视我。
他的眼睛很深,像两口枯井,里面盛满了疲惫,无奈,还有一丝被我戳破伪装后的难堪。
“不然呢?”他反问我,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林微,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可以安安稳稳地开个店,过自己的小日子吗?”
他的话,像一把锤子,狠狠地砸在了我心上。
是啊,我有什么资格质问他?
我不过是一个婚姻失败,跑到这种地方来买醉的女人。我的生活,在外人看来或许安稳,内里却也早已千疮百孔。
我们都是被生活打得节节败退的失败者,谁又比谁高贵呢?
我哑口无言。
他看着我,眼神复杂,有自嘲,有悲哀,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情绪。
“你走吧。”我挥了挥手,突然觉得筋疲力尽。
这场重逢,太糟糕了。糟糕到我宁愿它从未发生过。
他却没动。
“王经理说,客人没有发话,我们不能走。”他低声说,语气里带着几分认命般的平静。
“那我让你走。”我说。
“规矩不是这样的。”他固执地摇了摇头,“你付了钱,我就得待够时间。这是……我的工作。”
“工作”两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格外刺耳。
我看着他那张写满倔强的脸,心里一阵烦躁。
“好,你不走是吧?”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灼烧着我的喉咙,“那你唱歌吧,就唱你高中时在文艺汇演上唱的那首。”
我想看看,他还能不能唱出当年的感觉。
我想看看,那个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是不是真的,已经被生活彻底杀死了。
他愣住了,似乎没想到我会提这个要求。
那首歌,连我自己都快忘了名字。
他沉默了片刻,走到点歌台前,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划了几下。
很快,一阵熟悉的吉他前奏响了起来。
他拿起话筒,闭上了眼睛。
当他开口的那一刻,我承认,我的心,还是无可救药地,漏跳了一拍。
第3章 一首唱给昨天的歌
他唱的是《Yesterday Once More》。
一首很老的英文歌。
当年在学校的礼堂里,他抱着一把木吉他,白衬衫的袖子挽到手肘,坐在高脚凳上,聚光灯打在他身上,仿佛为他披上了一层圣光。
他的声音干净,清澈,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青涩,却又有一种超越年龄的忧郁。
台下的女生们都在尖叫,只有我,安安静静地坐在角落里,觉得那歌声,像羽毛一样,轻轻地,挠在了我的心尖上。
而现在,他站在KTV炫目的灯光下,手里握着冰冷的话筒,唱着同一首歌。
“When I was young, I'd listen to the radio, waiting for my favorite songs...”
他的嗓音比年少时低沉了许多,也沙哑了许多,像是被粗粝的砂纸打磨过,透着一股说不尽的沧桑。
没有了吉他,没有了白衬衫,没有了台下疯狂的听众。
只有我,一个付了钱的客人,坐在他对面,用审视的目光,看着他的表演。
他唱得很投入,闭着眼睛,眉头微蹙,仿佛沉浸在了歌曲的意境里。又或者,他只是不想看到我探究的眼神。
我不知道他这些年经历了什么,才会从一个天之骄子,沦落到要在这种地方出卖笑脸和时间。
但我知道,当他唱起这首歌时,那个被生活磨平了棱角的江川,似乎暂时消失了。
取而代代之的,是那个我记忆中,清冷又骄傲的少年。
一曲终了,他睁开眼,眼眶有些发红。
包厢里恢复了安静。
我没有鼓掌,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唱得不错。”我说,声音很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谢谢林姐夸奖。”
又是“林姐”。
这个称呼,像一堵墙,横在我们中间,提醒着我们此刻的身份。
“别叫我姐。”我皱了皱眉,“叫我林微。”
他愣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好,林微。”
气氛再次陷入了沉默。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似乎也不知道。我们就像两个被困在孤岛上的人,隔着一条看不见的海峡,遥遥相望。
“你……为什么会离婚?”最终,还是他先开了口,问了一个小心翼翼的问题。
我没想到他会问这个。
我端起酒杯,又喝了一口,酒精让我的胆子大了一些。
“他嫌我无趣,像块捂不热的石头。”我自嘲地笑了笑,“然后,他找了块年轻的、火热的石头。”
话说出口,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过。或许是时间久了,或许是麻木了。
他看着我,眼神里流露出一丝同情。
“你呢?”我反问他,“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又沉默了。
我看着他紧抿的嘴唇,和那双写满挣扎的眼睛,心里突然一软。
“算了,不想说就别说。”我摆了摆手,“就当是我多管闲事。”
我拿起包,准备离开。
这场闹剧,该结束了。再待下去,只会让彼此更加难堪。
“我爸。”
就在我起身的那一刻,他突然开口了。
我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他低着头,声音很轻,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我爸前几年投资失败,欠了一大笔钱。后来……他受不了打击,从楼上跳了下去。”
我的心猛地一沉。
“我妈受了刺激,精神出了问题,一直住在疗养院里。那里的花费,很高。”
他抬起头,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像一张密密麻麻的网,网住了所有的痛苦和绝望。
“我大学读的是土木工程,毕业后在工地干了几年,挣的钱,连我妈一个月的医药费都不够。后来,有人告诉我,这里来钱快。”
他看着我,扯了扯嘴角,那个笑容,充满了自我唾弃。
“你看,林微,就是这么个俗套又狗血的故事。没什么不能说的。”
我站在原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一直以为,像江川这样的人,他的人生剧本,应该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他会考上最好的大学,找到最好的工作,娶一个门当户对的妻子,过上人人羡慕的生活。
我从没想过,生活会用如此残酷的方式,将他从云端,狠狠地摔进泥里。
原来,月亮落了地,不是因为它想,而是因为,有看不见的手,将它硬生生拽了下来。
“对不起。”我低声说。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说出这三个最苍白无力的字。
“你不用说对不起。”他摇了摇头,“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他站起身,走到我面前,身上那股职业性的谦卑又回来了。
“时间差不多了,我送你出去吧。”
我看着他,看着他那张被生活折磨得失去了光彩的脸,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冲动。
“江川,”我叫住他,“你……缺钱吗?”
问完我就后悔了。
这不是废话吗?他不缺钱,会来这种地方?
我的问题,像是在他的伤口上,又撒了一把盐。
果然,他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那是被践踏了自尊后,最本能的反应。
我恨不得抽自己一个耳光。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急忙解释,“我的意思是,我……我的店里缺个帮手,你要是……”
“不用了。”他打断我,声音冷得像冰,“谢谢你的好意。”
他转身,拉开包厢的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我看着他决绝的背影,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又闷又疼。
我搞砸了。
我不仅没能给他任何安慰,反而用我那自以为是的“善意”,给了他最难堪的一击。
第44章 针尖上的裁缝铺
从“夜色”出来,外面的冷风一吹,我的酒醒了大半。
脑子里乱糟糟的,全是江川最后那个眼神。冰冷,疏离,还带着一丝被刺伤的屈辱。
我开着车,在城市里漫无目的地转悠。霓虹灯在车窗外飞速掠过,像一道道抓不住的流光。
我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
一个连自己的生活都过得一团糟的人,居然还妄想着去拯救别人。
回到家,我把自己扔在沙发上,一夜无眠。
第二天,我顶着两个黑眼圈去了铺子。
我的铺子叫“素锦”,开在一条安静的老街上。不大,但很雅致。临街的一面是巨大的落地窗,阳光可以毫无阻碍地洒进来。
店里挂着我做的各种款式的旗袍和新中式服装,每一件,都是我一针一线缝出来的。
我喜欢听剪刀划过布料时“咔嚓咔嚓”的声音,也喜欢看针线在指尖穿梭,将一块平平无奇的布,变成一件有灵魂的衣裳。
在这里,我才能找到内心的平静。
可今天,我却怎么也静不下心来。
我拿起一块云锦,想给一位老顾客做件旗袍,可脑子里反反复复出现的,都是江川那张脸。
我烦躁地放下剪刀,走到窗边,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
每个人都行色匆匆,脸上带着或喜或悲的表情,都在为自己的生活奔波。
江川,也是他们中的一员。
我突然意识到,我昨晚的所作所为,有多么的居高临下。
我以为我提供一个“工作机会”,是在帮他,是在施舍他。可我忘了,对于一个骄傲的人来说,最不需要的,就是别人的怜悯。
尤其是,这份怜悯还来自于一个曾经仰望过他的人。
这对他来说,无疑是最大的羞辱。
一整个上午,我都心神不宁。
到了下午,铺子里的电话响了。我以为是客人,接起来,却是一个陌生的声音。
“请问是林微女士吗?”
“我是,您是?”
“我是‘夜色’的王经理。”
我的心咯噔一下。
“王经理?有事吗?”
“林女士,是这样的,”王经理的语气有些为难,“昨天为您服务的那个……小江,他今天把工作辞了。”
我握着电话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
“辞了?”
“是啊。我们这行,流动性大,本来也正常。但是……他走之前,托我给您带个话。”
“什么话?”
“他说,谢谢你,也对不起。”
挂了电话,我呆呆地站在原地,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他辞职了。
是因为我吗?
是因为我的出现,让他再也无法心安理得地待在那个地方了吗?
那句“谢谢你”,谢的是什么?是我的“好意”,还是我让他看清了自己?
那句“对不起”,又是在对不起什么?是对不起他没能完成“工作”,还是对不起他让我看到了他最不堪的一面?
我不知道。
我只觉得,我好像把他唯一的一条路,也给堵死了。
接下来的几天,我过得浑浑噩噩。
铺子的生意也顾不上了,整天坐在窗边发呆。
周芮来看过我一次,见我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吓了一跳。
“我的姑奶奶,你这是怎么了?去了一趟‘夜色’,魂儿丢那儿了?”
我把遇到江川的事,跟她说了。
她听完,也沉默了。
“造化弄人啊。”她叹了口气,“当年的校草,怎么就混成这样了。”
“周芮,”我看着她,认真地问,“我是不是做错了?”
“你没错。”周芮拍了拍我的手,安慰道,“你只是心太软。换做是我,可能扭头就走了,眼不见为净。”
“可他辞职了。”
“辞了才好!”周芮的音调高了些,“那种地方,是正经人待的吗?他一个名牌大学毕业生,就算去工地搬砖,也比干那个强!你这是点醒了他,是功德一件!”
话是这么说,可我心里那块石头,还是沉甸甸的。
又过了几天,一个暴雨的午后,我正在整理布料,铺子的门突然被推开了。
风雨裹挟着一个浑身湿透的人,冲了进来。
我抬头一看,愣住了。
是江川。
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T恤和一条旧牛仔裤,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头上,水珠顺着脸颊往下淌,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汗水。
他看起来比那天在“夜色”更加狼狈,眼神却亮得惊人。
“林微。”他叫我的名字,声音因为喘气而有些不稳。
“你……”我看着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没等我开口,从怀里掏出一个用塑料袋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递到我面前。
“这个,给你。”
我疑惑地接过来,打开塑料袋,里面是一本有些年头的日记本。
封面上,用娟秀的字迹写着“林微的日记”。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这是……我高中的日记本。
我毕业时,因为搬家匆忙,很多东西都弄丢了,其中就包括这本日记。
我一直以为,它早就消失在了时间的洪流里。
“你……怎么会……”我抬起头,震惊地看着他。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笑容,像雨后初晴的太阳,驱散了他脸上所有的阴霾。
“毕业那天,你把它落在课桌里了。”他说,“我本来想还给你,可一直没找到机会。后来……就一直带在身边了。”
我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撞了一下。
他一直……带在身边?
“你……你看过了?”我问,声音有些发颤。
那里面,写满了我的少女心事,写满了关于他的,每一个字。
他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看过封面。”他看着我的眼睛,眼神真诚得让我无法怀疑,“但我保证,一个字都没看。”
“因为我知道,那里面,是你的世界。我没有资格,擅自闯入。”
他说完,转身就要走。
“等等!”我叫住他。
外面的雨下得更大了,他这样冲出去,肯定会生病的。
“你先进来,把湿衣服换了,喝杯姜茶暖暖身子。”我说着,就去里屋找干净的毛巾和衣服。
那是我给赵鹏买的,他一次都没穿过。
江川站在原地,没有动。
我把衣服和毛巾塞到他怀里,推着他往里间的休息室走。
“别傻站着,快去换。”我的语气,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强硬。
或许是我的态度太过坚决,他没有再拒绝。
等他换好衣服出来,我已经煮好了姜茶。
他穿着那身干净的家居服,虽然有些宽大,但整个人看起来清爽了不少。
他端起姜茶,小口地喝着,热气氤氲,模糊了他的表情。
铺子里很安静,只有窗外的雨声,和墙上老式挂钟的“滴答”声。
“你……最近在做什么?”我还是没忍住,开口问道。
“在找工作。”他放下杯子,轻声说,“什么都看,送外卖,送快递,工地的活儿也去问了。”
“那……找到了吗?”
他摇了摇头,苦笑了一下,“不太好找。人家要么嫌我没经验,要么嫌我年纪大了。”
曾几何为的天之骄子,如今却要为了一个最底层的工作而四处碰壁。
我看着他,心里那股冲动又冒了出来。
但这一次,我换了一种方式。
“我这里,”我指了指满屋子的布料和缝纫机,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很平淡,“最近接了个大单子,有点忙不过来。缺一个打下手的,管吃管住,工资不高,但肯定比你去工地强。”
我顿了顿,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江川,我不是在可怜你,我是在请你帮忙。你,愿意吗?”
我把“可怜”两个字,咬得特别重。
我希望他能明白,我是在给他一份平等的,有尊严的工作,而不是一次居高临下的施舍。
他看着我,看了很久很久。
他的眼神,从最初的惊讶,到疑惑,再到挣扎,最后,慢慢地,变成了一种……释然。
“好。”他点了点头,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
窗外的雨,似乎小了一些。
第5章 熨斗下的生活褶皱
江川就这么在我的“素锦”留了下来。
我把铺子后面那个小小的储藏室收拾了出来,给他当了临时卧室。虽然简陋,但好在干净整洁。
他成了我的“学徒”,或者说,是杂工。
每天,他负责开店门,打扫卫生,搬运成卷的布料,再帮我把做好的衣服熨烫平整,打包好。
这些活儿,琐碎又枯燥,他却干得一丝不苟。
我第一次发现,一个男人,可以把地板拖得比镜子还亮,可以把熨斗用得比我还熟练。
我问他怎么会做这些。
他说,他爸走后,他妈病倒,家里的一切都是他一个人在操持。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很平淡,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可我却能想象到,一个十几岁的少年,是如何在一夜之间,被迫扛起一个家的重担。
生活这个熨斗,把他身上所有的少年意气,都烫得服服帖帖,只留下一道道无法抹平的褶皱。
他话不多,我们之间大部分时间都是沉默的。
但这种沉默,并不尴尬。
我在缝纫机前“哒哒哒”地忙碌,他就在旁边安静地熨烫衣服。阳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来,落在我们身上,暖洋洋的。
偶尔,我会抬头看他一眼。
他低着头,神情专注,熨斗在他手里,像一把画笔,细致地抚平布料上的每一丝褶皱。他的侧脸轮廓分明,睫毛很长,在阳光下,像两把小刷子。
那一刻,我常常会有些恍惚。
仿佛又回到了高中的课堂,他坐在我前面,也是这样专注地,在草稿纸上演算着复杂的数学题。
只是,当年的白纸黑字,变成了如今的绫罗绸缎。
他学得很快,也很有悟性。
有时候,我做旗袍上的盘扣,他会在旁边看。看久了,他竟然也能像模像样地编出几个简单的花样。
“你很有天赋。”我由衷地夸他。
他只是笑了笑,没说话。那笑容,比在“夜色”时,要真实得多。
有了他的帮忙,我确实轻松了不少。
我开始有时间去研究一些新的款式,新的绣法。我的灵感,也像被重新激活了一样,源源不断地涌现出来。
铺子的生意,也越来越好。
很多老顾客都说,我的旗袍,好像比以前更有“魂”了。
我知道,那是因为,我的心,静下来了。
江川就像一剂镇定剂,他的存在,让我那颗因为离婚而变得浮躁不安的心,重新找到了一个可以安放的角落。
我们相处得像两个多年的老友,默契,又保持着适当的距离。
我们从不谈论过去,也从不展望未来,只是安安静D地,过好眼前的每一天。
直到赵鹏的出现,打破了这份平静。
那天下午,我正在教江川认识各种面料,铺子的门被推开了。
我抬头一看,是赵鹏。
他穿着一身名牌西装,头发梳得油光锃亮,手里还捧着一大束鲜艳的红玫瑰。
我愣住了。
离婚后,他除了打过几次电话催我把他的东西收拾好之外,再也没联系过我。
“微微,”他笑着走进来,把花递到我面前,语气亲昵得让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最近好吗?我来看看你。”
我没接那束花,只是淡淡地问:“有事吗?”
我的冷淡让他有些尴尬,他把花放在一旁的桌子上,目光在店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了江川身上。
他的眉头,立刻就皱了起来。
“这位是?”他上下打量着江川,眼神里带着审视和不屑。
江川穿着我给他买的棉麻衬衫,正在整理布料,听到问话,他停下手里的活,礼貌地点了点头,没说话。
“我店里的伙计。”我替他回答。
“伙计?”赵鹏的音调高了八度,语气里的嘲讽不加掩饰,“林微,你现在是越混越回去了?找个这么年轻的伙计?你付得起工资吗?”
他的话,说得很难听。
我还没来得及反驳,江川却先开了口。
“老板这里管吃管住,我觉得很好。”他的声音不大,却很平静,不卑不亢。
赵鹏被他噎了一下,脸色更难看了。
他转过头,看着我,压低声音说:“林微,你跟我出来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我不想跟他出去,但我也不想让铺子里的这点安宁被他破坏。
我跟着他走到门外。
“你什么意思?”他一开口,就是质问的语气,“你找这么个小白脸在店里,是想气我吗?”
“赵鹏,”我看着他,觉得有些好笑,“我们已经离婚了。我的店里请谁,跟你有关系吗?”
“怎么没关系?”他急了,“我们好歹夫妻一场,我不能看着你被人骗!你看他那样子,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人,肯定是图你的钱!”
图我的钱?
我一个开裁缝铺的,能有多少钱?
“他是不是正经人,我比你清楚。”我冷冷地说,“倒是你,今天来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他被我的话堵得说不出话来,脸涨得通红。
过了半天,他才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银行卡,塞到我手里。
“这里面有二十万。”他说,语气软了下来,“我知道你一个人不容易,这点钱,你拿着,想买什么就买什么,别亏待了自己。”
我看着手里的卡,突然明白了。
他不是来看我,他是来买心安的。
他和那个小姑娘过得不顺心了?还是他的良心,偶尔也会痛一下?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这二十万,像一个巴掌,狠狠地扇在了我的脸上。
原来在他心里,我就是一个需要他用钱来打发的,可怜的前妻。
我把卡扔回他怀里。
“赵鹏,收起你那点可怜的施舍。”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我林微,还没落魄到需要靠前夫接济的地步。”
“我的生活,我自己能过好。有没有你,都一样。”
说完,我转身就走,再也不想看他一眼。
回到店里,江川正默默地把那束被遗忘的玫瑰花,一枝一枝地插进花瓶里。
他见我进来,抬头看了我一眼,眼神里带着一丝担忧。
“没事吧?”他问。
我摇了摇头,走到他身边,看着那些娇艳的玫瑰。
真刺眼。
我拿起剪刀,毫不犹豫地,将那些玫瑰的花头,一个一个地剪了下来,扔进了垃圾桶。
只剩下光秃秃的花梗,立在花瓶里,像一个个被砍了头的士兵。
“我不喜欢玫瑰。”我说,像是在对他解释,又像是在对自己说。
“太艳了,不真实。”
他没说话,只是拿起抹布,将桌上因为修剪花枝而落下的水渍,一点一点地,擦干净。
他的动作很轻,很温柔。
那一刻,我突然觉得,生活里的那些褶皱,无论是感情上的,还是现实中的,或许,都需要这样一个人,用这样的耐心和温柔,一点一点地,慢慢熨平。
第66章 月光下的旧日记
赵鹏的出现,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虽然没能掀起什么大浪,却也让那份原本平静的默契,泛起了一丝涟漪。
我和江川之间,似乎多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他对我,好像比以前更关心了些。
我偶尔因为赶工而熬夜,他会默默地给我泡一杯热茶,放在我手边。
我吃饭没胃口,他会笨拙地学着菜谱,给我做一些清淡的小菜。
他从不多问,也从不多说,只是用行动,表达着他的善意。
而我,也开始不自觉地,去关注他更多的事情。
我知道了他喜欢吃面食,不喜欢吃香菜。
我知道了他睡觉很轻,一点声音就会醒。
我知道了他每个月的十五号,都会雷打不动地请一天假,去看望他的母亲。
他去疗养院那天,我提前给他包了饺子,让他带上。
“替我向阿姨问好。”我说。
他看着我,眼神很亮,重重地点了点头。
他回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我给他留了门,也留了饭。
他看起来有些疲惫,但精神还不错。
“我妈今天状态很好,”他一边吃饭,一边跟我说,“她还记得我,跟我聊了很久。”
“那就好。”我由衷地为他感到高兴。
“她还问起了你。”
“问我?”我有些惊讶。
“嗯,”他点了点头,“我跟她说了,我现在在一个裁缝铺里工作,老板人很好。”
“她让我……谢谢你。”
我笑了笑,“不用谢。是你自己能干。”
那天晚上,我们聊了很多。
他第一次,主动跟我说起了他家里的事。
说他父亲是个多么要强的人,说他母亲以前是个多么温柔的老师。
说他曾经也想过,一了百了。
“可我不能。”他看着我,眼睛里有一种超乎年龄的沉静,“我走了,我妈怎么办?”
是啊,生活再难,总有一些人,一些事,是我们无论如何也放不下的。
就像我,无论对婚姻多么失望,也从未想过放弃我的“素锦”。
因为那是我的根,是我的念想。
而他的母亲,就是他的根,他的念 ઉ。
“林微,”他突然叫我的名字,“那本日记……”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我……可以看看吗?”他问得小心翼翼,生怕会唐突我。
我看着他,看着他那双真诚又坦荡的眼睛。
那里面,是我整个青春的秘密。
是我对他的,所有不敢宣之于口的仰望和爱慕。
如果是在以前,我绝对没有勇气,把这些东西,赤裸裸地展现在他面前。
可现在,经历了这么多事,我们都已不再是当年的少男少女。
那些曾经觉得比天还大的心事,在残酷的现实面前,似乎也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你看吧。”我说,声音很轻,却很坚定。
“它本来,就是属于你的。”
我把那本被他珍藏了十几年的日记,重新交到了他手上。
他接过日记本,手指有些微微发颤。
那个晚上,他没有回自己的房间。
他就坐在铺子里的那张老藤椅上,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一页一页地,翻看着我的青春。
我没有去打扰他。
我回到自己的房间,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
我不知道他看到那些幼稚又热烈的文字,会是什么表情。
是会觉得可笑,还是会有一丝感动?
我甚至有些后悔。
我是不是太冲动了?把自己的心,就这么毫无保留地,剖开给他看。
万一……万一他只是把我当成一个普通的朋友,一个好心的老板,那我的这些举动,会不会让他觉得困扰和负担?
我就这样,胡思乱想了一整夜。
第二天一早,我顶着两个黑眼圈下楼,准备开店门。
却发现,江川已经把一切都打理好了。
他站在落地窗前,晨光洒在他身上,给他镀上了一层金色的轮廓。
他手里,还拿着那本日记。
见我下来,他转过身,看着我。
他的眼神,很复杂。
有惊讶,有感动,有心疼,还有一丝我从未在他眼中见过的……温柔。
“林微,”他朝我走过来,步子很慢,却很稳。
他走到我面前,停下。
“对不起。”他说。
我愣住了,“对不起什么?”
“对不起,”他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错过了你这么多年。”
我的眼泪,在那一瞬间,毫无预兆地,掉了下来。
原来,那些被我小心翼翼藏起来的,见不得光的心事,在他看来,不是笑话,而是遗憾。
原来,我曾经那么努力地,想要追赶上的那束光,也曾回头,看过我这个站在角落里的人。
只是,我们都错过了。
错过了那个,可以说爱的,最好的年纪。
第7章 缝补人生的裂痕
那一天,我们都没有再提日记本的事。
但我们都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空气中,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暧昧。
我们之间的距离,好像被拉近了,近到我能清晰地听到他熨烫衣服时,平稳的呼吸声。
但又好像,被拉得更远了。
我们开始下意识地,避免一些不必要的身体接触。
我给他递剪刀时,会小心翼翼地,不让指尖碰到他的手。
他给我端茶时,也会把杯子放在桌上,而不是直接递给我。
我们都像两只受过伤的刺猬,渴望靠近,又害怕被对方身上的刺,扎得更深。
我们都有过一段失败的过去。
我的婚姻,是一地鸡毛。
他的人生,是满目疮痍。
我们都害怕,再一次地,受到伤害。
所以,我们选择了用沉默和距离,来保护自己,也保护对方。
铺子里的生意,依旧很好。
我接了一个大单子,是给一个昆曲社团,做一批定制的演出服。
这个单子,要求高,工期紧,我一个人,肯定是忙不过来的。
江川成了我最得力的助手。
他不仅学会了所有的杂活,甚至开始尝试着,帮我做一些简单的裁剪和缝纫。
他的手很稳,学东西也很快。
我画好样子,裁好布料,他就能用缝纫机,踩出一条笔直的线。
我们两个人,一个负责设计和精工,一个负责基础和辅助,配合得天衣无缝。
那段时间,我们几乎每天都泡在铺子里,从天亮,忙到天黑。
晚上,我们就在铺子里,简单地吃点东西。
然后,继续在灯下赶工。
我坐在缝纫机前,他坐在我对面,帮我穿针,或者整理线头。
有时候,我们会聊上几句。
聊昆曲里的故事,聊那些才子佳人,悲欢离合。
“其实,我以前也想过,要学一门手艺。”有一天晚上,他一边帮我整理丝线,一边轻声说。
“什么手艺?”我问。
“木工。”他说,“我喜欢木头的质感,温润,踏实。我觉得,能把一块普通的木头,变成一件有用的家具,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
我停下手中的活,看着他。
灯光下,他的侧脸,显得格外柔和。
我能想象出,他拿着刨子,认真打磨一块木头的样子。
那一定,很帅气。
“那你为什么,后来去读了土木工程?”
“我爸选的。”他笑了笑,笑容里有些无奈,“他说,学这个,以后好找工作,能挣大钱。”
我们都曾为了别人的期望,而放弃了自己真正喜欢的东西。
我们的人生,都曾被强行,扭向了另一个轨道。
“现在也不晚。”我说,“只要想做,什么时候开始,都不晚。”
他抬起头,看着我,眼里闪着光。
“是吗?”
“是。”我重重地点了点头,“就像我,三十岁才开了这家店。所有人都觉得我疯了,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要去折腾。可你看,我现在不是也挺好的吗?”
他看着我,久久没有说话。
我知道,我的话,触动了他心里的某个地方。
那批演出服,我们赶了整整一个月,终于在交货前,完成了。
交货那天,昆曲社的团长,一个很有气质的阿姨,拉着我的手,赞不绝口。
“林老板,你这手艺,真是绝了!”她说,“这批衣服,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好!”
我笑了笑,“您满意就好。”
“特别是这刺绣,”她指着一件戏服上的牡丹花,“栩栩如生,真像是活的一样。”
我回头,看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江川。
那朵牡丹花,是我绣的。
但上面的几片叶子,是他绣的。
我教了他最简单的针法,没想到,他绣出来的效果,竟然出奇地好。
团长当场就付了尾款,还额外,多给了一个大红包。
“这是给你们的辛苦费。”她说,“以后我们社团的衣服,就都包给你了!”
送走团长,我捏着那个厚厚的红包,心里百感交集。
这是我开店以来,接到的最大的一笔单子,也是我赚得最多的一笔钱。
我把红包,递给了江川。
“这里面,有你的一半。”我说。
他愣住了,连连摆手,“不行,这怎么行?我就是打个下手,怎么能拿这么多?”
“你应得的。”我把红包,硬塞到他手里,“没有你,我一个人,根本完不成这个单子。”
“拿着吧。”我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这是你靠自己的手艺,挣来的第一笔钱。意义不一样。”
他看着手里的红包,又看了看我,眼眶,慢慢地红了。
我知道,这笔钱,对他来说,不仅仅是钱。
是尊严,是认可,是被生活狠狠踩在脚下后,第一次,靠自己的双手,重新站起来的证明。
那个晚上,他请我出去吃饭。
不是什么高档餐厅,就是街边的一家小面馆。
我们要了两碗热气腾腾的牛肉面。
他吃得很香,连汤都喝得一干二净。
吃完饭,我们沿着老街,慢慢地往回走。
月光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林微,”他突然停下脚步,叫我的名字。
“嗯?”我回头看他。
“谢谢你。”他说。
“又说谢谢。”我笑了,“你今天已经说了很多遍了。”
“不一样。”他摇了摇头,眼神前所未有的认真,“谢谢你,让我觉得,我的人生,好像……还有救。”
我的心,被他这句话,狠狠地揪了一下。
一个曾经那么骄傲的人,得被生活折磨成什么样子,才会觉得自己“没救了”?
我看着他,看着月光下他清瘦的轮廓,和那双写满故事的眼睛。
我突然,很想抱抱他。
不是男女之间的那种拥抱。
是两个在生活的苦海里,挣扎了很久的人,终于找到了彼此,相互取暖,相互慰藉的拥抱。
我伸出手,轻轻地,环住了他的腰。
他的身体,在一瞬间,变得僵硬。
但很快,他就放松了下来。
他伸出手,也轻轻地,回抱住了我。
他的怀抱,并不宽厚,甚至有些单薄。
但却很温暖。
像冬日里的阳光,像刚出炉的面包。
我们谁也没有说话。
就在这条安静的老街上,在清冷的月光下,我们静静地,拥抱着彼此。
仿佛在用这种方式,缝补着彼此人生中,那些早已残破不堪的裂痕。
第8章 一针一线的新生
那个拥抱之后,我们之间的那层窗户纸,仿佛被捅破了。
我们不再刻意地保持距离,也不再回避彼此的眼神。
我们开始像真正的情侣一样,相处。
我们会一起去菜市场买菜,为了一根葱,跟小贩讨价还价。
我们会一起窝在沙发上,看一部老掉牙的电影,然后为里面的情节,争论不休。
他会记得我的生理期,提前给我煮好红糖姜茶。
我也会在他去看望母亲前,给他准备好换洗的衣物和可口的饭菜。
我们的生活,平淡,琐碎,却充满了烟火气。
那种我曾经在婚姻里,苦求了十年而不得的烟火气。
赵鹏后来又来找过我一次。
他大概是从哪里听说了我和江川的事,气急败坏地冲到我店里,指着我的鼻子骂我不知廉耻,说我丢了他的人。
我还没开口,江川就挡在了我面前。
他没有跟赵鹏争吵,只是平静地看着他,说:“赵先生,这里不欢迎你。请你离开。”
他的语气很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赵鹏大概是被他的气势镇住了,骂骂咧咧地走了。
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来过。
我知道,我的人生,已经彻底翻开了新的一页。
而这一页的开篇,写着江川的名字。
江川用他挣来的第一笔钱,给他母亲的疗养院,交了半年的费用。
剩下的钱,他买了一套二手的木工工具,和一堆木料。
他把铺子后面的那个小院子,改造成了一个小小的木工房。
每天,忙完店里的活,他就会钻进他的木工房里,敲敲打打。
我喜欢坐在门口,看着他。
看他把一块粗糙的木头,一点一点地,打磨,刨光,然后,用榫卯结构,将它们拼接成一把椅子,一张桌子,或者一个精致的首饰盒。
他的神情,专注而虔诚。
像是在对待一件艺术品。
那一刻,我觉得,他整个人,都在发光。
比当年,在学校的舞台上,抱着吉他唱歌的他,还要耀眼。
他做的第一个成品,是一个小小的木梳。
用的是上好的黄杨木,梳齿被打磨得圆润光滑,梳背上,还刻了一朵小小的,含苞待放的兰花。
他把木梳,送给了我。
“送给你。”他说,有些不好意思,“手艺还不太好,你别嫌弃。”
我接过木梳,放在手心,只觉得温润如玉。
“我很喜欢。”我说,“这是我收到的,最好的礼物。”
他笑了。
那笑容,干净,明朗,像雨后的天空。
我们的日子,就像这老街一样,安静,悠长。
春天,我们一起在院子里,种下满架的蔷薇。
夏天,我们坐在蔷薇花下,喝着冰镇的绿豆汤,听着蝉鸣。
秋天,我们一起去郊外,看漫山的红叶。
冬天,我们围着小小的炉子,煮一壶热茶,看窗外大雪纷飞。
我依旧开着我的“素锦”,做着我喜欢的旗袍。
江川的木工手艺,也越来越好。他做的小物件,开始有客人预定。
我们没有太多的钱,但我们过得很富足。
那种内心的富足,是再多金钱,也买不来的。
有一天,周芮来店里找我。
她看着容光焕发的我,和在一旁认真做木工的江川,感慨万千。
“林微,”她拉着我的手说,“你现在这个样子,真好。”
“像一株被雨水浇透过的小草,虽然看着柔弱,却充满了生命力。”
我笑了。
我知道,是江川,给了我这份生命力。
是他,用他的温柔和坚韧,一点一点地,治愈了我那颗早已枯萎的心。
是他,让我相信,就算生活一地鸡毛,我们依然有能力,把它扎成一个漂亮的鸡毛掸子。
那天晚上,江川向我求婚了。
没有鲜花,没有钻戒。
他只是拿出了一个他亲手做的木盒子。
打开,里面是一件小小的,用红丝绒布料缝制的旗袍。
旗袍的盘扣,是他亲手编的,是两颗连在一起的心。
“林微,”他单膝跪地,仰头看着我,眼神里,是化不开的深情。
“我没车,没房,没存款。”
“我现在能给你的,只有这家铺子,这个院子,和我这个人。”
“你……愿意嫁给我吗?”
我的眼泪,又一次,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我看着他,看着这个陪我走过人生最低谷的男人,看着这个用自己的双手,一点一点,把破碎的生活,重新拼凑起来的男人。
我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愿意。”
我的人生,像一件缝错了的衣服。
我曾经以为,它就这样了,再也无法修改。
直到我遇到了江川。
他像一个技艺高超的裁缝,用他的耐心,温柔和爱,帮我拆掉错的线迹,抚平褶皱,然后,一针一线地,为我缝制出了一个,全新的,美好的未来。
而我知道,这一次,我们不会再错过。
我们会牵着手,一起,慢慢地,走下去。
直到,白发苍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