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娇妻到娇牛马,靠矮化自己博流量的网络梗为什么“人人喊打”?

发布时间:2025-09-28 14:47  浏览量:1

小熊猫丨文

要说起“羊届人气顶流”,我想大部分朋友肯定都会联想到那个顶着一头便便形状卷毛、有些笨有些懒的角色,懒羊羊。

这几年,围绕它而产生的梗可谓是层出不穷。就在最近,又有一个跟它相关的梗诞生了:

一张懒羊羊看上去非常积极向上的表情包、《奇思妙想喜羊羊》的主题曲、再配上一些文案做成的短视频,正在各个网络平台走红。

视频的内容,多是以分享自己的人生际遇,特别是那些独自克服的现实困难为主。比如,自己一个人战胜病魔、勇敢地面对职场不公、或是在异国他乡独自生存。

而制作这些视频的网友,则自称为“勇敢小羊”。小羊,代表着弱肉强食规则下,每个渺小的个体;至于勇敢,则是对自己在逆境之中依然奋力前行,面对挑战努力迈出第一步的褒奖。

怎么看,这都是一个安慰自己、励志向上的梗。

然而,梗还没火多久,“勇敢小羊”就开始变味了:

“我一个人在家乖乖睡大觉!我是勇敢小羊!”

“值班忘记关制冰机,导致大早上让所有人帮忙一起收拾,但我依然是最棒的小羊!”

不知什么时候,“勇敢小羊”这个词的重心,从“勇敢”过渡到了“小羊”上,开始侧重于弱化自身形象的表达。

而用来衡量“勇敢”的标尺也被拉低,以至于独自睡觉、独自吃饭,甚至依附他人、让别人替自己承担过错都能被包装成值得夸赞的“英雄事迹”。

但仔细一想,这种矮化自己,将自己置于一个失权的叙事方式,似乎并不陌生。

从最早,“他负责赚钱养家,我负责貌美如花”的娇妻文学,到不久前在商务饭局点小孩菜的娇牛马文学、想家了到大使馆哭半天收到吃饭邀请的娇留子文学,再到如今被曲解后,在各个场景都适用的“勇敢小羊”。

剖开表面上不同的表达方式,它们底层上其实共享着同一套逻辑。最终,网友为这类心理,找到了一个精准而又“天才”的统称——“自嬷”。

“自嬷”,是同人女在21世纪最伟大的发明。”

随着“自嬤”一词在社交媒体上的出现频率越来越高,类似的评价也愈来愈多。至此,人们终于理解,那种一边对镜贴花黄,一边碎碎念“终究是错付了”的破碎感文学,究竟该如何描述了。

而要理解这一评价的深意,我们首先需要追溯词语中,“嬷”这一概念的来源。起初,它指代的是“希望自己喜爱的角色收获所有人的爱慕与觊觎,并在所有可能存在的CP关系中都处于被动地位”的群体,更古早的说法就是“受腐唯”。

而在同人圈的互撕与自嘲中,受腐唯被比作角色身边的贴身嬷嬷。与之相对的攻腐唯,即幻想自己喜欢的角色处于上位的群体,则被比作皇帝身边的公公。公嬷之称,便由此而来。

后来,随着它在使用中进一步衍化出新的语义,也可以当做动词,用以指代“对自己喜爱的角色进行各种Play”的行为。直白点,就是让TA当0,被这样那样的意思。

只不过,当“嬷”从亚文化领域走向更广阔的互联网语境时,其中所暗含的“性”意味被削弱,含义也被单一曲解,变成与矮化、幼化、娇化所挂钩的代称。而“自嬷”,则是在此基础上,把嬷的对象从他者转向自己。

当然了,关于“自嬤”的定义其实并没有一个清晰的界定。最开始,“自嬷”只是被视为一种个人情绪的表达方式,类似于顾影自怜、孤芳自赏。

现在,大部分网友认知下的“自嬷”,是先将自己塑造成一个身处权力下位的客体化角色,然后再以细致的文字描绘自己处于弱势时的感受或是痛苦,对此进行观赏化处理,从中收获他人的关注与心疼,并满足自己。

可以把它当做一种自卑与自恋共存的状态

而对于这种“自嬷文学”,其实不难理解网友们对其令人反感的原因。想象一下,现实中,我们这些难以改变现实的普通人身处失权环境中时,一般的反应是愤怒与抗争。最多自比鼠鼠、吗喽,或是微不足道的NPC等等不具备能动性的角色,以此说服自己接受现实,消解内心的压抑。

在心理学中,这是一种常见的自我防御机制,被称为合理化。当个体的动机未能实现时,尽量搜集一些合乎自己内心需要的理由,作为一个合理的解释。只不过,这更多是一种自嘲,而非放弃。

但这种合理化的防御,在“自嬷”者身上则产生了偏移。

他们希望自己进一步被弱化,变成一个需要照顾、需要被别人捧在手心的角色,并进一步沉浸在所有人看到自己这副楚楚可怜的模样都会为之动容的幻想中,以此索取着他人的情绪价值,却忘记了自己的真实处境。

就像米兰·昆德拉在《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里所描述的那样:人一旦迷醉于自身的软弱,便会一味软弱下去,会在众人的目光下倒在街头,倒在地上,倒在比地面更低的地方。

所以,你能看到“娇妻”们说自己只是负责貌美如花,却忘记了生活中的大部分决策都由男方主导;而“娇牛马”对领导纵容自己点“炼乳小馒头”感激不尽,却全然没意识到自己其实根本无法左右餐桌。

而当这种与常人情感背道而驰的心理被公布到公共平台后,“自嬷”者们更是摇身一变,成了另一种层面的“意见领袖”。原本的弱势,被合理化为自然;原本私人化的情绪,被误认为是某个群体所共有的集体情绪。

由此,我们可以看出,网友们对“自嬷”的反感,既是一种对叙述者的“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也是一种对自己被莫名其妙代表、主体性被冒犯的反感。

不过,有意思的是,社交媒体上,人们一边批判着“自嬷”,一边又不可避免地进行着网友们所认为“自嬷”行为:古有诗人陷入政治失意时写闺怨诗,现有普通人遭遇痛苦时写小作文发帖,倾诉自己的不遂与迷茫。

所以,为什么大家会不自觉地陷入“自嬷”中?从心理学的层面来看,“自嬷”似乎是一种心理退行。它的产生,与经济下行的大环境脱不开关系。

毕竟,真正有权利的人,很少顾影自怜,但人所生活的世界越辛苦,就越想把自己蜷回壳里,抗拒成为那个抗压的“大人”。

而这种失权所投射出的恐惧,某些时候会变成对自嬷文学的应激与反感,某些时候则会催生“自嬷”这种自我防御机制的诞生。

在此基础上,弗洛伊德认为,“当现在的武器不够用时,我们就会捡起过去的盾牌”。于是,互联网流行的叙事,越来越倾向于废萌无害的自我矮化与萌化,大家纷纷变成小猫,变成小狗,变成猴子,变成鼠鼠,变成小熊猫,变成去码头整根薯条的海鸥。

而人一旦陷入自己很可怜这个叙事中时,那么一切就有了正当性,会有一种受害者的“纯洁感”,“解脱感”,甚至在反复陷入这种状态后产生安全感。为此,人们陷入了“自嬷”中,无法自拔。但正如前文所言,“自嬷”的定义是模糊的。那么,这种表达痛苦的行为,是否是将自己痛苦景观化的方式,又是否能被归入“自嬷”中呢?

在我看来,判断一个人是否“自嬷”,不在于他是否倾诉了痛苦,而在于痛苦发生后是否还能尝试着改变现状。

如果仅仅只是他人在叙述痛苦,只是记录当下自己的经历与心境,都被打为“自嬷”。这何尝不是一种标签化?而网友们的软弱情绪不被接纳、无法表达,这又何尝不是一种新型文字狱?

况且,滥用“自嬷”,并不会减少它的出现,反而不利于主体性的构建。

哲学家米兰达·弗里克曾提出过解释学不公的概念,他认为,在社会结构中的认知不平等,会让特定群体或个体无法充分理解或表达他们的经验,从而导致他们的经历被误解或忽视。

就像“丝瓜汤”这个热梗出现前,许多年轻人不曾意识到,东亚孩子在家庭中所接收到的情感忽视是一种普遍现象。同理,如果一味阻止情绪的宣泄,为其打上“自嬷”的标签,也无法让网友正视自己的痛苦与处境。

当然了,虽然我捍卫每个人“自嬷”的权利,但也得尊重他人不想倾听的意愿。更不应该借着表达痛苦的契机,逼迫别人去倾听或者去承认“自嬷”宣言。

就像一条内裤,你可以选择不穿,但不要拿大喇叭喊自己没穿。

最后的最后,希望能把嬷还给古代最初的嬷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