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真千金,入府后,我勾起嘴角:别吵了,这湖中心,飘着个死人啊!
发布时间:2025-09-06 22:46 浏览量:1
我叫向舒,是向府流落在外的真千金,也是个与死人打交道的女仵作。
好不容易被亲生父母寻回,迎接我的却不是温情,而是一场精心策划的羞辱。
始作俑者,正是那个鸠占鹊巢了十几年的假千金,向娩。
此刻的赏花宴上,我的亲爹娘正将我晾在一旁,满面春风地带着向娩在宾客间周旋。
“娩儿和向舒都是我们的心头肉,只是向舒这孩子自幼体弱,只能送去乡下静养。”
他们笑容可掬,状似慈爱地朝我的方向指了指,“这不,身子一好,我们就立刻把她接回来了。”
谎话连篇。
我身体康健,而向娩,不过是当年那个黑心调包我的刁奴的女儿。
她的亲娘一心想让我曝尸荒野,而她,则心安理得地霸占了我十六年的人生。
如今我回来了,不仅没能拿回属于我的一切,反倒要恭恭敬敬地喊她一声“姐姐”。
真是荒唐透顶。
“阿舒,阿舒。”
一道温婉的女声传来,我抬起眼,看见向娩正站在不远处的假山旁对我招手。
她身姿婀娜,笑容明媚,正对着身边的几位闺秀低声说着什么。
下一秒,那几个女子便齐刷刷地望向我,随即爆发出一阵夸张的嫌恶惊呼:
“什么?她就是那个向舒?听说在乡下是做仵作的?!”
“天哪,跟死人打交道,太晦气了吧!!”
02
一瞬间,满园的喧嚣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集过来,像无数根细密的针,扎在我、以及我那对脸色瞬间铁青的父母身上。
“娩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爹压低声音,语气里满是怒火。宴席开始前,他曾三令五申,绝不可泄露我当过仵作的半点风声。
向娩立刻露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满眼都是愧疚:“爹,妹妹她……她不肯答应您的要求。我寻思着先跟姐妹们打个招呼,免得她们不知情冲撞了妹妹,却没想到……”
她嘴唇泛白,竟是转向我,深深一福:“妹妹,你别怪她们,千错万错,都是姐姐的错!”
这副卑微又可怜的姿态,瞬间点燃了她那群小姐妹的怒火。
“仵作本就是下九流的行当,与死尸为伍,晦气得很!娩姐姐好心提醒,何错之有?”
“就是,能让你这种人进向府的门就不错了,竟还敢让娩姐姐给你低头,你配吗!”
周遭的宾客们也开始窃窃私语,看向我的眼神里充满了鄙夷和不屑。
即便他们从未与我交谈过一句,即便我从头到尾都未曾开口,可仅仅因为“仵作”这两个字,我就已经被钉在了“低贱”与“卑劣”的耻辱柱上。
眼看一场好好的宴席就要毁于一旦,我爹娘的脸色愈发阴沉,几乎就要当众对我破口大骂。
就在这时,我忽然笑了。
“先别吵这些没用的,你们难道都没看见吗?”
我无视了他们即将喷薄而出的怒火,缓缓抬起手,指向了不远处的湖面。
“这湖中心,好像飘着一个死人啊。”
03
这话如同一块巨石砸入平静的湖面,激起千层浪。
满场死寂,所有人都顺着我手指的方向望去。
平静的湖面上,一团乌黑的长发如水草般散开,发丝之下,是隐约可见的青白色皮肤,在水中泡得肿胀不堪。
还真有一具女尸。
“啊——!!”
不知是谁发出了一声刺破耳膜的尖叫,彻底打破了这诡异的寂静。女宾们再也顾不上什么仪态,纷纷花容失色地向后退去。
向娩的脸上也血色尽失,惨白得吓人。
我爹不动声色地瞥了她一眼,随即高声对众人喊道:“事发突然,惊扰了各位,还请诸位先行回……”
“不可!”
我冷声打断他,“在验明死因之前,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有嫌疑,怎能随意遣散?依律,应当立即报官!”
说罢,我转向旁边一个已经吓傻了的家丁:“劳烦你,用那边的木舟,把尸体打捞上来。”
身为仵作,这是我刻入骨髓的本能。而身为官宦世家的家主,我爹娘不可能不懂这个道理。
“报官捞尸?向舒,你到底想干什么!”我娘却气急败坏地冲我低吼,眼神里竟带着一丝焦急,“你还嫌我们向家的脸丢得不够吗?!”
我没有回答,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再正常不过的流程,怎么会是丢人?
除非……她心虚。
一个念头如闪电般划过脑海,我眼神一凛,索性不再指望他人,自己踏上了那艘小小的木舟。
“向舒!!”
我爹的咆哮声从岸边传来,那眼神里的怒意几乎要将我吞噬。
但我置若罔闻,拿起撑杆的手没有丝毫动摇。最终,他还是咬着牙,不情不愿地挥手叫来了几个家丁帮忙。
很快,女尸被捞上了岸。
“呀!”刚将尸体翻过身来,一个丫鬟便失声惊呼,“这、这不是大小姐院里的翠竹吗?!”
04
果然,死的是向娩的贴身丫鬟。
我挑了挑眉,将目光投向了那位一向以“温婉和善”示人的假姐姐。
只见她脸色僵硬,捏着裙角的指尖因用力而泛出青白。但下一瞬,她又像是才回过神来,踉跄着跌进我娘的怀里,泣不成声:“怎么会……怎么会是翠竹?”
“两天前,她才跟我告了假回乡探亲……难道,难道是她在回来的路上不慎失足落水了?!”
说着,向娩已是泪如雨下,悲痛欲绝:“都怪我,都怪我!若是我当时能派个人送送她,或许她就不会出事了!”
“我的傻娩儿,这怎么能怪你?都是这丫头命薄。”我娘立刻心疼地将她搂住,随即转过头,用淬了毒的目光狠狠剜着我,“向舒,现在你满意了?!翠竹不幸落水已是惨剧,你非要将尸体捞上来,是想构陷你姐姐吗?还让这么多人围观亵渎她的尸首,你究竟是何居心?!”
“我向家行善积德,怎么会生出你这般恶毒的女儿!”
向家的女人,个个都是唱念做打的好手。我娘一番话说完,也红了眼眶,与向娩相拥而泣,那场面真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一时间,我成了那个罪大恶极的元凶。
再没人怀疑向娩,更没人再提报官的事,所有人都忙着将“不孝”、“阴毒”、“蛇蝎心肠”的罪名扣在我的头上。
为了给一个毫无血缘的养女开脱,我的亲娘,不惜将自己的亲生女儿污蔑到这般田地。
失望?倒也谈不上。
只是觉得,果然如此。果然她不在意我的死活,也果然,向娩真的有问题。
我拂开沾在手上的水草,缓缓站起身。
“可翠竹根本不是失足落水死的。”
我环视着众人,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她是被人用麻绳活活勒死,再绑上石头沉入湖中的。”
溺亡之人,因在水中挣扎,指甲缝里会留有水草和泥沙,但翠竹的指甲干干净净。不仅如此,她的脖颈和腹部,都有着极深的绳索勒痕。
这分明是一场蓄意谋杀。
如此明显的证据,身为死者主子的向娩,却一口咬定是意外,真的有人会信吗?
“世人大多听风是雨,所以才需要我们仵作的存在。”我扫了一眼那些面色各异的宾客,最后将目光定格在我娘的脸上,一字一顿地说道:“还有,为死者验明沉冤,不是亵渎。”
“像你们这样,任由尸首在湖中浸泡,企图用三言两语掩盖真相,才是对生命最大的亵渎!”
“现在,还请向大小姐说清楚,翠竹的死,与你究竟有何干系!”
话音落下,万籁俱寂。
就在向娩还想张口狡辩之时,角落里突然冲出一个丫鬟,她指着向娩,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控诉:
“奴婢愿为二小姐作证,大小姐她在撒谎!”
“翠竹,就是她杀的!!”
05
这倒是个意外之喜。
那丫鬟“扑通”一声跪在我面前,泣不成声:“二小姐,奴婢叫紫竹,和翠竹是最好的姐妹。翠竹她根本没有告假回家!就在两天前,她只是在伺候大小姐的时候,不小心洒了几滴茶水在大小姐的鞋面上,从那之后,就再也没人见过她!”
她一边说,一边用力地磕着头:“奴婢当时还特意去问过大小叫,她亲口说,因为翠竹手脚笨,已经把她赶出府了!”
“贱婢!你竟敢在此胡言乱语,污蔑主子?!”向娩身边的心腹大丫鬟瞬间暴怒,扬起巴掌就要冲过来。
我上前一步,稳稳地拦下了她,目光冷冷地锁定向娩。
时机已到。
“既然你们都不愿去,那便由我和紫竹,亲自去报官!”我扶起紫竹,拉着她便要往府门外走。
“向舒!”身后传来我爹咬牙切齿的声音,“你真要把向家的脸面都丢尽才甘心吗?你要知道,向家是皇城的名门望族!”
“而那个翠竹,不过是个下等的丫鬟而已!”
……这是什么混账话?
我停下脚步,缓缓回头,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那些所谓的名门贵胄,甚至包括向府的下人们,在与我对视的瞬间,都心虚地避开了视线。
原来如此。
我说为何出了人命,竟无一人支持报官。原来在他们眼中,向府的脸面,比一个丫鬟的性命重要得多。
可丫鬟又如何?丫鬟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我心中的怒火熊熊燃烧,握紧了紫竹冰冷的手,再次迈开脚步:“本朝律法,杀人偿命!无论身份贵贱,她都不该死得不明不白!”
“说得可真是正义凛然啊,”一直沉默的母亲,此刻却突然发出一声嗤笑,“紫竹,你说,你远在家乡的爹娘,会不会为有你这么一个‘好女儿’而感到骄傲呢?”
糟了!
我能清晰地感觉到,身旁的紫竹,身体瞬间僵硬。
我侧头看去,她已是泪流满面,身体剧烈地颤抖着。
“我……我……”她紧紧攥着拳,指甲深深陷进掌心。但片刻之后,那紧握的拳头还是无力地松开了,任由血珠滴落在地。
“对不起……二小姐,我……我方才都是胡言乱语……”
“向……大小姐她,是清清白白的。”
说完这两个字,紫竹缓缓闭上了眼睛,整个人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生气。
06
最终,官府的人还是来了。
他们没有搜查,没有盘问,只是和我爹娘寒暄了几句,便带走了他们早就准备好的“凶手”——一个偷了东西准备跑路,被“发现”后畏罪自尽的家丁。
翠竹的父母来领走了尸首和一百两的“补偿银”。我试图劝说他们,换来的却是他们惊恐的尖叫:“人死不能复生,查什么查!小姐莫不是想把这银子要回去?!”
他们像护着命根子一样把银子死死塞进怀里,头也不回地走了。
来皇城之前,教我本事、待我如亲孙女的王爹爹躺在病榻上,用他那双干枯的手紧紧抓着我,反复叮嘱:“皇城是个会吃人的地方,阿舒,你万事要小心。”
那时我不懂,现在我懂了。
在这里,杀人不必偿命。皇城,果然是会吃人的。
当真令人作呕。
事情“尘埃落定”,爹娘将受了“惊吓”的向娩送回房休息,然后,便将我带到了祠堂。
“跪下!”
刚一进门,我娘便一脚踹在我的腿弯处。我一个踉跄,被迫跪在了冰冷的地面上。
我爹则面色阴沉地拿出了一条长鞭:“贱民养大的东西,果然一身的粗鄙!向舒,今天我就亲自教教你,什么叫向家的规矩!”
话音未落,那带着倒刺的鞭子便携着风声,狠狠抽在了我的背上。
皮肉被瞬间撕开,剧痛让我几乎痉挛。
回到这个所谓的“家”的第五天,我第一次挨了打。可从前在王爹爹身边,哪怕我调皮到险些烧了屋子,他也未曾动过我一根手指头。
王爹爹……
想起那个总是笑呵呵的小老头,我的眼眶瞬间就红了。
“我没错!错的是杀人凶手向娩,是颠倒黑白的你们!”
我再也无法忍耐,趁着他们不备,猛地从地上爬起,用尽全身力气向我爹撞去。他猝不及防,一屁股跌坐在太师椅上。
我趁机夺过他手中的长鞭,死死攥在手里。
“贱蹄子,你还敢反抗?!”我娘尖叫着,“你爹打你,是为你好,是让你长记性!”
所以,我就该站着不动,任由他们将莫须有的罪名和这毒辣的鞭子一并加在我身上?
凭什么!
“当初我答应跟你们回来,不过是为了完成王爹爹的遗愿。”我深吸一口气,脸上反而露出一抹笑。
“现在正好,我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们,这向府的二小姐,谁爱当谁当!”
“从今往后,我与向家恩断义绝,老死不相往来!”
07
在被向家夫妻找到之前,我跟着王爹爹,以仵作为生,过了十六年虽然清贫却安稳的日子。
直到他们突然出现,不由分说地要带我走。也正是从那时起,一向身子骨硬朗的王爹爹,突然就病倒了,日渐消瘦。
他临终前,拉着我的手,艰难地嘱咐我:“阿舒,跟他们去皇城吧。……这小地方,容不下女仵作。走了,就别再回来了。”
话音落下,他便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我再也吃不到他做的,卧着两个荷包蛋的长寿面了。
我用自己做仵作攒下的所有积蓄,为他办了后事,然后,遵从他的遗愿,跟着这对所谓的亲生父母来到了皇城。
不是没有过一丝期待的。
可踏入向府的第一天,他们就扒下了我身上所有的粗布衣裳,抢走了王爹爹留给我唯一的念想——一个装满了我所有工具的布包,将它们通通扔进了火里。
“你以后就是向府二小姐,绝不能再沾染那些仵作的晦气!”
他们高高在上,言语间满是对我和王爹爹的鄙夷。却忘了,若不是王爹爹,若不是这门手艺,我恐怕早就死在了向娩她亲娘的手里。
我收拾好自己仅剩的几件衣物和新买的工具,头也不回地向外走。
向娩的丫鬟堵在门口,阴阳怪气地嘲讽道:“向仵作,老爷吩咐了,你想走可以,但向家的东西,一样也不许带走!一个女人家,身无分文,我看你怎么活下去!我劝你啊,还是乖乖回去给大小姐磕头认错吧!”
我只当是犬吠,绕过她继续向前。
“站住!”她气急败坏地追上来,“说了不准拿向家的东西,你这死仵作是聋了吗?来人,给我搜!”
几个家丁立刻上前将我按住,粗暴地抢过我的包袱,将里面的东西尽数倒在地上。
——几件洗得发白的麻布衣,一套崭新的仵作工具。
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丫鬟们面面相觑,脸上有些挂不住。我趁机挣开束缚,默默地将东西一件件收好,重新上路。
“死仵作,真晦气!”
身后的唾骂声不绝于耳,我没有回头。
跟着王爹爹十几年,这点羞辱,早已习以为常。
只是,身无分文,我该何去何从?
不知不觉间,我穿过了几条繁华的街道,最终,停在了一扇朱漆大门前。
抬头望去,门楣上龙飞凤舞地刻着三个大字:
大理寺。
08
我定了定神,上前敲响了那扇厚重的大门。
很快,门从里面打开了。
“向姑娘,我们大人已恭候多时。”开门的差役对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我跟着他穿过庭院,走进一间摆满了卷宗的书房。案桌之后,一个身着青衫的男子正执笔书写着什么。
“民女向舒,见过任大人。”我规规矩矩地向他行了一礼。
我认识他,大理寺右少卿,任政。以断案如神、不畏权贵而闻名。
他没有抬头,手中的笔也未曾停下,只是淡淡地开口:“既知本官身份,又为本官策划了昨日那场好戏。向姑娘所求何事,不妨直说。”
一瞬间,我后背浸出了一层冷汗。
他……他竟全都看穿了。
我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双膝一软,跪倒在地:“民女斗胆,想求入大理寺,做一名仵作!任何考验,民女都愿接受!”
这,才是我此生真正的夙愿。
我一直不明白,为何仵作就注定要低人一等。我们替死者言,为生者权,平复冤屈,何来低贱之说?
王爹爹生前曾给我看过任政的画像,他说,任少卿是真正的惜才之人,或许不会拘泥于世俗偏见,是我唯一的希望。
昨日那场宴会,任政恰好也在席。所以我才不顾一切地将事情闹大,除了想还翠竹一个公道,更是想让他看到,我向舒,有这个本事!
终于,任政放下了笔。他抬起头,用一双仿佛能洞察人心的眼睛,仔仔不倦地打量着我。
许久,他忽然笑了,那笑容如同春风化雪。
“向舒,向姑娘,不错。”
他将桌角一张早已写好的纸笺推给我,上面是一个地址:“湖中女尸一案,过于简单,不足以作为你的投名状。你若当真无处可去,便先到此处安顿。日后,本官会给你证明自己的机会。”
原来,他连我会被赶出家门都算到了。
王爹爹说得没错,任政,是个聪明人,也是个好人。
我心中一暖,正要开口道谢。
书房的门却被猛地推开,方才领我进来的差役神色慌张地闯了进来:“任大人,不好了!”
“碧泉别院,又发现了一具女尸!”
09
机会竟来得这样突然。
我与任政对视一眼,立即赶往碧泉别院。
“我们今日是来游园的,谁料竟发现了....”
别院内,几个公子聚在一起,面色都有些苍白。
任政拍他们的肩以示安抚,才走到我身旁:“看出什么了?”
他问话的同时,我已初步观察了尸首。
发现女尸之地是别院最幽深的园林,女尸还蜷缩状夹在假山缝隙间。
若不是尸臭飘散称得上隐蔽。
且她头脸满是青紫色瘢痕,树状血脉在皮肤下清晰可见。
“死了有些时日了。”
回过任政的话,我又去翻女尸衣物。
不出所料,鞋底并无遍布四周的青苔,衣衫上除了与假山接触之处也无脏污,只胸口有一处刀伤。
我道:“她应该是在别处被人捅穿心脉杀死后,才抱到此处藏匿的。”
“也就是说,凶手是对别院有些了解的男人?”任政挑眉。
男人才有力气做这些事。
但也说不准,还得再验验才行。
将女尸从假山中挪出,我和任政正准备前往义庄。
却忽见一高大的玄衣男子,领着白裙女子疾步走来。
“月儿!真的是月儿!”
看清女尸,女子瞬间哭得梨花带雨,“都怪我!若我能抽空陪她前来,或许她就不会死了!”
10
这熟悉的语气,熟悉的惺惺作态。
不是向大小姐向娩又会是谁。
可她怎么来了,跟死者又是什么关系?
我正疑惑皱眉,便听任政朝玄衣男子询问:“齐少卿,这?”
“此乃向家小姐向娩,死者林月的闺中密友!”
男子不屑冷笑,“她也算事关之人,况且你自己都带了个闲杂人等,还想以此参我一本不成?!”
见到女尸后,任政便查清了她的身份。
是林府庶女林月。
可先前向娩装模作样,给我介绍她姐妹时,根本没提过死者林月。
她跟林月真是闺中密友?
若不是,她来这一趟想做什么?
还有这玄衣男子,原来他便是大理寺另一位少卿,齐安度。
他领向娩前来,看向娩的眼神也无比关切。
难不成他们二人....?
脑中思绪万千,我也没遗落齐安度的话,主动开口:“齐大人,我是仵作。”
并不是他口中的闲杂人等。
“你?仵作?”
“女仵作?”
齐安度却嘲弄扫我,眼神不屑鄙夷:“娩儿,她就是向府养在乡野的粗鄙蠢妇?”
“阿舒...”
向娩恍惚抬眸,一副才注意到我的模样。
随即瞪大眼,跌跌撞撞朝我扑来,“妹妹,原来你在这,我终于找到你了!”
“爹娘按我喜好给你布置卧房是不对,但他们知错了,你就同姐姐回家好不好?”
11
她在说什么,什么卧房?
话口转变太快,我还在不解。
就听向娩朝任政道:“任大人,阿舒说要走时家父也在气头上,这才给您添了麻烦。”
“如今家父已答应给阿舒道歉,您就帮忙劝劝她吧,她离家的几个时辰二老时时垂泪啊。”
快速说完,向娩捂着心口落下泪来。
白裙飘渺身姿如柳,倒真有西子捧心的姿态。
顷刻间所有人都不满瞪我。
齐安度神情也愈发阴沉:“任政,大理寺那么多仵作,你为何偏要带这矫情不孝,只会卖弄的女仵作?”
“这本就不合规矩。若你执意让这女人验尸,别怪我上奏陈大人!”
陈大人便是大理寺卿,大理寺的一把手。
前面的话任政跟没听见似的,可陈大人三字一出,他瞬间眉头锁紧。
他在考虑要不要继续帮我了。
事已至此,我怎可能还不明白向娩来意?
原来不是为了林月,而是为了我!
她是想引齐安度出手施压,让我失去任政助力,只能老实回向府认错吧!
也是奇了,到底为何?
为何向家人都对我厌恶至极,又好像一定要我待在向府?
心中疑云渐起,但我也知此事可之后再探。
眼下最重要的,是我修习验尸之术多年,好不容易触到大理寺仵作的门槛,
绝不能让向娩几句话便夺走!
“我离开向府不是这般缘由。况且你嘴上说得关切,那齐少卿羞辱我时,你为何一句都不反驳?”
我冷声质问向娩,把她问得面色微僵。
才转身看向齐安度:“齐少卿,我知道你对我有偏见,但能否给我一炷香时间?只一炷香我便能验出尸首所有异处,”
“若不能让你满意,不必驱赶我自己走!”
一番豪言壮语,引得旁人纷纷侧目。
那么短时间,资历再深的仵作都不敢担保精确,我这女子竟敢口出狂言。
任政眼底划过欣赏。
齐安度脸色几变,却仍嘲弄耸肩,“有必要吗?”
“我乃大理寺少卿,请离闲杂人等的权力还是有的,用不着那一炷香!”
12
...虽不想承认,但他说的是事实。
怎么办,还能怎么办?
大脑飞快转动,我咬牙思考对策。
“不过,”就在这时,齐安度竟话锋一转,“我也不是不能给你机会。”
“一炷香时间,若我不满意你不止要走,更要为先前宴会之事跟娩儿磕头道歉!”
搞了半天,他打的竟是这般主意。
我甚至安了心,毫不犹豫应下:“没问题。”
这可是我盼了多年的,进大理寺当仵作的机会。
别说我不会输,哪怕他要我上刀山下火海,我也绝不犹豫!
拿起所需的工具,我走到女尸身边,立即有差吏掏出香准备点燃。
“等等。”
我却开口打断,“齐大人放心,我不是想临阵脱逃,只是您提了要求,我也可以加码吧?”
“哦?”齐安度眯眼,“说。”
我深吸口气,“没磕头那么过分,只要向娩承认方才在污蔑我,并为之道歉。”
“还有您,也要为瞧不起女仵作道歉。”
齐安度从头到尾,是没说过侮辱女仵作的话。
但我听得出他那一句又一句“女仵作”下暗含的恶意。
他就是瞧不起我,更瞧不起女仵作。
那我偏要让他被女仵作打得心服口服!
待齐安度也毫不犹豫,仿佛我输定了般应下要求后,我便开始了验尸。
首先是胸口刀伤。
“奇怪,”我对任政道,“刀虽扎得深,但周围的肉都被撕裂了。”
以撕裂形状看,这刀分明是被扭送进女尸胸腔的。
人被刀捅会痛,自然会反抗逃跑。
扭着刀杀人,除非死者被捅时已昏迷,或重伤无力反抗。
但这女尸又无其他伤口。
“是迷药,或者毒!”
13
一炷香时间很快过去。
替女尸穿好衣裳,我不等齐安度问便开口:“她死于刀伤,从五脏六腑看毒性没来得及蔓延。”
所以重点该放在刀伤上。
“从胸腔肋骨划痕看,这刀不止是扭送,更是卡顿着捅进去的,倒不像故意折磨。”
更像凶手也失了力气,只能这样杀害死者。
且刀伤角度也别有洞天,即使伤口撕裂,还是能看出往右偏移。
“很大可能,凶手是个左利手的男子,就住在别院附近。且他杀人时中了迷香,待效果过去才趁夜把死者藏到此处。”
我这么说不是空穴来风。
在女尸胃部,我发现一些药渣,分明是某种迷香的解药。
这女尸死因还挺复杂,又中毒又被捅又有迷香,背后因由连我都有些好奇了。
但那是之后的事。
“如何?”我边净手边朝齐安度道,“大人可还满意?”
方才他们都看着,就算其他仵作来验,也绝验不出更多东西了。
别说齐安度,向娩的神情都险些没维持住。
“妹妹何必咄咄逼人。”
可她还是落泪呢喃,替齐安度『打抱不平』。
齐安度则把她拉到身后,才梗着脖子回应:“说了半天,仍不知凶手何人,要我如何满意!”
这是想破罐子破摔,直接玩赖了?
若光验尸就能抓出凶手,还要他大理寺少卿何用啊!
我们对峙激烈,差吏们自然议论纷纷。
有人骂齐安度不要脸,也有人帮他说话,一时竟商量不出解法。
“谁说没有结果?”
就在这时,方才不知去向的任政终于出现,还领着一个下人装扮的男子,
“你要的结果,这便来了!”
14
“这是何人?难,难道...”
齐安度看着那男子,脸色愈发难堪。
任政却摇头,“不是凶手,但算个重要人证。”
说罢,他朝男子使了个眼色。
男子立即跪答:“回大人的话,小人是别院的小厮。”
“而这位姑娘说的左利手男子,小人还真知道一个,也是别院的小厮,就住在别院偏房内!”
在小厮的讲述下,左利手男子的形象越发丰满。
他没有名字,别院主人给他赐名良福。
良福是邻城过来做工的,今年十七,长相清俊,受不少丫鬟偏宠。
因此他有些自傲,也常在其他小厮面前炫耀。
直到三个月前,良福突然不收任何丫鬟东西了,问他也不答,只说等他发迹请所有人吃酒。
原本没人把他的话当回事。
谁料又过两月,也就是一个月前,他竟真给了银子让大伙吃酒去。
“有便宜我们自然要占了!那夜别院好多小厮次日才回来,一回来才知道,良福大早便以老母重病为由,向主家请辞回乡了。”
小厮挠挠脑袋,“可我记得清楚,他分明说过自己老母早就离世了啊。”
这么看来,答案呼之欲出。
左利手,男子,以及一个月前用自相矛盾的理由请辞。
女尸死的时日,大概便是一个月。
虽还不知为何,但凶手必是这良福没错了!
“那还愣着作甚?”齐安度负手,睨了官差们一眼,“赶紧抓人去啊!”
话落,他自然而然转身,携着向娩就打算离去。
“慢着!”
我高声阻拦:“齐大人这么着急走,莫不是忘了赌约?”
我可不是受了委屈只会隐忍之人!
齐安度脚步一顿,咬咬牙,似要摆高官架子。
任政适时出声,“得知消息后,我已命人快马加鞭赶去良福家中,若不见人,便会下发海捕文书。”
他语气温和,笑容和煦,“齐少卿不必为此忧心,管好眼前之事便是。”
这下,齐安度吐到嘴边的话只能往回咽了。
看得出那话不算好听,连他自己都被噎得满脸青紫。
周围顿时寂静无比,不论差吏还是围观的公子下人,都盯着他和向娩打量不停。
跟那日宴席一模一样的情况。
哪怕齐安度忍得,向娩也是忍不了的。
只见她忽地挡到齐安度身前,泪珠挂在眼眶要落不落,活像被风雨击打却不认输的小白花。
“妹妹,我知道你怪我,怪我在爹娘身边生活,你却只能待在乡下,”
她语气越发悲哀,“哪怕是因为你身子不好,但仍是我对不起你,要我怎么道歉我都接受,可你不能牵连齐少卿啊!”
“求你别再为难他了,大不了我跪下给你赔罪!”
说罢,向娩狠了狠心,
竟真朝我弯曲了膝盖。
15
自然没能跪下去。
她身后的齐安度又不是摆设,轻轻一拽便把她拽进怀中。
“够了向舒!”
看向娩屈辱的模样,齐安度气红了眼,“你自己身子不争气,凭什么怪娩儿?你果然如他们说的那般下 贱卑劣!”
“安度,别这么说妹妹...”
“娩儿,她可没当你是姐姐!”
两人纠纠缠缠,演了一出受尽委屈的好戏。
还真让围观之人有些动容,眼看就要替他们说话。
“可我们的赌约,是要向大小姐为污蔑我道歉,要齐大人为瞧不起女仵作道歉。”
我轻声冷笑,开口打断,“跟向大小姐方才说的那些有关联吗?”
“既没关联,那向大小姐言左右而顾其他,究竟是心虚,还是想转移注意避开道歉?”
“向舒!”
齐安度厉声怒吼。
却在吼完之后,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至于向娩,更是只缩在他怀中,连头都不抬起来了。
这回不止打量,周围还响起了窃窃私语。
不用听都知道是在说他们二人闲话。
重重压力下,齐安度终于败下阵来,从牙缝里挤出一句:
“是我对不起女仵作,行了吧?!”
不等我回话,他又快速补充:“见好就收,别得寸进尺!”
说罢,他再不给任何人开口的机会,
一把抱起还在装死的向娩,大步离去。
16
虽未听见向娩的道歉,但我抓住了机会,也没让他们占便宜。
这便足够了。
在任政安排的宅子住了几日,我再度被叫到大理寺,听到了良福入狱的消息,
也知晓了他杀林月的原因。
原来良福和林月,竟在三个月前有了一段不为人知的关系。
也不知良福用的什么手段,竟勾得林月这个贵女对他死心塌地,想下嫁给他做妻。
林家自然不同意,立马给林月安排了一桩婚事。
本来婚期,就定在一个月前。
但他们万万没想到,这痴女子竟在婚期前夜逃出林家,带了毒药想跟良福殉情。
而良福呢?
他只以为林月是要带银票跟自己私奔,所以打发了其他小厮,想抢走银票去过好日子。
得知是要殉情,他自然不愿。
那痴女子林月,倒不算太痴,因为她竟猜到了这情况。
早在找到良福时,便在屋里点了迷香。
她想趁自己的毒还未发作,趁良福被迷得无法反抗时,把毒药灌进良福口中。
可惜,她低估了良福的力气,最终被良福刀杀。
随后便是良福藏尸,逃之夭夭。
“听起来跟搜查证据和验尸结果十分吻合,可我为何总觉得....”
看着差吏呈给任政的文书,我紧皱眉头。
到底哪里奇怪,难道是我的错觉?
“不是,”任政忽地抬眸,直直看我,“其间有个人的痕迹,被直接抹去了。”
我哑然思索,只几息便目光一凛。
向娩!
17
没记错的话,当时齐安度带她来,分明说过她与此事也有关联!
任政点头,“没错,林月之所以能遇见良福,便是因为向娩约她去碧泉别院踏青。”
“就这样?”我凝神。
分明不算什么大事,还要特意抹去痕迹,背后定有其他缘由!
但...
我没动,只咬着下唇看向任政。
他也盯着我看了片刻,忽地勾起笑来,“遇见不公也未冲动行事,比宴会那日长进不少。”
说着,他又渐渐收起笑意,“向娩背后的事,不能再查,也查无可查了。”
果然。
想也知道,若能继续查他怎可能坐在这跟我闲聊?
“那能不能告诉我真相,至少,得有人知道林月真正的死因吧?”
“当然,我叫你来不就为了这个吗?”
窗外微风渐起,任政边给我倒茶,边跟我诉说猜测。
其实他查到很多,比如良福私下,曾与向娩身边某个贵女的小厮见过面。
比如在事情开始前,向娩就多次联合嫡出的,地位高的贵女们,暗中玩弄地位低下的庶出女子。
她们的玩弄很私密,甚至有些女子,连自己被玩弄了都不知道。
说的便是林月。
林月怎么能想到呢,自己跟心爱的男子连遇见,都是一场精心策划。
有人在背后为良福出谋划策,告诉他林月所有喜好,把良福打造成林月梦中的男子。
让处于深闺,还得不到良好教育的林月不得不动心。
然后故意把消息捅给林家,让林家安排一桩婚事,再叫人对林月稍加挑唆。
“嫁给不爱的男子与死了有何区别?所以去殉情吧,与你爱的人死也该死在一起。”
“这才算真正的爱,才算贞烈!”
可怜那痴女子,真被挑唆得起了死念。
最后用破碎的命,只换来虚幻的爱。
而真正在背后作恶之人呢,她们可能正围在桌边,笑得花枝乱颤,大骂痴女子蠢。
然后七嘴八舌地商量,下一个该玩弄谁。
因为她们的身份高贵,因为死的只是个不重要的庶女,连官府都在庇护她们。
一切蛛丝马迹,都只能说是『猜测』。
“皇城便是如此,看似繁华荣盛,实际只是一层又一层台阶。”
任政重重叹息,“站在底层,甚至台阶外的,对拥有权力的人而言,可以是蝼蚁是牲畜,却断断不会是人。”
权势欲念,早凌驾在『人』之上了。
心底酸酸涨涨,我似有很多话想说,又不知能说什么。
张着嘴愣了半天,终究只吐出一句:“那你呢?”
你任政分明知道所有真相,却也没打算深究。
你跟那些人,是一样的吗?
“在成为大理寺少卿前,我也只是个穷书生。”
任政听懂了我言下之意,语气变得郑重:“向舒,你有成为大理寺仵作,为仵作正名的夙愿,我自然也有,我定要成为大理寺卿。”
“我记得自己如何走上这条路,也记得为何想走这条路。”
“只是走得越久,就越发迈不开步子了。”
沸腾的茶水带起层层雾气,我看不清他的神情。
但我能感受到,迷蒙之中他仍在努力地,拼尽全力地想改变什么。
“那就改变吧,就从向家开始!”
心底的石头骤然落地,我朝他扬起笑容,“哪怕我们能做的很微小,哪怕后果无法承担。”
反正以我和他原本的身份,我们追逐的事,本就看似遥不可及了。
再多一件又何妨?
窗外忽地吹来一阵风,将茶雾打散,我终于看清他的面容。
如春水般温和却也坚定的笑容,微眯的眼眸中清晰倒影我的身影。
同样挂着笑,满是对未来的希翼。
18
此事落幕,我仍没当上大理寺仵作。
因为大理寺没有女仵作的先例。
任政向大理寺卿陈大人替我争取过,却遭到齐安度极力反对。
任政上任前只是穷书生,而齐安度上任前,已是名门贵族之子。
陈大人甚至没犹豫,一口拒绝了任政。
失望是肯定的。
但不至于气馁,更不会就此放弃。
夙愿之所以是夙愿,便是前路千险万难,哪怕粉身碎骨也绝不退缩!
我暂以『朋友』身份,跟在任政身边查案,一晃便过去半年。
“向姑娘好。”
“向姑娘要去何处?”
“下次我这边来了案子,向姑娘能否先帮我验尸?”
从大理寺离去的路上,无数官差围着我叽叽喳喳。
这半年我与任政联手,破了不少奇案。
别说大理寺,就是皇城内认识我的百姓都越来越多,他们看我这仵作的眼神早已没了鄙夷,只剩敬佩。
从皇城百姓开始,我想做的事有了进展。
心情大好,我脚步都越发雀跃,直到迈出大理寺的门。
“妹妹,”向娩站在门外,笑容温柔,“我来接你回家了。”
自前几日,我和任政又破了一桩奇案后,
向家便又开始作妖了。
要么是向娩,要么是向家夫妻,总之他们日日来大理寺堵我。
说什么想我了,要接我回家。
大庭广众,这行径自然引人侧目,比起来接我更像要用闲言碎语逼我妥协。
压在心底的疑惑再度涌上心头。
为何向家人,就非要我回向府不可?
想不明白,但他们一定没安好心。
“滚。”
于是我一如既往,哪怕被无数人辱骂不孝,也没上向家的马车。
可我没想到,向家竟急切到这种地步。
人来人往的巷口,竟有丫鬟打扮的女子当街按住我,不由分说劈上我后颈。
意识消散前,我只看到她佯装焦急大喊:
“救命啊!我家小姐昏倒了!”
19
再醒来,我已被关进向府柴房了。
不管怎么喊叫都没人理会,整整两日我滴水未进。
身上的力气逐渐消散。
浑浑噩噩间,终于有丫鬟端食盒进来,诱人的香气勾得我睁开眼睛。
是她。
当初离开向家时,带人来搜我东西的那个丫鬟。
“向仵作,想吃吗?”
她脸上仍挂着狗仗人势的笑:“可都是因为你,我才被安排来做这么晦气的活计!”
“所以想吃的话,你就自己爬过来拿吧!”
说罢,她把食盒放到自己脚边,饶有兴致地看着我。
仿佛已看到我卑微如狗般爬过去的场景。
我当然没动,哪怕眼冒金星,被香味刺激得唾液不停分泌也没动。
只定定看她,在脑中思索现状。
向家半年没有动静,如今一出手,便是当街强绑也要绑我回来。
却并未善待我,还任由丫鬟报复我。
显然是这段时间,只要我人在向府就可以,饿了伤了他们都无所谓。
背后缘由,莫非是....
混沌的大脑竟愈发清醒,我忽地开口,哑声对那丫鬟说了几句。
“你说什么?”她没听清,眉头微皱。
我艰难抬起被捆住的手,指向她腰间,又是一阵嗫嚅。
她眉头皱得更紧了。
看着我被五花大绑,终究迈步走来:“你说什么呢?!”
“...说你蠢啊。”
话音落下,我忽地暴起,双拳重重砸向她前顶穴。
身为仵作,我自然知晓击打哪处容易致人昏迷。
哪怕饿得只剩两成力气也足够了。
那丫鬟瞪大眼,强撑着还想骂我,却只能两眼一闭昏倒在地。
机会来了!
我连忙用捡来的石子磨断绳索,打开食盒便胡吃海塞。
胃里有东西垫底,力气终于慢慢回到体内。
也没敢多耽误,我立即起身,换下那丫鬟的衣物逃出柴房。
再快些,再快些!
向府构造我早熟记于心,再有一个转角,我就能从侧门逃出去了!
但就在拐角处,我正要继续往前冲时,
旁侧凉亭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太好了老爷!只要这两日过去,事成定局,娩儿便再不用受那婚约束缚了!”
20
这声音,分明是向夫人。
这两日,婚约....
定与我有关联!
前方守卫众多,一时半会也出不去,我干脆躲进暗处偷听二人交谈。
只听向家主冷哼:“一个七品官的儿子,还妄想娶娩儿为妻,哪怕他爹曾帮过我又如何?”
“挟恩图报,一家尽是利欲熏心的小人!”
“是极!”
向夫人附和,“不过好歹也是官家子弟,让向舒替娩儿嫁过去,也算不得委屈。”
“待她日后懂事了,怕是谢我们都来不及!”
一番话信息量不算大,轻易便能猜出来龙去脉。
原来向家夫妻非要接我回来,哪怕我离开也要不择手段绑我,
就是为了让我替向娩,完成他人用恩情换来的婚约。
可对方只是七品官职,向家家大业大,若真要悔婚对方也无可奈何啊!
只不过要损毁些许名声罢了。
...所以向家夫妻二人,是舍不得名声,又舍不得向娩,便拿我这流落在外的亲女儿开刀?
究竟谁才是利欲熏心的小人?!
怒火涌上心头,我不禁无声冷笑。
万幸老天还是站在我这边的,听他们对话,离那婚期还有两日时间。
在一切尘埃落定前,竟被我抓住了逃离的机会。
二人还在谈论婚约之事,门口的守卫也似乎松了些。
走!
我小心翼翼挪步,准备离开。
却在这时,向夫人的声音又像炸雷般在耳边响起:“要我说,那姓王的仵作也是个不知好歹的!”
“都说了把向舒给我们,便让他重回大理寺当仵作,他还非要知道我们接回向舒是何目的。”
“他又不是向舒亲爹,管这么宽作甚?浪费了我最后一瓶奇毒!”
21
脚步猛地停顿,我不可置信抬头。
她说的,姓王的仵作是谁?
还有浪费了奇毒,是什么意思?
“蠢妇,提那死人作甚!”向家主低声呵斥,“你生怕别人听不见这些破事?!”
向夫人抿唇,不再吭声。
可来不及了,我已然听见了。
她说的,是王爹爹。
那个会在我生辰时,给我长寿面的小老头!
我就说身子那般硬朗的王爹爹怎会突然病重,原来他根本不是病死的。
是她,是他们。
是我亲爹亲娘,毒杀了我的王爹爹!
咔嚓。
清脆的树枝断裂声,在寂静的夜里尤为响亮。
向家夫妻浑身一僵,异口同声大喝:“谁!”
巡逻守卫被呼声唤来,将四周包围。
已无处可逃。
我面无表情从暗处走出,语调平静询问:“是你们杀了王爹爹。”
说是询问,却是肯定的语气。
那二人见到我,面色都有一瞬慌乱,但想起我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又立马恢复神情。
向夫人甚至勾唇轻笑:“向舒,我们可没允你出来,还不快滚回柴房去。”
我没搭理。
只自顾自重复:“是你们,杀了王爹爹。”
“向舒!”
向夫人拧紧眉头呵斥。
倒是向家主,看我这副知晓了所有事的模样,竟也懒得装了。
“是又如何?”他声音极其冷漠,“向舒,有你这样的女儿,只会让向家蒙羞。”
“若不是你能替娩儿完成婚约,当初知晓你的存在,我们便会让你和那仵作一起下地狱。”
“如今你还活着,应该感恩我们,感恩有这婚约才是!”
可笑,当真可笑!
这就是我的亲爹亲娘,这竟是我的亲爹亲娘!
他们怎么可以因为一句“蒙羞”,便想夺走别人的生命?
怎么可以因为王爹爹想追究原因,便真夺走了他的生命!
“百姓的命在你们眼里究竟算什么?!”
名为理智的弦彻底绷断,我近乎撕心裂肺朝他们大吼:“翠竹,林月,王爹爹,你们究竟还要杀几个百姓才够!你们凭什么肆意剥夺他人的一生!”
“什么皇城权贵,笑话!你们简直连畜 生都不如!”
“向舒你放肆!”
向家主厉声怒吼,向夫人的脸色也瞬间阴沉。
二人对视一眼,眼底双双闪过凶光。
“来人!”向家主高喊,“二小姐得了疯症,还不快压住她!”
呆愣在一旁的下人终于缓过神,犹犹豫豫,还是将我按倒。
随后向夫人从袖中取出药瓶,缓步朝我走来,“向舒,这就是你的命!”
“别挣扎了,认了吧。”
话落,她毫不犹豫将药灌进我的口中。
那不是要命的毒,只让我四肢渐感乏力,再也无法动弹。
之前发生那么多的事,我都没哭。
这一瞬,却是再也忍不住了,泪珠顺着面颊滑落。
“为什么?”用尽最后的力气,我轻声询问,“明明我,才是你们的亲生女儿…”
向夫人手中药瓶微颤。
只一瞬的迟疑,她便再复清明:“我的女儿,从来只有娩儿一人。”
眼前的世界开始旋转模糊,丫鬟们将我拖回阴暗的柴房。
霉湿木头与冷风的味道在鼻尖交织,我仍想起身,仍想逃离。
却别无他法,只能绝望地闭上眼睛。
22
两日时间很快过去。
天刚刚亮,外头便传来敲锣打鼓的声响。
一众丫鬟闯入柴房,给我换上嫁衣又盖上盖头。
原属于向娩的婚期到了。
“为了向府的好名声,今日可请了不少权贵前来呢。”
没有其他丫鬟愿意跟我说话。
只有那狗仗人势的丫鬟,锲而不舍凑到我耳边:“向仵作,日后你也算半个权贵了,高兴点嘛!”
她话语里尽是嘲讽快意。
我没回答,也无力回答。
只在她话音落下后,像个人偶般被搀扶到前厅。
向家夫妻虚伪的笑声传来:“王小子,我家这丫头舍不得我们,哭脱了力,你日后可要好好待她。”
“岳父岳母果真大义,还请你们放心,我定会珍爱娘子的!”
陌生男子的声音里,是压抑不住的爱和兴奋。
至于来观礼的宾客,自然都在夸向家信守承诺重情重义。
看来他们都不知道,盖头低下的根本不是向娩,而是我这替代品。
在一声又一声炮响中,在所有人的祝福声下,
男子抱起我走向了花轿。
只要被放入轿中,我这替嫁之事就算成定局了。
不止向家和向娩平白获利,就说我的仵作生涯,也算走到尽头。
努力了这么久,真的只能这样,真的别无他法了?
怎么可能!
就在男子抱着我,即将跨出向府大门之时,我竟忽地动起来,一把掀开盖头。
“王公子,你看清楚了,我可不是你心心念念要娶之人!”
毫无中毒迹象,这话清晰万分,传入所有人耳中。
23
一瞬间,整个向府都静默了。
不止宾客和这王公子,连向家夫妻都不可置信地瞪着我。
怎么会,我怎么会没中毒呢?
看着他们精彩万分的脸,我忍不住勾起唇角。
向夫人给我下药时,我特意问了她那句话。
我问她为什么这么对我,明明我才是她亲女儿。
其实我根本不在乎答案,也没把她当亲娘,我只是要她那一瞬的迟疑而已!
有那丝迟疑,她便会忘了检查我是否将药吞下,待回到柴房我再把药汁吐出来便是。
这两日我根本没中毒!
“你,你是谁?娩儿呢?!”王公子气急质问,“岳父岳母,这是怎么回事!”
“王家小子,这....”
向家主咬牙,似在思索对策,很快双眼亮了起来,怒气指我。
想推锅?
没门!
趁他开口前,我先一步脱口而出:“他们怎可能告知你真相,想知道的话,还不如来问我。”
“不过告诉你真相前,请允我在这么难得的盛宴下,做完几件要事!”
我既然没中毒,又迟迟没逃跑,自然说明我另有事情要做。
而这件事,只有在婚期当天,在这么多权贵的注视下,才有可能做成。
没错,其实很久以前,我就知道向家夫妻要拿我替嫁的算盘了。
毕竟疑虑已生,我怎可能什么都不调查?
一直佯装不知,还佯装中毒,就是为了今日!
不给任何人反应的时间,我朝宾客聚集的某处使了个眼色。
下一瞬,任政领着几个他信得过的差吏,还有一个熟悉的女子走到众人面前。
看清那女子的瞬间,向夫人便攥紧了拳:“向舒!你...”
“各位大人!”
可惜她刚开口,又被那女子打断:“民女向府丫鬟紫竹,要控告向家小姐向娩,杀了手下丫鬟翠竹!”
没错。
这女子便是当初,唯一一个愿意站出来,替翠竹讨公道的丫鬟紫竹!
24
向家夫妻气急败坏,宾客们却不明所以。
“不是成婚吗?这是什么情况?”
议论声细细碎碎,大多再问向娩的去向。
可向娩始终没露面。
缩头乌龟。
我在心底腹诽,向家夫妻自然也没闲着。
“翠竹身死一事早有定论,凶手另有其人,且已入大狱!”
向夫人大声宣告:“他们在此时翻起旧事,定有阴谋,大家别被花言巧语蒙骗!”
翠竹一事闹得也算大。
其他权贵多少知晓,在他们的印象里,凶手确实已被官差带走了。
“可那只是你们安排的替罪羊,向娩才是真凶!”
紫竹毫不畏惧反击:“不止是花言巧语,我们还有实证!”
说罢,她从任政手中,夺过一小块碎布。
“这是向娩衣衫上的布料,从翠竹尸体的手中发现的!”
“若凶手真是那人,若真与向娩无关,那这碎布为何在翠竹手中?你们说啊!”
向家夫妻不吭声了。
向娩的衣衫都由极其珍稀的布料制成。
那花纹样式,只要见过向娩的,都认得出来。
实证之下,辩无可辩,偏偏今日还不是上次那种小场面,能以家人威胁紫竹。
若用那招,跟认了就没什么区别了。
两人都紧咬牙关,眼珠颤动似在思索对策。
他们还没想出来,倒是来参加宴席的齐安度,先一步提出质疑:“若真如这位姑娘所说,那向家为何留你性命?”
“听你身份,只是向府的丫鬟而已,你知晓这么大的事,他们不该杀你灭口吗?”
25
齐安度身为另一个大理寺少卿,还是有点实力的。
这话直直说到了点子上。
其他人也跟着质疑,向家夫妻的脸色都好看起来。
他们眼底甚至闪过得意,似乎笃定紫竹不会说出真相。
我有些担心,上前握住紫竹的手。
她却只是摇头:“向舒姑娘,这是我欠翠竹的,一定得我亲自偿还。”
“只是你保证,我爹娘他们都很安全,对吧?”
“我保证。”
任政低沉回应,声音极其有力量。
瞬间紫竹就笑了。
下一刻,当着在场无数人的面,她竟将自己的衣袖挽了起来。
两条纤细的手臂暴露人前,却无一人斥责她放浪。
因为那两条手臂,密密麻麻全是伤痕,有些地方还往外渗着血,几乎没一处好肉!
即使我早看过她的伤,仍不忍地移开了目光。
“这就是向家留我性命的原因。”
紫竹笑得凄凉,“表面说将我赶出了向府,实则向娩囚禁了我,对我动用私刑,折磨了我整整半年。”
“那座地牢的大门,就在向娩院子的假山后,不信你们大可以去查。”
“那里面的刑具,说不定还沾着我的血呢!”
鲜血淋漓的伤口像把刀,扎在所有心虚之人眼上。
向家夫妻目光闪躲,竟命人拦住了去向娩院子的路。
这无疑是承认了紫竹的话属实!
就是再爱慕向娩的齐安度,此刻都提不出质疑了,只如山崩地裂般愣在原地。
而向娩,直到此时都没露头。
这可不行啊。
“向娩,事到如今你还打算当缩头乌龟吗?!”
我知道她一定躲在某处,观察前厅的情况,干脆放声大喊:“既然如此,你也别怪我不留情!”
“半年前林月被刀杀一案,幕后真凶也是你吧!”
26
既然打算闹大,我和任政当然没打算只帮翠竹讨公道。
任政调查此事许久,手上本就有证据,再加上良福的亲口证词。
足以证明确实是向娩在背后帮良福勾搭林月,也确实是她派人挑唆林月殉情!
两条人命,明晃晃摆在台面上。
也多亏了向家夫妻想以此婚约博取好名声,皇城大部分权贵都在此处。
那些罪恶再也无法掩盖了!
“陈大人,”
万籁俱寂中,任政朝大理寺卿行礼,“证据确凿,是否捉拿向娩归案?”
是否?
能否吗?
投过来的目光灼灼,大理寺卿陈大人抹了把头上的汗,顶着无数压力点了头。
终于,沉冤得雪。
官兵们不再克制,径直冲进后院,却是在前厅角落逮到了向娩。
往日高洁如谪仙的女子,此刻被押在地上,无比狼狈。
她仍在哭,柔声大喊:“安度,不是这样的!都是向舒那恶毒的女人在污蔑我!爹娘,你们倒是说话啊,救我啊!!”
只是那喊声,再也维持不住善良假象。
齐安度没说话,怔愣着别过了头。
至于向家夫妻,那反应让我都有些意外。
他们竟也狠下心避开了向娩的目光。
我不由自主笑出了声。
看啊,这就是他们的爱。
于他们名声有用时,哪怕你杀人放火,他们都能保护你。
但若于他们名声无用,甚至有损,那不好意思,
你谁?
什么相处,什么血缘都没用,他们只爱『向府』,只爱自己!
我都看得出来的道理,向娩待在他们身边这么久,怎会看不出来。
她终于明白,自己被放弃了。
“爹,娘,你们真的不要娩儿了?”
向娩低低呢喃,忽地竟疯狂笑出了声:“好,好啊,既然如此,你们也别怪我做得绝!”
“向舒,你不是正义,不是要讨公道吗?那我便再送你几个公道!”
“向娩!!”
向家夫妻似乎意识到什么,忙朝向娩扑去,想堵住她的嘴。
可有官兵把守,他们根本近不了向娩的身。
于是向娩的话,便毫无遮掩回荡在向府上空:“你还不知道吧,养你长大的那个王仵作,就是他们杀的!”
“不止如此,他们还贪墨银钱,以次充好!若有人发现他们的行径,他们便悄无声息把人杀了,尸骨就埋在向府的田产下!”
“这可不是空穴来风,所有证据都在我书房里存着,你们想要便去找吧!爹,娘,跟娩儿一起下地狱吧!哈哈哈哈哈!”
“向娩!别叫我们爹娘,你就是个见人,见婢生的小见人!”
“你果然跟你娘一样贱!早知道老子就该像掐死你亲娘一样,一并掐死你!!”
乱套了,全乱套了。
昔日幸福美满的三人,如今却泼妇骂街扭打在一起。
各种肮脏的词汇萦绕在耳边,权贵们皱着眉,大步离开。
看官兵们势必抓他们入狱的模样,我和任政紫竹对视一眼,也离开了。
空荡荡的向府,只有那三人仍在狗咬狗,厮打谩骂。
似永远不会停歇。
27
向府倒台,我仍在过自己的生活。
一晃便是大半个月。
再一次去大理寺时,我偶然得知他们的消息。
原来就在今天,向家三人以命偿命,全都被处死了。
可他们欠下的太多太多,光是处死,仍觉得不够。
翠竹,林月,还有王爹爹。
剩下的,你们亲自向他们讨回来吧。
暖洋洋的日光轻微晃动,似回应我心中话语,我握紧挂在腰间的玉牌,骤然一笑。
“这么多案子,我都忙得脚不沾地了,你竟在这躲懒?”
忽地,身后传来熟悉的低沉嗓音,“都正式当上大理寺仵作了,我可是能扣你俸禄的。”
嘴边的笑骤然扩大,我回身朝任政行礼,
“大理寺向舒,见过任少卿。”
随着行礼动作,玉牌摇晃,显示出刻文。
大理寺仵作。
没错,在向家事件结束后不久,我便当上大理寺仵作了。
说来还得多谢向家夫妻。
他们请了那么多权贵,事情闹大后,我和任政竟吸引了某些人的目光。
那些人跟我们一样,抱着初心而来,为改变某些事而努力着。
大家志同道合,那些人便决定给我们一些便利。
比如向大理寺施压,逼大理寺卿允许女仵作参加考核。
只是允许参加而已,我仍是通过自己的能力,光明正大考进大理寺的。
至于任政,也获得了不少资源。
即使他依旧只是少卿,但现在的他,哪怕面对家境雄厚的齐安度,亦有与之竞争的资本了。
大闹了一番,我们两人都还没能实现夙愿。
前路也依旧渺茫。
但我说过,夙愿之所以是夙愿,便是粉身碎骨也决不退缩。
这路上不止我们两人了。
终有一日,我们会结合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在这渺茫的路上,找到我们期盼的未来!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