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婚二十二年,她说:离婚吧!我受够了搭伙过日子的陌生人生活

发布时间:2025-09-11 10:55  浏览量:3

晚饭后,电视机的音量被调到35。这个不大不小的数字,像一根看不见的标尺,精准地丈量着我和林慧之间沉默的距离。二十二年了,客厅里永远是这个音量,不高到刺耳,也不低到听不清,就像我们的婚姻。

我放下碗筷,厨房里传来林慧洗碗的声音,水流哗哗作响,盖过了电视里家庭剧的对白。我看着电视,却一个字也没听进去,耳朵里全是水声和自己略显沉重的呼吸。我从餐巾纸盒里抽出一张纸,擦了擦嘴,又下意识地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这是我的标志性动作,每当我觉得烦躁或者无话可说的时候,就会这么做。

客厅的抽屉里,我刚刚为了找一节电池,无意中翻出了一本蒙着薄尘的相册。封面上,年轻的我和林慧笑得像两朵向日葵,紧紧挨着,仿佛全世界只剩下彼此。照片上的阳光,刺得我眼睛有些发酸。

林慧从厨房出来了,手里拿着一块抹布,默不作声地擦着餐桌。她今天格外沉默,连碗碟碰撞的声音都比平时轻。往常她总会抱怨几句电视剧情节的狗血,或者念叨儿子陈烁在大学里的琐事,但今天,她像一个被抽走了所有情绪的木偶,只剩下机械的动作。

我清了清喉咙,想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安静。“今天……学校里有事?”

她擦桌子的手顿了一下,没有抬头,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空气里的尘埃。“没事。”

“哦。”我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我们之间的话题,像被抽干水的河床,只剩下干裂的泥土和几块硌脚的石头。工作、孩子、双方父母的健康,这些常规话题聊完了,就只剩下大段大段的空白。

她直起身,把抹布叠得方方正正,放在水槽边上。然后她转过身,看着我,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水,没有一丝波澜。看了足足有十几秒,看得我心里发毛。

“陈峰,”她开口了,声音不大,却像一颗石子投进静水里,在我心里砸出层层叠叠的涟漪,“我们离婚吧。”

我愣住了,以为自己听错了。电视里正放到男女主角声嘶力竭的争吵,那声音显得那么遥远而不真实。

“你说什么?”

“我说,离婚吧。”她重复了一遍,字字清晰,“我受够了这种搭伙过日子的陌生人生活。”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她那句话在耳边反复回响。我看着她,这个我叫了二十二年妻子的女人,突然觉得无比陌生。她的脸上没有愤怒,没有悲伤,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

“林慧,你别开玩笑。”我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干巴巴的。

“我没有开玩笑。”她拉开我身边的椅子,坐了下来,我们之间隔着一张擦得锃亮却冰冷的餐桌。“陈峰,你想想,我们有多久没有好好说过话了?我们上一次一起笑是什么时候?上一次……牵手是什么时候?”

一连串的问句,像一把把小锤子,砸在我的心上。我张了张嘴,却一个问题也答不上来。是啊,什么时候?我记不清了。生活被磨成了一成不变的轨迹,上班,下班,吃饭,睡觉。我们是这轨迹上并行的两条线,靠得那么近,却永不相交。

“就因为这个?”我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委屈和愤怒,“日子不都这么过的吗?老夫老妻了,哪还有那么多风花雪月?”

“老夫老妻,不是客客气气。”她摇了摇头,“我们现在,比住在同一屋檐下的租客还不如。租客之间,偶尔还会聊聊天气,分享一下外卖。我们呢?”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整个客厅,这个我们一起布置起来的家。

“这个家,冷得像冰窖。你回来,坐在沙发上看你的新闻,我窝在房间里看我的书。吃饭的时候,除了碗筷声,什么都听不见。陈峰,这不是家,这是两个人合租的公寓,连租金都不用付。”

我感觉一股火气从胸口往上蹿。

“我每天在外面累死累活,为了这个家打拼,我图什么?我不就是想让你们娘俩过得好一点吗?我没在外面花天酒地,没干对不起你的事,到头来,就换来一句‘搭伙过日子的陌生人’?”

我的声音大了起来,电视里演员的嘶吼仿佛都弱了下去。

林慧没有被我激怒,她只是静静地看着我,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怜悯。

“陈峰,你给的,不是我想要的。”

这句话像一盆冰水,从头到脚把我浇了个透。我所有的辩解、所有的委屈,都被这句话堵了回去。

“你想要什么?”我几乎是咬着牙问出来的。

“我想要一个能跟我说说话的丈夫,一个能看到我今天换了发型,能在我难过的时候给我一个拥抱的人。我想要的,不是一个只会按时交水电费的‘家庭合伙人’。”

她站起身,走回房间,“砰”的一声关上了门。不重,但很决绝。

我独自坐在客厅里,电视的声音依然是35,不大不小,却像噪音一样钻进我的耳朵,搅得我心烦意乱。我拿起遥控器,想把声音关掉,手指却停在了半空中。我突然意识到,二十二年了,我从来没有问过她,为什么电视音量总是固定在35。

就像我,从来没有真正关心过,她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第一章

离婚这两个字,像一颗钉子,楔入了我看似平稳的生活。

接下来的几天,家里安静得可怕。林慧没有再提,我也刻意回避。我像一只鸵鸟,把头埋在沙子里,以为只要我不看、不听、不想,那颗钉子就会自己消失。我的核心缺陷——那种根深蒂固的回避和自以为是的“让事情过去就好”的惰性,在此刻暴露无遗。

我们依然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在同一张床上睡觉,中间隔着的距离,却比太平洋还宽。她不再给我盛饭,我也忘了问她要不要喝汤。那些曾经是本能的、微不足道的亲密,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周三晚上,我加班回来,一身疲惫。推开门,家里黑着灯,只有客厅的电视机亮着,屏幕上闪烁着五彩的光,音量不大不小,还是35。林慧的房门紧闭着。

我换了鞋,没有开灯,径直走到沙发前坐下。黑暗能给我一种虚假的安全感。我靠在沙发上,头向后仰着,盯着天花板。二十二年的婚姻,像一件穿旧了的毛衣,脱下来嫌冷,穿着又扎人。我从来没想过,这件毛衣会有被扔掉的一天。

手机在这时震动了一下,是儿子陈烁发来的微信视频。我犹豫了一下,按了接听。

屏幕上出现了儿子年轻而充满活力的脸。“爸,吃饭没?”

“刚到家,还没。”我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妈呢?我找她有点事。”

“在你妈房间呢。”

“哦,”陈烁在那头挠了挠头,“那我打她手机吧。对了爸,你帮我问问妈,上次她做的那个红烧肉,放冰糖是关键吧?我同学过生日,我们想在宿舍自己做一次,我吹牛说我妈是厨神。”

我心里一动,拿着手机,走到林慧的房门前,敲了敲门。

“林慧,儿子视频。”

门开了,她穿着睡衣,头发有些凌乱,脸上带着刚睡醒的倦意。看到我手里的手机,她愣了一下,然后很自然地接了过去。

“烁烁,怎么了?”她的声音立刻变得温柔起来,和我说话时那种冰冷的调子判若两人。

“妈,我想问你那个红烧肉的秘方……”

林慧对着手机,开始耐心地讲解起来,从怎么选五花肉,到焯水要去腥,再到炒糖色的火候,每一个细节都说得清清楚楚。

“……冰糖要用黄冰糖,敲碎了,小火慢慢熬,看到冒焦糖色的小泡泡,就把肉块倒进去,快速翻炒,让每一块都裹上糖色……对,料酒要沿着锅边淋下去,香味一下子就出来了……”

我站在旁边,听着她温柔而细致的指导,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就是这种温柔,这种耐心,我有多久没有感受过了?她对儿子,甚至对一个菜谱,都比对我用心。一股酸涩涌上喉咙,我别过脸去,假装看窗外的夜景。

挂了视频,她把手机递还给我,一句话没说,转身就要回房。

“林慧。”我叫住她。

她停下脚步,背对着我。

“我们……真的非要走到那一步吗?”我问得有些艰难。

她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她不会回答了。

“陈峰,”她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一棵树,不是一天枯死的。人心,也不是一天变冷的。”

说完,她关上了门。

周末,我正坐在书房里发呆,手机又响了,还是陈烁。我心里一沉,以为他又知道了什么。

“爸!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儿子的声音里充满了兴奋,“我申请的那个暑期实习,通过了!就在深圳,一家很牛的互联网公司!下周就要过去!”

这个消息像一颗炸雷,在我脑子里轰然炸响。

深圳。

这意味着,这个暑假,家里唯一的缓冲带——儿子陈烁,要消失了。这个偌大的房子里,将只剩下我和林慧,两个相看两厌的陌生人。

我强撑着说:“好事啊,恭喜你,儿子。有出息。”

“那是!不看是谁的儿子!”他得意洋洋,“爸,妈在吗?我跟她说说。”

我把手机递给从厨房走出来的林慧,她脸上的表情在听到消息后,也变得复杂起来。有为儿子的骄傲,也有一丝我能读懂的,对未来的茫然。

挂了电话,她看着我,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冰冷,反而是一种近乎认命的平静。

“看来,我们是该好好谈谈了。”

这个“谈谈”,终于无法再回避。儿子的离开,像一个倒计时,把我们逼到了悬崖边上。我的鸵鸟策略,彻底宣告失败。

第二章

送走儿子的那个周末,我和林慧进行了一次长谈,或者说,是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对峙。

地点不是在家里,而是在车里。那天我们一起去超市采购,回来的路上,车厢这个狭小而密闭的空间,像一个高压锅,把我们之间压抑已久的矛盾催化到了沸点。

我开着车,目视前方,状似不经意地开口:“烁烁走了,家里就剩我们俩了。关于……之前说的事,你到底怎么想的?”

我的逃避性格让我用了“之前说的事”这种模糊的词语,我还是不敢直面“离婚”那两个字。

林慧坐在副驾驶,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沉默不语。她的标志性动作又出现了,抬手,将一缕被风吹乱的头发掖到耳后。

“你说话啊。”我有些急了。

“说什么?”她终于转过头来看我,“该说的,我那天晚上不都说了吗?”

“就为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就因为我没发现你换了发型,没记得我们的结婚纪念日?”我提高了音量,方向盘被我捏得咯吱作响,“林慧,我们是过日子,不是在演偶像剧!”

“鸡毛蒜皮?”她冷笑一声,这声冷笑比直接的争吵更让我难受,“陈峰,在你眼里,所有你不关心的事,都是鸡毛蒜皮,对吗?”

“难道不是吗?电视音量非要开到35,这种事也值得拿出来说?”我终于把那个一直梗在我心里的数字说了出来。

“对!就值得!”她的情绪也激动起来,声音陡然拔高,“我就是要开到35!怎么了?碍着你看新闻了?”

“你这不讲道理!”

“我怎么不讲道理了?”她逼视着我,眼睛里有水光在闪,“陈峰,你跟我生活了二十二年,你从来就没问过我,为什么是35!你只觉得这是我的一个怪癖,一个不可理喻的习惯!你从来没想过去了解,去问一句为什么!”

我被她问得哑口无言。是啊,我从来没问过。我只是习惯了,然后是忍受,最后是麻木。我把这当成她无数个“中年妇女的固执”中的一个,懒得去探究。

“那……那是为什么?”我几乎是下意识地问。

她看着我,眼神里闪过一丝失望,然后又变成了决绝。

“现在问,晚了。”

车里的空气凝固了。红灯亮起,我踩下刹车,车子猛地一顿。我们两个都因为惯性向前冲了一下。

“林慧,你别闹了行不行?”我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一把年纪了,离什么婚?传出去让人笑话!”

“我不在乎别人怎么笑话!”她的声音开始发颤,“我只在乎我自己!我不想我下半辈子,也活得像个哑巴,守着一个聋子!”

她的话像一把淬了毒的刀,狠狠地扎进我的心脏。

“你说谁是聋子?”

“谁听不见我说的话,谁就是聋子!”她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压抑了太久的哭腔。激动之下,一句方言脱口而出:“你搞么子哦!听不懂人话啊!”

我猛地一踩油门,车子窜了出去,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我什么都不想说了。

家不是讲理的地方,可没了理,连情都撑不住了。这是我脑子里冒出的第一句话。

一路无话,回到小区的地下车库。我停好车,熄了火,却没有下车的意思。林慧也坐在那,不动。车库里昏暗的灯光,把我们两个人的脸都照得晦暗不明。

“我累了,陈峰。”过了很久,她轻声说,像一声叹息,“真的累了。”

我没有回答。我只是觉得冷,一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冷。我看到她下意识地抱了抱胳膊,可能是刚才吵架时情绪激动,现在冷静下来觉得有些凉。

鬼使神差地,我脱下身上的外套,递给她。

她愣了一下,看着我手里的外套,没有接。

我把外套扔在她腿上,自己推门下车了。“穿着,别感冒了。”

我没有回头看她有没有穿,只是径直走向电梯。身后传来车门关闭的声音,然后是轻微的脚步声。她跟了上来,我们一前一后,隔着三五步的距离。

进电梯的时候,我从反光的轿厢壁上看到,她把我的外套穿在了身上。

那天晚上,林慧的姐姐,我的大姨子,给我打来了电话。电话一接通,就是一顿劈头盖脸的质问。

“陈峰!你对我们家林慧做什么了?她哭着给我打电话,说要跟你离婚!你是不是在外面有人了?”

“姐,你别瞎说,没有的事。”我头都大了。

“没有?没有她好端端的要离婚?你们都二十多年了!陈峰我告诉你,我们家林慧要是受了半点委屈,我跟你没完!”

挂了电话,我烦躁地在客厅里走来走去。事情正在滑向我无法控制的深渊。我的逃避,我的不作为,终于引爆了所有埋藏的地雷。

第三章

和大姨子的那通电话,像一根导火索,彻底点燃了我的烦躁。我需要一个出口,一个能让我暂时忘记这一切的地方。

我把目标锁定在了家里的储物间。那是个堆满了旧物和杂乱回忆的角落,很久没有整理过了。我想,或许一场体力劳动能让我清醒一点。

我打开储物间的门,一股尘封的气味扑面而来。各种箱子、旧家电、孩子的旧玩具堆得满满当当。我开始动手,把箱子一个个搬出来,擦去上面的灰尘。

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我发现了一个上了锁的木箱子。是林慧的。我记得这是她陪嫁过来的,里面装着她少女时代的宝贝。我从来没想过要打开它。

可今天,一种强烈的好奇心驱使着我。我找到工具箱,用一把小螺丝刀,很轻易就撬开了那把已经锈迹斑斑的铜锁。

箱子打开,最上面是一叠叠用丝带捆好的信件和几本日记。

我鬼使神差地拿起一本封面已经泛黄的日记本,翻开了第一页。娟秀的字迹,记录着一个少女的心事。

“1998年6月8日,晴。今天,我终于鼓起勇气,把那封信给了他。他的脸红了,像天边的晚霞。他说,他也是。”

我心里一震,这个“他”,不是我。我认识林慧,是在99年的春天。

我继续往下翻。日记里,充满了对那个“他”的爱慕,对未来的憧憬。他们一起去图书馆,一起在操场上散步,一起梦想着毕业后要去南方的小城,开一家小书店,过与世无争的日子。

那段文字充满了生命力和光芒,是我从未在现在的林慧身上看到过的。我像一个偷窥者,窥探着妻子不为人知的过去,心里五味杂陈。

我合上日记,又拿起一封信。信的落款,是一个叫“苏阳”的名字。信里写着他对未来的规划,对林慧的爱恋,文笔斐然,情感真挚。

我颓然地坐倒在地上,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原来,在遇到我之前,她的心曾属于另一个人。原来她也曾那样热烈地爱过,那样奋不顾身地憧憬过未来。

原来我们不是不爱了,只是忘了怎么去爱。

我的思绪飘得很远,我想起了我自己的父亲。他是个沉默寡言的木匠,一辈子和木头打交道,不太会表达感情。前几年,智能手机普及,我给他买了一部,想让他能跟远方的亲戚视频。

我记得那个下午,我坐在他身边,一遍遍地教他怎么解锁,怎么点开微信,怎么发起视频通话。他的手指粗大而僵硬,总点不准那个小小的图标。

“哎呀,这玩意儿太复杂了!我学不会!”他烦躁地把手机推给我。

“爸,你别急,慢慢来。你看,点这里,再点这里……”我耐着性子,把他的手抓过来,引导着他的指尖。

“还是不行!算了算了!”

“再试一次,爸,最后一次。”

那个下午,我们重复了无数次。我差点就放弃了,但看着他既渴望又挫败的眼神,我又心软了。终于,他成功地拨通了姑姑的视频。当屏幕上出现姑姑的脸时,我爸的脸上露出了孩子般惊喜的笑容。

那一刻,所有的烦躁都烟消云散。我体会到了一种巨大的满足感。

可是,我为什么能对父亲有那样的耐心,却不能分一点给林慧呢?我为什么愿意花一个下午去教父亲用手机,却不愿意花五分钟去问问她为什么不开心?

我的目光回到箱子里,在日记和信件的下面,我发现了一个小小的、崭新的笔记本。我翻开它,心瞬间沉了下去。

笔记本上,是林慧清秀的字迹,但内容却让我遍体生寒。

标题是:《之后要做的事》。

1. 去一次西藏,看一次纳木错的日出。

2. 重新捡起画笔,报一个油画班。

3. 一个人去旅行,目的地不限。

4. 学会做西餐。

5. ……

一条条,一共列了二十几项。每一项,都和“我们”无关,全是“我”。

这个“之后”,指的什么时候,不言而喻。

离婚,在她那里,不是一句气话,而是一个计划周详的、新生活的开端。我一直以为的“闹脾气”,原来是她深思熟虑后的“蓄谋已久”。

我瘫坐在地上,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储物间的灰尘在光柱中飞舞,像我此刻混乱而无处安放的心。

第四章

那本“之后要做的事”的笔记本,像一道无形的墙,彻底隔开了我和林慧。我们进入了婚姻中最可怕的阶段——冷战。

家里静得能听见冰箱运转的嗡嗡声。我们像两条生活在不同维度的鱼,在同一个鱼缸里游弋,却永远碰不到对方。她早起做自己的早餐,吃完就去上班。我晚上回来,面对的是空无一人的客厅和一份用保鲜膜盖好的、已经凉透的饭菜。

这种沉默,比任何激烈的争吵都更令人窒息。

一个周二的晚上,我开始觉得头重脚轻,喉咙发干。我知道,我这是要感冒了。常年的奔波让我身体有些亏空,每次季节交替,总要病上一场。

我懒得去找药,裹着被子躺在床上,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半夜,我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惊醒,咳得撕心裂肺。我挣扎着想坐起来倒杯水,却发现床头柜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保温杯,旁边还放着一盒感冒药和一盒喉糖。

保温杯是温的,我拧开,里面是冒着热气的梨水,甜度刚刚好。

我愣住了。我知道是林慧放的。

黑暗中,我握着那个温暖的保温杯,心里翻江倒海。我们明明在冷战,明明已经到了离婚的边缘,可她还是会在我生病的时候,默默地为我准备好这一切。这种无声的关怀,比任何语言都更复杂,更沉重。

我喝了药,躺回床上,却再也睡不着。我想起我们刚结婚那会儿,我也是这样感冒,发高烧。她整晚没睡,用温水一遍遍地给我擦身体,给我喂水。那时候的她,满眼都是焦急和心疼。

而现在,她只愿意在我睡着后,悄悄地做完这一切。我们之间,只剩下责任和习惯了吗?

凌晨三点,我口渴得厉害,起身去客厅倒水。经过阳台时,我看到一个瘦削的背影。是林慧。她穿着单薄的睡衣,站在阳台上,正仰头看着天上的月亮。

夜风吹起她的长发,她的身影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孤单。

我脚步一顿,没有过去,就站在客厅的阴影里看着她。

过了许久,她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轻声开口,没有回头:“睡不着?”

“嗯,口渴。”我走了过去,在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站定。

阳台上很安静,只有风声和远处偶尔传来的车声。我们都没有再说话。

“你知道吗,”她突然开口,声音很轻,像在自言自语,“我爸走的那天晚上,电视就开到35。他晚年耳朵不好,看电视总要开很大声。那天晚上,他看着电视,就那么睡过去了,再也没醒过来。”

我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瞬间无法呼吸。

三十五。

原来是这样。

“他走了以后,妈总是不自觉地把音量调到35,她说,好像这样,就觉得他还没走,还在我们身边。”林慧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后来妈也走了,这个习惯,我就留下来了。每次听到这个音量的电视声,我就觉得,这个家还是满的,他们都还在。”

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喉咙发紧,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二十二年。我和一个藏着如此深沉悲伤的秘密的女人,同床共枕了二十二年。我抱怨过,烦躁过,甚至为此和她争吵过,却从来不知道,这个简单的数字背后,是她对逝去亲人最深切的思念。

我的无知和迟钝,在这一刻,像一把最锋利的刀,将我所谓的“丈夫”的尊严,剖析得体无完肤。

“我……”我艰难地开口,想说句“对不起”,却觉得这三个字轻飘飘的,毫无分量。

她终于转过身来,看着我。月光下,我看到她眼里的泪光。

“陈峰,这些年,你关心过我的开心吗?关心过我的难过吗?你只关心你的事业,你的面子,你的儿子。在你心里,我到底算什么?”

沉默是婚姻的绝症,一开始只是不想说,后来是懒得说,最后是没什么可说。我终于明白了这句话的重量。

“我以为……我以为我们已经是亲人了,很多事,不需要说……”我的辩解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亲人也需要沟通,需要拥抱,需要爱。”她摇了摇头,眼神里的光一点点黯淡下去,“几个月前,我在一次教师培训会上,偶然遇到了苏阳。”

苏阳。那个日记里的名字。

我的心猛地一沉。

“我们只是聊了聊,像老同学一样。他还是单身,在南方一个小城开了家书店,就是我们年轻时梦想的那样。”她的语气很平静,像在说别人的故事,“他问我过得好不好。我说,挺好的。可是转过身,我就哭了。陈峰,我不是为他哭,我是为我自己哭。是他让我突然意识到,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为自己活过了。”

我的核心缺陷——我的情感忽视和自以为是,终于为别人的出现,创造了一个完美的契机。不是她想背叛,而是我的缺席,让她看到了另一种人生的可能。

“所以,你要去找他?”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不。”她摇了摇头,“这跟他没关系。这是我们之间的问题。就算没有他,我也迟早会走到这一步。”

她说完,转身回了房间。我独自站在阳台上,夜风吹在脸上,比冬天还冷。原来,压垮我们婚姻的,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而是一次次的沉默,一次次的我以为,和那个我从未问出口的“为什么”。

第五章

就在我和林慧的关系降到冰点,离婚似乎已成定局的时候,一个意外打乱了所有的节奏。

陈烁的实习因为公司内部调整,推迟了一周。他决定趁这个空档,回家待一个周末。

周五下午,他拖着行李箱,毫无预兆地出现在家门口时,我和林慧都懵了。

“爸!妈!想我没!”他一脸灿烂的笑容,完全没察觉到家里诡异的气氛。

我和林慧对视了一眼,瞬间达成了停火协议。我们像两个训练有素的演员,立刻换上了为人父母的温情面具。

“你这孩子,回来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林慧嗔怪着,接过他的行李箱,脸上是我久违的笑容。

“想给你们一个惊喜嘛!”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我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充满喜悦。

那个周末,成了我们家最“分裂”的两天。在儿子面前,我们是恩爱如初的夫妻。我们会一起在厨房准备他爱吃的菜,林慧递给我一个盘子,我会自然地接过来。她切菜,我洗菜,那种久违的默契,在狭小的厨房里悄然复苏。

“妈,你的手艺还是一绝啊!”饭桌上,陈烁吃得满嘴是油,“爸,你得多跟妈学学。”

“你爸会做什么,煮个泡面都嫌水多。”林慧笑着说,语气里带着一丝宠溺的嫌弃。

我配合地笑了笑,心里却是一阵苦涩。这样温馨的家庭场景,曾是我们的日常,现在却成了一场需要演技的表演。

孩子眼里的默契,原来只是我们放弃沟通后的习惯。这句话像针一样,扎在我心里。

晚上,陈烁霸占了客厅的电视看球赛,我和林慧只好待在主卧。房间里没有电视,我们一人拿着一本书,坐在床的两头,谁也不说话。气氛尴尬得能拧出水来。

“那个……”我清了清嗓子,“明天,要不要带烁烁去公园走走?”

“嗯,好。”她点头,眼睛没离开书本。

“那……早点睡吧。”

“嗯。”

对话结束。我们像两个最熟悉的陌生人,分享着同一片屋檐,却隔着最遥远的距离。

周日中午,我们一家三口在外面吃了饭回来。陈烁心情很好,一路都在讲他学校里的趣事。我和林慧都笑着听,时不时附和几句。

回到家,陈烁说要去书房用电脑查点资料。我没在意,和林慧坐在沙发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电视。

几分钟后,陈烁从书房里出来了。他手里拿着一张纸,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de的是一种震惊和不解。

“爸,妈,”他走到我们面前,声音有些发颤,“这是什么?”

我定睛一看,心猛地沉到了谷底。

是那份我起草后,一直放在书桌上,却忘了收起来的——离婚协议书。

上面有我的签名,旁边,是林慧还没签下的空白。

客厅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电视里还在播放着热闹的综艺节目,那笑声此刻听起来无比刺耳。

林慧的脸“唰”地一下白了。

“烁烁,你听我们解释……”她慌乱地站起来。

“解释什么?”陈烁的眼睛红了,他看着我,又看看林慧,声音里带着哭腔,“你们要离婚?为什么?你们不是好好的吗?早上不还一起给我做饭,一起开玩笑吗?”

他把那张纸拍在茶几上,像一头受伤的小兽。

“你们一直在演戏,是不是!就为了骗我!”

“不是的,儿子……”我站起来,想去拉他。

他一把甩开我的手,后退了一步,用一种看陌生人的眼神看着我们。

“我一直以为,我们家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家。我跟同学吹牛,说我爸妈感情好得像谈恋爱。原来……原来全都是假的!”

他无意识的话语,像最锋利的刀子,一刀一刀地凌迟着我和林慧的心。我们努力维持的“完整家庭”的假象,在孩子面前被撕得粉碎。

“难怪……”他像是想起了什么,“难怪我给你们打视频,你们总是不在一起。难怪上次问菜谱,妈的眼睛是肿的……你们早就出问题了,对不对?”

我和林慧都说不出话来。任何解释,在这一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你们为什么要骗我?”他看着我们,眼泪终于掉了下来,“你们觉得我还是小孩子吗?我长大了!你们不幸福,可以告诉我啊!为什么要这样……这样假装恩爱?你们不累吗?”

他最后一句话,问得我和林慧都愣住了。

是啊,累吗?

太累了。

第六章

儿子的眼泪,像一场倾盆大雨,冲垮了我和林慧最后一道防线。

那天晚上,陈烁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没有出来吃饭。我和林慧坐在空荡荡的餐厅里,谁都没有动筷子。

“是我不好,”我沙哑地开口,“我应该把那份东西收起来的。”

林慧摇了摇头,眼圈通红。“不怪你。总要有这么一天的。”

深夜,我睡不着,走到客厅,发现林慧也坐在沙发上。我们隔着一个座位的距离,在黑暗中沉默着。

“我们……谈谈吧。”她说。

这一次,我们没有争吵,没有指责。我们像两个刚刚认识的人,重新开始审视彼此,审视这段走了二十二年的婚姻。

我们聊起了刚认识的时候,聊起了他给我织的第一件毛衣,聊起了我第一次去她家拜访时的紧张。那些被岁月尘封的记忆,一点点被翻找出来,带着微光。

“我记得,你那时候追我,天天在我家楼下等我,冬天冻得直哆嗦。”她嘴角有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你还说,这辈子非我不嫁。”我也想起了那时候的豪言壮语。

笑着笑着,两个人都沉默了。是什么时候开始,我们把对方的好,当成了理所当然?是什么时候开始,我们不再对彼此说“我爱你”了?

“陈峰,我不是不爱了。”她轻声说,“我是觉得,爱,被生活磨没了。我们之间,只剩下责任和亲情。可我不想要这样的亲情,我想要爱情。”

我们总想给孩子一个完整的家,却忘了给彼此一个有温度的爱人。

这句话,在我的脑海中盘旋。我们为了孩子,为了所谓的家庭完整,戴着面具生活了多久?我们都以为这是为他好,却没想过,这种虚假的和平,对孩子来说,或许是更大的伤害。

就在这时,陈烁的房门轻轻开了一条缝。

(以下切换至第三人称视角)

陈烁没有睡。他靠在门后,听着客厅里父母的对话。他听到了母亲说起那个叫“苏阳”的人,听到了父亲的沉默和愧疚,听到了他们回忆过去的甜蜜和感慨现在的疏离。

他第一次,不是把他们当成“爸爸”和“妈妈”这个整体,而是把他们看作两个独立的、有名有姓的、会爱会痛的成年人——陈峰和林慧。

他突然明白了。父母的婚姻,不是一道需要他来评判对错的算术题,而是一本他从未真正读懂过的、厚重的小说。他看到的,永远只是封面。

他看到父亲站起身,走到电视机前,拿起了遥控器。他没有开电视,只是在黑暗中,默默地按了音量减小键,把那个固定的“35”,调到了“20”。

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动作。

陈烁却看到,客厅另一头的母亲,身体微微一震。她看着父亲的背影,眼神复杂,有惊讶,有释然,还有一丝他读不懂的悲伤。

他轻轻地关上了房门,把空间留给了他们。或许,他们需要的,从来不是他的评判,而是一个能让他们坦诚相对的契机。

(视角切回第一人称“我”)

我不知道林慧看到了我的动作。我只是觉得,那个固守了多年的“35”,是时候该变一变了。它代表着一段我未能参与的过去,一种我未能理解的悲伤。现在,我想用我的方式,开始一段新的沟通。哪怕,是从改变一个数字开始。

“早点睡吧。”我走回沙发,对林慧说。

“嗯。”她点了点头。

那一晚,我们依然分床而睡。但空气中那种剑拔弩张的窒息感,似乎淡了一些。

第七章

第二天一早,陈烁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和我们一起吃了早饭。他没有再提离婚的事,只是在临走前,分别拥抱了我和林慧。

“爸,妈,”他看着我们,眼神里是超乎年龄的成熟,“你们要好好的。不管你们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们。我只希望你们都能开心。”

儿子走了。家里又恢复了两个人的状态。但有些东西,确实不一样了。

周三,林慧下班回来,带回来一个不大不小的行李箱。

“我收拾了一些东西。”她平静地对我说,“我打算去我姐家住一段时间。我们……都冷静一下。”

我心里一紧。这不是我想要的结果,但我知道,我没有权利阻止她。或许,短暂的分离,对我们彼此都是一种必需。

“好。”我点了点头。

她开始往箱子里装衣服。我没有走开,就站在旁边看着。当她打开衣柜,拿出那件我很多年前给她买的羊绒大衣时,她的动作顿了顿。

“这件……还挺暖和的。”她像是自言自语。

“是啊,那年冬天特别冷。”我接了一句。

她没再说话,把大衣叠好,放进了箱子。

我看到她把那个上了锁的木箱子也从储物间里拖了出来,似乎想从里面拿些什么。我走过去,蹲下身。

“我来吧。”

我打开箱子,把那本蒙尘的相册拿了出来。就是我之前无意中翻到的那本。

“还记得这个吗?”我翻开第一页,是我们年轻时的合影。

她凑过来看,目光落在照片上,有些恍惚。

“那时候,你真瘦。”她指着照片上的我。

“你头发也比现在长。”我指着她。

我们一页一页地翻着,像在看一场别人的老电影。那些欢笑、争吵、拥抱的瞬间,被定格在泛黄的相纸上。

“这张,是烁烁满月的时候,你抱着他,笑得像个傻子。”

“这张,是我们第一次去海边,你非要拉着我看日出,结果冻得够呛。”

……

看完最后一页,我们都沉默了。

第二天早上,我要送她去姐姐家。天还没亮,我醒了,走到阳台上,想抽根烟。

清晨六点多的城市,还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寂静中。我刚点上烟,就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是林慧。

她也走了过来,和我并排站着,看着远方的天际线。

“我不知道我们还能不能回去。”她轻声说,像在问我,又像在问自己。

我看着天边慢慢透出的鱼肚白,吸了一口烟,然后把它掐灭在烟灰缸里。

“就那样吧。”我说。

她转头看我,眼神里有些疑惑。

我迎着她的目光,平静地说:“就那样吧。先过好今天。”

这一次,我的口头禅里,没有了敷衍,没有了不耐烦,只有一种历经风浪后的平静和坦然。我不知道未来会怎样,我只知道,我不想再逃避了。

她没有再说话,我们一起看着太阳从地平线下一点点升起,金色的光芒染红了整片天空。

开车送她去姐姐家的路上,我们一路无言。车里放着一首很老的情歌,是我们年轻时都喜欢听的。

“往事不要再提,人生已多风雨……”

到了小区门口,我停下车。

“我帮你把行李拿上去吧。”

“不用了,我姐会下来接我。”她解开安全带,“你……路上开车小心。”

“嗯。”

她推开车门,下了车,从后备箱里取出行李。然后,她站在车边,看着我。

“陈峰。”她叫了我的名字。

“嗯?”

她转过身,朝我走近了两步,隔着车窗,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她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

最终,她只是露出了一个很淡很淡的,带着一丝悲伤的微笑,然后转身,拖着行李箱,走进了小区的大门。

我看着她的背影,那个我看了二十二年的背影,慢慢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我的手,悬在方向盘上,指尖离喇叭只有一厘米的距离。

我好想按下去,像电影里演的那样,用一声长鸣把她叫回来。

但是,我的手最终还是无力地垂下。

车窗外,一片落叶,打着旋儿,轻轻地飘落在挡风玻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