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xx你也有首尔病吗”:异托邦中的自愿悬置
发布时间:2025-09-10 21:40 浏览量:1
「我们一边解构,一边谨慎地维护那些能带来慰藉的事物,留下一部分柔软和真诚,在特定的心境下,自愿为它重新“赋魅”。」
神庙逃亡和和平精英等游戏中角色滑吊索、小猫在蚊帐上荡来荡去、一根面条从筷子滑落……这些物体摇摆滑动的短视频,配上固定的韩语BGM和“xxx你也有首尔病吗”的文案,成为最近流行起来的“首尔汉江秋千代餐”。
这个视频“公式”被迅速复制、模仿、梗化,很多不了解追星梗的互联网用户也因为内容简单而跟风创作。
“首尔病”,指的是线下追星后的“戒断”反应,与汉江公园秋千等常见的韩国街景、偶像文化打卡点、演唱会场馆、地铁机场线播报等等首尔城市元素绑定。
在首尔,粉丝会完成一系列“团建式”的活动,比如互相交换周边物料、打卡场景、排队拍照和观看演出等等。这些共享的体验将城市的实体空间转化为情感的凝聚地,使首尔超越其地理意义,承载自由、爱和热烈等想象。
(“爱让首尔变成乌托邦”)
随着“首尔汉江秋千”梗在网络上广泛传播,一部分人觉得首尔病过于“咯噔”——秋千、滑索本身并不罕见,似乎任何物件加上滤镜、配上BGM就能唤起感伤,观点滑向对追星群体的审判。而玩梗的人中,也有不少是追星者,ta们认为无论是真心感伤还是调侃,都不过是一次情感表达的方式。
如此,汉江秋千不只是一个地图选点,“首尔病”也不仅仅局限于首尔,不只属于追星者。通过梗的形式扩散到更广的网络语境中时,它也有了更加宽阔的讨论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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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是首尔:固定流程与情感共同体
汉江公园荡秋千、凌晨用自助机器泡面、领周边手环海报等物料这些具体的行为和空间节点,形成了粉丝可遵循的流程——几乎每一次首尔之行,都能以相似的顺序展开,让体验高度可预测、可期待,也形成了群体间的共同语言。
线下追星像summer camp(“夏令营”关系),指的是一种在特定短暂情境下快速形成、强度很高,但通常随着情境结束而自然淡化的人际关系,拥有盛大的开始与结束,充满了朝夕相处的亲密和紧凑行程中的兴奋。
此外,个体甚至可以处于一种不讲道理的对外信任状态:和陌生人拼房,与素不相识的粉丝交换周边物料,在任何角落因为包挂、配饰和行李牌上的“属性”而随机开启对话。
(深度训练营《看完演唱会,得了“首尔病”》)
这种短时间、高密度的亲密互动可以通过“情感压缩”来理解。当个体在有限时间内经历集中、高情绪化的事件时,大脑会优先编码这些经验,使其记忆显著加深;同时,集体互动中的同步情绪能够放大这种记忆,使参与者对群体产生强烈的归属感。
这解释了为什么即便首尔之行只有几天,也能在离开后引发如此深切的怀念情绪。类似的文化体验可以在二次元展会、线下体育赛事等场景中观察到,在这些场合和活动中,人们产生极易被存储和共享的情感。
但是,为什么是首尔?
从弘大到东大门,从清溪川到首尔林,K-pop行业中,各类首尔地标贯穿歌词、综艺节目、社交媒体和偶像与粉丝的互动中。
与此同时,K-pop文化建构了偶像与粉丝之间特殊的亲密关系。偶像的成长历程、训练生活、出道与成名故事,往往以城市地理为叙事线索,使首尔地图成为一种人生体验的象征。不同年龄与圈层的粉丝群体,皆可拥有“我来到你的城市,走过你来时的路”的高度私人化情感体验,进一步强化了首尔在粉丝文化中的符号意义。
甚至粉丝也会不自觉地实践一种“不得已”的自我客体化,将自身置于行业既定的情感脚本中,模仿那种被设定的、高度情绪化的“爱慕者”角色。看似感性的行为,一部分是粉丝们在以行业所期待的方式,去感受、去表达,最终将这套逻辑转化为自我认同的一部分。
(同质化的“汉江秋千”打卡)
所以,“首尔病”在“巴塞罗那病”“冰岛病”或者“一次xx一生xx情”中独树一帜,而其他目的地难以形成同样的“模板”。旅行再浪漫,如果缺少固定化的仪式与情感触发点,便难以在群体中引发密集共鸣。
城市、偶像和粉丝共同编织了一套可感知的情绪模板,使首尔成为粉丝群体心中独特的文化坐标,承载了许多人关于悸动、自由与温情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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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尔“病”:梦境与自由的感性模板
(网友关于首尔的感受)
如今的文化消费中,媒介创造的符号和拟像不再是纯粹对现实的反映,其本身构成一种新的现实,甚至比真实更真实。
对于许多人来说,“首尔”或“汉江”首先不是一个地理概念,而是一个由K-pop MV、韩剧浪漫场景、爱豆vlog所构建的情感符号系统。这个符号系统的“超真实”比物理现实更具吸引力。
即使除去粉丝身份,游客看待一个地方的方式也与本地人截然不同。游客凝视是审美性的、非功利的,任何陌生的小事都可以成为“托管日常压力”的背景。
对于“首尔病患者”来说,首尔是一个心理上的“异托邦”,是一个真实存在但具有特殊性质的空间、在学业工作压力之外仅有一小时之差的“他处”。到此一游不需要考虑这里的房价、交通拥堵或生活成本,可以纯粹地享受它的美。这种纯粹的、不带生存负担的凝视,本身就是一种极大的奢侈和自由。
置身于陌生的城市,个体得以暂别固化的社会角色,进入一种模糊而开放的状态。认知与情绪被重新调节,社会压力暂时失效,个体更容易体验自我——一个敢于直接向任何人搭话、不顾形象、打开地图就敢到处探索的自己。
(对首尔的喜爱一部分来自“语言不通”)
此外,首尔病之所以广为流传,还在于它形成了一种感性模板。“BGM+荡秋千”就是一个完美的、预制好的浪漫体验,易得且效果显著。仿佛任何人,只要套用这个公式,就能瞬间获得一种“首尔式”的浪漫情绪。
因此,首尔的魅力不仅源于情感体验本身,更在于其提供了一套标准化的幻想模板、一条安全且可预期的路径。这种可复制、可预期的叙事,使“如何逃离”变得简单、可共享,也因此更容易获得集体共鸣。
然而,这种模板化的想象方式,也暗示了个体对“自由”的憧憬具有某种单一化倾向。我们似乎越来越习惯于通过既定的符号、场景和情感脚本,去抵达那个被反复叙述的“解脱瞬间”,而首尔恰好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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调侃与自愿悬置:祛魅赋魅之间的自由
哲学家、社会学家西奥多·阿多诺指出,文化工业批量生产标准化的产品,也批量生产标准化的情感反应,它告诉我们“何时该浪漫”“何时该悲伤”,一定程度上剥夺了个人独特体验的可能性。
以一种被预设的流程、行动轨迹甚至情感模式所完成的“出走”与“幸福”,是否仍具有真实性?大概追星群体自己也会频繁自问。
(大部分“首尔病”文案中都承认“滤镜”的存在)
“我怎么会不知道首尔其实很小,没那么有趣,但是,但是。”
“其实你根本就没有首尔病,你只是想和朋友一起无忧无虑地追线下在凌晨跑出去拍人生四格,在没人认识的街头穿自己想穿的衣服化平时不敢化的妆,短暂地逃离学习工作生活的烦恼”
“首尔病”文案中不乏清醒认知,也呼应了文学理论中所说的“悬置判断”:观众或读者为了享受作品,会暂时搁置对真实性的怀疑和部分道德判断。
在这种“自愿的悬置”中,对“首尔病”或“汉江秋千”的调侃实际上是一种安全策略:它既准许人们短暂逃离现实压力,又并不切断对现实的感知。我们明白这些符号本身可能平平无奇,却仍愿意在某些时刻,为它们赋予私人的情感意义。
守护这座“异托邦”的滤镜,其实就是守护一道心理防御工事。当现实压力过大,这里就成为身心可临时退避修复的缓冲地带。而自我调侃,就像是这个工事的瞭望塔,既让自己看到了远方的美好,也让自己清醒地知道这并非全部世界。
于是,在这种微妙的情感张力中,我们手握“祛魅”的理性工具,对文化工业与流量逻辑心知肚明,可同时,我们仍渴望情感、意义与纯粹的美感。我们一边解构,一边谨慎地维护那些能带来慰藉的符号,留下一部分柔软和真诚,在特定的心境下,为它重新“赋魅”。
无论是为了去首尔而精心策划行程,还是在《星露谷物语》中精心规划农场布局,或在《双人成行》中与伙伴协力解决谜题,这些活动都提供了清晰的目标、即时的反馈和适当的挑战,让我们从日常的琐碎焦虑中抽离,进入一个秩序井然的、可控的世界,从而获得巨大的满足感和愉悦感。
它们为我们创造了“神圣的逃避空间”,允许我们合法地、暂时地从绩效压力中抽身,去成为一个无所事事的游客、一个专注的玩家、一个纯粹的爱好者。
(Indigo Estivate《亲爱的,首尔病患者》)
我们调侃被媒介驯化的自我,调侃符号取代真实的超现实世界,调侃情感体验也变得预制与标准化,但最终,我们嘲弄滤镜,却不彻底撕掉它,以一种自反的姿态,为我们那点小小的、不易的渴望与热爱,进行辩护和守护。
在符号与现实之隙,走向具体的人、具体的生活、具体的美,选择自己去见识、去行动,是个体在生活中所能争取的微小而真实的胜利。
走出此刻,走向任何一座城市、一片空间,走向新的体验与情绪。
(图片素材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