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结)我说过,背叛我的人,都被我埋进土里了

发布时间:2025-09-02 08:57  浏览量:1

有些意外总是来得猝不及防。

罗雀脚下不敢停,一路狂奔而去,希望往里走一走,能有个儿大的假山藏藏。

她凭记忆找了个不起眼的旮旯,整个人像块药膏般往上一贴,久久不敢出声。

一路逃得急,罗雀气息急促,湿汗淋漓,她伸手胡乱抹了一把,压低呼吸,侧耳聆听。

等了一会儿,身后并没有追来的脚步声。

罗雀捂着药包慢慢探头,露出一只眼睛,瞄向来时的路。

依然没有看见那道瞩目的身影。

许是太子府救了自己一命,毕竟这里不是他辛郑的后花园。

罗雀刚准备长舒口气,一道熟悉的声音从半空中传来。

「找我呢?」

顿时,罗雀一颗心险些没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她颤颤巍巍抬起头,自己背靠着的假山上,那道苍绿色的身影半蹲在山头,低头向下打量着,也不知道待了多久。

日光兜头照下来,罗雀看不清对方的面容,但是那声音已经让她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吓得不轻,慌乱间手一松,药包跌在了地上,砸松了一角,细碎的草药顺着开口洒落在地。她心一揪,想过去捡,那么珍贵的药,洒一点都觉得肉疼。

谁知辛郑直接从假山上跃下来,落到她跟前。

罗雀被骇得连忙后退,后背直接撞到了粗粝的假山上,她侧了一步,想与辛郑拉开距离,可辛郑几步踱过来,走位十分精妙,轻而易举地将她逼得进退不得。

「你上次走得好像匆忙了些,是不是忘记了跟我告个别?」

辛郑说得漫不经心,可话里透出的不满罗雀句句听在心里,罗雀没法解释,也不想解释,于是朝着对方讪笑了一下,想挨着假山蹭出去。

结果辛郑又向前了一步,二人鞋尖相抵,不过一掌距离。

挤得罗雀整个人快要嵌进假山里。

她只好侧过脸去,英勇就义般紧闭双眼,随时准备慷慨就义。

一只触感干燥微冷的手,轻轻抚上了她的脖颈。

「我说过,背叛我的人,都被我埋进土里了……」

罗雀开始还感到害怕,可辛郑一提「背叛」二字,她心底莫名涌出一股悲愤来,她转过脸来,带着副不可理喻的表情,反过来质问起辛郑。

「到底是谁背叛谁?你背地里跟你那将军合谋杀我的事儿当我不知?我罗雀虽然不是什么大人物,但你也不能拿我当傻子。」罗雀哼了一声,「我觉得吧,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治一条狗,狗还对我摇摇尾巴表示感谢,至于你……我罗雀是真的喂不熟,我如今真不指望你帮我解蛊救我性命,我自己想办法,但是辛郑你听好了,从现在起你若敢碰我一根头发,看我炸不炸了你的手。」

罗雀说完觉得无比解气,被欺压久了,翻身的感觉还真是舒爽,虽然自己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

等了一会儿,见辛郑并未有动作,罗雀伸手推上他的胸膛,狠声道,「起开,别耽误老娘治病!」

谁知对方纹丝未动,罗雀又试了几回,恶狠狠地抬头看向辛郑。

辛郑脸上的那抹笑在罗雀眼里,真的很欠抽。

辛郑勾了勾嘴角,手上略微用力,将罗雀的脑袋也摁在了假山上,「我碰了,你炸啊。」

罗雀一时扬起的反抗的斗志,瞬间熄灭,只剩下一道缥缈青烟,她暗地动了动,双腿不知何时被压得死死的,根本脱不开身。

身心被辛郑压迫,令她有种直面生死的恐惧感。

像是生怕被辛郑掐断了脖子,罗雀双手紧紧捏住卡在她脖子上的那只手腕。

手掌微凉,带着潮意。

她再也不横了,声音里都带着种挫败感,「你到底想怎么样嘛?你也不管我,我只能自己救人啊,你还想让我怎么样啊……咱俩就此别过行不行?」

辛郑从话里渐渐捋出线索,拇指向上,推起罗雀的下颌,强行让她望着自己。

结果却对上一双欲哭无泪的眼睛。

辛郑不禁拧了拧眉心,「我说了会救你,你不信自己溜了,怪我失信?」

「那你……」

罗雀刚想说话,可又被辛郑怼了回去,「孔图的确让我杀了你,可你死了吗?」

「真要杀你,你跑得掉?」

见罗雀半天没说话,辛郑松开手,继续问,「还跑吗?」

罗雀抬眼打量了对方一眼,又飞快垂下眼皮,摇摇头,辛郑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俯下身来,贴在她耳边轻声说道,「我有话问你,一会儿我退开,你要是敢跑……我就把你捆起来,塞进你身后那个假山的洞里,半个月后有人找到你,到时应该就是块风干的腊肉了。」

讲道理在罗雀这里似乎永远行不通,威胁永远直接有效。

直到辛郑在罗雀的眼里看见了震颤,辛郑才退开。

谁知道罗雀像是被抽了筋一样,靠着假山软了下来,辛郑连忙伸手,双手卡住她的腋下,往上一提。

「站直了。」

罗雀劫后余生般,扶着假山,哆嗦着站直。

辛郑问她:「你找到明黛了?」

「找到了,在辛成的地宫里。」罗雀中气不足地回答,「而且明黛状况不太好,我还在治疗,等到治好了我们再想办法出去。」

辛郑听完有些头痛地闭上了眼睛。

出去,她还有机会出去吗?辛成有把握让罗雀进地宫,就绝不会给她出去的可能。

辛郑今日来此,为的就是辛成地宫的事儿。

本来是想手段粗暴一些,找人暗地搜查辛成太子府,谁知道罗雀动作这么快,也不知道她是怎么进来的。

地宫里的那些「珍藏」,辛成肯定舍不得下杀手,而且罗雀刚进太子府不久,自己暗地找人搜查,一旦发现,多少都与罗雀脱不了干系。

罗雀能不能活着就不好说了。

辛郑心思转了转,才重新看向罗雀,「你知道辛成地宫的位置吗?」

「知道啊。」罗雀看着辛郑,忽地感觉到辛郑这话里有些不寻常的味道,眼睛一眯,「让我告诉你,是有条件的。」

辛郑恨不得将罗雀的脸摁进假山里,自己都自身难保了,还在这里跟他谈条件?

「成,你说。」

「帮我联系荆棠,并且帮我和明黛离开。」

辛郑不悦,「你这是两个要求。」

罗雀很认真地讲,「你肯定不想我投靠辛成的阵营吧。」

左右辛郑还是想救罗雀,所以这要求提的也算不上要求,罗雀虽然机灵,但也不知这其中凶险,辛郑只能尽量不让她超出自己的控制之外。

于是辛郑答应她的要求,临走时告诫她不要透露自己与她的关系,更不要轻举妄动,要等他的消息。

说完,不远处隐约传来脚步声,辛郑沿着声音抬头,最后侧目看了罗雀一眼,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罗雀怔愣地望着空荡的幽径,有些缓不过神。

辛郑迅速离开假山。

在院子里看见罗雀时,仿佛有种东西在辛郑的身体里扩散爆裂。

而罗雀那极度惶恐的神态与撒腿就跑的行动,像是一种致命的勾引,辛郑一个情不自禁,便追了过去。

他向来极少冲动,忽地对自己这番失态有些懊恼,纵身跃上回廊,朝着辛成的方向赶。

转角处恰好遇见四处寻他的周叔白。

「公子你怎么在这儿?」周叔白有些急迫,「前殿里许久不见你人影,太子那边着急了。」

说完,周叔白朝着他来时的路张望了一眼,「公子可是遇见了什么人?」

辛郑拍了下他的肩膀,示意他跟上,「遇见了罗雀。」

周叔白一愣,「她也进来了?」

「为了自救。」辛郑脚下不停,朝着前殿的方向走去,「她去过辛成那座藏人的地方。」

「那问到罗雀具体位置,直接派人搜查不就成了?」

周叔白心中大喜,很久之前他们就知道辛成有收集人类的怪异癖好,只是没有实质证据,再加上中途生变,辛郑作为质子去了蔡国,调查一事便没了下文。

既然有了人证,如此一来连打探的时间都省了,只要捉住把柄,不愁扳不倒太子。

谁知自家公子却是摇了摇头,「现在不行,等她们人出来。」

多好的机会啊,他们一路从泯东河疾奔回王都,为的不就是个出其不意吗?

回城那天,辛郑进宫,久卧床榻的越文王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他见到辛郑的那一刻,目光忽地锐利起来,像是被挑衅的公鸡,如果脖子粘几根毛,一定立即炸开。

连周叔白这种外人也不太明白,同样都是亲儿子,辛成张张口就能拥有的东西,辛郑要拼全力去争,他归国并没给王上带来多大的喜悦,甚至连个欢迎仪式都没有。

王上只是看了一眼,便摆摆手,让他离开。

反倒是得了消息的辛成,动作异常敏捷,没过多久,便派人登门邀请,说是接风洗尘,暗地里不知藏着多少刀锋。

而眼下辛郑在上严郡立功,正在接手政务,暗地里也在联络朝中旧人,辛成这道设宴,周叔白已经做好了刀尖相向的准备。

毕竟王上已经快要咽气了。

周叔白顿了一会儿,忽然快走了几步,与辛郑并肩而行。

「公子可曾听过一个故事?」

辛郑明白,周叔白这种板正沉稳的人,说笑都费劲,更别提讲故事。

见辛郑没有打断,周叔白继续说道,「我小时候住在乡下,家家户户都养猫捉老鼠,可是总有一只猫很奇怪。」

「猫捉老鼠天性使然,那只奇怪的猫原本也是如此,可是忽有一日,它抓住了一只老鼠,既没有咬死吃掉,也没有放走,只是走到哪儿叼到哪儿……」

辛郑停住脚步,侧过身,「你想说什么?」

「后来,有好事的去问一些老者,那老者盯着那猫瞧了一眼说……」周叔白抬起头来,「不舍得吃,又不愿意放,肯定是爱上了老鼠啊。」

周叔白见到辛郑的眼底有东西在翻涌,便知道自己说对了。

人被说中了藏掖的心事,眼底的波澜是盖不住的。

只是辛郑眼底的波澜,不是被戳破了心事的窘迫,更像是得知了真相的错愕。

周叔白心底叹了口气。

大抵是公子的岁月里,并没有被谁真心爱过,甚至觉得这不过是种被夺走玩具的不悦。

「属下年轻时也曾爱慕过一个姑娘,便总想为她做些什么。」周叔白话音里不觉多了丝遗憾,罗雀的确是个好女子,只是在辛郑人生中出现的时机不太对,「可是公子,罗雀站在了你的路中央,而你能走的路,只有那一条,时机不等人,一旦错过,便决生死。」

「并不是爱慕……我从未爱慕过任何人。」

辛郑转过身去,只留给周叔白一个背影。

他看不到辛郑的表情,只是看着他望向回廊外一隅苍翠的古树,树干之上青苔遍布。

「如果日后真的坐在王座上,回想起如今为了自己舍弃一个因我而颠沛流离、命在旦夕的女子,会觉得自己很无能,连一个想要活下去的女人都保护不了,我还能护住什么?」

辛郑忽地笑了一下,「那才真的是她口中的人不如狗……」

后半句话,辛郑声音太低,以至于周叔白根本没有听清,看样子辛郑已经做了决断,周叔白心知再劝下去也没什么用了。

「那公子下一步该当如何?属下好去安排。」

「找到荆棠,让他来见我。」末了辛郑顿了顿,又添了句,「让罗雀在太子府做内应,给我们消息。」

辛郑中途离席,辛成在厅堂里等待许久,迟迟未见辛郑身影。

他的目光掠向席位旁,与辛郑一同前来的侍卫也不见了踪迹。

上严郡一战,孔图大捷的消息,伴随着辛郑归国的消息,一同传到了辛成的耳朵里,让他夜夜难寐、食不知味。

这与计划中的不太一样,蔡国这把刀并没有砍下辛郑的头颅,眼看着人已经到了越王都。

加上王上病重,辛郑这个时候回来,来者不善。

辛成摩挲酒杯的手终于停住,冲着屏风后说了声,「来人。」

屏风后走出一名持刀的卫兵,辛成问他府中出口是否有人看守,士兵点头称是。

辛成这才又让人回到屏风后。

这屋里不止辛成一人,屏风后几十个卫兵严阵以待,只要辛成察觉到他那手足兄弟有造反之心,即便有违伦常,也要让他死在这里。

辛成坐得心焦,等余光扫见辛郑走进来,又忽地生出些紧张来。

席间与辛郑叙话,辛郑只是听着,偶尔会点头回答,平静又有些沉默。

辛成终于憋不住,端着酒杯状似不经意般旧事重提,「上严郡一战二弟出了不少力,父王那边可有重赏?」

「有。」

辛成心底一惊,接着又听辛郑慢慢说道,「许我暂留王都,并收回孔图军权,即日起上严郡军马撤回王都。」

辛郑略掀眼皮,「这军权,说是考虑暂交皇兄。」

那一刻,辛成内心狂喜,父王毕竟还是站在自己这边的,无论如何,只要辛郑没有兵,就是只被拔了爪子的猫,没什么威胁。

辛成脸上带着遗憾,「父王怎能这样对你?」

辛郑没回答,伸手从怀里掏出一枚虎符,从席间站起身走到辛成面前。

「好好收着。」辛郑握着他的手腕,将虎符放在辛成的掌心,话音很低,「收不好,事情就大了。」

辛成没想到辛郑会如此轻易地放弃兵权。

兵权在手确实令人心里踏实,可即便是辛郑交出兵权,他还是不太放心。

琢磨间他不禁想起荒院中的明黛,如果状况稍好,便让她问卜看看,到底谁是这越国真正的继承人。

夜里辛成去了一趟荒院,罗雀正在桌前调配药物的剂量,也没料到辛成深夜到访,等他推门进来的时,吓了一跳。

她险些以为,是与辛郑遭遇被他知晓。

罗雀的脸色微变,却恭敬地垂着头,一声不吭,可是辛成并未走向自己,而是朝着坐在床榻上的明黛而去。

他像是在看一个物件,伸手卡住了明黛的脸,左右转了两下,眼底生出一丝欣喜,浑然不顾明黛脸上的惊恐交织,回过头夸奖罗雀,「她的气色比之前好了很多啊。」

罗雀被问出一身冷汗,强压着心慌回应,「明黛姑娘并未痊愈,眼下还需要静养。」

可辛成带着些急切,全然不理罗雀说的话,只是转过头问明黛,「你已经让我等了许久了,现在我没时间了,就问你一句,今日这问卜……你做还是不做?」

罗雀横在明黛身前,「明黛姑娘病症刚有起色,过度耗神的话之前的治疗全都会付之东流的。」

绝不能让明黛去问卜,卜卦一旦出了结果,生死就真由不得她们了。

而辛成仍然坚持,回首推开拦在明黛身前的罗雀,想要将人带走,罗雀伸手去拦,又被身后的随从拉到一边。

她眼见着明黛无力挣扎,一路被拖拽到门边,心下一横,厉声喊道,「太子殿下!」

屋中回荡着她的声音,辛成终是被这道喊声分了心神,回过了头。

罗雀膝行向前,「问卜是要折寿数的,折的不仅是卜卦人,同样也有问卦人,如果卜卦人身体不够强健,寿数不足,寿命的损减便会落在问卦人的身上。」

她顿了一会儿,没听见辛成有异动,又接着讲道,「若是太子殿下问的是天下大事,以明黛姑娘的状态……也许没等问卜结束,人就死在台上了。」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如果辛成执意问卜,罗雀他们注定活不过今晚。

罗雀埋着脑袋大气都不敢喘,屋室之中安静得令人窒息。

「我帮你问卜。」明黛打破了沉寂。

罗雀的脑子像是被乱石砸中,一阵空茫。

她刚刚对辛成说的话并没有掺假,辛成抓明黛来,问的绝不可能是生儿子还是生女儿这种蠢问题。

涉及时代的预测,严重的会直接使卜卦者死亡。

罗雀抬起头望着明黛,明黛只是拂开了被辛成抓握的手臂,慢慢地理平衣物上的褶皱,「只是再需要一段时间给我调养。」

辛成又问,「你要多久?」

「一个月。」

「一个月太久。」

明黛笑了一下,「太子殿下非逼我一头磕死在这里?」

辛成陷入了沉默,而面上还是写着不情愿,像是个没有得到玩具的孩童,脑子里还在思索着如何将玩具弄到手。

明黛三言两语切断了他所有的理由,「我的精力跟不上是无法问卜的,太子殿下这么长的时间都等了,还差这一个月吗?」

明黛的承诺给辛成吃了一颗定心丸,辛成最终答应多等一个月。

等辛成带着人走了,罗雀暗地里偷偷问明黛为什么答应。

明黛只是叹了口气,说她根本走不了,拖一个月不过是为了争取时间。

虽然她不能离开,但是罗雀还有机会。

她告诉罗雀,「等到问卜的那一天,辛成顾不上你,届时你找机会溜走,不是没有可能。」

说到生死时,明黛的情绪没有什么剧烈的波动,脸上只是存了些遗憾。

遗憾没机会与周掌事告别。

眼前的场面,与多年前的冬日无比相似,她独自步入深渊,决心去救一个人,却总是无疾而终。

当时明黛认出罗雀的时候是十分开心的,罗雀能够看见她眼中的希望。

可又是因为自己不够强,让明黛选择了放弃。

罗雀的心间被蜇了一下,深处某块柔软的部分酸涩发胀,她与师父都一样,不希望连累到自己。

她握住明黛的手,声音里带着些恳求,「明黛姐,我一定竭尽所能救你出去,你相信我一次好不好?不要轻易放弃,周掌事还在等着你啊……」

罗雀加大了药物的剂量,希望明黛能够好得快一些,至少逃跑的时候能跑得快一些。

一日午后,过了饭点,罗雀独自爬上一座低矮的假山偷闲,默记太子府的方位。

他们所在的荒院处于太子府西北角,而太子府的正门在东,侧门在南,位置距离荒院都不是很近。

更何况等到跑路那天,能不能从大门闯出去都是个问题。

虽然位置不占优势,但是还有一点好处——荒院的位置距离太子府外围的院墙倒是极近,三人高的院墙,想要攀上去,只有借助工具。

可他们什么都没有。

罗雀从腰间拿出块东西搁在手心打量,那是荆棠之前给自己的蛊,与之前自己吞进去的那个相比,外形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荆棠说这东西能强人体机能,如果吃了自己能不能把明黛丢出墙外,自己再原地弹跳飞出去?

不过光看荆棠那活蹦乱跳的样子,他自己肯定也没吃过,不然怎么不说清楚到底是什么副作用。

她犹自攥着蛊虫沉思,便听见假山之下有人在喊自己名字,罗雀赶紧将东西收好,撑着石头探头朝下看,只见一个内侍立在假山下,抬头带着笑意望过来。

那张脸她倒是眼熟,不就是前几日前来找自己拿药的那个内侍吗?

「罗姑娘在这里做什么?」

「乘凉啊。」罗雀睁着眼睛说瞎话,「内侍来这里是做什么啊?」

「罗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太子找我?」

内侍摇头。

她拍拍衣裤上的浮灰站起身,纵身跃下,跟着那内侍走了几步,那内侍越走越偏,让罗雀无端生疑。

罗雀不走了,「内侍这是要带我去哪里?」

内侍走在前头四下看看,回头道,「就快到了。」

见内侍囫囵应对,罗雀态度强硬,「内侍如果不说明,我便不去了,还有病人需要我照顾。」

内侍似乎有些为难,思量了一下,从袖子里掏了一会儿,摸出一枚金印来。

罗雀吓了一跳,不禁脱口而出,「你是……」

结果直接被那内侍捂住了嘴。

那金印她印象太深了,当时辛郑举着它迎来千军万马的场面她至今记忆犹新。

那内侍手没敢松开,拉着罗雀又走了几步,一直走到假山深处,此地偏僻阴寒少有人至,不用担心说话被过路人偷听。

罗雀忽然像是在沙漠中孤行遇见了行人,有些感慨,「内侍可是二公子派来的?」

「已经派了很久啦,都快五年啦。」内侍耸耸肩,说得很平淡,「只是当时二公子并没有说他与你相识,我也没有过多关注你。」

说着,他将袖中的信拿出来,「二公子联系上荆棠了,这是荆棠给你的信,以后你有什么事,或者公子有什么要求,都会通过我告诉你。」

罗雀欣喜地想要伸手去拿,却又被内侍收了回去,她抬头,却对上一双精明的眼睛。

「罗姑娘,消息可不是白给的,我们想要地宫的位置,还有内部的环境与人数,这样的交换,不算亏吧?」

假内侍名叫陈卓然,还是罗雀问了一嘴对方才说的,不然一个字都不会透漏给自己。

可能是卧底有卧底的原则。

罗雀也没多问,于是拉着人找个地方蹲下,找个根树枝在地上开始划拉给陈卓然看。

陈卓然也是个心思细致的,罗雀不过是在那地宫里待了几个时辰,在陈卓然的启发之下竟然能回忆出不少细节。

直到再没有疑问后,陈卓然才将信递给罗雀。

陈卓然用鞋底将地上的痕迹抹平,告诉她,「那就先这样,眼下不要轻举妄动,再等一段时间,等公子那边处理好了,你们也就能出去了。」

辛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处理好,她自己这边可能已经等不及了。

罗雀将不久前辛成逼迫明黛的事说与陈卓然,陈卓然听完也有些上火,「二公子上奏参太子行为不端私囚百姓,形势凶险……」

陈卓然还没说完就被罗雀打断,眼见快要火上房,谁听他那么些理由。

「我就想知道,辛郑一个月能不能救我们出去?」

陈卓然:「说不好。」

「那还废什么话呢?一个月内如果辛成进不了太子府,我和明黛都要交代在这里。」

陈卓然:「你要对二公子有信心?」

「你家二公子人品在我这里不过关。」罗雀转身便要离开,顺便挥手与陈卓然告别,「劳烦陈内侍帮忙,以后我与荆棠的联系都靠你了。」

……

罗雀回到荒院,在后院处找了块个乱草疯长的荒地,蹲在里面将信读完了。

信里荆棠写了一些近况,说辛郑聚集朝中拥戴自己的臣子,已经开始向太子发起反扑,那个架势明显是铁了心要上位。

只是越文王也是铁了心不想让他上位,越国的朝堂瞬间分成了两派,泾渭分明。

而重点就在于,辛郑能不能从越文王手里拿到搜查太子府的旨意。

信里荆棠说,为了救他们两个,自己也在为搞垮太子出力,目前住进了辛郑府中。

罗雀看完,将信撕碎埋进早先刨好的坑里,泄恨般地拍平,荆棠这队友都住进人家里去了,辛郑开的这条船自己也没法不上了。

眼见一个月之期将近,连罗雀都能够感觉到辛成的紧张感,辛成来荒院的次数愈发频繁,脸上是盖不住焦灼与急躁。

辛成比罗雀还要期望明黛能好起来,巴不得明黛立刻就能蹦起来绕着太子府跑两圈。

看样子辛郑给他造成的压力不小。

一日辛成许是受了什么刺激,与明黛继续稀松平常的对话,忽地让他暴跳如雷,桌上本就没有几个的茶盏被摔得一个不剩,最后甩袖而去。

趁着去领碗盏的机会,罗雀又见了一次陈卓然。

而罗雀已经有些着急了,辛成情绪波动,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要抓明黛走。

罗雀与陈卓然一番交流之下,并没有得到确切的消息,陈卓然只是说已经将辛成逼到了死角,眼下就是王上一句话的事。

「那王上要是不答应呢?」

这句话倒是将陈卓然问住了,王上向来对二公子有偏见,加上此番事关太子立废,王上更加不会松口。

二公子此番回来是做了决断的,如果王上迟迟不同意……

陈卓然不是不知道结局,只是这结局他也不敢说给罗雀听。

罗雀将这犹豫当成了缄默。

罗雀抬头望着天,终是叹了口气,「陈内侍,别的我指望不上你和你主子了,但你就帮我一个小忙行吗?」

「你说。」

「你在指定的时间,在我告诉你的地方,安排两匹马。」

陈卓然将消息送到辛郑府院时,辛郑才刚从宫中归来,刚进书房就看见荆棠歪坐在椅子里,手里拿着陈卓然的送来的消息摇晃着。

听见声音,荆棠侧了下头,冲他打了个招呼,「回来啦?你爹怎么说啊?」

打从一进门,荆棠看见辛郑那深沉如海的脸色,就知道辛郑早对自己那爹失望透顶。

那么没日没夜地查,找到消息一定是证据确凿,可是越文王把自己那宝贝太子护得死死的。

荆棠将腿从把手上放下来坐正,揉了揉脖子问辛郑,「要不我帮你把你爹杀了吧?」

辛郑的眼神警惕而锐利地扫过来,荆棠哈哈了两声摆手,「我也是救人心切,毕竟罗雀和明黛都在太子府里。」

辛郑眼下也着急,可着急也不是办法。

今日从宫中回来,他便预料到了定局。

父王宁肯扶一个巨婴太子上位,也不肯让他沾到皇权半分。

辛郑今日跪在父王的寝宫前,握着辛成确凿的证据,希望父王能给个机会。

这么多次的死里逃生都过来了,逃命的路上还给越国收了一座上严郡,为何这王位不能是自己的。

倒不如说,自己只是想在这个人面前证明,自己比那个有收藏癖的大哥更加出众。

可是父王从来不肯正眼看他。

……

辛郑被勾起了些糟糕的往事,靠着椅子坐下,揉捏了一下眉心,「孔图的军马何时到王都?」

「七日后。」荆棠盘算了一下,「如果路上顺利的话,六日便到了。」

辛郑「嗯」了一声,视线落到荆棠手中的信件上,「这是什么?」

荆棠:「你在太子府的内线送来的消息。」

「你看了?」辛郑问。

「看了啊。」荆棠接着说,「罗雀要两匹马,这几日藏在太子府西北角的隐蔽处。」

「她要马做什么?」辛郑疑惑,「想跑也要看时机,眼下稍有异动辛成就会要了她的命……」

「真想跑也不是没机会。」

听荆棠忽然这么说,辛郑有些困惑。只见荆棠笑了一下,「估计你在罗雀心里不太靠谱,本着『求人不如求己』,她准备将我给她的那个蛊虫吞了,以求保全她和明黛二人。」

话音刚落,辛郑几乎同时就到了眼前,荆棠直接被辛成攥住了衣领。

咫尺间,荆棠望着辛郑眼底积蓄着狠意,刚进来时都没见他发这么大火。

辛郑的声音压着情绪,齿缝里蹦出几个字儿来,「你又给她出了什么馊主意?」

「那是我给她留的一条后路,如果遇到危急时刻,吃了那蛊虫,身体机能会超出平时数倍,可以纵身一跃到屋顶,也可以在暗夜里如同白昼一样视物,只不过会有副作用,但具体是什么我并不清楚。」荆棠如实相告,「反正用过的人,我没见过活着回来的。」

荆棠忽地觉得脖领的力道加重,复抬眸看去,只见辛郑漆黑的眼底像是口井,沁着丝丝冷意,「那你给她做什么!」

「二公子,我是为我的老板做事,不是真的为了你们。」

荆棠和气地笑着,掰开了他的手,「更何况是你们骗人在前,虽说是我们老板眼神不好,但毕竟你们也骗了我们,只要明黛不死,其他的就跟我没什么关系,就算是现在我在倾尽全力帮你,也是为了完成救明黛的本职工作而已。」

「罗雀此去凶多吉少,你比我清楚。」荆棠将信件递还给他,「我给她蛊毒,至少能保证明黛出来,于我来说很划算。」

辛郑劈手夺过那信,从椅子上站起身,冲着外面喊:「来人!备马!」

陈卓然忽然约她深夜在假山处见面,倒让罗雀挺意外的。

临走时她与明黛打了个招呼,明黛有些不放心,「要不别去了吧,陈卓然我们并未深交,万一要是要加害于你……」

加害倒也不至于,罗雀心中思量了一下,深夜前来更有可能是出了什么意外。

她不禁心中发沉,隐约觉得是与她和明黛的安危有关。

罗雀按照约定的时间前去碰头,临近半夜,夜空中不见遮云,钩月高悬,白霜落在草地上,裹了一层温柔色。

借着月光,她远远地看见一道人影狗狗祟祟地立着,便认出是陈卓然无疑。

罗雀走过去拍了下他的肩膀,倒给对方吓了个激灵,陈卓然脸上的紧张与小心全都落在了她的眼底。

她问了一嘴出了什么事,陈卓然也没搭理她,只是带着她往假山里走,罗雀被他这奇怪的行径搞得发昏,心道陈卓然今晚是吃错了什么药,怎么跟只慌脚鸡一样。

直到在假山里看到辛郑时,罗雀也慌了。

慌乱间,罗雀暗地里捉了一把陈卓然的袖子,谁知却被陈卓然不动声色地挣开。

罗雀瞪着他久久说不出话,只见陈卓然脑袋一低,朝着辛郑说了一句「小人去外面守着」,转身溜得没了鬼影。

徒留她一人缩着脖子站在那里,连眼睛都不知道往哪里看。她憋了半天,终于憋出了一句开场,「你是怎么进来的?」

「费了些功夫,顶替了人进来的。」

辛郑说得简单,为了进来杀了个内侍的事情,一个字也没有透露给她。

罗雀这才留意到,辛郑那一身太子府的内侍衣物,又平添疑惑,「你来这儿干吗?」

「来看看你。」辛郑道,「我时间不多。」

辛郑说得平静,罗雀听得肝颤,言辞间多了几分诚恳,「我挺好的,您回去吧……」

「辛成的地宫派了那么多人守着,加上为了求明黛问卜,不会放松对你们的看守……你跑不了。」辛郑朝他伸手,「荆棠给你的蛊虫拿出来,乱吃东西会没命的。」

此番罗雀才回过味儿来,合着今天是来要蛊虫的。

这怎能给?这可是最后的救命稻草呢。

「马我不要了,你也别要那个蛊虫了。」

罗雀心下起了防备,余光不禁往两边扫,琢磨着万一动起手来,往哪边逃能躲开辛郑的魔爪。

而她预料得不错,辛郑的确是来抢了,可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罗雀依然没能逃出辛郑的手掌心。

她本来挺有自信的,明明就差几步便能从辛郑的腋下钻出去,谁知道途中辛郑的手臂忽地变了个方向,一把兜住了她的腰。

辛郑从她的头发搜到腰间,再到鞋底,能藏的地方一个都没落。本来是一门心思找蛊毒,搜着搜着竟晃了神。

她似乎比之前在泯东河痩了很多,他捏着住她的手臂,稍一用力便能感觉出对方骨骼的形状,细细的一把腰,一只胳膊便能圈住。

辛郑没敢使多大力气,却将对方制得动弹不得,如果真让她吃了那蛊毒,恐怕是真的没命活了。

他心念微沉,手上略加了些力道,他实在想不出能有什么别的办法,能让眼前这个看似弱小、实则倔强的姑娘屈服。

当看见罗雀因痛极而一脸惨白,他的心间又像是被什么忽地扯了一下,立刻松开了手。

似乎自从罗雀在军营中遭人殴打后,辛郑就再也见不得她露出那副痛苦的神色。

过于揪心。

就那么一个晃神的时机,罗雀逮住了机会,一记狠踹踢上辛郑膝盖,趁着辛郑吃痛弯腰的空当,一路横冲直撞,兔子似的跑没了影。

等到痛感渐消,辛郑直起身,望着对方离去的方向,有些上火。

暗处陈卓然听见动静走了出来,见辛郑脸色不对,走过去询问,「二公子没要到?」

他没有等到辛郑的回答,兀自沉吟了一下,又问他,「那罗姑娘这边……」

辛郑的喉结动了动,终是妥协般闭上眼,「把马给她吧,至少她安心,开战之前将人弄出来便可。」

罗雀没想到,意外来得这么快。

一日傍晚,辛成再次造访荒院, 几近癫狂地伸手拉过明黛, 向外走去。

罗雀惊骇之余,望向门外,几个内侍端着问卜用的工具, 垂首而立。

明黛拉扯间疾声道:「殿下不是说了一个月后吗?」

「等你好了,辛郑早就提着我的头去见父王了!」辛成目光阴鹫地看着她, 「就今日, 出了结果, 若是他,便让父王派人杀了他。」

他忽地笑了笑, 「一个死去权臣的工具罢了……」

见辛成的架势,罗雀便知道,今日是拦不住了。

趁着所有人都没有留意到自己,罗雀拿出蛊虫,吞了下去。

明黛被拖拽着走出了屋室,一路被拽到了拱门, 临迈出去之前,她被一只手大力扯了回来。

辛成被那力道带得险些歪倒,愤怒之余回过头去,瞬间变了脸色。

不知何时, 罗雀变了模样, 暴露在外的皮肤之下,鲜红的筋脉突起,遍布脸庞与手足,罗雀一把抓过辛成的衣领,直接将人朝着一名内侍身前一甩, 带倒一大片。

接着, 她拉过明黛, 冲出拱门。

……

罗雀浑身的血都在体内横冲直撞, 连心脏也跳得厉害。

计划的逃跑路线,罗雀几乎倒背如流,这是最后的机会了。如果辛郑还能信, 此时墙下会有两匹快马, 只要出去,足够逃出包围。

凭着蛊毒的力量,罗雀掀翻了路上的巡视队伍,带着人朝着高墙狂奔,动静闹得太大,太子的侍卫闻声而来。

人到墙下时, 不远处甚至能够看见护卫们紧张的神情。

罗雀毫不犹豫,拎着明黛的腰间甩上高墙, 明黛攀住墙沿, 朝着罗雀伸手。

「上来!」

「你走吧, 替我向周掌事带个好。」

罗雀转身,看着向她们涌来的人潮。

追兵太多,如果没有人拖着, 谁都走不了。

罗雀抬头一笑,「说了会救你的,千万别浪费我的营造的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