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娇贵的一国公主沦为军妓,第一位客人是自幼疼她入骨的裴大将军
发布时间:2025-08-02 02:02 浏览量:1
三年前,楚国兵败,我成了那场败仗的代价,被送往西塞为质,一去便是三年。
这千百个日夜,我唯一的慰藉,是心上人裴景御临别时那句“等我接你回家”的誓言。靠着这句话,我才在无尽的欺凌与屈辱中苟延残喘。
每一个黎明都意味着新的煎熬,可只要一念及裴景御,我就能咬碎牙关,咽下血泪。
然而,当我终于熬过三年,怀着满腔的憧憬与思念踏上故土,迎接我的,却是一双双淬满了厌恶的眼睛,仿佛我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污点。
既然他们都盼着我死。
那么,我便如他们所愿——
夜色如墨,沉沉地压在西塞的营地上。
一个仆役垂着头,悄无声息地走进我的营帐,手中捧着一件薄如蝉翼的舞衣。
“公主,时辰到了。”他的声音细若蚊蚋。
我的目光落在那件纱衣上,心底泛起一阵彻骨的悲凉。我知道,又到了该去取悦那些西塞将领的时刻了。
我僵硬地伸出手,接过那件轻飘飘却又重如千钧的纱衣,机械地褪下身上的衣物。每一件衣物的剥离,都像是在撕扯我仅存的尊严。
穿戴整齐后,我拖着灌了铅的双腿,一步步走向军营中央那座专为宴饮而设的麓台。
高踞主座的西塞太子萧长烬,正用一种玩味的、猫捉老鼠般的眼神打量着我。
“我们的静鸢公主,倒像是被我西塞的水土养得越发水灵了。”他语调轻浮,字字带刺。
我死死咬住下唇,将喉间的腥甜与屈辱一并咽下,低声回应:“太子殿下说笑了。”
“三年期满,今日,便是你留在西塞的最后一夜。”萧长烬执起酒杯,慢条斯理地啜了一口,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我。
“只要你伺候好今晚最后这位贵客,明日一早,你的裴景御大将军,便会亲自来接你。”
“裴景御”这三个字,如同一道惊雷,在我死寂的心湖中炸开,震得我耳膜嗡嗡作响。
我的大将军,裴景御,真的要来接我回家了?
我在心中反复描摹着这个名字,每一个笔画都充满了久违的甜蜜与酸楚,感觉像是隔了一辈子那么遥远。
我竭力稳住颤抖的身体,向萧长烬屈膝行礼:“谢太子殿下成全。”
很快,我便被带到营地最深处,一顶专门招待贵宾的营帐前。帐内烛火摇曳,将人的影子投在帐壁上,拉扯变形,宛如张牙舞爪的鬼魅。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告诉自己,这没什么不同,里面大概率又是西塞都城来的某个权贵。
这三年,我从最初的抵死不从、屈辱到想一头碰死,到如今,心脏早已被磨出了一层厚厚的茧。
没关系,赵静鸢,再忍耐最后一晚,就一晚。明天,你就能回家了。
我用指甲狠狠掐进掌心,尖锐的刺痛让我纷乱的思绪有了一丝清明。
我低眉敛目,缓步走到床榻边,用早已熟练的谦卑语气开口:“大人,奴婢前来伺候您安寝。”
我的视线只敢停留在那人考究的靴尖上,正准备伸手去解他的腰带。
忽然,手腕被一只铁钳般的大手死死攥住,那股熟悉而强大的力道,让我瞬间动弹不得。
“赵静鸢,抬起头,好好看看我是谁。”
一个仿佛来自遥远梦境的声音,蛮横地钻入我的耳朵。
我惊愕地抬起头,撞进一双曾令我魂牵梦萦的深邃眼眸里。
眼前这个男人,这张脸,竟然是我日思夜想、刻骨铭心的裴景御!
三年的飘零无依,三年的孤苦无助,我对他的思念早已深入骨髓。此刻朝思暮想的人就站在眼前,我的眼泪瞬间决堤,模糊了整个世界。
“裴景御……你,你是来接我的,对吗?”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不受控制地伸出手,想要触碰这张近在咫尺的脸。
我怕极了,怕这是一场幻梦,一碰就会烟消云散。
可裴景御却像躲避瘟疫一般,猛地甩开了我的手,眼神里满是毫不掩饰的鄙夷与厌恶。
“你还记不记得自己是大楚的公主!为何要如此自甘堕落!”他的怒吼如同一盆冰水,从我的头顶浇下,让我从头到脚,冷得刺骨。
这些年,我在西塞听过无数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可所有人的辱骂加在一起,都抵不过他一句“自甘堕.落”。
这四个字,像一柄淬了毒的利刃,精准地捅进我的心脏,然后狠狠地搅动。
我张了张嘴,想要辩解,想告诉他我身不由己,可对上他那双盛满了憎恶的眼睛,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像个被主人玩腻后随意丢弃的破旧玩偶,再无半分价值。
我被他赶出了营帐,失魂落魄地走回那个安置我的、如同羊圈般的茅草屋。
屋顶的破洞漏着寒风,我蜷缩在角落里,像一只被全世界遗弃的幼兽,徒劳地舔舐着伤口。
这一夜,我睁着眼,直到天明,脑海里反复回响的,都是他那句“自甘堕落”。
次日,有仆役送来了崭新的大楚公主华服。那繁复精美的刺绣,此刻在我眼中,却充满了讽刺。
我穿着这身与我格格不入的华服,走向萧长烬为裴景御举办的欢迎宴。一路上,那些西塞士兵投来的目光,混杂着好奇、轻蔑与不屑,像无数根细小的针,扎在我的皮肤上。
在这些赤裸裸的视线里,我仿佛依旧是那个任人取乐的玩物。
我下意识地垂下头,脚步不由得加快了几分。
匆匆踏入太子主帐,只见宴席之上,裴景御与西塞太子萧长烬早已相对而坐,言笑晏晏。
萧长烬举杯,笑意盈盈地对裴景御说:“裴将军此番前来,除了接回公主,不多留几日,欣赏欣赏我西塞的壮丽风光与热情美人?”
裴景御与他碰杯,随即从袖中取出一卷镶着金边的红绸卷轴。
“此次前来,除了接回静鸢公主,我还奉陛下之命,带来了一纸婚书。”
“婚书”二字,如晴天霹雳,将我劈得外焦里嫩,一阵恍惚。
还未等我回过神,裴景御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
“为两国永世修好,裴某愿以三书六礼,求娶西塞长缨公主,不知太子殿下意下如何?”
我的呼吸猛地一滞,不敢置信地死死盯着裴景御。
而那个男人,从始至终,连一个眼神的余光都未曾施舍给我,仿佛我只是帐内一缕无足轻重的空气。
萧长烬听罢,朗声大笑,饮尽杯中烈酒。
“我们草原的女儿家,婚事向来随心,长缨的婚事,还得她自己点头才行。”
话音刚落,一阵清脆的马蹄声与铃铛声由远及近。
下一刻,帐帘被一只素手撩开。
“不必问了,我嫁。”
一个身着火红骑装,腰间别着弯刀的少女,如一团燃烧的火焰,闯了进来。
第2章 璧人
来人正是西塞公主,萧长缨。她的双眼明亮如星辰,闪烁着草原儿女特有的勃勃生机。
她灼热的目光直直地落在裴景御身上,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爱慕与喜悦。
“裴将军神威盖世,乃大楚的战神,堪比我们草原的狼王!我萧长缨,心甘情愿为你生一群小狼崽子!” 她的话语大胆而热烈。
她没有半分女儿家的羞怯,大步流星地走到案前,拿起笔,在那份崭新的婚书上,一笔一划,郑重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我怔怔地望着这一幕,脸上的血色一寸寸褪去,仿佛有一层冰霜,悄然爬满了我的脸颊。
我曾满心欢喜,以为裴景御还记得,他曾许诺过我一纸婚书。
却怎么也想不到,这份迟来的婚书,新娘的名字,竟是另一个女人。
只见裴景御与萧长缨并肩而立,郎才女貌,宛如天造地设的一对。他们相谈甚欢,眼中的笑意几乎要溢出来,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彼此。
此情此景,让我如坠冰窟,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宴席散去后,我心中乱如麻,迫切地想找裴景御问个清楚。
可我环顾四周,搜寻着那个熟悉的身影,却发现他早已被萧长缨兴高采烈地拉去草原上赛马了。
我望着他们策马远去的背影,心头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失落。
那一晚,裴景御没有回来。
我独坐在空旷的营帐里,任由他们亲密无间的画面在脑海中反复上演,一夜无眠,备受煎熬。
次日,旭日东升,金色的晨曦为广袤的草原镀上了一层温柔的光晕。
归国的队伍正式启程。
裴景御一马当先,在前方开路,他挺拔的背影,如同一座沉默而冷峻的山。
我与萧长缨同乘一辆马车。车轮碾过草地,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像一曲哀伤的离歌。
萧长缨透过车窗,痴痴地望着裴景御的背影,眼中满是惊艳与痴迷。
她由衷地感叹:“你们中原男儿骑马的姿态,与我们草原上的汉子果然不同。裴景御这股狼王的气势,看得我都想变成他身下的坐骑。”
话音刚落,她猛地掀开车帘,对着前方的背影飒然高喊:“裴景御!这马车坐得我浑身难受!你是我未来的夫君,我要与你共乘一骑!”
听到这话,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一缩。
我清楚地记得,楚国礼教森严,非武将出身的女子,是断不能在军前骑马的。
更何况,我也曾满怀期盼地,悄声对他说过同样的话。可那时,裴景御只是淡淡地摇了摇头,以“于理不合”四个字,便拒绝了我所有的幻想。
然而此刻,他却勒住了缰绳,战马发出一声嘶鸣,停了下来。
他回过头,只说了一个字:“好。”
这简简单单一个字,却如车外凛冽的寒风,瞬间吹熄了我心中最后一丝摇曳的火苗,冻得我瑟瑟发抖。
只见裴景御猿臂一伸,萧长缨便如一只轻盈的飞燕,稳稳地落在了他的马背上,紧紧地依偎在他宽阔的怀中,脸上绽放出无比灿烂的笑容。
我呆呆地看着马背上那对紧紧相拥的身影,一颗心不断下沉,沉入无底的深渊。
偌大的马车里只剩下我一人,即便车壁挡住了风雪,我却觉得手脚冰凉,仿佛置身于冰天雪地之中。
入夜,队伍燃起篝火宿营。
熊熊的火焰驱散了黑暗,也带来了一丝暖意。兵士们围坐在一起,笑语喧哗。
萧长缨忽然起身,在月光与火光的映照下,为裴景御献上了一支西塞风情的舞蹈。她的舞姿奔放而优美,裙摆飞扬,像一朵在夜色中怒放的烈焰玫瑰。
一时间,掌声雷动,喝彩声此起彼伏。
在这片喧嚣的热闹中,唯有我,蜷缩在最阴暗的角落,与这一切格格不入。
我看着他们,嘴里泛起黄连般的苦涩。
一曲舞毕,萧长缨毫不避讳地直接坐进了裴景御的怀里,那眼神,像一头锁定猎物的幼鹰,充满了原始的占有欲。
她吐气如兰地问道:“裴景御,这是我们西塞女子求爱的舞蹈,我跳得好不好看?”
月华如水,温柔地倾泻在他们身上,宛如一对天成的璧人。
我望着这刺眼的一幕,心口堵得发慌,眼泪不受控制地在眼眶里打转。
不等裴景御回答,一声凄厉的狼嚎划破了夜的寂静,让所有人都汗毛倒竖。
林间,一双双绿油油的眼睛,如同鬼火般亮起,将我们团团围住。
人群中爆发出惊恐的尖叫:“是狼群!我们被狼群包围了!”
“所有人上马!即刻突围!”裴景御当机立断,声音沉稳有力。
众人慌忙上马,点燃火把试图驱赶狼群。
然而,这群饿狼竟丝毫不惧怕火焰,嘶吼着猛扑上来。
我被一个士兵手忙脚乱地扶上马车,吓得魂飞魄散,只能死死抓住车壁。
头狼的目标很明确,直奔为首的裴景御而去。一旁的萧长缨花容失色,尖声大喊:“裴景御小心!”
她竟毫不犹豫地挡在了裴景御身前,后背被狼爪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瞬间染红了衣裳。
电光火石间,裴景御眼神一凛,手中长剑出鞘,一道寒光闪过,头狼的脖颈应声而断。
头狼一死,狼群顿时作鸟兽散。
队伍连夜疾行,终于在天色微明时抵达一处驿馆歇脚。
房间里,萧长缨趴在床上,衣衫半褪。我正拿着干净的布巾,小心翼翼地为她擦拭伤口周围的血迹。
这时,房门被推开,裴景御端着一碗捣好的草药走了进来。
他瞥了我一眼,语气冰冷地吐出两个字:“让开。”
我的心又是一窒,默默地起身退到一旁,垂下头,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裴景御径直掀开萧长缨背上的衣物,将草药粗暴却又仔细地撒在伤口上。
萧长缨疼得蹙眉,发出一声闷哼。
裴景御的动作立刻轻柔下来,俯下身,对着伤口轻轻吹气。
“此地荒僻,寻不到大夫。你且忍耐一下,我先用草药为你止血,等回了城,再找最好的大夫为你医治。”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男人粗糙的指腹在萧长缨光洁的后背上轻轻摩挲,将草药均匀地铺开。
萧长缨侧过头,痴痴地望着他,眼中非但没有痛苦,反而漾起了笑意。
她娇嗔道:“你我尚未成亲,我的身子就被你看光了。在我们西塞,男人看过女人的身子,便算是行了夫妻之礼,有了夫妻之实了。”
闻言,裴景御的动作猛地一僵。
萧长缨却趁机翻过身,大红色的肚兜下,曼妙的曲线展露无遗。她一把将裴景御推倒在床上,而后跨坐在他的腰腹之上,眼神炽热如火。
她深情款款地凝视着他,宣告道:“我的狼王,今夜,我便要做你的女人,与你洞房花烛。”
第3章 故国
我瞳孔骤然一缩,手中的布巾“啪”地一声掉落在地。
眼前这幅香艳而暧昧的画面,像一根毒刺,狠狠扎进我的眼睛里。我狼狈地转身,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那个房间。
我明白了,三年的光阴,足以改变一切。裴景御,早已不再是我的裴景御了。
那一整夜,房里再没有传出任何声响。裴景御,也再没有出来。
我一个人在黑暗里坐到天亮,满心满嘴,皆是苦涩。
翌日,队伍重新上路。
萧长缨依旧笑靥如花地与裴景御共乘一骑,亲昵地靠在他怀里,向所有人炫耀着她的胜利。
而我,则继续一个人,孤零零地蜷缩在马车里。
半个月后,我们终于抵达了楚国京城。
夜色下的京城灯火璀璨,流光溢彩。
裴景御本欲先将我与萧长缨一并送入宫中。
萧长缨却在马背上撒起娇来,摇晃着裴景御的胳膊,娇声道:“裴景御,我们马上就要成亲了,我不去皇宫,我要直接住进你的将军府。”
闻言,我藏在袖中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指节捏得发白。
我看向那个男人,他的侧脸在灯火下依旧俊朗如初,可我心中清楚,他的一切,都再与我无关了。
裴景御没有回答萧长缨,只是转头对副将薛崇明冷声吩咐:“将长公主送回公主府。”
薛崇明领命,牵引着我的马车,驶入了宫门。
车帘被夜风吹起一角,我最后望了一眼,裴景御的坐骑已调转方向,消失在繁华的街角。我的心,也跟着一同沉入了无边的夜色里。
时隔三年,再次回到属于我的公主府。
殿内的一切都还是熟悉的模样,却因久无人居而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灰尘,显得格外冷清。
唯有东侧,我那位皇妹赵流萤居住的寝殿还亮着灯,那点昏黄的光晕透过窗棂,曾一度让我生出一种“家人尚在等我归来”的错觉。
我迟疑着,抬步向东殿走去。
然而,我刚一靠近,殿内正在窗边赏月的人影便像是受了惊吓一般,“砰”的一声,决绝地关上了窗户。
那巨大的声响,像一记耳光,狠狠地扇在了我的脸上。我僵在原地,浑身冰冷。
心头刚刚升起的那一丝暖意,瞬间被扑灭得干干净净。
我默默转身,想着去给母后请安。
可刚到凤仪宫,就被守门的嬷嬷面无表情地拦了下来:“公主请回吧,娘娘已经歇下了。有何事,明日宫宴上再叙不迟。”
我独自回到空无一人的公主府,躺在冰冷的床榻上,睁着眼,一夜无眠。
翌日的宫宴上,我终于见到了阔别三年的父皇与母后。
母后拉着我的手,眼神里带着一丝客套的关切:“鸢儿,这三年在西塞受苦了,瞧着瘦了这许多。”
父皇也叹息着附和:“是啊,我儿在异国他乡,定是吃了不少苦头。”
面对至亲,那些在西塞所受的委屈与血泪,瞬间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我强行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艰难道:“儿臣……一切安好。”
听闻此言,帝后脸上的那点心疼立刻淡去,他们松开我的手,示意我入座。
宴席开始。
太子哥哥赵锦渊与皇妹赵流萤,就坐在皇后下首。他们全程没有看过我一眼,仿佛我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宾客。
歌舞升平之际,父皇展开了裴景御呈上的婚书,龙颜大悦,高声道:“镇国将军与西塞公主喜结连理,实乃我大楚与西塞的百年佳话!”
他随即又道:“既然长缨公主对这桩婚事如此满意,那朕便为你们做主,将婚期定在明岁大年初一,如何?”
天子金口玉言,出口即为圣旨。
裴景御起身,长揖及地:“臣,谢陛下隆恩。”
霎时间,满朝文武起身祝贺,恭贺之声不绝于耳。
在这片震耳欲聋的“恭喜”声中,我独自坐在角落,像一个滑稽的局外人。
眼眶不受控制地泛红,泪水在里面疯狂打转。
大年初一……那是我的生辰之日啊。
可是现在,没有一个人记得。
我忍辱负重,苟且偷生,熬过了地狱般的三年,换来的,却是整个家国的遗忘与漠视。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大手死死攥住,疼得连呼吸都带着尖刺。
这时,西塞使臣上前,笑着呈上贺礼:“为贺长缨公主与裴将军大婚,我们西塞,也为大楚带来了薄礼。”
他话音一落,一幅半人高的艳色春宫图,被两个内侍当众展开。画上那名与众多男子纠缠的女子,面容与我,竟有九分相似!
满座哗然。
使臣见状,故作惊慌地解释:“哎呀,这是我们西塞送给裴将军与公主的新婚贺礼,祝他们早日掌握闺房之乐,拿错了,拿错了!画上女子不过是与长公主容貌相似的一名中原舞姬罢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命人匆匆将画收起,又呈上另一幅画卷:“这幅《江山社稷图》,才是我国献给陛下与皇后的贺礼。”
宫宴继续,可我再也待不下去,悄悄离席。
殿外白雪皑皑,刺得人眼睛生疼。
“赵静鸢!”
身后传来一声怒喝。我转过身,看到太子哥哥赵锦渊正快步向我走来。
我红着眼,低低地喊了一声:“哥哥。”
话音未落,赵锦渊的斥责便如暴雨般倾泻而下。
“我特意从封地快马加鞭赶回来参加你的洗尘宴,本以为能看到一个荣归故里的妹妹,没想到,你竟如此让我失望!”
他双目赤红,指着我,声音都在发抖:“那画上的人,分明就是你!你看看你那副不堪入目的样子!你将我大楚皇室的颜面,置于何地?”
我心底最深的伤疤被他狠狠揭开,疼得我一阵抽搐。
我连忙解释:“哥哥,我身在异国,为求自保,实在是身不由己……”
“住口!”赵锦渊倏地打断我,脸上满是暴怒与失望,“身为一国公主,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你为了苟活,竟然在那些男人身下辗转承欢!”
“你还有何脸面回来?我宁愿当初你就死在西塞,也绝不承认,现在这个肮脏的你,是我的妹妹!”
我望着他那双淬满了恨意的眸子,里面是我从未见过的厌恶与嫌弃。
我的心,在那一刻,彻底凉透了。
我掐着掌心,用尽全身力气,悲愤地反问他:“哥哥,你难道忘了,当年,我是替你去的西塞啊!”
“倘若这三年的遭遇,是你亲身经历,那么今日,肮脏的那个人,又会是谁呢?”
第四章 错付
赵锦渊脸上最后一点温度也消失殆尽,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眉头紧锁成一个无法解开的“川”字。
他双目圆瞪,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换作是我,宁可以死明志,也绝不会苟活于世,让你这般玷污我大楚国威!”
话音未落,他猛地一甩衣袖,转身离去,那道背影里,写满了身为储君的冷酷与决绝。
我怔怔地望着他远去的方向,心脏仿佛被无形的箭矢瞬间洞穿,密密麻麻的疼痛让我几乎无法站直。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肺腑,带来针扎般的锐痛。
我迈开虚浮的脚步,踉踉跄跄地向前走,脚下仿佛踩着一团团没有实感的棉花。我想用双脚重新丈量这座冰冷的皇城,试图在冰冷的砖石上,找回一丝昔日的美好。
不知不觉间,我竟走到了御花园。
三年的光阴,似乎并未在这里留下太多痕迹,一草一木依旧是我记忆中的模样。唯一不同的是,那棵我曾亲手栽下的梅树,如今已在漫天风雪中绽放出了灼灼的绯红,花瓣娇嫩,欲滴流丹。
我伸出手,指尖轻轻滑过那带着凉意的花瓣,触感细腻而柔软。
就在这时,一阵交谈声毫无征兆地飘入我耳中,是萧长缨和裴景御。
“中原的宫殿虽然华美,可总觉得少了些人气儿,远不如我们的毡帐来得暖和。”萧长缨的声音里充满了新奇与雀跃。
她的眼睛亮得像淬了星子,脸上满是憧憬:“等到了将军府,我定要搭个毡帐,再养上几只肥美的羔羊,酿我们西塞最烈的烧刀子。到了晚上,围着篝火喝酒吃肉,那日子,想想就美得不行。”
不远处的荷池边,她对着裴景御笑得眉眼弯弯,像一只心满意足的猫。
裴景御牵过她的手,声音温柔得仿佛能化开这满园的冰雪:“往后,你就是将军府的女主人,府里的一切,自然都随你的心意安排,你想如何布置,便如何布置。”
“女主人”这个称谓显然取悦了萧长缨,她嘴角的弧度愈发灿烂。
她笑着解下自己腰间的弯刀,毫不扭捏地递到裴景御面前:“喏,这是我的刀,现在我用它来换你的佩剑。在我们西塞,这叫‘以刀换心’,刀在人在,是伴侣间至高无上的忠诚。”
裴景御没有片刻的犹豫,当即将腰间佩剑解下,递了过去。
萧长缨接过剑,在手中利落地挽了个剑花,动作潇洒。可随即,她却皱起了眉头,满是嫌弃地开口:
“剑是好剑,可配的这个剑穗,未免太小家子气了些,俗气,真难看!”
说着,她竟毫不犹豫地伸手扯下了那个剑穗,随手往旁边的荷花池里一扔。
“好了,不跟你说了,我得回去继续我的酒局了。”她满不在乎地挥挥手,转身笑着走远,脚步轻快得像只小鹿。
裴景御立在原地,目光追随着她的背影,眼神里的温柔几乎要满溢出来。
我本想悄然绕开,心神恍惚间,指尖却失了力道,竟将手中的梅枝“咔嚓”一声折断了。这清脆的声响,在死寂的雪天里显得格外刺耳。
裴景御的目光瞬间投了过来,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看不出喜怒,只是平静地问:“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的视线越过他,死死地落在荷塘中那片若隐若现的明黄色上,眼神有些发直。
“那个剑穗……”我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是我及笄那年,亲手为你做的。”
“后来,又在万国寺的香火中,供奉了九九八十一天。”
“我把它送你,只为求佛祖庇佑,让你在刀光剑影的沙场上,岁岁平安。”
“可你……你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她,把它扔了?”
他身为镇国将军,常年浴血沙场,我为了他能平安归来,曾花费半月心血,一针一线绣出那个剑穗。又为了让心意更诚,我一步一叩首,踏过九百九十九级石阶,才将它供奉于万国寺中。
连万国寺的方丈都曾感叹我心志之坚,佛缘之深。
可如今,我这份重逾千斤的情意,就被他如此轻飘飘地任人丢弃。
我的目光变得滞涩,心口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裴景御的声音微微下沉,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屑:“战场之上瞬息万变,生死有命,岂是一个小小的物件能左右的?不过是无稽之谈罢了。”
“迷信?”我喉头一哽,通红的眼眶里蓄满了委屈的泪水,“那当年的承诺呢?你明明说过,此生非我……非我不娶的……”
裴景御猛地别开视线,似乎不敢再看我的眼睛,平静的声音却像一把刀子,狠狠扎进我心里:“少年时的戏言,如何能当真?往后,还请公主自重。”
一句“不作数”,一句“请自重”,像两道沉重的枷锁,死死地扣住了我的心脏。
疼得我难以呼吸,每一口空气都仿佛带着倒刺。
我惨白的脸色,似乎让裴景御的心底泛起了一丝紊乱,他的眼神有些闪躲,随即冷漠地转过身去。
就在他转身欲走的那一刻——
“噗通!”
身后,骤然传来重物落水的声音。
裴景御猛地回头,只见平静的池面中心,正荡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而水面上,只余一片浸湿的衣角,在寒风中轻轻晃动。
第五章 神弃
“赵静鸢!”
裴景御的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死结,他几乎是想也未想,纵身便跳入了冰冷刺骨的池水中。
他动作急切地将我从水中捞起,带着满脸的怒气低吼道:“为区区一个穗子,你连命都不要了?!”
我浑身湿透,冷得牙关都在打颤,只是痴痴地看着手中那被扯断的、早已不成样子的剑穗。
“对你而言,它只是几根绳子。”我打着颤,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可对我来说,它是我熬了半个月的夜,耗尽了所有心思,才为你求来的平安符啊。”
裴景御眼底的情绪如潮水般翻涌,最终却依旧化作一片冰冷的沉寂。
“往事已矣,不必再提。还请公主,爱惜自己的性命。”
说完,他朝不远处闻声赶来的宫女挥了挥手,冷声吩咐:“扶公主回府。”
随后,他便自顾自地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我望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心口像是被一团湿冷的棉花堵住,滞涩得难受。曾经的山盟海誓,不过是他的年少戏言;曾经的定情信物,也终究沦为了几根破绳。
我早该明白,我和他之间,就像这被斩断的剑穗,再也回不去了。
……
刚回到寝殿,妹妹赵流萤便蹦蹦跳跳地闯了进来。
她眨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脸上带着几分天真烂漫的笑意,开口问道:“姐姐方才跳湖,是想把身子洗干净吗?”
可话锋一转,她的眼神里便流露出一丝毫不掩饰的嫌弃。
“可是姐姐的身体,被那么多人碰过了,哪里还洗得干净呀。”
我看着眼前这个曾几何时总躲在我身后,撒娇要我哄着才肯睡觉的妹妹,如今从她嘴里说出的话,却字字带刺。这些话,让我那困顿了三年的噩梦再次清晰地浮现,我只觉得浑身发冷,如坠冰窟。
我嘴唇微微颤抖:“妹妹,连你……也要这么说我吗?”
赵流萤像是被我身上的晦气惊到,连忙后退了两步,一本正经地说道:“阿嬷从小就教导我们,女子的贞洁,便如同脊梁骨,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折断的。”
她扬起下巴,继续道:“太傅也说过,士可杀不可辱,为国者,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姐姐,你怎么还有脸活着回来?”
至亲之人的恶语,化作一把把锋利的刀子,句句戳在我的心尖上,让那份苦涩在胸腔里无限蔓延。
我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堵住了一般,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死,说起来何其容易。
可若我死在西塞,楚国便会因我而再起战端,届时,将有千千万万的人为此受苦。我用一人的屈辱,换来了万民的苟安,到头来,却成了那个最无颜面的人。
这座熟悉的宫殿,不知何时,也变成了一座巨大的囚笼。
“倘若当初去做质子的人是你,你断然说不出这番话。”我冷冷地回应,实在不愿与她多做解释。
这话却让赵流萤的眼神里充满了鄙夷:“我若是质子,绝不会任人欺辱!父皇都亲口说了,你身为长公主,竟如此不知廉耻,当初就该死在回京的路上!”
她恶狠狠地甩下这句话,气冲冲地离开了。
父皇的话,如同一记重锤,震得我五脏六腑都在翻腾。我想起三年前,父皇母后是如何满脸焦急地劝我远赴西塞,软语温言,说尽了好话。如今我九死一生归来,我的亲人们,却一个个都盼着我去死。
这一刻,我只想逃离皇宫。
我想去万国寺问问,问问那大慈大悲的观音,我活着,当真是一种罪过吗?
换上一身干净的衣裳,我乘上马车,径直朝着万国寺而去。
观音殿内,香火缭绕。我缓缓抬头,望着那尊法相悲悯的观音像,压抑在心头许久的情绪,终于如开闸的洪水般汹涌而出。
都说神佛有灵,能闻万民心声,想必观音大士,也定会怜我之苦吧。
我凝望着神像,颤抖着双手点燃三炷清香,而后缓缓跪下。
“大慈大悲的观音菩萨,信女赵静鸢,此生自问上对得起家国,下对得起万民。”
“可为何……为何所有人都觉得我不该活在这世上?求菩萨明示,我究竟,是不是真的错了?”
话音刚落。
“咔嚓——”
一声清脆的裂响,在寂静的大殿内格外清晰。
我惊恐地抬头,只见那尊悲悯众生的观音佛像,眉心处,竟赫然裂开了一道细纹!
我的心,也随着那道裂痕,沉入了无底的深渊。
“菩萨……难道连您也觉得,我不配活着吗?”
殿外的寒风呼啸着灌入,卷着雪沫打在我身上,冷意浸透了四肢百骸。
都说神像有灵,万国寺修建百年,观音像第一次开裂,竟是因我一言。
看来,我活着,当真是一个天大的错误。
我将头重重地磕在冰冷的青石板上,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夺眶而出,很快便浸湿了身下的蒲团。
第六章 决绝
我从观音殿出来,失魂落魄地找到了方丈大师,声音焦急:“大师,观音佛像……裂开了。”
方丈大师只是微微皱眉,双手合十,点了点头,并未多言。
既然佛像因我而裂,我便罚自己去忏悔堂抄经悔过,只求菩过能得菩萨宽恕。
昏暗的烛光摇曳,我静静跪坐在蒲团上,一笔一划,心无旁骛。宣纸越摞越高,握笔的手早已酸痛麻木,可我却浑然不觉。
直到天光大亮,我才停下笔。
我抱着厚厚一摞佛经,来到观音殿外的香炉前,准备将其焚烧,以告慰神明。
正要上前,一个熟悉的身影却迎面走来,是裴景御。
他看见我,眉头瞬间紧紧蹙起,声音冷得像淬了冰:“公主,非要如此吗?”
我身体一颤,满脸茫然:“什么?”
“新年将至,公主应当向前看。”裴景御的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不必再将心思,错付于臣的身上。”
我这才恍然,原来他以为我是为了他,才一路跟来了万国寺。
我轻轻抿了抿苍白的嘴唇,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将军多虑了,我昨日便在此处抄经,向菩萨忏悔。”
说完,我缓缓伸出手,将怀中那厚厚一摞佛经尽数丢进了香炉。火苗“轰”地一下窜起,熊熊烈火仿佛要将我的灵魂一并吞噬,烧成灰烬。带着焦糊味的青烟扑面而来,熏得我睁不开眼。
裴景御下意识地抬起衣袖,为我挡开了那刺鼻的烟雾,声音里似乎带了一丝叹息:“菩萨洞悉万物,你无罪可赎。”
言罢,他便转身,步履匆匆地离去。
那如翠竹般清冽的气息,尚在鼻尖萦绕,可我的心头却阻塞得难受。他既已弃我,又何必再来做这些扰我心神之事?
我死死咬住嘴唇,强忍着泪意,转身回了忏悔堂。
只是这一次,笔尖落下的,竟全都是“裴景御”三个字。
正恍惚间,一个火红的倩影袅袅娜娜地走了进来。萧长缨一眼便瞥见了宣纸上的字,她不屑地冷哼一声,言语尖酸:“都说楚国的公主骨头软,没想到,这抢别人姻缘的本事,倒是不小。”
我笔尖一顿,一滴浓墨落在纸上,迅速晕染开来。我沉默着,将那张纸揉成一团,在烛火上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
“长缨公主若无他事,还请离开。”我冷冷道。
萧长缨的眼神里满是挑衅,她扬起下巴:“再过几日,便是我与景御的大婚之日。他知道你不会死心,特意让我将这个带来给你。”
说完,她从怀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一物,在我眼前得意地晃了晃——那是一块血色的鸳鸯玉佩。
看到玉佩的那一刻,我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这鸳鸯玉本是一对,当年我去西塞为质前,裴景御将其中一半郑重交予我手,深情款款地许诺:“静鸢,待玉佩合二为一之时,便是我十里红妆,娶你为妻之日。”
可如今,两块玉佩都齐了,要成婚的人,却不是我。
我恍惚地伸出手,想要去接那另外半块玉。
然而,萧长缨却在我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它时,突然松开了手。
只听“啪——”的一声脆响,鸳鸯玉应声碎裂在地,正如那些不作数的誓言,摔得七零八落,再也无法拼凑。
我缓缓蹲下身,颤抖着双手去捡拾那些冰冷的碎片。
抬起头时,只见漫天飞雪中,那个曾于春日飞花下许我一生的少年将军,如今已携着另一人之手,渐行渐远。
第七章 献祭
当我浑浑噩噩地走在京城街头,才发觉周遭的空气都变了。一道道异样的目光,如芒在背,时不时地落在我身上。
“快看,这个人不就是画上的那个女人吗?”
“天……她不就是那位长公主吗?去西塞那三年,竟是……竟是这般过来的!”
“千人骑,万人尝,真是有辱国体,丢尽了我大楚女子的脸面,她怎么还敢抛头露面?”
那些嘈杂的议论声,一字一句地钻进我的耳朵。我满心疑惑地循着众人的目光望去,只见不远处的告示栏上,那张曾在宫宴上出现过的,描绘着不堪场面的春宫图,竟被人一张挨着一张,贴满了整面墙!
那幅图,本是西塞使臣用来羞辱我的东西,如今怎会张贴于此,闹得人尽皆知?
我想起裴景御那决绝的神情,想起被他丢弃的剑穗和碎裂的玉佩,我的心,仿佛被彻底掩埋在了这无边的冰雪里,再也寻不到一丝温度。
“那不是我!”我大声嘶喊着,“不是我!”
我惊恐地用衣袖遮住脸,脚步慌乱,只想快点逃离这个让我窒息的地方。
“不是你,你挡什么脸?!”一个尖锐的声音响起。
“都被西塞的男人玩烂了,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另一个声音更加刺耳,辱骂声此起彼伏。
这些话,像一把把淬了毒的刀子,狠狠扎进我的心里。
我满心苦涩,这些人,这些我曾以己身换其安宁的子民,如今却用比西塞饿狼更凶狠的言语,将我撕咬得体无完肤。
我拼命地躲开那些朝我指指点点的的手,在人群中横冲直撞,也不知跑了多久,跑向了何方。
等我回过神来,竟发现自己已然站在了将军府的门口。
而此时,刚从轿中下来的裴景御,就站在我的面前。我收势不住,一头撞进了他的怀里。
“裴景御!”我红着眼睛,用尽全身力气质问他,“为何要将那幅画贴满京城?!”
此刻的我,狼狈到了极点。发髻散乱,衣衫不整,嘴唇毫无血色,憔悴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
裴景御静静地望着我,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公主既然做下了,又何必畏惧人言?”
我听了他的话,眼眸中最后一丝光亮也熄灭了,嘴唇颤抖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城中张贴之物,臣已命人尽数处理了。”裴景御冷冷地继续道,“还请公主往后,莫要再来将军府门前,臣不想让我未来的夫人,产生误会。”
他顿了顿,又说:“今日是除夕,公主还是早些回宫吧。”
说完,他伸手解下身上的狐裘,轻轻地盖在了我的身上,随即头也不回地转身,走进了那扇朱红色的府门。
狐裘上还残留着他的体温,挡住了漫天风雪,可我那颗早已支离破碎的心,却再也暖不回来了。
我喃喃自语:“可是,我早就没有家了。”
……
翌日,大年初一。
我从昏沉中醒来,发现自己已躺在公主府的床榻上。浑身忽冷忽热,头痛欲裂。
“水……”我虚弱地呢喃。
身边的宫女却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说:“要喝水自己倒,我可没空伺候您。”她双手叉腰,满脸不耐,“大清早的倒在宫门口,害我们累死累活地把您抬回来,真是晦气!”
话音刚落,殿外传来一阵喧哗:“新娘子要出宫了,快来看热闹啊!”
“新娘子?”我迷迷糊糊地问。
宫女瞥了我一眼,语气轻蔑:“今日是裴将军和西塞公主的大婚之日,裴将军要从朱雀门将公主迎娶回府。我要去看礼了,您啊,就老实待着,别再出去丢人现眼了。”
她离开后,我呆呆地坐在床上,嘴里无意识地默念着“大婚”二字。
而后,我光着脚,一步步走下床榻,打开了衣柜。
那套鲜红的嫁衣,静静地躺在柜中。
看到它的那一刻,我的心脏骤然抽痛。去西塞之前,母后曾满心欢喜地拉着我的手,一针一线为我缝制这套嫁衣,她温柔地嘱咐我:“菀儿,日后嫁入将军府,也要常回宫来看看母后。无论如何,宫里永远是你的家。”
言犹在耳,却早已物是人非。
我缓缓拿起嫁衣,将它穿在身上。然后,我走到镜前,看着铜镜里那张消瘦憔悴的脸,伸手取过脂粉,为自己一笔一笔描眉上妆。
眉如远黛,眼若秋水,眉心再贴上一朵红梅花钿。
镜中人,竟也多了几分昳丽。
穿着嫁衣走出房间,满目皆是刺眼的红。红绸飘扬,双喜高悬,昭告着这场婚事的盛大与喜庆。
“呜——”
远处传来迎亲的号角声。
朱雀门……
我动了动僵硬的指尖,眼神变得无比坚定,一步步朝着朱雀门的方向走去。
凛冽的风雪呼啸着,几乎要将我单薄的身影吞没。短短的一段路,我却走得仿佛用尽了一生。
我艰难地登上高高的城墙,寒风鼓荡着我的衣袍,猎猎作响。
我静静地站在城墙边,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
太子哥哥的怒斥:“我若是你,早就死在异国他乡!”
二妹的讥讽:“姐姐怎么还有脸回来?”
百姓们鄙夷的目光,一句句刺耳的辱骂……
我缓缓回过神,一眼便望见了那迎亲队伍最前方的裴景御。他身着大红喜服,红得像一团燃烧的烈火,骑在高头白马之上,身姿挺拔,俊美无双。
我曾无数次幻想过他来娶我的场景,可如今,他成了别人的新郎。
真是大梦一场,满盘皆输。
我红着眼眶,最后看了一眼白马上那个模糊的身影,而后,决绝地闭上了眼睛。
城楼下,礼官高亢的声音响彻云霄,伴随着震天的锣鼓声——
“迎——新——娘——”
裴景御骑马正要踏入宫门,忽听得身后传来“嘭”的一声闷响。
他的心脏狠狠一跳,猛地回头望去。
只见一道决绝的红色身影,从高高的城墙之上轰然坠落。
鲜血与白雪瞬间交融,那刺目的红,狠狠地灼痛了他的双眼。
第8章
风雪如絮,漫天飘摇。
裴景御的瞳孔在那一刻剧烈收缩,一抹难以置信的惊愕与慌乱,如冰水般浇透了他全身。
他几乎是本能地、用尽全力地猛然勒转马头,动作急切得近乎粗暴。
在这片纯白到晃眼的世界里,城楼上那一抹坠落的红,像一滴滚烫的鲜血滴入雪地,瞬间绽开,刺眼又决绝。那团燃烧的火焰,是他心底最深的梦魇。
一股莫名的冲动攫住了他,驱使着他策马向那片猩红奔去。
“裴将军,吉时已到,该迎新妇了!”
喜庆的鼓乐声中,礼官尖锐的唱喏声如同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他的冲动。
他拉紧缰绳的手指蓦然顿住,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失了血色,惨白得吓人。
他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那个熟悉得刻骨的身影,被黑压压的人群瞬间淹没,眉头在无人察觉的角落里,拧成了一个死结。
“迎新娘——”礼官拖长了尾音,声音嘹杂而又喜庆。
裴景御缓缓垂下眼帘,强行压下心头那股翻江倒海般的不适,挣扎的神色在他深邃的眼底一闪而过。
最终,理智战胜了情感。他调转马头,将那位在风雪中久候的异国公主,迎入了奢华的花轿。
唢呐声声,吹奏着盛世的喜悦,可落入他的耳中,却无端地化作了扰人心绪的噪音,让他烦躁不堪。
迎亲的队伍缓缓行进,路过城门下那片混乱之地时,裴景御隔着攒动的人头,徒劳地望了一眼。
可惜,什么也看不到。百姓们一层叠着一层,像一堵密不透风的墙,将所有的真相与悲剧都隔绝在外。
“真是晦气!偏偏挑今天这么个大喜的日子跳楼,存心给人添堵。” 一个妇人皱着眉,满脸都是毫不掩饰的嫌恶。
“还能为啥,嫉妒呗。你没看她身上也穿着嫁衣吗?肯定是嫉妒咱们的新王妃,西塞的金枝玉叶。” 另一个声音撇着嘴,语气里尽是不屑。
“她那样的脏东西,也配跟西塞公主比?真是疯得不轻!” 尖利刻薄的话语随之响起。
这些零碎的、恶毒的议论,像一把把淬了毒的刀子,精准无误地飞入裴景御的耳朵里,一时间竟盖过了所有的锣鼓喧嚣。
他的心口,像是被一团湿重的棉花堵住了,闷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思绪飘回了去西塞接亲的那一天。为了能早些见到她,他曾星夜兼程,不眠不休,提前了一整晚赶到西塞军营。
可他做梦也没想到,迎接他的,会是那样一个赵静鸢。
纱衣薄如蝉翼,几乎无法蔽体,在塞外的寒风中轻飘飘地贴着她玲珑的曲线,大片雪白的肌肤若隐隐现。
她伸手来解他腰带的动作,熟练得仿佛演练过千百遍。就是那份该死的熟练,让他的心,在那一刻瞬间沉入了无底的深渊。
她跪在他面前,自称为“奴”,声音娇媚入骨,却再没有半分他记忆中那个大楚公主的骄傲与风骨。
他那一腔披星戴月的滚烫热情,彻底沦为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回忆如抽丝剥茧,凌迟着他紧绷的神经。再回过神来时,耳畔响起的,已是礼官高亢的唱贺声。
“一拜天地——”
声音落地,裴景御却像被钉在了原地,身体僵硬,纹丝不动。
高堂之上,皇帝与皇后的眉头不约而同地皱了起来,面露不悦。
礼官见状,额角渗出冷汗,又唱了一声,同时手中牵着的红绸另一端,被新娘轻轻扯动了一下。
裴景御终于动了,他缓缓跪下,每一个动作都显得迟钝而滞重,对着殿外的茫茫天地,行了这开天辟地的第一拜。
“二拜高堂。” 礼官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这一次,裴景御没有再为难他,顺从地对着帝后叩首。
皇帝与皇后的脸上重新浮现出满意的笑容,可裴景御的心里,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感却愈发浓烈。
不等他细想,礼官的唱喏声再次响起。
“夫妻对拜——”
他牵着红绸,与今日的新娘面对面而立,缓缓躬身。
新娘的喜服华美绝伦,金丝银线绣出的凤凰在烛光下流光溢彩,熠熠生辉。红盖头遮住了她所有的容颜,只留下一片神秘的想象。头顶的凤冠步摇随着她的动作,发出一阵清脆悦耳的叮铃声。
本该是人生至喜的时刻,他的脑海中,却无法抑制地浮现出城门下那抹血色身影。
赵静鸢……她今日,穿的也是嫁衣,头上,想必也戴着他送的金步摇。
那个曾在他无数个思念的夜晚里描摹出的画面,在这一刻,竟以如此惨烈的方式,与现实重叠。
裴景御的唇角刚刚牵起一抹苦涩的弧度,便被一声轻唤彻底打碎。
“夫君。”
这声音娇俏明媚,却完全不属于记忆中的那个人。
他嘴角的笑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快得像一阵风吹散了脆弱的烟雾。
……
神思恍惚间,他已被众人簇拥到了喜宴之上。
一杯接一杯的贺喜酒送到面前,他来者不拒,几杯下肚,心思却早已飞到了九霄云外。他就那么呆呆地坐着,眼神空洞,仿佛魂魄已经离体,飘向了某个遥远的地方。
这副魂不守舍的模样,落在满堂宾客的眼中,却被理所当然地解读成了另一番意味。
“看不出来,我们不近女色的裴大将军,还是个心急的新郎官啊!” 一位武将大笑着调侃。
“可不是嘛,为了迎娶西塞公主,裴将军可是把整个将军府都翻新了一遍,这院子里的布局都透着股异域风情呢!”
“瞧瞧这用心,足见裴将军对咱们的西塞明珠有多上心了!”
“罢了罢了,春宵一刻值千金嘛!今夜,咱们就高抬贵手,放裴将军去洞房花烛!”
“不过说好了,改日可得让裴将军做东,请我们好好喝个不醉不归!”
大臣们你一言我一语,七嘴八舌地就找足了理由,将失魂落魄的裴景御“赶”回了新房。
他伸手,推开那扇雕着龙凤呈祥的房门,刚一踏入,目光便倏然凝固了。
第9章
这偌大的婚房里,竟连一个伺候的丫鬟都没有。
再看那位本该端坐床榻的新娘,头上的红盖头早已不翼而飞。
一个略带娇蛮的女声传来:“你们大楚的规矩可真是要命,成个亲就把人折腾得够呛。”
说话的女子正大喇喇地坐在桌边,捏着糕点吃得不亦乐乎,正是今日的新娘萧长缨。她容貌明艳,带着草原儿女特有的勃勃生机,唇上的胭脂,早已在品尝美食时被蹭掉了大半。
她的眼中透着几分不耐,见裴景御进来,抬了抬下巴,用理所当然的语气说道:“头顶这东西太重了,还难取,你过来帮我摘了。”
那神态,仿佛他们早已是亲密无间的夫妻,丝毫不见初嫁人妇的羞怯与对规矩的敬畏。
裴景御不由得想起了在客栈那夜的事。萧长缨为救他受了伤,却依旧闹着要与他提前“洞房花烛”。
当时,她跨坐在他的腰上,上身只着一件艳红的肚兜,眼中的热情与占有欲,如同草原上最烈的曜日,几乎要将他灼伤。
那一夜,裴景御死死捏着她的手腕,声音冷得像冰:“公主生于西塞,热情不羁。但我生在大楚,长在大楚。”
“在我们这里,唯有大婚当日,明媒正娶,才可行周公之礼。我不想将此事,做得如此草率轻贱。”
萧长缨当时只是嗤笑一声,显然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依旧伸手要来解他的衣袍。
他记得自己离开时曾警告过她,他们的结合,关乎的是西塞与大楚的和平盟约。
也正因如此,他对她一再纵容,予取予求。
可是,此刻的萧长缨,却让他产生了一种陌生的、被冒犯的感觉。
或许是见他迟迟没有回应,萧长缨停下了吃点心的动作,眼中流露出一丝困惑:“裴景御,你今天到底怎么了?”
“迎亲的时候让我傻等,拜堂的时候又走神,现在看着我,你还在发呆。”
“告诉我,你看着我的脸,脑子里想的却是谁?”
她站起身,一步步逼近,直到停在裴景御面前。
她明亮的眼眸里,清晰地倒映出他失魂落魄的缩影。摇曳的红烛在她姣好的面容上投下一片温暖的光晕,竟渲出了几分他熟悉的温柔。
那神情,像极了曾经的赵静鸢,用那样爱慕、那样专注的眼神看着他的模样。
一想起赵静鸢,裴景御的心神再度被扯走。
就在这片刻恍惚之间,萧长缨忽然出手,一把抓住他的手臂,猛地将他整个人拽向了身后的婚床!
女子柔软馨香的身体重重贴上来的瞬间,裴景御下意识地就要将她推开。
“裴景御!” 她却用一声厉喝将他镇住,“你看清楚!今夜,我萧长缨才是你的新娘!”
“你不是说不想草率轻贱吗?今晚就是你我名正言顺的洞房花烛夜,你还要推开我?!”
萧长缨似乎对“名分”与“仪式”格外执着,不依不饶。
尽管她说的每一个字都是事实,可裴景御的心里却像是压了一块巨石,沉闷得越发厉害了。
他沉默着,喉咙干涩,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萧长缨便当他是默认了,直接伸手,开始大胆地解他的衣袍。
她俯下身,靠得极近,一股似有若无的甜香,悄然钻入裴景御的鼻息。
他的眼前渐渐模糊,呼吸也开始变得紊乱急促。
不好!他猛地一咬舌尖,剧痛换来一丝清明,勃然大怒道:“萧长缨,你竟然给我下药?!”
常年习武之人的警觉,让他瞬间明白了身体的异样从何而来。
裴景御一把推开身上的萧长缨,手忙脚乱地想系好被解开的衣带。
萧长缨被推得后退一步,却不见丝毫心虚,反而坦然一笑,说道:“大婚之夜,以药助兴,又有何不可?”
她似乎完全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
裴景御的眉头拧得更紧了。
一股股燥热从身体内部涌上来,几乎要烧毁他的理智。可他看着萧长缨那张志在必得的脸,心中涌起的只有滔天的烦躁与厌恶,更别说碰她分毫。
萧长缨看着他宁可忍受痛苦也抗拒自己的模样,脸上的笑容终于一点点冷了下来。
她冷笑一声,一字一句地问道:“裴景御,你今日如此失态,是因为赵静鸢吗?”
“她的死……刺激到你了?”
她轻而易举地将“死”字说出了口,那双美丽的眼睛里,再无半分笑意。
一个“死”字,如同最恶毒的诅咒,让裴景御不可遏制地回想起雪地里那抹红,那抹由温热的生命绽开的、绝望的红。
他久久地沉默着,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
见他再度为另一个女人失神,萧长缨抓着嫁衣的手不自觉地攥紧,坚硬的金线磨得她掌心生疼。
她是草原上最高贵的白鹿,是所有西塞勇士梦寐以求的明珠。
可她偏偏对敌国战场上那个神威凛凛的将军一见钟情。
因此在和亲之事上,她摒弃了所有矜持,主动请嫁。
她早就知道裴景御心中有人。她见过那把从不离身的剑上,挂着的旧剑穗;也见过他贴身收藏的那半块鸳鸯玉。
她知道那些都是他和赵静鸢的定情之物,所以她处心积虑,要将那些东西,连同那个女人在他心里的痕迹,一并毁去。
可是……
她费尽心机,机关算尽,好不容易等到了这大婚之夜,洞房花烛,红烛摇曳。
她的狼王,她的夫君,心里却还装着另一个女人。
这怎么可以?她绝不允许!
萧长缨咬了咬牙,眼神瞬间变得无比坚定,“裴景御,你是我的,也只能是我的。”
她缓缓松开手,华美的嫁衣如凋零的花瓣般,从她光洁的肩头轻轻滑落。
此时的裴景御,正被药效折磨得满脸通红,呼吸急促,眼神迷离。
萧长缨瞅准时机,如一头敏捷的猎豹,一个箭步冲上前,用尽全力将他再次扑倒在柔软的床榻之上。
随即,她闭上眼,狠狠地吻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