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要凑合到老，我觉得全身都是肝胆俱裂的疼！

1

厂子里给袁秀玲安排了一间宿舍，她已经住了三年多了。本来她是城里总部的会计，经历了父亲的去世，大姑妈的去世之后，袁秀玲忽然大彻大悟：人一定要抓紧当下，好好省钱，争取让孩子和老人都过上品质好一点的生活。恰逢分厂成立，缺一个财务总监，财务部谁愿意下基层，每个月有补贴不说，回城后肯定还升职。到了乡下，吃住都在厂子里，基本没有花钱的地方，工资和补贴都能存起来。袁秀玲想到这里，主动请缨到分厂。她当初嫁给王克定的时候，正是人生最落魄的一段岁月，父亲做生意失败欠了一屁股债，老妈腰椎间盘突出，冠心病，家里家外一团糟。老妈拉着袁秀玲的手泪水涟涟地说，秀玲，家里没有钱给你当陪嫁，真对不住你。袁秀玲笑眯眯地说，王克定家也没有给彩礼啊，我不在乎，他也不是那种人。

她和王克定是大学同学，两个人毕业后租住在出租屋里，一起早出晚归，燕子衔泥一般攒钱，好不容易才七七八八凑够了首付，买了房子。袁秀玲认准了王克定不是爱慕虚荣的人，他踏实、能干，和他在一起一定能让日子越来越好。她相信只要做个好人，一定会好起来。她相信爱情一定会长长久久。只是，袁秀玲没想到，人是会变的。王克定前些年事业上顺风顺水，在股市上小挣了一把，这让他自信心爆棚，果断辞职下海开了一家网红餐厅，没想到，把省吃俭用攒的那点钱都赔光了。两个人三天一大吵，两天一小吵，不过是为了孩子凑合着。父亲因为肝癌撒手人寰后，袁秀玲一下子陷入了耳鸣的状态中，大姨妈三个月没来，她的耳朵不分白天黑夜地嗡嗡嗡响着，没完没了。她四处求医问药，有医生建议让她吃激素调整。吃了激素后，耳鸣的状况确实改善了不少，可是，袁秀玲像膨胀的气球一样，圆滚滚的，身材失控，皮肤出现黄褐斑，完全不像她当初那般清秀、灵动。老妈和老爸手里有套房，王克定絮絮叨叨地发脾气，你老妈一个人住那么大房子干嘛？我们都成这个样子了，卖掉帮一把有什么呢？袁秀玲气得争辩道，那婆家也没帮我们，你怎么不说？我妈一个人，有套房心里踏实啊！说白了，又是钱的问题。中年人在某时某刻一睁眼活得不像个人了，生活像一面镜子，照出了所有的心酸和窝囊，真盼着西北风能刮来钱，也好解了燃眉之急。在这样的情况下，袁秀玲主动向单位申请下分厂，一个月七八千的工资一下子攒在手里，这三年多，她攒了一笔钱，心里踏实多了。而且，让她高兴的是王克定前段时间专门带着女儿来给她过生日。他买了蛋糕，还有卤菜，温柔地说，老婆，辛苦了。他心里还是有我的！袁秀玲冰封许久的心像是被一股暖风吹过，她想着王克定没有坚持闹离婚，还能主动过来给她过生日，起码对她还是有感情的。

2

厂里新来的老总和闺蜜潘悦是亲戚，袁秀玲历练三年后回城其实不一定，一朝天子一朝臣。可是，毕竟有这层关系在，一纸调令很快下来了，她不用窝在乡下熬日子了。

她欢天喜地地把宿舍打扫得干干净净，东西都打包寄回去。

她瞒着没告诉王克定，准备给他和女儿一个惊喜，再把老妈和婆婆都叫上，一起到大饭店吃顿饭，聚一聚。

袁秀玲正忙乎着，老妈的电话来了，我怕你和王克定闹着离婚，没敢把房子给你。我一个人住这么大的房子没必要，卖掉大的，换一套小的，给你三十万。你和克定换一套房，舒舒服服得住着。当初没给你彩礼，你婆婆肯定没给你好脸色，妈还有退休金，够花，你们还年轻，日子松快一点好。

妈，我手里也存了一点。这次调回城里，我就准备把房子换一换。到时候不够了，一定问你要。你先别急，把房子信息先挂出去，不急哈。

袁秀玲想到生活还是有盼头的，忍不住吹起了口哨。

两地分居的这几年，缓和了夫妻矛盾，王克定带着女儿圆圆也不容易，袁秀玲想着回去后一定当个贤妻良母，再也不闹离婚了。

王克定上次打电话让她去检查身体，他温和地叮嘱着，老婆，咱爸是肝癌，你可得注意着点儿。

家族中老爸是肝癌，大姑妈是肝硬化，袁秀玲心里也担忧过，不过，她去医院检查后，医生宽慰道，你只是有可能，不是一定会得这方面的病，平时多注意，不要频繁染发，调整情绪，好好生活，定期复查。

对于王克定的关心，袁秀玲挺感动的，夫妻间好久没有这么放松的时候，隔着听筒，她小女孩的心态泛起，恶作剧般地说，我白头发一堆，每个月都补染，迟早的事儿。到时候你给孩子找个能疼人的后妈，省得我辛苦攒的钱便宜了外人。

王克定连忙说呸呸呸，好端端的瞎说什么呢。

两个人嘻嘻哈哈了一阵子，袁秀玲心里甜滋滋的，她想着可能感情会好起来，一切会回到从前……

此刻，站在镜子前望着自己，法令纹像触角一样延伸到了嘴角，眼皮子耷拉着，双下巴特别明显，老了，哎！

潘悦劝袁秀玲，亲爱的，这次我叔叔正好调到你们单位，你放心，一定照顾你的。

袁秀玲已经四十出头了，年龄眼看被卡死，其实升职与否，她都不在乎了。只要能回到城里，工资高一点，安稳过日子，比什么都强。

前几年和王克定因为钱的事儿经常吵架，她一个人待在宿舍里有时候发发呆，想着真没必要。

人到中年，很多都看淡了。

她收拾好东西之后，拼了个回城的车，一路风驰电掣往回赶。

王克定和袁秀玲前几年吵架还有一个重要原因：他想要儿子，撺掇让她拼二胎，她坚决不同意。

王家又没有皇位要继承，有一个孩子就够了呗，再说袁秀玲多大年纪了，拼二胎多耗费精力和体力。

3

袁秀玲坐月子的时候，婆婆知道她生了个丫头片子，干脆找借口说腰疼，没过来，是娘家妈来照顾的。

王克定眼看说不定袁秀玲，婆婆又前后打了几次电话，说找了个偏方，保准能生儿子。说王克定是老王家的独苗，没个带把的大孙子，她死不瞑目……

袁秀玲那会儿年轻，针尖对麦芒的，和王克定吵架，和婆婆拌嘴，一肚子的气，真担心自己会得癌。

这两年，她情绪舒缓了，觉得没必要。实在不行，去医院查查，真能怀上，就要个二宝吧。不过，即便要了，也没法保证一定是男孩啊。这一点，今晚回去和王克定讲清楚。

她一路乱七八糟的想了很多很多，带着一丝兴奋，还有期待。

女儿圆圆爱吃奶油蛋糕，袁秀玲在城里新开的一家蛋糕房订了一个六寸蛋糕，想着拎着蛋糕一家子吃火锅去。

时间还早，下午五点过一点。

她去提着蛋糕准备走的时候，看到隔壁女装店里有一件羊毛衫适合老妈穿，忍不住进去仔细端详了一下，价格不贵，238，买了一件黑色，一件咖色，老妈和婆婆一人一件。

婆婆所在的小区在蛋糕店附近，袁秀玲想顺便过去，把衣服给放下，让老人家高兴高兴。

不料，她刚走了几步，就看到婆婆和一个个头娇小的女人带着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说说笑笑地往前走去。

老妈！

袁秀玲喊了一声，有风，她嗓子嘶哑着，可能婆婆没听清。

她三步并作两步走，眼看婆婆越走越远，到一家重庆烧鸡公门口停下了，那女人掀开门帘，殷勤地让婆婆进去。

靠窗的包间里，拉下一半的窗帘被人拉起来，又彻底放下去。

那个留着小平头，神情愉悦，一边探头探脑一边拉窗帘的男人，是王克定。

袁秀玲的脑子嗡的一声，她站在一棵大柳树下远远看去，小包间的灯开了，能看到几个人凑到一起似乎在拍照，很快，凑到一块的脑袋又分开了……

她给女儿圆圆打电话，问，你在哪儿呢？

圆圆惊喜地问，老妈，我在同学家呀，就是丫丫家，我们小区里的，爸爸今天有事，要加班，让我到丫丫家吃饭。

袁秀玲说，你等我，我去接你。妈妈回来了，给你买了蛋糕，我们一起吃饭。

她的泪水被风吹干了，很快，又涌了出来。

莫名其妙的好像就天黑了，夜色里，袁秀玲冲到包间附近，想扔一块石头，砸烂窗户，又想进去听听到底什么情况。

不料，她走近一看，包间里的人不知为什么，不见了。

难道是做了一个梦？

4

袁秀玲回到家，到卧室看了看，床铺干净整洁，似乎很久没人动过了。

倒是沙发上凌乱不堪。

圆圆兴奋地回到家，扑到她怀里，说，老妈你终于回来了，你是不是不走了？

是啊，妈妈调回城里了。袁秀玲高兴地说，走，我们吃饭去。

她给王克定打了个电话，你在哪儿呢？

他很快接起，声音急促地说，我在医院，同事的孩子病了，我帮忙照看一下。你在哪儿呢，怎么忽然打电话。

也是哈，平日里她和王克定早活成了熟悉的陌生人，没啥事不打电话，打电话大概率是有事要说，呵呵。

袁秀玲和女儿把蛋糕切了两块，大快朵颐，又带着女儿去吃了蹄花虾，喝了饮料。

吃饱喝足后，她故意给婆婆打了个电话，没想到，婆婆没接。

她想着如果王克定外面有情况，家里肯定会留下痕迹，毕竟，两地分居，他正好带人回来。

竟然没有！

袁秀玲带着女儿买了点水果，打了个车准备到老妈那边去。

如果是二十几岁时，她遇到这样的情况，一定会大哭大闹，要死要活。

如今老了，波澜不惊，她不想那么歇斯底里，先摸清楚情况再说。

车子走到一半，她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改变路线先去婆婆家。

不知为什么，袁秀玲感到婆婆家一定会看出什么来。

公公这几年在乡下包了几十亩地，常年不在家，婆婆一个人住着目前的房子。

去年袁秀玲回家过年，看到婆婆家还是过去的门，有时忘了带钥匙不方便的，她主动掏钱给换了密码锁。

她和圆圆两个人一路到了婆婆家门口，摁下密码锁进去，圆圆说，老妈我肚子疼，上个卫生间。

好，你慢慢上。袁秀玲笑了笑。

她平静地到婆婆的卧室门口看了看，打开灯，窗台上竟然放着一把玩具枪，这是小男孩喜欢的玩具，婆婆家里怎么有这个？

小卧室的门关着，她推开一看，表面上还铺着婆婆喜欢的绣着牡丹花的床单，掀开之后，下面是一套宝蓝色的床品，两个枕头中间有一条手链，粉红色的，莹润、光洁。

她心里咯噔一声，打开衣柜，果然，有女人的衣服，还有小男孩的衣服和裤子，帽子等等。

袁秀玲的脑子轰的一声，眼泪几乎溢出来了。

她正要出去的时候，听到有人说话，是婆婆和王克定。

你们分居几年了，离了算了，她家条件不行，是个拖累。婆婆说，让妮子和孩子光明正大搬到我这边来。

王克定轻声笑了笑，说，秀玲家有肝癌的基因，她要是死了，我是配偶，继承遗产以后带着圆圆和妮子一起过，小虎是我儿子，一男一女，多好。她死不了，房贷也是她还，反正她是个死心眼，我和妮子悄悄来往就行了。

老妈，妮子条件不行，我不想和她领证……

王克定正说着，换了鞋，顺手摁下玄关处的开关，灯亮了，不远处，袁秀玲的嘴角挂着浅浅的笑意。

他面如死灰地说，老婆！

王克定会和袁秀玲离婚吗？他是否从此后过上了有儿有女的滋润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