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结)大盛十一年,黎王姜瑄为了皇后池春韵起兵,直逼长安
发布时间:2025-07-27 08:36 浏览量:1
后来先帝遇刺时,姑母义无反顾地挡在了先帝身前。
为救先帝,腹部中了刀伤。
之后,先帝似回心转意,一心扑在了姑母身上。
那段时间,两人之间亲密许多。
姑母生下了皇长子姜玦,而不久容妃也生下了姜瑄。
皇长子姜玦天资聪慧,内心纯善。
从小是被作为大盛储君教导的。
可后宫诡谲,争斗从未停止过。
容妃惯于钻营,每每先帝留在姑母寝宫,她便寻了借口将先帝喊走。
直到姜玦十岁那年,染了风寒。
而容妃那日恰好也落了水。
先帝守在容妃身边一夜,次日才知姜玦因病发了高烧,醒来便成了一个痴儿。
姑母恨极了容妃与先帝。
一年后,先帝驾崩。
夺位之争愈演愈烈。
最后,还是姜玦得继大统。
不久,容妃生了一场大病,香消玉殒。
姜瑄也成了深宫中不被待见的皇子。
4
线香燃尽,烛光下姑母神色恍惚。
「小姝,这世上本宫对不起的人太多了。玦儿,还有皇后……因本宫私心,强迫了她嫁给玦儿,成了大盛的国母。明明,她可以同寻常女子一样的……对了,还有陛下,你说若下了黄泉,他们会原谅本宫吗?」
我眼眶一热,「会的,姑母那样好,他们怎么会怪姑母呢?皇后待表哥那样好,说明她并没有怨您。况且,姜瑄已经答应我,放姑母一命。活下去好不好?不管怎样,姑母都要陪着我,我是在你身边长大的,你就是姝儿的母亲,我们要一直在一起……」
「傻孩子,」她拍了拍我的脸颊,「嫁给姜瑄你后悔了吗?」
「也许,当初我真的不该嫁他……」我垂眸,而后又问道,「姑母呢,可曾后悔嫁给先帝,成为他的皇后?」
她只笑笑,并没有答我。
「告诉你父亲,本宫并未怪过他。他太要强,这点同我很像。」
「还有,照顾好玦儿。他从未做过一件错事,是老天爷欠他太多。」
「我知你今日是来劝我归降,姑母再清楚不过该如何做。去吧,小姝,日后,我们都会是好好的、自由的……记得多来看看姑母。」
出了慈宁宫,我天真地以为自己成功地劝服了姑母。
直到出宫门的前一刻,丧钟惊天动地地传至宫中的每一处……
我的脚步顿住,愣在了原地。
巨大的恐慌如排山倒海般袭来,令我的脑袋瞬间嗡嗡作响。
长长的甬道上,我不顾一切地奔跑。
鞋子都不知掉落在了哪里。
慈宁宫跪了一地的宫女与太监,他们都用悲伤的眼神看我。
如觞手中捧着一个木匣子,从殿中走出。
见到我后,脸上是遮不住的惊讶。
「太后薨逝,王妃节哀……」他将木匣子交给我,「这是太后让属下转交给您的。」
我握紧了双手,迟疑了很久才从他手上接过。
「如觞,我好像,哭不出来了。你说,我的眼睛是不是出问题了?」
一股无法承受的剧痛压得我难以呼吸。
我找到姜瑄时,他正在池春韵的凤鸣宫。
风雪很大,我站在门外已有两个时辰,棉袜早已湿透。
发髻散乱,形容凄惨。
衣裙与头顶已有薄雪。
「王妃,天冷得紧,还是早些回去罢。」
内侍在我身边苦心劝说:「殿下说了,今日除了皇后谁都不见……」
我不管不顾地硬闯,手只轻轻碰到门边便被侍卫扯了回来。
动静太大,姜瑄还是不耐地打开了门。
他的嘴唇被人咬破,殷红的血迹让他的脸色看上去更加阴沉。
透过门缝,我面无表情地看到池春韵发髻松乱,只着一件里衣背对着我。
地上散乱地摆着我夫君同她的衣衫。
似有一只手狠狠绞着我的心脏。
姜瑄似没想到门外的是我,有一瞬间的怔愣。
「明明答应我,会放过她。为何出尔反尔?」
我红了眼,一字一句道:「姜瑄,你知道她于我而言是怎样的存在吗?」
他明明知道的,可是他恨她。
「我已答应过你,自然不会反悔。是她求我,若能解我心头之恨,从此之后便放你自由。」
「颜姝,她比你还要了解我是怎样的一个人。」
他冷声道:「我答应了,所以,她选择了自尽。」
檐下的积雪被我口中的鲜血染红,只一瞬间便凝固住。
不过只隔了一天,我一无所有了。
5
我昏迷了半个月,醒来后,是在将军府。
大盛已换了番天地。
旧帝被囚禁在郊外的行宫,无召不得出。
黎王姜瑄称帝,大封起兵时的从龙之臣。
我的父兄力拔头筹,封为一等军侯。
后位空缺,池春韵只得贵妃名分。
姜瑄早已答应父亲,皇后之位只能是我的。
他是聪明人,为了安抚功臣,他并没有立池春韵为新后。
刚下床走动时,我的双腿蓦然失了力气,幸亏有婢女搀扶才不至于摔倒在地。
长兄来看我,说我的腿是在大雪那日被冻伤,加之半月未走动,才会变成这样。
太医说,时间久了,渐渐会好起来的。
他踌躇良久,才开口道:「姝儿,我同父亲,只盼着你好。」
我坐在木椅上,抬头朝他漠然一笑:「阿兄觉得,我如今这样算得上好吗?」
他紧抿着唇,眸中含着淡淡的忧伤。
「父亲一直因自己庶出的身份,心存芥蒂。他答应帮助姜瑄,不过是想证明自己,证明自己并非靠着颜家、靠着姑母的后位,才得到今天的这一切。」
「父亲如何做,我们无权评判。」
我直勾勾地盯着他,质问道:「姑母又有何错?这些年,若不是她,颜家如何能屹立不倒?大盛又如何能国泰民安、河清海晏?」
「以女子之身,手握生杀大权,执掌大盛,本就是错。」他皱眉。
我忽地笑了,「错的不是她,而是这世道,是人心,是偏见。」
长兄双眼微睁,喃喃道:「姝儿,别再执着了。」
「陛下说,若你想做皇后,他不会不答应。毕竟,这是我们颜氏一族应得的。」
父亲与哥哥并不是蠢笨之人,他们怎么可能不明白功高震主的道理?
姜瑄蛰伏多年一朝功成,野心与心机可见一斑。
若我真的成了皇后,便是同权势滔天的父兄站在两个极端。
绝不可能两方平衡。
父亲如此急不可耐地想让我登上后位,不过是想为着他渴望的至高无上的权利和地位,赌上一把。
可我,不愿做他手中的棋子。
我轻笑着:「阿兄,你难道没听说过?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姑母也曾是大盛的皇后,可是她又是如何惨败收场的呢?亲人背叛,不得善终……」
「假如我真成了大盛的皇后,有一日也同姑母一样执掌江山,阿兄可会觉得我是搅弄朝堂的妖后,除之而后快?」
他的脸色一变,不再说话。
人人皆奉利益至上,亲情在利益面前,又算是个什么东西?
能够下地行走的第一天,我独自一人去了郊外行宫。
却被侍卫阻拦在宫门外。
他们说除了姜瑄,谁都不能见姜玦。
我直接转道去了皇宫,没有见到姜瑄,却见到了池春韵。
还记得初相识时,她是户部尚书嫡女,高冷绝艳。
池春韵总是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我与她从未有过片刻的交谈。
后来在宫宴之上,姑母看上她的冷静睿智,说她是不二的皇后人选,下旨将她嫁与姜玦。
待她成为皇后,我才同她说过几句话。
如今距离上次相见只一月,华贵耀眼的宫装也难掩她憔悴的面色,一双凤眼也失去了往日光泽。
见到我后,她呆滞的目光才有一丝变化。
看样子,她过得并不好。
「颜姝,你该恨我的。」
我的夫君为了她,害了我视若母亲般的姑母。
又囚禁了姜玦,她的夫君。
恨也是需要力气的,可我真的太累了,对她恨不起来。
况且,如今她背负着的这些,也是姑母生前所为。
同为女子,各有苦楚。
又何必再互相折磨?
「你同姜瑄是自幼一起长大的情分。你与他话不投机,每次一见面必要争吵,我怎么可能会想得到,他竟倾心于你?」我淡淡道。
池春韵神色怪异地盯着我看:「颜姝,你当真不知吗?」
知道什么?我心中疑惑,将要开口时池春韵却忽地笑了一声。
「原来执念入骨,真的会叫人迷了心智。不知道,也很好……」
我并不明白她的意思,可我记得自己来宫里的目的。
「我想见姜玦。」
听到姜玦的名字,她眸中闪过一丝光亮。
她低头喃喃道:「阿玦,他……一定害怕极了,见不到我,他会不会难过?」
之后,池春韵偷了姜瑄的令牌,交给了我。
她红了眼眶,一遍遍同我说:「告诉阿玦,我会去找他的。」
我点了点头。
我如愿进了别宫。
久无人居住,这里入眼皆是荒凉。
我在一间破旧的殿中找到姜玦。
他缩在床角,冻得瑟瑟发抖。
隆冬时节,这里甚至连炭火也没有。
听见动静,他才缓缓抬头看我。
似不敢相信我会出现,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阿玦,是我。」我鼻头一酸。
「小姝?」他依旧不敢置信,尝试着开口唤我。
我狠狠点头。
他起身跑到我面前,将我紧紧抱住。
他的身子冷得吓人,一双无辜单纯的眼睛将我望着。
我甚至不敢看他。
「你们都去了哪里?为何只留下玦儿在这里?」他委屈诉说,瘪着嘴,「这里太冷了,也吃不饱,我们回家好不好?我想阿韵和母后了。」
积压在心头的痛楚在这一瞬间爆发,我再也承受不住,在寂寥无人的殿中号啕大哭。
可是,我的眼泪实在积攒了太多,只短短一瞬间便浸湿了他的衣襟。
姜玦诧异地松开我,慌乱道:「是我把你抱太紧了,冻着你了吗?对不起,小姝……」
我摇头,又重新抱住他,将脸埋在他的怀里。
我已经失去了太多,幸好,你还在。
6
我将姜玦哄睡后,轻轻走了出去。
姜瑄沉着脸在殿外等我。
他的脚边跪了很多人,见我出来,低吼道:「都给朕滚出去!」
众人皆颤巍巍爬走了。
下一刻,他上前紧紧捏着我的下颌:「是你让她骗走了我的令牌?」
我盯着他,讥笑道:「姜瑄,你害怕了?你是不是也知道了,她爱上了姜玦?」
我能看得出来,池春韵真的对姜玦动了心,即便他的心智只如十岁孩童。
「可她如今只能留在我的身边。颜姝,现在她是我的了,帝位也是我的。」
「姜瑄,我做了你两年的妻子,如今回想起来,我只觉得恶心。」
他陡然松了手,神色十分复杂地看着我。
「是不是伪装的时间太久,连你也会分不清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我轻描淡写地问道。
偌大的殿门前悄然无声,许久后姜瑄沉声道:「颜姝,朕再给你最后一次选择的机会,是否要做朕的皇后。」
「姜瑄,你听得见自己在说什么吗?」我冷笑着。
「你不记得了吗?我的夫君,早在兵变那日就已经死去了。为了江山与他人,彻底舍弃了我。」
我听见自己的语气里充满了冷漠与决绝:「姑母用自己的性命才换来我的自由,我又怎会再同你在一起?」
「颜姝!」他蹙眉,「如今大局已定,你又何苦挣扎,作茧自缚?」
我低眸,淡淡道:「陛下一言九鼎,既已答应放我自由,还请赐我一纸休书。」
姜瑄脸色铁青,咬牙切齿地盯着我。
「莫非陛下假戏真做,真的爱上了我?」我嘲讽道,「竟舍不得放我离开?不知池贵妃知道后,会作何感想。」
「朕绝不会爱上你!」他用极快的速度否认,却连自己也愣了好一会儿。
姜瑄自然是不会写休书的。
颜家替他打天下,他岂能一纸休书打发我?
他自是要顾及颜家脸面、笼络朝臣。
我回府时,姜瑄的和离书同册封我为安乐郡主的圣旨,已经送到。
父亲气得吹胡子瞪眼,却又不敢发作。
是啊,对他们来说,十个郡主也比不上皇后的地位尊崇。
可是,他们压根不明白,我连郡主的封号都不想要。
后来,姜瑄不知发了什么疯。
他对外昭告,已认我为义妹,要亲自替我寻一门顶好的亲事。
昔日的黎王妃,亦是今日的安乐郡主。
呵,姜瑄不过是想要羞辱我罢了。
如他所愿,我毫无疑问地成了整个京都的笑话。
他们在私下纷纷议论,不知是谁「有幸」能成为我的夫婿。
我想,自然是没有人愿意做我的夫婿。
我们心里都很清楚,这不过是姜瑄的小伎俩。
我将自己关在屋里,已经不想再同任何人交谈。
我缩在壳中,每日昏昏沉沉,睁眼便又是一片黑暗。
姑母去后,我觉得这样的日子其实也挺好。
不用彼此猜忌,不用交付真心。
直到有一天,真的有人递上拜帖,同父亲说要求娶我。
7
我第二次出嫁时,阵仗十分浩大,并不比同姜瑄成婚那日差多少。
除十里红妆外,特许贵妃送嫁。
将军府女眷极少,姜瑄说:「你既是朕的义妹,珩之又是朕的兄弟,便由贵妃送你出嫁罢。」
他说这话的时候,目光灼灼地盯着我。
似要同我打赌,赌我终会后悔没有做他的皇后。
而我只是冷着脸,不去看他。
赵珩之,是大盛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吏部尚书。
亦是赵婉的亲侄、姜瑄的表兄。
其实,未嫁给姜瑄前,姑母为我属意的夫婿人选便是赵珩之。
她说,他虽是容妃的侄儿,可却与她十分不同。
谦谦君子,风华无双。
那是个极温和的男子。
姑母同容妃水火不容,她能这样毫不吝啬地夸赞赵珩之,我想他定是极好的。
可那时我连他的面还未曾见过,便遇到了姜瑄。
又心甘情愿地掉进了他织好的密网里。
如今历经磋磨,兜兜转转竟又是他?
我不禁觉得好笑。
大婚那日,我低眸端坐在菱花镜前,池春韵站在我身后为我簪着金钗。
屋中并没有旁人,我斟酌许久后开口问她:「可有法子救出阿玦?」
「姜瑄下令,一旦阿玦走出行宫半步,便即刻射杀……」她的手微微颤抖,「行宫戒备森严,我派出去的人,没有能成功的。」
「那日我去行宫,阿玦冷得快要死掉。我真的很怕,日后再也见不到他……」我转身握住她的手腕,哀求道,「姜瑄那么爱你,你帮帮我,救他出来好不好?」
池春韵蹙眉看我:「颜姝,你以为,姜瑄为何要发了疯似的为你赐婚?」
……
我坐在新房,一遍遍回想池春韵同我说的话。
正愣神着,赵珩之推开门走了进来。
姑母说得不错,他生得一副好容貌。
站在烛光下,雍容尔雅。
初看时,我也不禁微微晃神。
他在我身旁坐下,粲然一笑:「已经坐了一晚上,饿不饿?」
我一时未反应过来,愣愣地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他变戏法似的,拿出一碟子玫瑰酥,递到我的手上。
即使真的很饿,我也并没有接过,而是侧目看他:「为何要娶我?整个京都无人不知,我曾是姜瑄的王妃……」
「你本该是我的妻子,」他嘴角噙着笑意,「庆幸的是,时光未晚,我还是等到了你。」
我不知他是否真的不在意我曾嫁过人,也不在意别人的想法。
我已经疲于去了解一个人。
他说:「不必为自己套上沉重的枷锁,我认识的颜姝,可是一个很爱笑的姑娘。」
我想,很久之前,他一定是见过我的。
那时的颜姝一定还是整个大盛最耀眼夺目的女子。
而现在的我,却不敢直视太阳。
赵珩之对我很好,好到令我觉得似乎又回到了两年前与姜瑄刚成亲的那段日子。
譬如,成婚头一日在我受到赵家长辈刁难时毫不犹豫地将我护在身后,面色严肃地同他们说:「夫妇一体,若日后母亲与各位长辈要面训她,别忘了也喊珩之一起受训。」
又譬如,我整日不同别人说话,他也十分理解地陪我一起坐在那里发半天呆。
这样的譬如有很多。
因此我越发不理解,赵珩之为何对我那么好。
他似能看透我内心的想法,眉眼满是笑意地告诉我:「因为你是特别的。」
我蓦然有些恐慌,渐渐也不愿再同他说话。
我真的很怕,已不敢再同年少时那般,肆无忌惮地去赌一场。
元宵节那日,宫里传来消息:池贵妃有孕,陛下大喜,两日后在宫中设宴同贺。
听到消息时,我愣了一瞬,便被赵珩之捉住了手。
他晃了晃手中的兔子灯,朝我轻轻笑了笑。
「今日元宵佳节,娘子不同我一起挂灯?」
我惊讶地仰头看他,试图将手抽出,却被他紧紧握住。
他掌心炙热,似要将我融化。
最后,我还是同他一起挂了灯。
我并不是毫无挂念,我在心中祈愿:早日将姜玦救出,还他自由。
不知赵珩之求了什么,我不经意扭头,在晃眼的烛光下,对上了他温柔的目光。
8
宫宴一向乏味,我夹在众多寒暄的高门贵女、诰命官妇之间只觉得有些头晕。
而池春韵坐在上首,一脸木然地接受着她们的祝贺与恭维。
我起身离开。
姜瑄寻过来的时候,我正坐在慈宁宫的秋千上发愣。
他似醉似醒,在我身后轻轻推着秋千。
我惊得差点从秋千上掉下来。
「颜姝,你后悔了吗?」
我稍敛神色后,冷声回他:「为何要后悔?我应当感谢陛下为我找了位好夫君。善解人意,体贴入微。」
「你喜欢他?」他沉声问我,眉头皱着。
我嫣然一笑:「珩之那样好,我自然是爱慕他的……」
「不准!」他忽然转到我面前来,神色慌乱,「颜姝,你不能喜欢他!」
「我早已与你和离,如今,我是陛下的义妹。」我好笑地看他,「是陛下亲自为我们赐的婚,现下这样同我说,实在让人费解。」
姜瑄上前将我搂在怀中,「你还在恨我对不对?恨我骗了你,令颜瑶自尽……我后悔了。」
我心中一痛,哑着嗓音开口:「姜瑄,你有没有曾将自己的心剖出来,递到另一个人的手上,亲眼看着他狠狠捏碎?」
「抑或是,为他亲手奉剑,看他挥剑斩向自己所爱?」
我的世界早已坍塌,只剩满目苍夷与支离破碎。
我不过是在残墟中苟活。
姜瑄僵住了,放开了我。
隔了许久,才听到他低声说:「你不是很想见姜玦吗?我答应你。」
我一声不吭地起身离开,却撞见了不远处赵珩之的身影。
我只愣了片刻,他已经朝我走来。
姜瑄冷着脸看他。
赵珩之似乎看不见他一般,径直为我系上厚厚的披风:「你最怕冷,这样的天也敢衣着如此单薄出来,嗯?」
他言语间带着淡淡的关切,并无责备。
原先我是不怕冷的,可从那晚在风雪中站在凤鸣宫前两个时辰后,我便十分畏寒。
我吸了吸鼻子,低头讷讷道:「下次不会了。」
「臣妻在此,只怕搅扰了陛下的兴致。我们夫妇二人这就离开。」他冷声对姜瑄道。
从始至终,赵珩之并未对姜瑄有过好脸色。
一路上,赵珩之紧紧握着我的手,不曾松开。
我本以为他会同我生气,毕竟我与姜瑄的关系他再清楚不过。
可是,他只是微微皱着眉头,说:「你的手好凉,我们回家。」
我紧紧跟在他身旁,迈着步子同他一起离开。
他的手掌实在太温暖。
不知从何时起,我好像已经渐渐习惯了他掌心的温度。
第二次去行宫,我带了许多的吃食与被褥。
姜玦狼吞虎咽,稚气的脸上沾满了油渍。
吃着吃着,他忽然停了下来。
「小姝,阿韵是不是生我的气了?为什么她不来看我?」
我呼吸一滞,我该怎么同他说?
说姜瑄篡位,夺了他的江山,禁止池春韵来看他?
还是说,他昔日的皇后如今成了姜瑄的贵妃,且同他有了孩子?
姜玦会懂吗?
我选择骗他,毕竟,我们之中,也许只有姜玦这般不谙世事的人才能不那么痛苦地活着。
这未尝不是一种别样的幸运。
「皇后很惦记你,不过她现在很忙,不能来看你。但是她与我说,她一定会来找你的。」
姜玦皱着眉头,认真思索了很久:「好吧,那阿玦在这儿等她。你告诉她,阿玦很想她,让她快些来哦。」
我摸了摸他的头,笑着点头。
池春韵果然没有骗姜玦。
两个月后,她小产了。
姜瑄莫名将她打发到了行宫,见到姜玦后,她才真正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姜瑄也不再限制我探望他们。
失去贵妃头衔的池春韵,整个人都恢复了往日的光彩。
那日,姜玦躺在榻上午睡。
池春韵一脸宠溺地盯着他看了好久。
不知想到了什么,陡然转过脸问我:「你是不是也很好奇,为何我会被赶到行宫?」
我点头,宫中将这件事隐瞒得极好。
事到如今,我也只是听到些旁枝末节。
他们说姜瑄同池春韵,不知为了什么大吵一架,姜瑄把寝殿砸了个稀碎,又独自一人在寝殿坐了一夜。
昔日独宠后宫的贵妃一朝跌落云端,令众人唏嘘不已。
他们只觉得,姜瑄越发阴晴不定、喜怒无常。
不只后宫,就连前朝,也对他的行事做派颇有微词。
「姜瑄对你多少有些情意,你是不是惹恼了他?」
她忍不住笑了出来,「情意?他骗了所有人,包括他自己。」
「我只不过是在他面前说出了他一直以来不愿意承认的真相,便令他恼羞成怒。」
「颜姝,他从始至终,只爱过你一人而已。」
「他的执念,从来不是我。」
「他起兵夺位,也不过是为了满足自己内心的贪欲。」
9
我神思恍惚地走出了行宫,抬眼看到赵珩之静静站在不远处等我。
他立在阳光下,身后是繁茂的凌霄花。
春风拂过时,他对着我浅浅一笑。
我才惊觉,已到了春暖花开的时节了。
他说,寒山寺的桃花开了,一片绯红煞是好看,何时能同他一起去看一看。
又说,我近日胃口不大好,瘦了许多。
金吾湖的鲤鱼肥美,要同我一起去垂钓,亲自下厨为我做鱼羹。
我只低着头,轻声开口:「赵珩之,你将我休了好不好?」
他一愣,渐渐红了眼。
「小姝,你心中已有裂缝,为何还是不肯放我进来?」
……
姜瑄频繁召我入宫,引得旁人议论。
就连赵家那些长辈也用异样的眼神看我。
其实,姜瑄并没有对我做什么。
他只不过总爱同我絮絮叨叨说起过往,而我只是面无表情地听着。
「颜姝,你为何会变成这样?从前你很听我的话,很温顺……你还记得吗,成婚那日我因处理公务冷落了你,你也不曾怨我的……」
他又喝醉了,用迷离的眼神看我:「这次肯定还是和以前一样,你会原谅我的是吗?」
「你恨我,不过因我允了你姑母的要求,弃了你……我答应你,以后再也不会放弃你,好不好?我给你父兄最尊崇的地位,让你们颜家做大盛最有权势的世家……你回头,看我一眼好不好?」
他如此卑微乞求,哪里还有素日的凛然。
姜瑄不明白,其实我从未变过。
从前我的温顺,不过是因为我爱他。
他还要开口,却被急慌慌而来的如觞打断。
「陛下……池姑娘,殁了。」
我只觉得脑袋有些昏昏沉沉,如坠缭雾。
好似回到了姜瑄起兵那日。
姜瑄手中的酒杯摔在了地上,顿时四分五裂。
到了行宫,我跌跌撞撞扎进了屋里。
前几日同我笑说姜玦如今越发黏她的池春韵,正孤零零地躺在床上。
她脸色惨白、毫无生气,身上遍布血迹。
我看到姜玦缩在角落里,手里紧紧攥着一枝扎眼的凌霄花。
他仰头看我,一向清澈的眸中多了从未有过的戾气。
「小姝,他们杀了阿韵。」他浑身都在颤抖,双眼睁得很大。
春日里的凌霄花开得那样灿烂夺目,姜玦不过是想,若能摘一朵别在池春韵的发间,一定很好看。
行宫生活清苦,这里没有珠钗,没有华服。
只有他们二人。
她已经许久没有认真打扮了。
他想,他的阿韵见到那朵凌霄花,一定会很喜欢的。
可是,那簇凌霄花偏偏开在了宫门外。
他满心欢喜地走出了宫门,待池春韵发现时,潜伏的侍卫早已搭好了弓箭,对准了姜瑄。
她不顾一切地朝他跑去,为他挡住了所有暗箭。
她倒在他的身上,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安慰他:「阿玦,花很好看,我很喜欢……」
我将姜玦手中那朵凌霄花别在了池春韵发间,哽咽着:「真的很好看呢……」
姜瑄只站在殿外,他不敢踏足殿内。
「姜瑄,你看到了吗?我们又怎么能回到以前?」
我厌恶地看着他。
「小姝……」赵珩之不知何时到了行宫,站在姜瑄身后,担忧地看我。
我蓦然湿了眼眶。
10
姜瑄按照贵妃的规格为池春韵办了丧仪。
将她葬在了皇陵。
我没有反驳。
只是求了姜瑄,定要将姜玦为她摘下的那朵凌霄,放进她的棺椁。
她下葬那日,风很大,我坐在院子里又发起了呆。
赵珩之为我搭上披风,在我身旁坐下。
我的眼睛被风沙迷住。
「我同她说过的,再等一等我,便可救他们出行宫……」
他替我拭去泪水,温声道:「她救下了自己最爱的人,定然是开心的。」
「阿玦他,定会伤心死的。可是,姜瑄还是不肯放过他。」
姜瑄只是下令撤去隐匿在行宫的人手,依然囚禁着姜玦。
「阿玦他,不该被囚禁在那儿一辈子……」
更何况,那里已经成了姜玦挥之不去的噩梦。
生活在行宫的日日夜夜,每一刻于他而言皆是撕心裂肺的痛。
「他不会被一辈子禁在那里的。」
赵珩之这样同我说。
「你也不会一直这样下去。」
我本以为这不过是他随口安抚我的话,直到后面几天,朝堂风向转变,我才隐约觉得有些不对。
一些本就对他心存芥蒂的旧臣,对他口诛笔伐。
暗地骂他,连心智只有十余岁的手足,也不肯放过。
曾差点为他诞下皇嗣的贵妃也死在他的命令之下……
我想,这是最好的时机了。
池春韵头七刚过,我便去了宫中。
「那时你我还在黎王府,你整日忙公务,我同你说过很多回,想让你替我画像。」
我端坐在姜瑄面前,看着他执笔在纸上一笔一画地勾勒出我的轮廓。
「可是都没能如愿。」
姜瑄的手微微抖了抖。
我轻笑着:「画慢点。」
慢点,再慢点。
姜瑄画得很仔细,他的嘴角一直含着笑意。
真的像极了我们以往举案齐眉的样子。
待他画好我的模样,搁下手中的笔后,对我无奈一笑。
「你今日主动找我为你画像,是为了救出姜玦吗?」
他猜到了。
我并不否认,只是在想,赵珩之现在有没有将姜玦救出。
这是我唯一的机会。
「春韵小产后,同我起了争执。她说,我如此急切地为你寻夫婿,不过是怕自己爱上你。她还说,我早已经爱上了你而不自知。我害怕,我真的爱上了你,又怎么对得起被颜瑶害死的母妃?」
「从前,我骗了你,你再骗我一次,也很应该。」他走向我,「颜姝,我欠你太多,若能补偿,也很不错。」
「用什么补偿?你如今已经一无所有了。」
「我是大盛的皇帝,整个大盛都是我的,我怎么会一无所有呢?」他扣住我的肩膀,讨好道,「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我想要你,失去所有。」
我压抑了许久的恨意在这一刻彻底释放:「失去爱人、至高无上的皇位、所有的一切……姜瑄,你如何能偿还我?!」
他想要说些什么。
一支飞箭穿过窗台贯穿他的左臂,他惨白着脸望向忽然出现的赵珩之和本应在北境的飞熠将军。
脸上布满了震惊。
「不可能……」
「为何不可能?」
赵珩之将我护在他的身后,眸色深沉:「因你篡位后,一直没有找到能调遣北境军的兵符?」
姜瑄不可置信地看向他:「你怎么会知道这件事情?」
「因为,兵符一直在我手里。」我冷冷瞧着他,「姜瑄,你还记得姑母去世后,转交给我的那个木匣子吗?」
「如觞是不是同你说,那里面,不过是一支太后常用的凤钗?要将它留给我做嫁妆的。」
「他没骗你,只不过你不知道的是,那是先帝崩逝前,特地命人为姑母打造的,是唯一能调动北境军的凭证。」
姜瑄脸上血色全无,忽然大笑起来。
直到一把长剑刺穿他的心脏,他倒在了血泊之中。
疯狂的笑声戛然而止。
我被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的姜玦惊住。
姜玦低头看着自己沾满双手的鲜血,神情冷漠。
「小姝,我终于,替阿韵报了仇。」
姜瑄双眼通红,艰难地爬到我的面前。
他气息微弱,吃力地用手抓住我的裙摆:「颜姝,原谅我好不好?」
鲜血不断从他口中流出,他的眼神里透露出渴盼。
「姜瑄,我不会原谅你的。」我冰冷地拽出裙摆,俯身睨视着他,「我该亲手杀了你的,我要让你即便魂归忘川,也被万鬼吞噬……」
11
整座皇城并没有如我所想那般兵荒马乱、鲜血淋漓。
赵珩之不知同我父兄说了什么,他们并没有参与这场突如其来的争斗。
这样也很好,也算是,保全了颜氏一族。
走在甬道上,我瞥见姜瑄被刺中胳膊时溅在我胸前的血渍,脚步停了下来。
身后那人,也停了下来。
「赵珩之,陛下封你为辅政大臣。宫变刚平息,此刻,你不应该正在忙着收拾残局吗?」
怎会有时间,亦步亦趋地,跟着我从后宫走到这里?
「小姝,我这一生,注定只为你所驱使。」他含笑走到我身侧,「我既收下太后送你的嫁妆,便是你一世的夫君。」
其实,我一开始并不知晓那支凤簪的用途。
是赵珩之在池春韵下葬那日同我说后,我才晓得的。
「你为何,会知晓凤簪的用处?」
「兵变那日,在你去慈宁宫劝降之前,太后曾召见了我。」
我低垂的双眸倏地抬起,神情震惊。
「为何……姑母,那日并未提起……」
「太后从始至终都知晓我对你的心意,她问我,是否愿意在你同姜瑄和离后娶你入门。我怎么不愿呢?小姝,我盼了那么多年啊……」他伸手轻轻替我理了理额前的碎发,「太后便说,她要为你备上一份丰厚的嫁妆。她将你托付给了我,要我护你、爱你、敬你一生一世。」
我终于忍不住,扑在了他在怀里,哭了许久。
「那日你说,让我休了你,我虽知道你是害怕营救陛下之事牵连到我,但还是难过了许久……」
我踮起脚尖,哭着笑着,将他吻住。
他双眼瞪大,然而不到片刻,我已处在下风。
……
平淡的日子过了很久之后,我终于忍耐不住。
「你究竟何时,第一次见到我?」
赵珩之似想到了什么,低头轻笑。
「五年前,御花园中,你同兄长在太后面前比试剑术。输了之后,很是生气……」
我恍然记起,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输了之后呢?
我努力回想。
那时我输给了兄长,兄长笑话我:「女孩子,剑术不好没有关系的。日后又不用骑马上战场打仗,让姑母为你寻个好亲事便可。」
我愤然:「哥哥休要笑话我!」
姑母笑得合不拢嘴,我羞得很,扭头便跑。
只跑了几步,便将一个少年撞进了莲花池子。
他站在池子里,白衣染了淤泥,却也不恼。
带着笑意温声同我说:「女子执剑,也可闯出一片天地。」
……
我也同赵珩之说了一个秘密。
那日他问我,为何心有裂缝,却不能将他放进来。
其实,他早已透过那道裂缝照进了我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