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梦泣残红（06）

娇娘轻声说：“白天人既多又杂，实在无计可施。东轩直通小妹的寝室，轩西有座便门，直达熙春堂，堂周围遍搭荼蘼架。哥哥晚上可往熙春堂下等我，那儿花丛繁茂，人迹罕至，正是幽会的好去外啊。”申纯喜不自胜，回到寝室，眼巴巴地看着窗外，只恨太阳行得太迟了。好容易捱到天黑，却突然下起了倾盆大雨，直到半夜才停歇。想来花丛中定然满是雨滴，难以幽会了，怅恨懊叹，不能自已，便援笔填了一首《玉楼春》词，借以抒发怏怏之怀：

“晓窗寂寂惊相遇，欲把芳心深意诉，低眉敛翠不胜春，娇转樱唇红半吐。匆匆已约欢娱处，可恨无情连夜雨；枕孤衾冷不成眠，挑尽残灯天未曙。”

次晨，申纯照例去向舅母请安时，遇到了娇娘。二人并肩走进中堂，申纯悄悄地把《玉楼春》词递给她。娇娘莞尔一笑，低声说：“好事多磨，历来如此。然而小妹既已答允哥哥了，一定会另外再寻找机会的。”当天下午，申纯陪侍舅舅到邻居家赴宴，因为心情抑郁，多喝了几杯闷酒，晚上回来时，已经是醉醺醺的了。回想娇娘日间说的“另外再寻找机会”，怀疑她不会赴约了，到寝室后便倒头沉沉睡去。哪知娇娘独自在熙春堂等了很久，不见申纯的踪影，便又悄悄潜至其寝室外，隔窗唤了好多次，申纯依然酣睡不醒。娇娘只得怅怅而归，又怀疑申纯在欺骗自己。第二天与申纯相遇时，无论他如何解释，也不肯相信，定要他立下盟誓。申纯便剪下一缕头发，又写下山盟海誓，乘便交给了娇娘。娇娘十分感动，也剪下秀发，写下盟誓，回赠给了申纯。至此，两人心心相印，眷恋之极，正想再订一个幽会日期时，申纯突然收到了家书。原来，申纯的叔父申晋纳资捐官，被授补阆州某武职，即将赴川北上任，因为申纯弓马颇熟，便向哥哥请求，将他带到阆州做助手。申庆便写了信要申纯回去。申纯只得向舅舅、舅母辞行。娇娘依依难舍，作了一首送行诗赠给申纯：

“绿叶阴浓花正稀，声声杜宇劝春归。相如千里悠悠去，不道文君泪沾衣。”

申纯立即步其韵和赠一首给娇娘：

“密幄重帷舞蝶稀，相如只恐燕先归。文君为我坚心守，且莫轻拚金缕衣。”

可是，他读了“绿叶阴浓”句，却对娇娘产生了怀疑。原来，唐代大诗人杜牧在安徽宣城任幕职时，曾赴浙江湖州游玩，与一个十来岁的少女相识，两相爱慕。杜牧约定十年之内与其成婚。十四年后，杜牧出任湖州刺史，重访此女时，她已结婚三年，并生下两个儿子了。杜牧怅然作诗叹云：“自是寻春去校（通‘较’）迟，不须惆怅怨芳时。狂风落尽深红色，绿叶成阴子满枝。”因此后人便用“绿叶成阴”代指女子出嫁生子。娇娘诗中的“绿叶阴浓”与此仅一字之差，叫申纯如何不疑，便又作了一首《小梁州》词以示娇娘：

“惜花长是替花愁，每日到西楼。如今何况抛离去也，关山千里，目断三秋，莫回头。殷勤分付东园柳，好为管长条，只恐重来绿成阴也，青梅如豆，辜负梁州，恨悠悠。”

娇娘览毕，知道申纯已怀疑自己了，立即填了一首《卜算子》词，以表明自己之矢志不移：

“君去有归期，千里须回首。休道三年绿叶阴，五载花依旧。莫怨好音迟，两下坚心守。三只骰儿十九窝，没个须教有。”

写了这首词后，娇娘难以自已，又赠给申纯一首七言绝句：

“临别殷勤诗语长，云云去后早还乡。小楼记取梅花约，目断江山几夕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