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只有我一个通房,可他却每日赐一碗避子汤,我离开后,他慌了
发布时间:2025-07-02 01:06 浏览量:1
“姑娘,王爷回府了。”小丫鬟的声音带着急切的喘息传来。
许卫东奉圣命南下治水,已是两月前的事。彼时估摸着归期至少要三四个月,未承想仅过两月,他便风尘仆仆地回来了。
我定了定心神,缓缓睁开眼睑,眸底适时漾开一片融融喜色:“当真?快些帮我更衣梳妆。”心里却不着痕迹地掠过一丝烦扰。
打开衣橱,满目皆是湖蓝、浅碧、月白。无他,只因许卫东偏爱这等清浅雅致的色调,不喜浓艳俗媚之色。我本人却私心偏爱绚丽斑斓的锦绣华裳。
最终,指尖还是捻起一件水色湖蓝的长裙换上。一路步履匆匆赶至书房外,正巧撞见侍女捧着王爷平日穿的家常衣袍入内,欲伺候他更衣。我迎上前去,接过了那叠衣物:“我来吧。”
替他卸下那身象征威仪的紫金蟒袍,将清软的常服抚平妥帖,再取出同色的腰带。他素来偏爱我亲手侍奉他更衣,个中缘由,我也琢磨不透。
“我不在的这些时日,你可逍遥快活?”他状似无意地随口一问。
心尖微微一缩,面上却浮起恰到好处的嗔意,低头专注地为那玉带扣上环扣:“何来逍遥?倒是你,一去江南天高水阔,留我一人守着空落落的府邸,无趣得紧。”
“倒学会恶人先告状了。”他唇边逸出一声低笑,温热的指腹轻抬起我的下颌。
“看了十五场戏文还嫌无趣?”他又问。
我轻吁一口气,语带无奈:“是啊,戏文也无甚新意,在府里着实闷得很,只得去胭脂铺子、城南的锦缎庄和玲珑阁打发时光。”我掰着指头数给他听,“哦,还有珍玩铺子也去了几趟。”
“横竖都不甚有趣。”我心知肚明,即便我不说,我这院中的一草一木,一言一行,自有人事无巨细回禀予他,倒不如自个儿早早吐露,反倒显得坦荡几分。
“你还兑了不少银票?”他语调依旧是不紧不慢的闲适。
“是呀,”我颔首,“出门带着银锭子既沉重又怕遗失,提心吊胆的。换成银票轻便易携,安全得多。”我随口解释。
他低低笑了:“就属你娇气。那些银子自有云儿、如儿拿着,她二人一身好武艺,谁人敢动你分毫?”
“可你不在身旁,我心里就是……惶恐不安。”我垂首低语,鸦羽似的睫毛掩去眸中情绪。
“惶惶不安,还同那位端木磊公子一道看戏?”他一句反问,轻描淡写,却如石投心湖。果然,诸般行止皆在他掌握之中。
我叹口气,语气掺了几分真切烦恼:“实在恼人,也着实有些心怯。我本不喜与胡人交道,可那茶楼老板却道他是咱们贵客,不好开罪,偏他又日日来,占着上好的位置不肯让。”眼中渐渐蓄起蒙蒙水雾,我垂着头,手指下意识地揪住了他垂落的广袖一角,声线里是显而易见的委屈:“赶也赶不走……”
头顶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随即是温热的掌心覆上发顶,带着安抚意味地轻轻梳理。
“想我了?”他问,声音低沉了几分。
“……嗯。”
我松开他的衣袖,主动伸出双臂,极温驯地环上了他脖颈。
“东哥哥……清儿很想你。”他名唤许卫东,字含章,鲜少有人唤他“东哥哥”。同他相处这些年,对他的脾性也摸索出几分心得。他何时欢喜我如何做,我大致都能揣测得八九不离十。比如当下这一刻,这一声“东哥哥”,料想能博得他几分欢愉。
果然,他原本带着审视的目光霎时如春冰初融,漾开浅浅涟漪:“真想了?”
廊下的侍女小厮们皆眼观鼻鼻观心,垂首屏息,对此情形显然已是习以为常。
他离开不久,侍女如儿便捧着一只青瓷药碗进来。
我自软塌上撑起身子,眼帘微垂,熟稔地接过那碗深浓的药汁。如儿语声轻快,带着安抚的意味:“姑娘,王爷特意着太医将这药方子改良过了。据说比原先的方子温和许多,不寒伤根本,更能滋补调养身子呢。”
“王爷知道姑娘喜好甜口,此番从江南特特寻回了好些精巧茶点蜜饯,一路用冰瓮悉心护着送来,就怕走了味儿。姑娘服了药,正好压一压舌尖的苦涩。”她话里话外俱是体贴周到。
我端碗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抬首漾出温婉笑意:“王爷如此费心垂怜,能得这般照拂,确是清儿的福气。”
如儿欣然接过空碗退下。不多时,便捧回一个攒花填漆的食匣,里面呈着十来样玲珑精致的小糕饼。我随意拣了两块略尝了尝,复又靠回枕衾,一股深浓的疲惫感层层漫上来。
白日里躺下却也难眠,门外隐隐飘进侍女和老嬷嬷压低的私语声:
“王爷此番回府,给姑娘捎带的好东西不少吧?”
“岂止不少!除开那些点心,还有好些江南时兴的珠钗玉佩、绫罗绸缎,瞧着就精巧水灵,价值不菲呢!”
“啧,这般用心……怕是宫里皇上,对那几位娘娘也未必及得上王爷待姑娘这般细……”
一丝极淡的叹息滑落唇边。或许在旁人眼中,我真是顶有福气的吧。堂堂皇室贵胄、皇帝亲弟,位极人臣,能被这样的贵人养在锦绣堆里,纵是无名无分,亦是无数闺阁女子梦寐难求的造化。
不得不承认,许卫东生就一副天人之姿。多少个旖旎良宵,曾沉溺在他那双深邃眼眸里,恍然生出一种错觉,仿佛真被他捧在手心珍视着,心头酸软时也不免自嘲,莫非真是身在福中?
然而,每每次日清晨,那一碗黑沉沉、氤氲着苦涩气息的药汤,总会将我冷然拽回现实。
方子再改千回百次,佐药的甜点蜜饯再多再美,也改不了这药的效用,更变不了许卫东不欲让我有孕的心意。他不愿付出真心的念头,更如磐石不移。
或许这碗药汤,便是他无声的警诫。
提醒我莫要因些微优待便飘飘然,更警醒着我不该存留那等逾越身份的非分之想。
十二岁那年,一场滔天巨祸降临。
父兄被指通敌叛国,阖族男丁尽皆被戮,女眷则全部发配教坊司为婢。
我本已踏上那条暗无天日之路。
是他,许卫东,一抬手,便彻底扭转了我的命途。他将我置于羽翼之下,细心豢养。待到及笄之年,一切水到渠成,我成了他的人。
只是身为一个保有前世记忆的异乡魂,那个来自现代社会的意识,那些熟读过的类似故事篇章,何尝没有在寂寂深夜撩起过一丝渺茫期许?或许他待我,总有几分情意吧。可几经试探,明里暗里,终叫我不得不确认:于他而言,我不过是他精心豢养、用以排遣闲暇时光的一件合心“小物”。
如同那些搁在博古架上的精巧瓷器,或是笼中鸣啭婉转的翠鸟。他府中仅有我一人,非是情深不渝,只是因着我足够清顺,能省却许多麻烦,又略通讨他欢心之法罢了。
我既无那经天纬地、白手起家的手腕,也无那般能令万千男子倾心爱慕的魔魅之力。蹉跎数载,陪在许卫东身边至今,我依旧只是一个无名无分的通房侍婢。身畔仆从,皆是他安置的眼线。踏入王府门槛的那日起,我便如置身一张无形巨网之中,一言一行,点滴动向,皆会汇成案头密奏,呈于他眼前。
想若将这际遇写进话本,只怕也会引得许多看客嗟叹一句“怯懦无能”。
然而此间世道,非是那等快意恩仇的幻梦天地,稍有不慎,一步踏错,便足以粉身碎骨,悄无声息地湮灭于这深宅重院之中。
便是他心情一时不豫,取我性命,也不过翻掌覆手间事。
也曾有片刻自问,这般生活,是否已然算是安稳无忧?无需劳碌奔波,有人供锦衣玉食,许卫东待我亦不算吝啬,所求之物大抵予取予求,兴致好时,亦会投我所好地赠些珍玩。除了心无所依,只被他视为所有物外,也无可指摘。
我只将他当一位需得小心侍奉的东家,岂不正好?偏偏内心深处,那份挥之不去的沉滞始终如影随形。时刻被无数目光洞悉行止的窒息,日日言不由衷曲意承欢的煎熬,渴盼一份平等珍视而不得的寂寥……
终究,是现代的灵魂烙印在顽强地蠢蠢欲动,执拗地滋养着那一丝不合时宜、也极其危险的念想——那对自由天空,对真实自我的不甘渴慕。这金丝鸟笼中的金翅雀,终是无可抑制地,生出了对广袤天地的无限向往。
翌日,发觉一支成色极好的白玉发簪落在了许卫东的书房。想到此物当得不少银钱,而料想他今日应在府中,便寻踪而去。未料书房门扉紧闭,里头竟有人在密谈。
“听说圣上又催着你议亲了?”
“嗯。”
“如月郡主那份情意,瞎子也瞧得出。堂堂亲王,总不能一直只收着房里那一个通房。说起来,是该正经娶一位王妃了。”
短暂的沉寂后,才听许卫东的声音响起:“她那心思……倒是不假。”
“只是如月那性子,是出了名的眼里揉不得砂子。你若有意娶她,不如先将房里那位安排个去处,也省得日后横生枝节,惹郡主不快。”
“为何要安排去处?”许卫东的声音里透着一丝疏冷的玩味,“这些年,我一手调教,令她举手投足,连呼吸吐纳都合乎心意,你让我将她送到何处去?”
“哟,你我素日喜好相近,不如让我替你接手照看?”另一人笑谑道,带着戏谑的狎昵。
心口骤然如冰锥刺入,四肢百骸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一片死寂中,只听到许卫东冷淡地吐出两个字:“无趣。”
犹记初识如月郡主,是在皇家围猎场上。那次是许卫东难得的几次允我随行宫宴场合之一。席间他忽起雅兴,意欲教我引弓搭箭。正当我缠着他的手臂娇言推拒时,如月郡主袅袅娜娜地走近,清声唤了一句:“东哥哥。”
彼时她还说了些什么早已模糊,只清晰地记得许卫东听到这三个字时,眉头倏然一敛,神色端肃,声音带着不容置喙的疏离:“郡主早已及笄,再用幼时称呼,恐多有不便。” 言罢便再不看她一眼,只专注地指点着我如何抬臂,指尖轻点过我的肩膀与手肘,语气倒似带着点兴味:“再抬高些……全身上下寻不出一根硬骨头,连臂骨也这般绵软无力?”
我那时只顾应付他突如其来的“教导”,不曾留意如月郡主的神色。直至次日宫廊再次巧遇,她径直将我拦下。
“你便是王爷房中的那个?”她一袭华服,骄矜地扬着下巴。
我垂首应是。
“须知以色侍人,终究难登大雅,亦难长久。” 她语带轻蔑。
我依规行礼,口中恭谨:“郡主娘娘明鉴,奴婢蒲柳之姿,何敢与贵如明珠的郡主相较光彩?”
如月郡主当场僵住,愣了片刻才意会到我言语中的影射。
她脸上腾起薄怒红晕,正要发作,目光却陡然越过我,凝在我身后,霎时气势全消,只来得及尴尬又委屈地唤了声“王爷”,便匆匆敛衽而去。
“如今倒真长了几分本事,连郡主也敢言语顶撞了?”许卫东步至我身侧,面上故作薄愠,眼底却分明含着笑意。
我仰起脸,眸子里盈满委屈,还带着点后怕的余悸:“不是你亲口说的?在外受人轻贱,便是失了你的脸面……”
那还是他初次引我踏出王府,在人前亮相的事。席间,几位贵女言辞尖刻,句句都刺耳难听。他那时动了大怒,质问我为何不出一言。我只垂眸低语:
“嬷嬷交代过,要本分些,免得给王爷招惹闲话。”
他似乎被这话逗乐了,眉眼间漾开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
“你既是我尊亲王府的人,在外受了委屈却不敢声张,那才是真真丢了我的颜面。” 那时的心湖,也曾悄悄泛过涟漪。可后来终是懂得,那番维护,不过是基于主仆颜面,所谓“护短”,与情爱无干。然而,他待如月郡主在围猎场上流露的亲昵,终究还是令那颗沉落的心又泛起了波澜。或许,是想证明什么吧。某日用膳时,我夹起一片鲜嫩的鱼肉放入他盘中,带着几分试探,轻轻唤出那三个字:
“东哥哥,吃鱼。”
这亦是头一回,我并非在夤夜无人时才唤他的字。东哥哥。他明显愣了一下,旋即“啪”地一声撂下牙箸,抬眼冷冰冰地望向我。我只觉指尖都在发颤。未料下一瞬,身子猛地腾空,已被他抱起径直扔到了内室的软榻上。
“用膳时分也敢撩拨?这饭,看来你是不必再用了。”
结果那日,莫说午膳,连晚膳都几乎被耽误。可那又能如何?
尊亲王府的正妃之位,将来注定属于如月郡主。而我呢?
待得红颜老去,他兴致阑珊,终究还是难逃如月郡主那句“终难长久”。
许卫东返京后公务缠身,自我从江南随他回来,也几乎不再外出。
这天,我望着桌案上常年摆放的点心,心中忽生一丝疑惑。
“王爷自江南带回的点心,竟还未曾食完?”
如儿掩口轻笑:
“姑娘还不晓得呢?这是王爷知晓您喜爱,专程派人又从江南快马加鞭送来的。夏日里最怕东西不新鲜,光是保鲜便耗费不少心思。一路为了赶时辰,更不知换了多少匹马、多少驿卒,三天一趟昼夜兼程,只为让姑娘您尝到最新鲜美味的。”
脑中倏地浮现一句诗——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唐明皇对杨贵妃,终究是盛宠难衰,不惜冲破世俗,将挚爱捧在掌心。那许卫东待我呢?
暮色四合,他踏着余晖归来用晚膳。我攀住他的颈项,娇嗔着说要学骑马。
“日头太毒,暑气正盛,过些日子再说。”
“你每回都敷衍我,” 我赌气别过脸去,“夏嫌热,冬怨冷,秋日又说风急,总之就是不愿让我学!”
“骑术凶险,你何苦总想着这个?” 他不以为意。
“秋日围猎不就近在眼前吗?其他府里的女眷们,就连如月郡主也善此道,偏就我不会。”
说完,我悄悄抬眼窥他神色。听见如月的名字,他面上依旧一派淡然,只平静道:
“你是你,她们是她们,你有何需与她们攀比?”
“哦。” 我失落地松开手,兀自坐到一旁。
“用膳。”他命道。
“没胃口。” 我声音细若蚊蚋。
他低叹一声,将我重新揽入怀中:
“真是将你惯坏了,你且瞧瞧这满京城,有谁敢动不动就使性子给我看?”
“再过些时日,运河未完的工事还需我亲往督办。这几日倒还算清闲,不是最爱听戏么?带你去可好?”
“当真?你真愿陪我去?”
我眼中瞬间迸发出惊喜。他微微颔首。这于他,已是不小的让步了。我见好即收,重新环住他的颈项。余光瞥见案几上的精致糕点,心思微动,轻声道:
“你知道吗?近日读了篇极有趣的话本。”
“嗯?”
“讲的是一位前朝的帝王,他的爱妃想吃荔枝,他便命人从迢迢千里之外,以快马不停歇地传送进宫,途中更替了无数人马。”
我目光灼灼地凝视着他:
“你可知他为何这般煞费苦心?天南海北,珍馐何止千万,让那妃子尝尝别的不也好?”
他抬眸回望,眼底依旧是深潭般的墨色。但我知,他定能听出我的弦外之音。
“这点心可还合口味?” 他却蓦地问。
“啊?” 我微微一怔,“挺……挺好的啊……” “哦?”
他手臂微收,压低了我的头,眸光渐深,
“我倒想尝尝,究竟有多甘美。” …… 搭好了戏台却不肯开场,只因那角儿心底原本就不愿出这声。
次日清晨,我去他房中取进宫觐见的蟒袍,却见院中那鎏金鸟笼里,换了只新雀儿。侍从见我驻足,笑着解释:
“先前那只啄伤了王爷的手,便叫王爷送走了。”
“倒也可惜,” 我轻声喟叹,“养了那么久,那般漂亮的羽色着实少见。”
“咳,其实都一样,” 侍从赔笑道,“还不都仰仗着王爷特制的食水?这鸟吃得,可比人还要精贵三分呢——是王爷专程命人去东北、西南采买的上等谷物,按特定比例调配好,再以每日清晨新取的露水为引。您瞧这新来的,买来时灰扑扑不起眼,如今这羽色,不也被调理得油光水亮了吗?”
“畜牲嘛,左右都是这般习性。只要懂得讨得主人欢心,麻雀也能飞上枝头变凤凰。并非非要哪一只不可,您说是吧?”
我淡淡一笑:“是啊。”
是啊,原来他对身畔的一切宠玩,皆是如此。心底忽地漫上一股浓浓的自嘲。
陈清啊陈清,你到底何时才能真正清醒过来?
你于他,与这只笼中鸟有何分别?
唯一的区别,不过是你取悦的方式与那鸟雀不同罢了。
你又究竟在希冀从他口中听到什么呢?喜爱?情意?
别再痴傻了。心思辗转间,人已走回了小院。推开门扉,许卫东正坐在桌旁,静候着我。和煦的阳光洒落他周身,晕开一层朦胧的光晕。而他手边的桌面上,赫然摆着一碗热气氤氲的避子汤。
几日倏忽而过,许卫东休沐,携我去茶楼听戏。未曾想只是看场戏,也遇上这许多热闹。端木磊与他那妹妹端木蕊,似是常年盘踞于此。如月郡主亦在我们落座后翩然而至。她手捧一册书卷,脸上带着浅浅的红晕:
“王爷的墨宝素来为京中一绝,如月近日潜心临摹了一本王爷旧日的诗集,斗胆请王爷指点一二。”
虽说今日是许卫东亲口允诺陪我来散心,但未来的王妃在场,又岂容我喧宾夺主?思及此,我起身欲离席。
“做什么?” 许卫东一把扣住我的手腕。
“……去更衣。” 我轻声道。
他这才松开:“让如儿随你一道。”
我应下,带着如儿离席,却不料刚过回廊拐角,一人忽然自身后捂住了我的口鼻。
“……”
“莫叫了,你那小婢女已被我的人引开了,” 端木蕊笑嘻嘻地松开手,“想同清儿姑娘说句话,可真是不容易呢。”
我蹙眉:“你我之间的交易早已两清。”
“这种事情哪能是你说了算就结束的?” 端木蕊后退两步,笑意不减,“清儿姑娘,我替你传过两次密信,好歹也算半个盟友了不是?还是我该称呼你——陈小姐?”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明白。”
“陈小姐何须这般不坦诚,” 阴影处,端木磊踱步而出,“说起来令尊还曾是我部旧识,当年应承过,要将你们姐妹许配于我兄弟二人。”
“我说了,你们认错了人。” 我转身欲走,手腕却骤然被端木磊攥紧。
“陈家二小姐右手腕上那颗胭脂痣,可远比画像上的更显得楚楚动人呢。”
“松手!” 我厉声道,“我乃尊亲王府的人!”
“自然知道你是尊亲王府的人,才更要找你啊。” 端木蕊飞快地将两个小巧瓷瓶塞入我手心。
“此为我族秘药。其一可使人神昏体倦,其二可惑人心神,乱其意识。不如你再帮我一次,稍后将这两味药悄悄掺入尊亲王的茶水中。之后我自有法子让他对我无法抗拒。此事若成,你我便彻底两清,如何?”
“我不过就是想嫁他而已,又非是要害人,你只消帮这个小忙便好。”
“否则……若尊亲王知晓他身边悉心娇养的小通房,竟是当年通敌叛国的罪臣之女,一直欺瞒他至今,你猜他会如何处置你呢?” 我心知肚明,端木磊兄妹被送往大祈为质,皆因在族中不受器重。但若能攀附上许卫东,或能借大祈之力,重返故国争夺王权也未可知。
我与那糊涂父亲不同,无心掺和胡人纷争。只是他们既已知晓我的底细,留着终究是祸患。我缓缓点了点头:
“稍后我寻机下药,你二人见机行事即可。”
端木磊与端木蕊相视一笑,露出满意的神色:
“如此甚好,识时务者为俊杰。”
待我返回茶楼雅间,如月郡主已然离去,不知缘由。
“去了这般久?” 许卫东眉头微蹙。我看着对面坐定的端木磊与端木蕊,坦然一笑:
“呼延王子与公主强留我片刻,说非得让我给你下药才肯放行。”
我将那只装着奇药的琉璃小瓶取出,拔开塞子,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下,毫不犹豫地将瓶中物尽数倾入许卫东面前的茶盏。
“这样可称了心意?”我转向端木磊与端木蕊,语气平静,“需不需要再搅一搅?”
“你!”端木蕊霍然起身,气急败坏,“尊亲王切莫听她一派胡言……”
“正是!这小……侍妾信口雌黄,我等岂会……”端木磊也慌忙辩解。
“来人。”
许卫东端起茶盏,手腕一扬,褐色的茶汤泼洒在地:
“将此二人拿下,传信予其父王,其子其女胆敢谋害本王,让他亲自给个交代。”
端木磊与端木蕊瞬时面如土色,连声哀求。但为时已晚。侍卫上前押解时,端木蕊猛地扭过头,尖声嘶喊:
“尊亲王!您看不上我,难道您瞧上的就无二心了吗?!陈清本就是宋城欲献予我兄长的人!过去两月,她与我们数次在茶楼密会,向外界传递消息,您可知晓?!”
许卫东脚步一顿,眉心蹙起。侍卫即刻会意。
“还不堵了嘴带下去!”他厉声呵斥,转回头时,视线并未落在我身上,但周身骤然弥漫起一股逼人的寒意。
“回府。”
“说。”
尊亲王府前厅,许卫东高踞主位,神情淡漠地俯视着跪在下首的我。我暗暗吐了口气。这本是预料中的一步,借他之手除掉那对兄妹,此事必然牵连而出。即便端木蕊不说,他也查得出来。
“前些时日我去茶楼,是端木蕊主动寻我搭话。”我抬起头,缓缓陈述,“她说起如今江湖中冒出一个叫‘凌通阁’的地方,专司接帖,广发各地张榜,常有人在那登记寻亲。她提及其中一帖尤为古怪,并无寻人踪迹,只书有一首诗,久悬无人应答。我听她背出的那诗,与我阿姊从前教我的一首极为相似……”
“于是我便以一支金簪相赠,托她回了一首诗过去试探。之后,便再无音讯,许是我……多心了……”
“此后我也未曾与他们再有往来。今日是她尾随于我,声称查清了我的来历,以揭发相胁,我才……”
“如儿、菅儿寸步不离跟着你,你如何传诗给她?”许卫东的声音冷冽如冰。
我咬了咬下唇:“净手时……递的……”
他嗤笑一声,笑声里淬着寒意。“好,好得很!陈清,你倒是长本事了。”
“我是否告诫过你,”他目光如霜,字字冰凉,“不得再与过往任何人有瓜葛!”
我垂首不语。
“来人!”他不待我再言,厉声打断,“如儿、菅儿护主不力,杖责五十!”
他微微倾身,居高临下地审视我。
“将她押入暗室,自省三日。”
暗室,取宫中刑房之制,却无具形。此间无光,唯余吞噬一切的永夜,不见天日。我曾听府中老嬷嬷说过,从前后宫犯错的妃嫔若被关押于此,即便是十日半月,在那无边黑暗与死寂的折磨下,亦足以令人心神崩溃。从此乖顺,再不敢稍有违逆。
不知过去多久,暗室厚重的门吱呀一声开启,是老嬷嬷进来送饭食。
“姑娘,听老奴一句劝,”她放下食盒,低声叹息,“三日后出去,千万莫再忤逆王爷的心意。且听老奴讲个旧事……”
“从前有人献王爷一匹神骏,名唤金麒麟,通体如流金,却也性烈难驯,罕有人能制。王爷试了几回,那烈马总不安分,后来王爷断了它的粮草,它险些……之后便极其驯顺了。”嬷嬷的声音顿了顿,“姑娘啊,再稀罕的……终究是能替代的。”
“嬷嬷,我知错了。”我在黑暗中轻声道,“会……听话的。”
嬷嬷微叹,转身关门离去,那令人窒息的黑暗再度合拢。我合上眼。
驯服。
许卫东是生杀予夺的上位者,容不得半分反抗。若他像对待笼中雀鸟般将我丢弃,倒也算仁慈。可惜,他选的是驯服。如同驯服那匹金麒麟。赏果以诱,鞭挞以戒,直到磨尽所有棱角,只剩温顺可人。
他却忘了,这些年在赏罚之间,他教会我的,远不止“听话”二字。
暗室之中不辨晨昏,只以食盒送来的次数估摸时间。在约莫用过四五餐后,一阵绞拧般的剧痛自腹中翻涌而起。掐指算来,月信将至。或许是连日凉食之故,这次的疼痛来得格外凶悍。冷汗如浆,湿透鬓发,我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青丝散乱铺陈。
我知道呼救定能唤人来,可我不想。
最终,在彻底沉入昏迷之前,意识剥离。恍惚间,似又回到了孩提时光。母亲早逝,我那汲汲营营的父亲终日忙碌,对姐妹俩鲜有关怀。那时,排遣孤寂的,唯有我与阿姊两人玩起的拆字游戏——将那不便明言的心事,拆了又解,藏进一首首只有我俩能读懂的诗行。
直至父亲听信一个术士妖言,断言阿姊命带刑克,会阻他的青云之路,竟将阿姊强行送去深山古庙。那年,我才九岁。自那之后,直到抄家之祸降临,我再也没能见到阿姊一面。
那被苦寂填满的三年里,我与阿姊偷偷通信,用的始终是这个唯有我们姐妹知晓的拆字之法。这些信,除却我俩,这世间无人可解。
梦境陡然一转,又仿佛坠回那个属于我的遥远时代。有人指指点点:
“瞧她,分明是个异世魂,却无半分奇遇机缘,寒碜。”
“连古人都斗不过,愚不可及。”
“她竟还对那人心存妄念?怕是离了男儿便活不得……”
我无从辩解。我本就不是颖悟绝伦之人。确曾渴望得到那人一丝真意垂怜,却从未得到任何回应。他分明知我心意……多少回小心翼翼地试探,所求不过是他亲口一句肯定。若他说心中真有我那么一丁点儿位置,我或许便会就此舍弃那些所谓自由、所谓底线,连同名分一起抛却,只求安栖于他身侧。
然而,没有。一次也无。诸般苦果,皆是自酿。
泪水不知何时已浸湿面颊。好在是梦中,无人得见我哭泣的狼狈模样。也许是压抑太久,我在梦里放任自己尽情哭喊,抽噎着唤着娘亲,叫着阿姊。直至连在梦中也哭得力竭,才彻底坠入更深沉的黑暗。
再醒来时,人已躺在熟悉的闺房榻上。房中弥漫着浓浓的药味,纱帐之外传来许卫东的声音。
“不是言明那药并无害处?她怎会痛楚至此?”
“王爷容禀,”太医的声音战战兢兢,“微臣确已尽力将避子药的损伤降至极低。然……药性终归如温水煮蛙,长年累月之下,必损根本,长此以往,恐致……子嗣艰难。”
“眼下该当如何?”
“可用微臣今日所开方子慢慢调理。只是……此药方与避子汤药性相冲,若要服用此方,则……断不能再服避子药了。”
“退下。”
太医离去后,室内沉寂良久。
“她这般痛楚……多久了?”
“姑娘……每每行经便会如此,已有……一段时日了……”是菅儿细如蚊蚋的应答。
“缘何不报?!”
“姑娘总说……无碍,是寻常痛楚,不必惊扰王爷,奴婢们便以为……”云儿的声音已带了哭腔。
“混账!”
是茶盏掼碎于地的脆响。帐外,跪倒声一片。
真是够了。我轻咳几声,抬手掀开纱帐一角,嗓音嘶哑虚弱:
“是我不许她们说的……女子月信本是天理,田间劳作的妇人尚且操持,不算大事。”
对上许卫东沉郁的眼眸,我低声道:
“若恼了,便冲我来罢。莫苛责她们了,可好?”
许卫东一挥手,侍女们如蒙大赦,鱼贯退下。他端起一碗药汤坐到床边。
“为何瞒我?”
“疼得……不好看,不想让你瞧着罢了。”我避重就轻。
“梦里喊娘叫姐的,还说无碍?”他目光锐利。
“梦?”我勉力扯出一抹笑,“梦见……我能骑马了……骑着马跑啊,跑得可快,可快活了……”
他抬手,指尖轻轻拂过我散乱在额前的发丝。
“……罢了,”他终是叹了口气,“待身子将养好些,想学……便去吧。”
“当真?!”我强撑着支起身,欣喜之下拉住他衣袖,轻轻在他颊边印下一吻,“谢东哥哥!”
“就欢喜成这样?”他语气无奈,蕴着一丝极淡的纵容,“躺好歇息,莫再着凉。”
“那……我能否借用你一匹马儿?”
我拽着他胳膊,索性顺势央求。
“想要哪一匹?”他问。
我想要的,自然是……
“金麒麟。”
我终于学会了御马之术。
金麒麟是匹极通灵性的神骏,连驯马师傅见它在我手中竟如此顺从,亦惊叹不已。
“这马驹,往昔只遵睿亲王之命呢。”他轻声道。
许卫东启程往江南治水前一日,曾至马场看我。他身着月白长衫,立在场边静候,风姿爽朗清越。单看这般容颜,确也难免令人心旌摇曳,这许多年,大约也怪不得我心意难定。
那日,我一身火红骑装,策着爱驹“金麒麟”向他奔去,跃下马背,径直扑入他怀中。他抱着我重新上马,二人一骑追逐斜阳,直至晚霞漫天。当日金乌西坠,景致极美,他许下归期,言说日后定再好好陪我驰骋。我含笑应允。
当夜许卫东缠绵许久,次日我醒来时,他已踏上南下的驿道。用膳之际,我方察觉,今日竟无人送药来。
“姑娘,”侍婢云儿低声解释道,“王爷有令,日后不必再用那汤药了。”
哦,原来如此。近日太医数次前来诊脉,却从未在我面前多言半字。想来,便如同帘后所闻,我饮了这般久的汤药,恐怕早已……自然也就无需再用了。
过了数日,估摸着许卫东应已行至邻省,我携着菅儿与如儿,重又去了马场。果不其然,每逢月半十五,如月郡主必来此纵马。所谓情敌相见,分外眼明,虽说我未必算得上是她名正言顺的情敌。
她主动策马而来,意欲与我比试一番。如儿与云儿身上前次受的鞭伤尚未大好,却因前车之鉴,执意也要骑马随行。马场尽头,围栏有损,略一提缰,便可跃入对面莽林。
此乃我唯一生机。几骑在场上风驰电掣,不料如儿与菅儿的坐骑渐渐缓了速度,终是四蹄发软,瘫卧在地。端木蕊此前予我的药,那日我私藏了一剂,今晨启程前喂入了这两匹马的口中。
不过瞬息之间,便将她们远远抛在身后。在如月郡主惊愕的目光下,我驾驭着金麒麟腾空而起,跃过那道破败的栅栏,稳稳落入林中。
“如月郡主!”
我勒转马头,向那呆若木鸡的她粲然一笑。
“愿你与王爷,鹣鲽情深,白首永偕。”
策马狂奔至无人之境,我脱去外罩的红裳,只余内里青衫,复将长发高束。
“金麒麟,对不住了,”我以面颊轻蹭它温热的颈项,“无法带你同去寻阿姊,你太过醒目了。但你从此得了自由,是归是走,悉听尊便。”
放走金麒麟,我另购了一匹良驹,直奔淮南而去。阿姊暗藏于凌通阁的诗句,拆解之后乃是:
“清儿,我在大长公主府。”
而大长公主府邸,正在淮南。一路行来,并非全无险阻,亦遇过心机深沉之辈,然而许是经年侍立在许卫东身侧,我也习得了几分洞察人心、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反令那些窥探者捉摸不透,或觉我城府甚深。每每只消一个幽深难明的眼神,便足以令对方知难而退。
十六日后,终抵淮南。阿姊如今在大长公主府上,担任两位县主的女先生。她身量比往日纤瘦些许,也拔高了些,但眉眼依旧是我记忆中的模样。我们相拥一处,泣下良久。
那一日,碧空如洗,天高云淡。我便也留在了大长公主府。大长公主乃是一位睿智慈祥的老封君,在阿姊的讲述中,更是她的再造恩人。家父罹难后,阿姊于官兵抵达前从寄居的寺庙脱身,自此颠沛流离,饱尝艰辛。在她几乎被人贩子发卖之际,是大长公主出手相救。长公主深赏阿姊的学识,更怜惜她身世凄怆,遂将她留在府中,教授两位寄居府上的县主。后来,阿姊听闻了凌通阁的消息,抱着一线希望,在彼处留下那首藏头诗寻我。
关于许卫东种种,我只略略向阿姊提过几分。大长公主不曾深究我的过往,我便对府中人自称孀居,前来投奔胞姊。两位县主年幼好动,长公主遂将我留下,权作阿姊授业解惑的帮手。
后来的日子,倒是过得称心。我仿佛又回到了从前时光,与阿姊一同教导县主课业,一同踏访街市,一同伏案览卷,入夜则抵足而眠,互诉衷肠。我知晓她曾在庙中结识过一位同样寄居的公子,她书信里向我提过,两人颇为投契。那位公子返家前曾许诺会上门提亲,可惜阿姊还未盼来红鸾星动,却先接到了父亲被处决的噩耗。自此,她再未见过那位公子。光阴如流水般宁谧前行,唯添了一抹小小涟漪——城北茶饼铺的陆家二公子,陆云。
陆云较我还小上一岁,其妻去岁病逝。一次市集,我与他偶然撞了个满怀,竟不知怎的惹得他青眼相顾,非我不娶。他时而在大长公主府外等候,又时赠些精巧小物。我只作寻常。
梦中偶现许卫东身影,醒来便烟消云散。直到那日。
那日,我本抱着书卷去寻两位县主授课,却与大长公主在青翠竹林间不期而遇。待看清她身畔之人的面容,我浑身血液顷刻凝结。
大长公主并未察觉我瞬间的僵滞,只向我微笑道:“殿下,这位便是教导安阳、清桉两位县主的先生之一。”
那人“哦”了一声,目光平静地扫过我,似在细细打量。
“观先生装扮,想是已许配人家了?”
“你这孩子,端的问些什么?”大长公主嗔怪道,“时微已孀居,不过嘛,近日倒也有喜事近了,可是啊,时微?”
“……是。”
“哦,”他唇边噙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原是如此,是本王唐突了。”
我匆匆行了礼,转身便要离去。
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许卫东他……怎会在此处?!
心绪翻涌如潮,指尖也失了章法,书卷内夹着的纸张哗啦散落一地。我慌忙俯身去拾,一只指节分明、白皙修长的手却先一步捡拾而起——这只手,曾无数次穿过我的发丝,握住我的手,也曾温存地将药喂入我口,我熟悉至极。
强自镇定,我缓缓直起身,与他目光坦然相接。
“你夫君死了?”他开口便是这句,眉宇间凝结着我罕见的阴郁。
我深吸了一口气。陈清,时至今日,你还在惧怕什么?最坏,无非不过命丧于此罢了。
“王爷又不曾三书六礼娶过我,”我语调平淡,“我夫君生死如何,与王爷何干?”
“好,好得很,”他似从齿缝间挤出话语,“陈清,你存心要激怒本王,是么?”
“萍水相逢,民女岂敢揣测王爷心意。”
孰料他迅疾上前一步,蓦地将我圈入怀中,那熟悉的檀木冷香骤然裹挟而来:“如此,可熟了?”
“许卫东!”未料他竟这般放肆,我极力挣扎,“放开……”
“陈清,你究竟有无心肝?你可知本王寻你寻得如何焦心似焚?连河道工程皆可搁置,只为寻你这没良心之人!你倒好,对外宣称本王已然作古?呵,死了?还要好事将近?你预备同谁的好事将近?嗯?”
“民女何曾言过王爷身故?王爷难道是我名正言顺的夫君?王爷可曾予我三媒六聘八抬大轿?昔日我在王府之时,人人只尊一声‘陈姑娘’!敢问王爷,‘陈姑娘’的夫君,怎么会是您呢?”
我已是豁出去了。横竖不过一死,难道临去前还不许痛快淋漓一回么?许卫东大抵是早已习惯了我的温顺恭谨,此刻竟似怔忪了一瞬。
恰在此时,假山石后传来另一对男女的争执声。许卫东眸光微闪,不容分说,便携着我的手臂疾步侧身,闪进了旁侧一处狭窄的山洞之中。洞内逼仄,两人身躯不得不紧紧相贴。
“你做什么……”我欲要挣脱,他却以宽大的手掌捂住了我的唇。
“噤声!”他低语于耳畔,气息温热。
那对男女的声息渐近,清晰可闻:
“瑶儿!瑶儿!你听我解释可好?”这个声音我曾在皇家围猎场听过一次,甚是熟悉——竟是……陛下?许卫东的胞兄,当今天子许承靖。
“不必赘言了。当年你隐姓埋名在庙中寄身,情有可原。彼时你予我的海誓山盟,我亦可当它是真……”这个声音,清冷中带着隐痛。
“……阿姊?”
“你大约不知,父亲身故后,我仍在庙中苦守了一日,盼你能带我离开深渊。”
“瑶儿,”许承靖的急迫溢于言表,“当年朕自顾尚不暇,确是未能履约寻你,是朕混账怯懦。可今时不同了!朕知晓你尚在人世,心中何其欢欣!朕此来便是要……”
“陛下,”阿姊的声线如碎玉击冰,“若臣女未记错,陛下早已册立中宫,后东佳丽如云。一个小小陈清瑶,又何劳陛下挂心至此?”
“咔嚓!”情急之下,我不慎踩断了一截枯枝。
“何人藏于彼处?!”许承靖的声音霎时凌厉。
许卫东静默了一瞬,随即握紧我的手腕,坦然步出洞口。
“皇弟?”许承靖皱眉打量着我和许卫东,“尔等匿身石洞,所为何事?”
“避雨。”我与许卫东竟不约而同,异口同声。
阿姊目光担忧地望向我,许承靖则抬首看了看澄澈如洗的长空。
“这朗朗乾坤……”他话未说完。
“急雨刚过。”我们再次同时应答,竟似排练过一般。
许承靖意味深长地望了望许卫东紧握我的那只手,终是化作一声悠长的叹息。
豆大的雨点砸落青石砖,水汽氤氲着草木的清气。正与阿姊在一处回廊下避雨的我们,却骤然听见一道低沉男声穿透雨帘:
“卫东,你们……换个地方说话?”
那分明是许承靖,他身边立着一身玄衣的许卫东,目光沉沉地落在我脸上,仿佛沾了湿气的蛛网。
“我们不是……”我下意识反驳,声音却被雨声吞去大半。
“好。”
许卫东一个“好”字截断我的话,不由分说地攥住我的手腕,力道不容置喙,拉着我就要往雨幕里去。
“去哪儿?我不去!”我挣扎着,试图掰开他铁钳般的手指。
“去我的住处。”他语气平淡无波,听不出情绪。
那地方于我更是龙潭虎穴,我愈发用力抗拒:“放手!许卫东!”
然而他臂力惊人,两人推攘拉扯间,竟已出了公主府的高大门楣。正当我力竭,几乎要被拖走时,一个清朗带着欢喜的声音蓦然划破僵局:
“陈姑娘!”
来人正是陆云。他撑着伞快步走近,面上带着点委屈:“陈姑娘,我连着好几日守在这儿,总也盼不到你出门……”他目光转向许卫东,带着询问,“这位是……”
“我是她……”
“兄长。”我抢在许卫东之前回答,生怕他吐出什么骇人之语,“陆公子,这位是我家中兄长。”
许卫东的侧脸瞬间沉了下来,眸色晦暗:“我何时……”他开口欲言。
“原来是陈姑娘的兄长!”陆云脸上绽放出惊喜的笑容,立时拱手见礼,声音热切,“幸会幸会!小弟陆云,与令妹年纪相仿,那公子也算我半个兄长了!”他浑然未觉许卫东越发冷峻的脸色,兀自喋喋不休地介绍,“陈兄可好品茗?家中小本经营茶庄,有上好的淮湖茶,白叶尖……”
“陆公子,”许卫东唇角噙着丝极冷的笑意,打断了他的话,眼底却无半分温度,“今日需与舍妹处理些家事,不便多叙,改日再拜会公子盛情。”
陆云难掩失望,但仍温言应了。临去前,他快步上前,硬将一个小小的素色茶包塞到我手里:“特意给你留的,上好的花茶。”他微倾身,压低了声音在我耳畔道。茶包细绢一角,绣着三个小小的字:
“赠清儿。”
“清儿?”许卫东锐利的目光扫过那三个字,语气冷得能凝出水珠,“他凭什么这般唤你?你与他,有何干系?”
“是我允的。”我迎上他的视线,心一横,“名字取了不就是为了被人叫么?我又不是你什么人,你叫不得,他便叫不得?”
他被我这突如其来的一句噎住,神色微微一滞。
“呵,”片刻后,他唇边逸出一声短促的笑,眼神却更锐利,“几年不见,倒真长了些好本事。”话未落音,他猛地将我拽进旁侧一条幽深的窄巷,脊背重重撞上冰冷的石墙,那包花茶脱手,跌落污浊的泥水之中。
“所以,”他的身影沉沉压下来,阴影完全笼罩了我,“你中意这般的?心思浅薄,毫无城府,连眼色都看不懂的书生?”他语气轻蔑,字字如针。
我对陆云本无他意,此刻却仿佛被架在火上炙烤,那份长久积压的委屈和愤怒猛地窜起,只想戳破他的自以为是。“是又如何?”我扬起头,带着挑衅,“我就喜欢这样的!”
四目相对,他审视着我眼中的倔强,倏地轻笑,带着洞悉的了然。
“你撒谎。”
他的笃定激得我心火更旺:“你凭什么断定我喜欢什么,厌恶什么?许卫东,你从来都不了解真正的我!”我奋力挣扎,想要推开他的桎梏,“就算我自己都不清楚喜欢哪种人,但我清楚!我绝不喜欢你这样的!”
“我不喜欢我们之间永远倾斜的尊卑!不喜欢永远要揣度你的脸色!不喜欢说些口是心非的话讨你欢心!更不喜欢做一只被关在笼中的金丝雀!”
“那……”他突然开口,声音竟透出几分不易察觉的疲惫,“若我改了呢?”
“……你说什么?”我以为自己听错。
他垂眸看着我,深深吸了口气,语气缓和下来:“你看,像刚才那样不就很好?心中有怨,便直接说出来。悄无声息地逃离,能解决什么?这般…玉石俱焚的做法,是谁教的你?”
见他竟反过头来质问我,更添几分怒气:“许卫东!我从没想过要同你‘解决问题’!我是要同你,断了!”
“你再说一遍?”他眼底再次蓄起风暴。
“结束。”我迎着他冰冷的目光,豁出去般扬起下颌,宛如孤注一掷的斗士,“我本就是你府里一个无足轻重的通房丫鬟,王爷心中,可曾有过我一星半点的位置?恐怕从来……都没有吧?”
沉默弥漫在狭窄的巷道,雨滴砸在青石板上,声音被无限放大。
“我对你……不够好?”他低沉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从未有过的困惑。
我只觉无比讽刺:“王爷以为‘好’是什么?供我衣食无忧,赏我金银财帛,带我游乐四方?那不是我想要的!”
我吸了口气,将积压心底多年的渴望倾泻而出:
“我只求一人!一个待我以诚、平等相待、真心爱我之人!我能对他毫无保留地诉说欢喜与忧愁,我们彼此喜欢、心意相通,而非谁占有谁!身边更没有第三人的位置!”
“我愿与他,一生一世一双人,执子之手,无论风雨霜雪,共度此生,直至白首!”
“这一切,高高在上的王爷,你做得到吗?”
他凝视着我,眸中翻涌着复杂难辨的情绪,良久,竟有些无奈地别开眼:
“你从前……是否就伶牙俐齿如斯?还是……跟在我身边学的?”他的指尖疲惫地按了按额角。
“是你教的。”我回答得斩钉截铁。这确是实话,那些看人下菜、针锋相对的功夫,在他府中耳濡目染,如今,剑锋却对准了他。
他长长呼出一口气,指尖用力揉着眉骨。我趁机奋力推开他束缚的臂膀,后退一步,端端正正行了一礼:
“清儿恭祝十爷日后姻缘美满,儿孙满堂。也望十爷高抬贵手,自此江湖路远,各自珍重……相忘于江湖罢。”
那次决绝分别后,我原以为会等来雷霆震怒。谁料竟风平浪静。
阿姊那边,许承靖倒是日日登门,热切不减,只是阿姊态度依旧疏离清冷。她时常同我说起:时移世易,心境早已不复当年,强求圆满,不过是水中捞月罢了。
以许卫东的深沉心性,我那般公然忤逆,他岂能轻易释怀?思来想去,唯恐连累他人,便起了离开大长公主府的心思。未料大长公主竟先一步唤我过去。
“你们姐妹俩,”她握着我的手,语气温清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安心住着,谁也不许走。你们的事,本宫也知晓了七八分。放心,有本宫在,那兄弟俩翻不起多大浪。本宫这把老骨头,还护得住你们。”
有了公主的庇护,我与阿姊才安然留下。
再次见到许卫东,是在大长公主主持的一场家宴上。宴至中途,公主推说乏了,便由侍女搀扶着离席。随后,阿姊也借着更衣之名起身,她甫一离开,坐在对面的许承靖便立刻寻了由头追了出去。
悠扬的丝竹歌舞渐歇,满案珍馐的热闹散尽,徒留杯盘狼藉,偌大前厅只剩下我与许卫东隔席而坐,空气中弥漫着难以言说的沉寂。
“那日,”他先开了口,指腹缓缓摩挲着温润的玉杯边沿,“在你房中捡到一张纸笺……你想筹办女学?”
我微怔,没料到他提及此事,沉默片刻,轻轻点了点头。
“志向甚好,然其中艰险颇多。”他目光幽深。
“不劳王爷费心,”我侧过脸,望着廊外夜色,“不过是些痴念罢了。”
“还有吗?”他忽然问,声音低沉下来。
我一愣,不明其意。
“除了那日在巷中指责我的种种,”他抬眼,目光直直投向我,带着前所未有的认真,“我还做过何事……惹你不快?”
我心头微微一震,垂目避开那似乎能穿透人心的目光。
“那日所言,句句出于肺腑。清儿是真心实意,惟愿王爷日后能寻得诸般红颜知己,承欢膝下,福寿绵长……”
他放下玉杯,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近乎恳切的意味:“清儿……别再这样讲话。我们……平心静气地谈谈,可好?”
“初闻你离去,”他缓缓开口,声音穿透寂静,“我确实震怒。”
“但随之而来的,是排山倒海的担忧。直到影卫传回消息,得知你一路披荆斩棘,避过层层险阻,最终安然无恙地踏进这大长公主府……”他顿了顿,眸光掠过一丝复杂,“那时……竟莫名生出几分……欣喜。”
“然喜悦过后,终究不忿。数载相伴,你在人前向来温顺懂事,那些心思……竟藏得滴水不漏,最后……不声不响便走了。”
他缓缓摇头,仿佛要将那些复杂的情绪甩开。
“这些时日,我也在自省。你所说种种,确是我昔年……不曾顾及。若我能改……”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措辞,目光落在我脸上,带着些许试探,“你……愿不愿意,跟我回去?”
回去?那个地方……是家吗?
心头有片刻恍惚。曾几何时,我那样渴望着窥探他的心意,他究竟有几分喜欢,几分爱怜?如今这答案近在咫尺,却已不再重要。
“如同阿姊所说,”我轻轻开口,目光落在窗外摇动的烛影,“前尘往事……终究是过去了。执着无益,何不好聚好散?王爷不必委屈至此……是我福薄,原就无那份长久伺候王爷的命数……”
“清儿……”他眉心蹙起,打断了我的话,“别再以这副姿态对我。比起此刻的客套疏离,我宁愿听你那日的……直言不讳。”
“你想听我骂你?”我几乎失声。
他闻言也是一怔,随即唇角竟真的向上扬起一丝苦涩却真实的弧度:“若……若骂一骂能消你心中块垒,那……你便骂吧,又有何妨?”
自那夜宴席之后,我便深居简出,有意避开任何可能与许卫东碰面的机会。
大长公主言出必行,在她的严令下,许卫东与许承靖再难踏入府邸半步,他们托人送来的各式物品也悉数被原封不动地退了回去。
料想过不了多久,这两位尊贵的王爷便会认清现实,无功而返。届时,我与阿姊才真正拨云见日,各奔前程,再无瓜葛。
而陆云,因许久不见我出门,竟悄悄捎来一封手书。信中先是关切问候,继而提到他似乎听人言及我有意兴办女学,他有些浅见欲与我商榷。
未曾想,陆云出身商贾之家,信中竟真写了数条颇为实际的建议。我斟酌之后,回信一封,如实告知筹办女学所面临的诸多窘境。
他回信极快,信中提出的构思竟颇具洞察力,令我刮目相看。
自此,我与他的书信往来日益频繁。谈论的话题也渐渐超出了女学的范畴,开始涉及人生际遇、理想抱负,海阔天空,无所不谈。有时信笺甫一送出,不到半日便能收到他同样洋洋洒洒的回复。
这是我第一次发现,陆云原来并非表象那般单纯浅显,其内在的才识与见解远超预料。不知从何时起,等待他回信的心情,竟悄然染上几分殷切的期盼。
这日午后,阿姊踱进我的小院。我将案上叠得整整齐齐的一摞信笺推到她面前,难掩感慨:
“起初我真没察觉,他竟这般与我心意相通,”指尖划过信笺上俊逸的字迹,“之前几次面见,只觉得他性格甚好,待人和气,不想落在笔下竟是这般见识不凡,字字句句皆搔到我心中痒处,解的亦是难言困局……”
阿姊听着,秀气的眉毛却微微蹙起:“你是说,陆公子在信中为你的女学出谋划策?”
“正是,”我点头,“他说是听闻阿姊您说起这事,所以……”
“可我从未向他提及过。”阿姊语气肯定。
我一愣,一个念头倏地划过心间。
“难道……”
阿姊已伸手拈起最上面几封书信,目光飞快掠过字里行间,轻轻叹息:“你呀,真是身在迷中。陆云那孩子何时能写出这般洞明世情的言语?能具此等眼光见识的,怕是整个淮南也寻不出几人。”
她放下信纸,看着我,眼中透着了然与一丝复杂的怜悯:“咱们那位尊亲王殿下,这一番……当真是煞费苦心了。”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
“清儿,你真的不喜欢他吗?”
“.....什么?”
阿姊摇头:
“若不喜欢,你又怎能在他用另一人身份与你接触时,再次被他吸引呢?"
“我倒觉得,你们不若还是见一面,当面说清楚的好。"
谁知第二天,我先见到了许承靖。我恭敬行礼,他只是摆摆手,指着院中的一棵大槐树对我说:
“你知道吗?我们兄弟小时候,父皇曾让我们爬树比赛,谁先爬到树顶谁是赢家。“
”那时候朕争强好胜,在兄弟中总是最出挑的那个,却不知给自己招致了多少祸端。几次险些丧命,母妃无法,只好将朕偷送出宫,将卫东推了出来,成为众人的靶子。”
“皇位争夺中,母妃这种做法也许并没有错,她选择将宝压在朕身上,牺牲卫东来保朕,可却让年幼的卫东,遭受了太多。“
“他能活下来真的是个奇迹,朕本以为他会恨朕,可他却依然帮朕登上了那个位子,甚至如今二哥多次暗中发难,都是他在助朕一臂之力。”
“他曾经问过朕,父母对于子女到底是什么?只可惜,生在皇家,朕也同样答不出。“
“很长一段时间,朕都很担心他,他杀代决断,可却缺乏感情,直到你来到他的身边,他似乎才成了人。”
“一个会高兴,有血有肉的人。"
”你离开的那段日子,他过得很不好,为了找你,他不眠不休,几平翻谝了京中每一个鱼落。“
“以前遇到再大的事,他一向都是冷静自持的,朕真的从夫见过他那般模样。”
我默了下:“陛下与我说这些,是想劝我和他回去吗?”
他摇了摇头。
“朕不会强迫你和他回去,只是若不告诉你这些,朕想自己会后悔。”
“那陛下与我阿姊……”
“朕对不起瑶儿,也给不了她想要的,其实应该放她离开的。“
他苦笑了下,
“身为一国之君,朕有太多需要权衡,甚至包括感情,你放心,朕也不会逼迫她,只要知道她还在这里,便知足了。”
那之后,我想了几天,终于还是去见了许卫东。
“王爷何必如此,我也不会感动。"
画舫中,我与许卫东相对而坐。
“清儿。"他摇头,
“我只是想帮你,而且我觉得,你起码应该给我一个机会。"
“你不见我,我只能出此下策,即便非君子所为。"
“陆云他……”我皱眉。
”我给了他一笔钱“
他淡声道,
“一笔他从未见过的钱,清儿,若他经得住考验,或许我真会考虑将你让给他,只可惜他并非良人。"
我怔怀地看着他:
“你...….“ 王爷,不好了!”
一个影卫突然冲进来,
“大长公主府的人传来消息,陛下那边被人伏击了。许卫东蹙眉:
“立马将影卫都调派过去支援。”
他一向喜怒不形于色,此刻脸上却是少有的紧张神色。
“先下船,回公主府。”
他拉起我就走。两人匆匆下了船,穿过湖边的树林,他突然脚步一滞。微风吹动周遭的枝叶,他突然将我一下拉近:
“跟了我这么久,我是不是没教过你怎么逃命最快?”
我怔了下:“什么?”
“我数一二三,沿着这条路一直跑,不许回头,听到了吗?"
他猛地推开了我。耳边突然响起利箭过风的声音,一声又一声,许卫东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转身就跑,却被一箭射中裙摆,扑倒在地。转身撕掉裙摆,只见不远处的许卫东正与几个黑衣人打得不可开交。
我不是没见过他的剑术,可此刻他的反应和速度明显不似平常,虽占上风,却应战吃力。我突然想起,今日衣裙上那与众不同的熏香...…
今日的浣洗婢女看着眼生,怕和这些人是一伙的,料到我会出门见许卫东,在我衣裙上提前下了药。只怪我傻傻地以为不过是换了熏香,便直接穿了。
陈清,他明明都教过你的,你怎么还可以如此愚蠢?许卫东怕也是察觉到了异样,不再恋战,而是瞅准机会,接连干掉了四人。我知自己不能成为他的累整,爬起拼命按他说的方向跑,却被一个黑衣人从后方抓住衣襟,那人手中的刀直接就要劈下来。
我闭上眼,想象中的剧痛并未来袭,整个人却被拥入一个滚烫的怀抱。刀身箭声交织成一片,再睁眼,周遭已一片安静,黑衣人杂乱地躺在地上。我颤抖的手摸到许卫东的臂膀,是一片血红。他替我挡住了那一刀,血不住地往出流。
“许卫东!”刀上有毒。”
他看了眼自己的伤口,
“怎么办陈清?我可能要死了。”
“你在胡说什么...“都怪你”
他将我的头微微按下来,
"你看,你骗人说自己夫君死了,我就真要死了。“
“你闭嘴!”
我眼眶都红了,撕下自己的裙摆手忙脚乱地给他包扎伤口。血怎么就止不住呢....
我急得眼泪直流,他却突然抬头,发狠地咬了下我的唇。
“听着,陈清,这是你能逃离我的最后机会,影卫来还有段时间,就这么放着不管我必死无疑,我死了你嫁谁都行,但不许嫁那姓叶的,我不喜欢他。”
”但如果我这次没死“
他抓紧我的手,
“又欠了我一条命,你再想跑,可难了。"
许卫东是在三日后的晚上醒来的。本来我已经迷迷糊糊地趴在床边睡着了,恍惚间感觉有人在轻抚我的发。睁眼的一瞬,就与许卫东看过来的眼神撞了个正着。
“疼吗?”
这是他醒来与我说的第一句话。我发怀的瞬间,他手已摸上我的眼:
“都肿了。"“.....”
“影卫呢?谁让你不睡觉守在这里的,”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
“回去睡觉。”
我摇了摇头,开门唤人去寻医官来,再转头,发现他已坐起,定定地看着我。
“为什么要舍命救我?"
四目相对,我终于问出了声。只要不管我,即便他中了药,也可以毫发无伤全身而退。空气安静了许久,他突然笑了笑。
“可能……是因为本能吧。”
“什么?”“用命去救自己的爱人,是本能。"
我愣了下,别过头:
“你别故意和我说好听的话,你以前明明和我说过,没有什么应该比自己的命重要。”
“哦,”他说,
“那可能我爱你比自己更多一些吧,或是很多。”
“你怎么不怀疑我?那药是下在我的衣袖上的。"
他笑了:“你还真想做寡妇?"“
你明明是故意的。”我别过脸。
故意说那些话,故意让我哭,醒来却又假惺惺问我眼疼不疼,“是。”他承认地坦荡,
“危难时刻往往才能认清一些事情,比如我对你,你对我,以前我们都有认不清的时候,如今我认清了,你呢?还想推开我吗?"
我沉默了。他说得没错。知道他命悬一线那一刻,汹涌而上的感情顷刻冲破了所谓隔阂的壁垒,将理智彻底淹没。
甚至明明知道他现在仍是利用受伤将苦肉计运用得淋漓尽致,却依然在这场无形对峙中败下了阵,轻而易举又被他拿捏。他拉起我的手,似是看透了我在想什么。
"你不必担心什么,我虽自认不是个完美之人,你之前认为梗在我们之间的那些,你想要的平等白由,我过去也的确做得不够好,但我愿意为了你去努力,你想做什么,我都可以去陪你做。“
”至于你说的一世一双人,我从十七岁就被你看着,你自己想想,除了你,我还有过别人吗?”
我刚想反驳什么叫我看着他,明明是他一直看着我,他已自己接道:
"以前没有,以后更不会有。
“可以吗?”
他的面色还带着初愈的苍白,轻声说,
“这样,可以要我吗?”我叹了口气。
不得不说,示弱的许卫东,真的很要命。算了。到底谁在拿捏谁,已经不重要了。我抽出手,将温着的药端给他。
“喝药。”
他摇头,定定地看着我,执意要一个答案。
“喝完药……就答应……看你表现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