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故事:女鬼姻缘

我在乱坟岗足足睡了一百年，就等着哪天能碰上大机缘。

这天终于来了！

金戈铁马，杀声震天，我在坟里听得那叫一个急不可耐。

等外头一片死寂时，我“咻”地一下飘出来一看，又一场混战结束了。

眼前，尸横遍野，血流成河，阴气浓得能拧出水来！

“发了发了！”我激动的直跳，贪婪地大口大口吸食阴气。

那些游魂野鬼就知道天天瞎转悠找阴气，哪像我这么有头脑？

守株待兔才是正解！这一顿猛吸下来，我直接从小鬼升级成了鬼修，能自由穿梭阴阳两界。

“脑袋灵光才是王道哦！”我自夸着得意的美滋滋。

正得意呢，冷不丁后脑勺突然挨了一巴掌，打得我眼冒金星。

“小女鬼，哪儿跑！”一个红脸大汉揪住我的衣领，身后还跟着一列阴兵。

我睁大眼睛一看，差点魂飞魄散！这不是阴间鬼仙之首赤冥大人吗？

“阳间有法，阴界有律！”赤冥瞪着我，“你吞的那些阴灵，本该去阴间受苦千年届时还能轮回，现在全被你截胡了！”

我腿一软，直接跪地上了。

完了完了，这要是被废了修为，我这一百年不是白等了？

眼珠子一转，我计上心头。

生前我可是“梨苑春”的头牌旦角，唱念做打样样精通。

当下捏着嗓子，眼泪说来就来:“鬼仙大人饶命啊！小女子知错了，求您给个将功补过的机会……啊……”

这一嗓子把赤冥和阴兵都震住了。

我趁热打铁，又是抹泪又是作揖，一副楚楚可怜相。

赤冥摸着下巴琢磨半天，终于开了口:“行吧，你去阳间保护两个十世善人，期限十年。任务完成，你直接飞升鬼仙。”

“那……那要是完不成呢？”我小心翼翼地问。

“那简单，”赤冥咧嘴一笑，“在牛头、马面和黑无常里挑一个当相公。”

我差点背过气去！

那仨长得，一个比一个磕碜！牛头那张大长脸，啧啧啧！哎呦，还有马面那对招风耳！黑无常更别提了，永远跟块黑炭似的！

“鬼仙大人，”我灵机一动，眨巴着眼睛，“要是任务失败……我……我能嫁您当夫君不？”

赤冥老脸一红，故作镇定咳嗽了两声。

嘻嘻，果然这招还是有些效果。

他面色缓和下来，居然从袖子里摸出盒白沙递给我:“这是遁地沙，能救你两次命。”

接着又掏出两张画像，“这是你要保护的人，青州李岫玉和扬州杨翊风。”

画右下角一行字写着:李岫玉为青州青山书院李山长之独女；杨翊风为当今扬州知府之三子……

我还没细细看完，赤冥“嗖”地没影了，跑得比兔子还快。

揣好遁地沙，我连夜飘到青州。

天一亮就蹲在李山长家门口发愁，我一个鬼修，大白天法力受限，怎么混进去啊？

正挠头呢，远处来了个老道姑带着俩小徒弟。

我眼珠子一转，计上心来。

“哎哟喂！”我猛地从树后窜出来，把老道姑吓得一趔趄，我顺手扶住“这位仙姑，我观您印堂发黑，近日恐有血光之灾啊！”

老道姑变了脸色:“你……你胡说什么？”

“不信您看，”我指着她腰间玉佩，“这玉本应通体翠绿，现下却泛青黑，必是沾染了不干净的东西。”

其实，那老玉本来就是块墨玉，我纯属瞎掰。

但老道姑信了啊，拉着我问破解之法。

“好说！”我神秘兮兮地说，“您去李家时带上我，我帮您作法驱邪。”

就这样，我成功混进了李家。

老道姑嘛，也是半路出家，道法自然是半真半假，好在懂点医术。

她是来给李小姐看病的，传闻这位李岫玉小姐命硬，连克三任未婚夫，人称“黑寡妇”。

见到李岫玉第一眼，我就惊呆了。

这哪是什么“黑寡妇”？分明是个病西施！

杏眼桃腮，弱柳扶风，正靠在榻上咳嗽不止。

“小姐这是中了蛊，”我装模作样把脉，“待我开副方子来。”

其实我哪会瞧病？

但做鬼百年，阴气入体的症状我熟啊！这李岫玉分明有阴气缠身之象，估计是哪个嫉妒她的小人搞的鬼把戏。

我让丫鬟取来朱砂，在黄纸上画了道驱阴符。

别怀疑我怎么会的，在阴间混这些年，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吧。

符纸刚贴上李岫玉的额头，她就“哇哇”地吐出几口黑血，里面居然有条小虫子！

老道姑见状，吓得直接跪地喊我“仙师”。

歪打正着，有惊无险，蒙混过了关。

李山长感激涕零，非要留我常住。

正中下怀！我顺势提出要和李岫玉同住，方便调理。

没几日，我成了李岫玉的闺中密友。

白天陪她吟诗作画，晚上偷偷用阴气帮她调身护体袪祟。

渐渐地，我发现了真相，所谓“克夫”纯属谣言。

她那三个未婚夫，一个是坠马摔亡，一个是吃河豚毒亡，还有一个是下潭洗澡溺亡，这关李岫玉什么事？

“姐姐，你说我这辈子是不是注定孤独终老？”李岫玉常常红着眼睛问我。

“瞎说！”我拍着胸脯保证，“姐姐一定给你找个如意好郎君！”

机会来的真快。

青州新任通判赵大人来书院拜访，我一眼就相中了他儿子赵恒。

这小郎君剑眉星目，谈吐不凡，关键一点，我偷偷用阴眼看过，他命硬得很，和李岫玉八字还是绝配！

在我的精心安排下，两人在诗会上“偶遇”了。

赵恒当场被李岫玉的才情折服，李岫玉也被他的真心打动。

不出三个月，两家就定了亲。

婚礼那天，李岫玉拉着我的手哭成泪人:“姐姐，没有你，我这一生就毁了。”

我自恃劳苦功高，心里飘飘然起来。

骤然想起另一个保护对象来，突然一拍脑门，坏了！

杨翊风！我把他忘得一干二净！

连夜赶去扬州，杨府已经乱成一锅粥。

抓住个小厮一问，我魂都飞了！杨三公子病危，大夫都说最迟一个月就该准备后事了！

我的妈呀！这要是死了，我不就得嫁给牛头，马面或者黑无常了？

我急得团团转，突然想起赤冥给的遁地沙。

掏出一粒往地上一撒，“嗖”一声，就到了千里之外的苗疆。

苗疆“神医”阿蛊正在溪边洗草药。

这姑娘看着不过二八年纪，手腕脚踝挂满银铃，走起路来叮当作响。

“阿蛊姑娘！救命啊！”我扑通就跪下了。

阿蛊歪着头看我，使劲嗅了嗅，说:“你身上有死人气，却又活蹦乱跳的，真有趣得很。”

“啊……是嘛，和我做朋友，才更有趣！”我嘻嘻笑着套近乎。

时间不等人，我三言两语说明了来意，阿蛊却摇头:“汉人的病，我不治。”

我急中生智道：“病人中的是一种‘金蚕蛊’，只有你能解！”

其实我根本没细问杨翊风是中毒还是重病。但苗疆人最重蛊术尊严，这招果然管用。

“金蚕蛊？”阿蛊眼睛一亮，“谁这么大胆，偷学我们苗疆秘术？”

就这样，我连哄带骗把阿蛊带回了扬州。

一路上这丫头可把我折腾惨了，一会儿要买糖人，一会儿要看杂耍，还非让我背她过河，说鞋子会湿。

我一一受着呗，哄高兴阿蛊，杨翊风没准有救呢。

到了杨府，阿蛊只看了一眼就说:“什么金蚕蛊，这分明是中了‘断肠散’！”

我脸一窘红到耳根，赶紧岔开话题:“这能治吗？”

“小菜一碟。”阿蛊从腰间解下个小葫芦，倒出三粒药丸，“一天一粒，三天准好。”

杨知府将信将疑，但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阿蛊给杨翊风服下了解药。

没想到才第二天，杨翊风就睁眼了；第三天，能喝粥了；第七天，居然下床走动了！

杨知府拉着阿蛊千恩万谢，赏了金银珠宝。

又说我机敏聪慧，非要认我为义女，留我在府里照顾杨翊风。

我心想正合我意，便应下了。

谁知这才是噩梦的开始！

这位杨三公子，虽是个俏面郎君，性子却刁钻得很！

“水太烫，你去换！”他分分钟都在折磨我。

“药太苦，重煎！”

“枕头太高，重做！”

“汤太咸，倒了！”

……

我忍气吞声地伺候，心里把牛头、马面、黑无常，个个骂了八百遍。

若不是怕嫁给他们，我早撂挑子了跑了！

渐渐地，我发现杨翊风其实挺可怜。

他娘死得早，杨知府向来护大公子，怜二公子，更是专宠继母生的弟弟。

唯独不怎么待见自小寡言又体弱多病的他。故而，他性子别扭也情有可原。

一次他发烧，我守了整夜。

半梦半醒间，感觉有人摸我的脸，睁眼正对上杨翊风来不及收回的手。

“你脸上有蚊子。”他板着脸说。

我憋着笑没拆穿。

从那以后，他对我态度好了不少，甚至开始叫我“阿雪”，我随口胡诌的那个乳名。

一年过去，杨翊风身体大好，竟向他爹提出要娶我。

我吓得连夜去找赤冥，结果这厮居然闭关了！

回到杨府，我婉拒了婚事。

没想到杨翊风直接闯进我房间，红着眼睛问:“你是不是嫌我多病体弱？”

“不是。”

“那是为何不同意？”

我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所以然。

总不能说我是鬼修，完成任务就得回阴曹地府吧？

见我这态度，杨翊风冷哼一声离去了。

第二天，我听丫鬟说杨知府有意让儿子娶张侍郎的千金张采薇。

我灵机一动，这不正好？既能完成任务，又不用嫁他！

我特意去见了张采薇。

这姑娘肤白圆脸，活泼可爱，一心恋慕杨翊风。

在我的精心安排下，两人在赏花会上相遇了。

可杨翊风全程冷着脸不睬张采薇，把那姑娘气哭了。

我急得直跺脚，决定下剂猛药！在杨翊风的茶里加了点儿“春情散”。

这药是我从阿蛊那儿顺来的，据说能让人对眼前人生出爱慕之情。

我本打算等张采薇来了再下药，谁知拿药时，手一抖，那点儿药已入杯里，这药下早了！

就这一丢丢药，总不能浪费吧？我把掺了药的茶水放在了杨翊风的桌上。

立即差了人去寻张采薇回来。

糟糕的是，不知张采薇去哪条街逛，出去寻的仆从都没找着。

我急得团团转，正想去找解药，杨翊风却踹开了我的房门。

他双眼通红，呼吸急促，一把将我按在床上。

“公子冷静！我……我去找张小姐来！”

“我只要你！”他声音沙哑，不由分说扯开我的衣带。

我越挣扎，他越兴奋。

我想用遁地沙逃跑，可那该死的盒子锁在柜子里了！

“阿雪，我只要你……”此刻的他力大无比。

“我却再无力动弹。

一刹那间，我蓦然想起赤冥说过，女鬼修与阳间男子交合，就会变成凡人。

完犊子了！我的鬼仙梦啊！

……

就这样，我成了杨翊风的娘子。

我也认下了这命运，但心中总有一股未成鬼仙的幽怨，时不时化作对杨翊风的冷漠。

十年后，我和杨翊风带着两个孩子回青州省亲。

李岫玉也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娘了，见到我高兴得直掉眼泪。

夜里，我独自在院里赏月。

一阵阴风刮过，赤冥突然出现在我面前。

“任务完成得不错。”他笑着说。

我翻了个白眼:“托您的福，我现在是个凡人了。”

“但你夫君仕途顺遂，儿女双全，不比你当鬼仙强？”赤冥说着递给我一个锦盒，“拿着，这是贺礼。”

打开，里面是颗晶莹剔透的珠子。

“这是……”

“是你的鬼修灵力所化，能保你全家平安。”赤冥说完就要走。

“等等！”我叫住他，“当年我要是任务失败，当真得嫁给牛头，马面，黑无常三鬼中的一个？”

赤冥哈哈大笑:“逗你玩的！就冲你那句要嫁给我，我也会网开一面啊。”

我气得抓起扫帚就要打，赤冥“嗖”地一下又没影了，只留下一串笑声在夜空回荡。

杨翊风出来寻我:“娘子跟谁说话呢？”

“一个老相识。”我笑着挽住他的胳膊，“走，回屋睡觉。”

月光下，我俩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依偎在一起。

鬼生也好，人生也罢，谁也不知道意外和惊喜哪个先来敲门。

所以，最重要的是珍惜眼前人。

我摸摸怀里的灵珠，看看拥着我笑的李翊风，心中释怀。

阳间这趟差事稳赚不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