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世家贵女的一生,由得了自己吗?

发布时间:2025-07-10 09:49  浏览量:1

我死后第一百年,被人掘了坟。

来人是个俊俏的书生。

他在镶金嵌玉的棺材里一顿翻找,似乎想要找出些值钱的物件。

可摸索了半天,却摸到了我半副腐败的躯体。

他被吓了一跳,一边颤颤巍巍拼凑着我的骸骨,一边讨饶:

「神鬼莫怪,神鬼莫怪……」

可拼来拼去,右手的指骨始终少了一截。

他慌了神,吓得几乎要哭出来。

我好笑,飘到他身后,吹了口凉气:

「别怕,那根骨头,一百年前就丢啦。」

1

书生接连受了几番惊吓,一口气上不来,差点当场撅过去。

好在我适时地又吹了口凉气,他便又汗毛倒立地活了过来。

「姑、姑、姑娘,你、你、你、你到底是人是鬼啊?」

那还用说?

当然是鬼啊!

我甩甩袖子,示意他看我断了一截的小拇指。

「你瞧瞧,同棺材里的尸骨像不像?」

书生显然没见过真的鬼,两眼一翻,又要昏过去。

就这胆子还学人家盗墓。

真没出息。

被他手中的烛灯一晃,我这才看清他的脸。

原来这书生不仅生得俊俏,还颇有几分眼熟。

只可惜我这一百年见的活人实在太少,一时竟想不起来是谁。

忽然想起自己还有个死鬼丈夫,我问:

「你是周家的人?」

书生一滞,旋即点头如捣蒜。

果然是周迟的后人。

那家伙虽死得早,我与他也并未圆房,但以周家的声望地位,为他过继个宗子承继香火也不是什么难事。

「你叫什么名字?」

「周、周沉。」

想起周迟,我也有些愧疚。

「诺,你老祖宗的棺材就在那,哎,只可惜,他陪葬的环佩玉石实在太多,近些年又盗墓成风,他的尸骨早就没几块了。」

周沉看着被翻得稀巴烂的棺淳,楞在了原地。

不知是在懊恼自己来的太迟,还是痛恨那些盗墓贼扰了老祖宗的安宁。

我又将他带到自己的棺材前。

当着他的面,用肋骨顶开盆骨,在一堆骸骨里掏出了个小包袱。

周沉目瞪口呆:「……这……」

我不好意思地冲他笑笑:「那些盗墓贼实在太多,我不过是个百年小鬼,根本打不过他们,就只能偷偷藏点啦。」

小包袱打开,里头是一对同心相扣的玉璧,两只蝴蝶钗,三对白玉环。

算是我的陪嫁。

做工不算多好,但跟着我在这墓穴里待了一百年,也算是个老物件儿了。

我拿出一对白玉环递给周沉:

「你既然是周迟的后人,我也就不瞒你了,我就是你老祖宗的发妻王氏,你便唤我一声祖奶奶吧。」

「看你衣着打扮,想来如今周家是落魄了,否则你也不会寻到祖坟里来,但这墓室里如今除了两具镶金嵌玉的棺材,什么都没有了。」

「你若是实在落魄,便将这玉环拿去,但祖奶奶我有一个要求。」

周沉看了看玉环,又看了看我,害怕中带着犹疑。

「什么要求?」

「我要你将我的骸骨带出墓室,享你们周家的香火供奉。」

周沉目光一时变得有些同情起来:

「我周氏一族百年世家,竟连祖宗香火都有所数疏漏,想来是后辈失德,才至如今家道中落。」

「祖奶奶放心,等这玉环兑了钱,我一定好好供奉您!」

2

周沉没说谎。

跟着他出了墓室后,他便带我去了醉香楼。

什么红烧肘子,琥珀糖糕,芙蓉玉羹……只要是时兴的菜式,他都要了一份。

看着满满一桌子的菜,吸饱了香火气后,我开始些怅然若失。

一百年前,我亦是坐在此处,点上一碟酥梨花,小楼凭栏看人间。

只可惜如今岁月更迭,酥梨花早就没了。

我也从人变成了鬼。

周沉八辈子没吃过饱饭一样,狼吞虎咽着,看起来像是比我这个饿了一百年的鬼还要饿。

我正伤春悲秋着,他却以为我是被日头晒蔫了。

嘴都来不及擦,便去隔壁的成衣铺买了件斗篷。

只可惜他想岔了。

我一个除了他没人能瞧见,连实体都没有的鬼,怎么能穿得上斗篷?

所以到最后,那件红艳艳的斗篷,终究是披到了他身上。

而我则抱着自己的一根肋骨,缩在他起码有十天没洗的袖袋里。

走路间一颠一簸,我的肋骨便跟袖袋里的银钱一起叮当作响。

想来是穷人乍富,被这铜钱声一激,周沉竟起了去茶楼听书的心思。

好巧不巧,这日正是七月七。

不算宽敞的小楼里挤满了听说书的姑娘小姐。

周沉带着我在人群里艰难穿行,险些没将我原本就稀碎的魂体再次挤碎。

待到坐定,我才知道,台上说的,正是一百年前的一个凄惨故事。

周沉饶有兴致地点了两盘干果,又要了间雅座。

「听说这故事的主角可姓周,说不定便是我哪位老祖宗呢!」

说书先生手中的折扇一开一阖,那些原本记录在史书县志中的故事便徐徐展开。

像是一场跨越千年的风,霎时间吹散了身边的人和事。

再睁开眼时,独留我一个人站在原地。

指骨俱全,衣着鲜艳。

原来是这一天。

眼前牌匾上的「周」字大得刺眼,我恳求小厮帮我通传,想要见上周迟一面。

可小厮告诉我,周迟并不在府里。

我知道他是去寻陈家姑娘了。

这日是七月七,乞巧节,原本是情人相会的日子。

可周迟却去见了另一个女人。

他和陈家姑娘的情意,曾传遍大街小巷。

一个是出身高贵的世家公子。

一个是木匠出身的草席丫头。

却因一次偶然,于市集上相遇,一副傀儡面具定终身。

情到浓时,听闻就连送她的耳坠,都是周迟亲自去打的。

作为他的未婚妻子,我本该生气。

可我却只觉畅意。

从前这桩门当户对的婚约里,从来只有我一个人在抵抗,如今多了个周迟,便多了份胜算。

毕竟,不是只有他有白月光。

我亦有我的意难平。

归家后,我马不停蹄地告诉了母亲这个消息。

我告诉他周迟有喜欢的女子,我亦对他无意,这桩姻缘若是强求必然不会有好结果,还不如就此斩断。

本以为母亲会考虑一二,再不济,也会痛骂周迟几句。

可她没有。

她扬手给了我一巴掌,骂我不知廉耻: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回春堂的小大夫,不过两贴汤药,便将你的三魂七魄都勾走了。」

「你以为你是什么人?菜农小贩的女儿?还是米铺掌柜的胞妹?」

「你是我们王家的闺秀!不论生死,都只能嫁朱门!掌内院!而不是自甘堕落到如此地步!」

那一夜,我被罚跪在了院中。

夜半大雨,如瀑如沐。

被淋得浑身湿透时,我忍不住想。

不知冬郎这回的汤药,还能不能治好我的风寒。

「后来呢?冬郎有没有出现?」

3

女子的追问声将我拉回到了一百年后。

说书先生笑而不语。

直到富家小姐不耐烦地扔了把金馃子到书案上,他才徐徐开口。

「冬郎没有出现。」

小姐气急败坏:「果真是个背信弃义的负心汉!」

先生浅酌一口清茶,摇摇头:「他并非背信弃义。」

「那他为何没有出现?」

因为那个妙手回春的小大夫,「恰巧」死在了那个雨夜里。

临死前,手中还握着两贴汤药。

只因三日小姐路过药铺时,曾浅咳了两声,他便记挂在了心上。

写药方,挑药材,包药包,亲力亲为。

只可惜,那药最终没能送到小姐手中。

只能伴随着牵肠挂肚的爱意,连同小大夫的尸首一起,被沤进了潮湿荒僻的乱葬岗里。

而小大夫的死因,无人问津。

听完冬郎的故事,富家小姐掩着帕子落了几滴泪,又咬牙切齿地骂周迟:

「还是要怪那个姓周的,当断不断,误人误己!」

说书先生笑了笑,没说对也没说不对,只道:

「那周家公子,也是有苦衷的。」

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那柄折扇似乎有一股魔力,展开的瞬间周围的一切便开始疾速回退。

片刻间,我又回到了一百年前那个逼仄的闺房。

房内凡目光所及之处都是艳丽颓靡的红。

我被摁坐在妆台前,像只傀儡娃娃一般试着嫁衣。

母亲木着脸地将凤钗往我头上簪:「一切都安排妥当了,只等三日后,你便能顺利嫁进周家了。」

我冷笑:「陈家姑娘,母亲也安排妥当了?」

母亲一滞,眼中也带了些冷意。

「那个小贱蹄子,纵使用尽千般手段,周家也是不会让她进门的。」

「你只管安心待嫁,我们王家和周家的这桩姻缘,天王老子来了都拆不散。」

她保证的信誓旦旦。

只可惜,她没想到,当天夜里,我的房门便被人敲响。

是陈家姑娘。

她告诉了我冬郎的死讯。

我对着那帖从烂泥中抠出的药包枯坐了一夜,第二日便脱了嫁衣求到父亲面前。

我断指表决,告诉他我不愿嫁给周迟,纵使终身守寡也只愿做冬郎的妻子。

父亲大怒,顾不得帮我包扎,便将我关进祠堂。

三日后,我被绑上花轿如约出嫁。

原本预备的三十八抬嫁妆,成了三十九抬。

多出的那个箱笼里,装着我的断指。

他说我日后是要进周家祖坟的,哪怕是一截断指,也不能留在王家。

只可惜,他想错了。

我没能嫁给周迟。

花轿还没抬到周家,便传来了周迟的死讯。

他在新婚前夜,跟陈家姑娘一起,双双殉情。

尸体从河中打捞起来时,还尚且温热。

我这才知道,原来周迟也曾像我一样,因为不愿辜负心上人,跟家中周旋过无数次。

只可惜,还是拗不过道德礼法。

最终只能以死明志。

喜事变丧事。

这桩「好姻缘」,闹得人尽皆知。

而我因为还未下花轿便守了望门寡,被视为不详。

娘家回不去,夫家的门也进不得。

最终在周迟下葬那一日,与他配了阴婚。

在墓室里游荡近百年,从前的许多事我早已经不记得,包括当初的死因。

只记得下葬时,我被以糠塞口,以发覆面。

叫我到了阎王爷面前,都不得告状伸冤。

乃至于许多年后,哪怕被葬进了周迟的墓室,我仍旧不能开口说话,也看不见任何东西。

直到二十年前,有个盗墓贼撬开了我的棺材。

我才终于,重获自由。

4

一场故事落幕,在场的所有人都落了泪。

包括周沉。

他用袖子捂着脸,哭得像死了亲爹一样。

「好惨,冬郎好惨,小姐好惨,周公子好惨,所有人都好惨……」

「你怎么不提陈家姑娘?」

那也是个很可怜的女子。

周沉讪讪:「这不是在说周公子和小姐吗,这个故事里,陈家姑娘只能算配角。」

可他不知道,这个故事真真切切发生过。

而在陈家姑娘的视角里,她才是主角。

因着听了个下场凄惶的故事,明明是乞巧节,却无端添了些凄凄惨惨的氛围。

茶楼里的姑娘小姐都结着伴往外走。

周沉也伸出袖袋,示意我进去。

可我看着他刚擦过眼泪鼻涕的衣袖,犹豫起来。

在想究竟是被日头晒死好,还是被恶心死好。

正为难间,那位说书先生说话了。

他把玩着那柄折扇,似笑非笑地自言自语:

「有无相生,真伪同畴;万化轮回,若蚁旋磨。」

……

说了一大堆,一个字都没听懂。

那双锐利的眼却好似穿过周迟的斗篷,落在了我身上。

我被他看得心中发毛。

怕了半晌才恍然间想起来。

不对啊,我才是鬼啊。

我怕个屁啊。

走出茶楼,周沉忽然想起,我的魂体若是离开墓室后还想受香火供奉,须得有一个牌位。

便赶忙带着我去木匠铺子。

偏巧老木匠不在,那个小学徒没做过牌位,怎么打都不合我心意。

无奈之下,周沉亲自上手了。

他挽起袖子,敲敲打打间,一块方巾从袖中滑落。

我捡起,只一瞬间便明白了过来。

「你不姓周,姓陈,对不对?」

这句话问出的瞬间,旋地而起一阵阴风,将四周所有的街市房屋都卷了进去。

再睁开眼时,竟是在墓室中。

我这才发觉。

原来这一切都是幻术,从一开始我就没出去过。

而眼前的周沉也逐渐开始变化。

浓眉变细,云鬓低垂,原本窄瘦的腰身逐渐丰盈。

竟成了个清丽女子。

像是一百年前那般,她笑着冲我打了个招呼。

「王小姐,好久不见。」

5

我在此刻,才明白。

方才那个幻术,不过是为了验证我的身份。

因为眼前的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周迟心尖尖上的姑娘——

陈兰泽。

她明明一百年前就跟周迟一起殉情在了衡水之畔,可如今却活生生站在我眼前。

她白衣白裙白玉簪,像是在为谁服丧,又像是生来就这般出尘。

「你怎么会在这里?」

陈兰泽笑笑:「做人寻不到来处,做鬼又寻不到归处,兜兜转转,我便只能来这里了。」

话虽这么说,可她容颜依旧,阳气充足,并不像是孤魂野鬼。

大概是我眼中的质询太过明显,她索性就地寻了个盗墓贼的头盖骨坐下,开始讲述一百年的那桩旧事。

「其实我早该死去的,只是那日……」

——那日,正巧是中元节。

原本被拘禁在家等待成婚的公子越墙而出,找到了朝思暮想的姑娘。

浸墨夜色里,两人手拉着手走过街头巷尾,拜遍了城隍菩萨,仍旧没有获得解法。

那时两人还太年轻。

纵使知道这世间以门第为准绳,将人划分为三六九等,明明可以端坐高位的公子,却还是忍不住俯就低位的爱人。

于是,两人走着走着,便走到了衡水之畔。

没有权衡,没有谋划。

只是眼神对视间,两人便都明白了对方的心意。

他们携手跳进了衡水之中。

想着,既不能同生,那便共死。

只可惜,老天就是这般残忍。

连同赴黄泉的机会都不给他们。

两人一同跃下衡水后便被冲散,陈兰泽被乱石拦住身躯,被人所救,侥幸活下。

而周沉,却带着满腔情意独赴黄泉。

「可凡人寿数有尽,你又是如何活到如今的?」

陈兰泽轻叹一口气,眸中似有泪光闪动。

「在衡水之畔救下我的人,是一位云游四海的仙师,他见我醒转过来后仍存死志,便告诉我,我与周迟情断缘结,百年之后,或有转机。」

「于是,我便跟在他身边求仙问道,直到如今。」

她站起身,看向我:「我原以为这不过是师父想让我活下去才编造出的托词,可前几日我在洞府中修炼时,忽然瞧见近百年都未曾被点燃的结魄灯忽然亮起,才明白,此事或许是真的。」

「王小姐,若可以,你愿意助我一臂之力吗?」

6

我看着陈兰泽,也有一些惘然。

这世上鬼神之说颇多,我从前从未信过,直到自己也变成了鬼。

但我仍旧不相信,一个活生生的人能与百年前的死人再续前缘。

可这样的话说出来对她实在太过残忍。

于是我只问:「我只是个孤魂野鬼,能帮你做什么?」

陈兰泽笑了:「小姐虽是鬼,但却与周郎同穴而葬,是他名正言顺的妻,若有你相助,我往后行事也会方便许多。」

我想了想:「那我能得到什么好处?」

「小姐日后自会知晓。」

……

好端端的,打什么哑谜。

虽然陈兰泽未曾同我说明后果,但却将前因都告诉了我。

原来,我之所以被困在墓室中近百年都不能投胎,是因为有人在下葬之前便改了风水,封了符咒。

叫我记不得前尘往事,也聚不回破碎魂体。

只余半副残魂飘荡在这墓穴之中。

而周迟,比我还要惨一些。

他本是极贵的命格,被这墓穴的阴诡之气一冲,直接散了魂体。

不能转世投胎不说,连破碎的魂体去了哪里都不知道。

陈兰泽告诉我,若要聚魂,便要先弄清楚周迟的死因。

可他不是溺水而亡吗?

「那时我被仙师所救后,也曾去过周家,可或许是觉得此事不光彩,周家下葬下得匆忙,我未曾见到周郎的尸首。」

「后来修行数年,我偶然间得到聚魂灯,便写了周郎的生辰八字和死因捏了符咒,想要试着燃灯,却始终做不到。」

「我这才明白,周郎的死因,或许有蹊跷。」

可想要查清周迟的死因,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一来已经过了百年,早已时过境迁。

二来周迟当初死得不光彩,这事儿势必是会被周家族人私下隐去的。

纵使周家是百年世家,可这样的事情不论是族谱还是县志,想必都不会记载。

出了墓室,陈兰泽又幻化成初见时的书生模样。

起先没怎么注意,如今打眼一瞧,倒是同周迟有几分相似。

我原以为她会带我去周家探访,可她却拐了几个弯,进了家小店。

店主是个垂暮老人,手脚迟缓地卖着桂花糖。

见我们进来,笑呵呵地招呼:「两位姑娘,要买糖吃吗?」

也就是在此刻,陈兰泽眼疾手快地捏了个诀,那抹亮光钻进他眉间。

下一瞬,我们一同跌进了老人的回忆里。

7

这是一百年前的清河郡。

远山眉盛行,桃花粉成风,满街都是描眉画眼的俏姑娘。

而我和陈兰泽,就这么直愣愣地摔在了大街上。

硬邦邦地青石板路硌得我龇牙咧嘴,陈兰泽不好意思地冲我笑笑:

「抱歉,学艺不精,决捏的不太正。」

骤然间回到一百年前,说不欣喜,那是假的。

站起身,我连泥都来不及拍,便转身回望街角那间药铺。

只可惜空无一人,小大夫不知是在问诊,还是开药。

待我想要走进药铺一探究竟时,却被一种莫名的力量牵制着往相反的方向走。

兰泽告诉我,牵制我们的,是眼前的这辆马车,而马车里的人是周迟最小的弟弟周霖,也是方才那个垂暮老人。

我们跃进了他的回忆中,便只能以他的视角看万物。

百年后步履蹒跚的老人,在百年前不过是个牙牙学语的稚童。

他一下马车便扑进兄长怀中。

纵使衣襟被弟弟的口水浸湿,男人也不恼,只摸摸他的头,问他今日吃了什么玩了什么。

可五岁的周霖生来语迟,并不说话,只呆愣楞地看着兄长。

男人轻叹一声,抱着弟弟走进了府门。

朱红色的府门阖上又打开。

又是一日,他跟着母亲一同出门逛庙会,带着小厮偷偷去买桂花糖时,却瞧见了不该瞧见的一幕——

不起眼的小巷里,他的兄长正握着一位姑娘的手,互诉衷肠。

他楞在原地,不知所措。

直到母亲寻来,问他:「怎么了?」

小小的人看了看掉在地上的桂花糖,又看了看早就空空如也的小巷,摇了摇头。

当天夜里,兄长抱着他念诗词时,偷偷告诉他,那是自己爱慕的姑娘,往后他应当要唤她一声嫂嫂。

周霖不明白。

因为早在三月前,兄长的聘礼就下给了另一位姑娘,母亲也曾教过自己要唤她嫂嫂。

他弄不太懂,但看着兄长高兴的模样,还是郑重地点了点头。

后来,他就很少再见到兄长了。

听母亲说,兄长很忙。

他忙着读书,忙着明理,忙着遵从道德礼法,也忙着割舍他爱的人。

周霖到底年幼,他只想着,等熬过这段酷暑,等到秋高气爽时,兄长成了婚,便不忙了。

那时,他可以让兄长和嫂嫂带着他一起去放风筝。

可那个盼望的许久的秋日终究没有到来。

再次相见时,兄长已经成了一具冰凉的尸首。

人人都说,他是殉情而亡。

他们说这事不光彩,下葬得趁早。

出殡前一夜,周霖破天荒地没有早睡,他拿着书卷偷偷溜进了灵堂。

盼望着一动不动的兄长,能像往常一样抱着他,将世间志怪,讲上一讲。

可白纱浮动,无意间,他竟撞破了姨娘的奸情。

那个十月怀胎生下他的女人,在兄长的灵堂上,依偎在另一个男人怀中。

他认得那个人,那是父亲花重金请来的术士。

说是能看风水,改运势,让周家自此青云直上。

可如今,他却搂着姨娘,指点着周家的江山。

周霖缩在帐帷后,细细听了许久。

这才知道,原来兄长并非是殉情而亡。

他被周家的家丁救起时,还有一丝气息,是姨娘伙同那个术士一起夺去了兄长的最后一丝生气。

他们说,若非兄长的命格实在太贵太重,也不会冒着损阴德的风险行此移花接木之事。

他们又说,兄长的气运如今到了他身上,往后不说贵极显赫,定然也能长命百岁。

他们筹谋着,算计着。

震惊,愤恨,羞愧缠杂在一起,叫周霖喘不过气。

第二日,兄长出殡,一同下葬的还有另一位姑娘。

既是喜,也是丧。

一群人又哭又笑地贺兄长有情人终成眷属。

周霖冷眼看着他们,第一次开口说了话——

「……虚……伪……」

磕磕绊绊的两个字,是他在这世道学会的第一个道理。

我和兰泽站在府门前,看着那个小小的人儿,偷偷在起灵前,将那副傀儡面具放进了兄长的棺木里。

而后侧目看向我和兰泽。

我浑身一凛,汗毛倒竖。

下一瞬,周围的街景寸寸坍塌,化成齑粉。

而那双稚嫩漆黑的眼眸,在年轮的光圈里,逐渐变得浑浊。

老人放下手中的桂花糖,像是等了许久一般,倦怠而平和地发问:

「两位可是看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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