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高高在上的沈家大小姐,烧了她院里所有奴才卖身契,放人归家

发布时间:2025-07-08 14:24  浏览量:1

昔日高高在上的沈家大小姐,烧了她院里所有奴才的卖身契,放人归家。

独独我没走,跟着人辗转异乡,拼着一条命,将她护送到未婚夫婿的乡下老家暂避风头,只待来日成亲。

小姐夸我是个忠心的,说会为我寻个中意女子。

可我中意的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出嫁前夕,

我将待嫁新娘紧紧锢在怀里,隐忍压抑道:「小姐,别嫁!」

1

崇兴八年,南方遭遇五十年不遇的涝灾,堤坝坍塌,沿着黄河两岸的老百姓俱被黄龙淹没。

黄河决堤时,父亲母亲两双手高举出十岁的我浮出水面,被一个会水的老乞丐捡了,侥幸活下来。

自此,我跟着老乞丐讨生活,为了活下来,什么都做过,也什么都敢做。

十五岁那年,我家老乞丐为了给我讨一块饼吃,寒冬腊月的天,在富贵人家门口施粥棚子外排了五个时辰。

当晚便发起高烧,嘴里迷迷糊糊说着胡话。

我咬着牙硬拖着老乞丐,跪倒在药铺门口,额头重重磕在门口石阶上,青紫一片。

「求您心善,救救我家阿翁!」

说一句,我磕一次头,直到额头青紫一片,郎中实在看不过去,嘴里念叨着「世道造孽,人何辜」,叫店里伙计将老乞丐抬了进去。

伸手把脉良久,摇摇头,叹气道:「人是不成了,小儿,花几个铜板去买张草席,尽早收殓了吧。」

我扑通跪下,匍匐凑近榻边,怔怔握住老乞丐布满厚茧的手,凑在他耳边,轻声说:「阿翁,你放心去吧,我会活着。】

听了这话,老乞丐嘴唇嗫嚅几下,闭上了眼。

老头做了一辈子乞丐,我不想他老人家死后也没副棺材板入殓,所以找了当地最有信用的人牙子,主动签下卖身契,得了八十个铜板。

人牙子叫孟二,掐着我的下巴左右看看,又掰开我的嘴巴囫囵捅了好几下查看牙口,粗声评道:

「皮相和筋骨都不错,倒是个能去大户人家当护院的好苗子。」

「识字吗?」

我点点头,木着脸回答:「家里学过一点,三字经百家姓都识全了。」

「不错。小子,你算是赶上好时辰了,正好碰上沈家今年扩院,要采买护院奴才。」

「哈哈哈哈,沈家知道嘛!那可是都城里响当当的富户。」

沈家是京城屈指可数的布商大户,膝下四位公子小姐。

沈老爷发迹前曾有过发妻,仅留下一女,名唤沈嫣,后来发妻病重去世。如今内院掌家的是续弦大娘子,生有二子一女。

当天傍晚,瓢泼大雨,

我跟着十几个差不多年纪的,踏入沈家门,站成一排,顶着大雨站在堂下任人挑选。

「这个身手不错,给二公子。」

「那个丫头瞧着就机灵,给二小姐再合适不过。」

「小公子自幼身娇玉贵,可怠慢不得,得挑个有眼色的奴才。」

挑到最后,就剩我一个,

人牙子孟二腆着笑脸,对着沈府管家,搓手卑笑,

「您看,这还有一个呢。」

彼时,正值深冬,雨水刺冷入骨,淋得我睁不开眼,牙齿不停打战,没吃过几顿饱饭的身子在同龄人里显得格外瘦弱。

管家皱着眉上下打量我,随意挥挥手,「剩下这个就给大小姐院子。」

2

当我走进沈家大小姐的院子时,一阵沁人暖香扑面而来,我马上跪下,头抵着地砖,

「奴才陈越,见过小姐。」

「多大了?」

「十五岁。」

「倒是和烨儿一般大,抬起头来我瞧瞧。」女声低喃温软,仿佛天籁。

珠帘被一双细嫩玉手拨开,引起阵阵珠落玉盘的脆响,窜进我的耳朵,后背起了密密麻麻一层鸡皮疙瘩,也不知道是冷的,还是什么。

我抬起头,和珠帘后的人对视。

仅过了两三秒,珠帘便落下。

「行了,下去吧。从今往后,便留在我院子当个护院小厮,学些拳脚本事。不过丑话我先说在前头,我院里的人凡是被我抓到偷奸耍滑,欺瞒背主的,一律杖责二十,即刻发卖出去,永不再用。」

「是!」

3

沈家男女规矩森严,我区区一个奴才,按例是无论如何都踏不得小姐内院的。

后来有人和我说,之所以第一天能见到小姐,是因为入冬前,小姐曾随家人外出上香时,竟遇山匪劫道,幸而大小姐机敏,带着几个弟弟妹妹,躲在深山一天一夜,见外面平静,才安全回到家。

沈老爷后怕不已,这才连忙喊家里管事赶紧采买一批奴才护院。

许是经此一遭,怕了。院子里每进来一个新面孔,小姐都要亲眼见过才肯放心。

虽然小姐是沈家最不受宠的一位,但主子就是主子,我的吃穿用度和以前相比,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院子鲜少有人往来,活计也不多。

我日常便跟着管家做些力气活,晌午跟着习武教头练些看家本事。

短短几年,已逐渐长成正常少年身量。

再次近距离见到小姐,是我进府第三年的开春。

沈家办了一场赏花宴,邀请都城里有头有脸的世家小姐子弟赏花品茗。

我当日正好搬运花盆,布置内院流水宴席。几百盆花都要在开宴前布好。

为了省事,我走了假山后极少人知道的通往内院的捷径小路。

不巧,正好碰上一群锦衣华服的小姐少爷在放风筝。

我心道不妙,十几双眼睛齐刷刷朝我望来时,霎时间冷汗浸湿了衣衫。

果不其然,其中一个穿着尤为富贵桀骜的少爷,快步走到我面前,左右开弓,扇了我两巴掌,

【好大的胆子,你是哪个院子的奴才,竟敢擅闯内院!】

那巴掌力道极重,我感觉到自己的脸立马红肿滚烫起来。

我是个惜命的,挨了巴掌,立马跪下磕头,刚要开口认错,便听到远处传来陌生又耳熟的女声,

【是我叫他来的。】

打人的少爷闻声,转头,带着嘲讽口气回道,

【大姐,不过是一个下贱奴才,也值得你开口替他求情。】

沈嫣漫不经心道:【不然呢,言文哥哥亲手给我做的风筝挂在树枝上,又指望不上弟弟你给我取下来。】

少年气急语噎,

【陈越,去把风筝取下来。仔细着点,别弄坏了。】

我闻言一愣,小姐竟还记得我的名字。

见我没动静,少年借机出气,又踹了一脚,怒斥道:【耳朵聋了嘛!沈大小姐叫你去摘风筝...】

他示意我看向那棵大树,不怀好意道:【一不小心踩空掉下来,可是要缺胳膊断腿的。】

【是。】

当风筝被取下来后,我一个跃步,单膝跪地,稳稳落到地面,二少爷的脸色黑如锅底。

【小姐,风筝。】

我双手捧着风筝,头也不敢抬,生怕带巴掌印的脸吓着小姐,

等风筝接过时,少女的衣袖柔软丝薄,被取走时,衣袖一角垂落下来,自我的手心似有若无划过。

我捏紧手,收回,头跪得更低。

【这个风筝就当抵你擅闯内院的罪,下回不可再犯。】

【是,小姐。】

4

又是一年过去,我已成为沈家身手最好的护院,偶尔也会跟着沈家商队一起,走南闯北。

等我再次从西南送货回来时,便听说,小姐要出嫁了。

要嫁的那人便是傅家,傅言文。

小姐心心念念的青梅竹马,言文哥哥。

据说傅言文从小聪慧,过目不忘,周围人都说傅家少爷今后前途不可限量。

不光学识出众,模样更是端正清俊。

这样出众的人物,配我家小姐自是再合适不过。

从小跟着沈嫣的丫鬟翠荷,一脸羞怯,手指绕着手帕不停打转,低着头道:【小姐说,等她出嫁了,就帮我找个好人家。】

【小越哥,你觉得如何?】

大拇指摩挲着袖侧光滑的布料,我注视着头顶皎皎明月,略略点头,心不在焉道:【哦,那很好。】

【你...你就不想问问小姐给我选哪户人家?对方人品如何,家境如何?】

我稍稍拉回心神,想了一会:【小姐选的,总归是好的,你不必过于忧心。】

【你!小越哥,我再也不想理你了!】

猝不及防,被对方狠狠推了一把,摔倒在地,我撩起袍襟,不在意掸了掸灰,倚在台阶上。

四下无人,我才从袖口掏出手帕,对着月光反复摩挲。

手帕摸起来的质地,竟和那年从掌心划过的,有几分相似味道。

我想,我大抵是疯了吧。

5

小姐的婚期定在下月开春,等过了年,沈家的喜事立刻就能提上日程。

我数了数这些年在沈家攒的月俸,以及跟着商队采买油差赚到的银子,赎回当年十张卖身契也绰绰有余,足够我安稳过好下半辈子,是时候出去找个营生自立门户了。

可就在我数着日子的当口,沈家出事了。

沈家靠丝绸布帛发家,每年都会挑选最上乘的布匹,跟着贡品进宫。

据说是宫里皇上宠爱的一位妃子因为穿了沈家布匹做的衣裳,刺痛难忍,浑身不适。

皇上龙颜大怒,查出布匹出自沈家,挥手一笔,将沈家在都城里的铺子产业全部封条。

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沈家一夜之间,数十年基业瞬间垮了。

正谈婚论嫁的傅家,听说沈家出了事,当夜立马托小厮给沈老爷递上一纸退婚书,老爷当即气晕,醒来后,脑子已然意识不清,连说话都费力。

幸好沈家大娘子娘家实力颇厚,不日便收拾好行囊,预备带着病重夫君和子女南下,休养生息。

可惜,这里面自然不包括沈大小姐,沈嫣。

知道大娘子心思的人极少,但聪明人也能猜到。

沈老爷病重卧榻,连续多日,沈嫣都被大娘子派来的人拦在门口,进去看望不得。

深夜,我正闭着眼浅寐,门窗忽然被敲响。

我猛然惊醒,犹疑推门,赫然看到月光下,小姐穿着一袭浅青色纱裙,眼尾微红,灼灼桃花,漆黑夜色里也能看出的浑然天成的清艳之姿。

我揉了揉眼睛,觉得自己在做梦。

沈嫣看着我的眼睛,压抑着哭腔,淡淡命道:【陈越,想办法带我去见爹爹,明日他们便要走了。】

6

月黑风高夜,

我拿出迷药,迷晕了守在沈老爷门口的小厮,药效大概半个时辰,时间短,不易被人察觉。

小姐意味深长地看我一眼,却没说话。

我立马解释:【这,这是我跟商队里人学的,出门在外人心叵测,不得不防。】

【不必与我解释,若不信你,我今夜也不会来此。】

推开门,沈嫣快步跑到爹爹床前,看着床上脸色苍白,形容枯槁的男人,还没开口,眼泪便再抑制不住流了下来。

我紧随进屋,小心阖上门,观察门外动静。

男人被叫醒,看着眼前女儿,嘴巴嗫嚅:【唔,嫣儿...】

沈嫣连忙握住父亲的手,将脸埋在手掌心,哭得梨花带雨,【爹爹!】

看到这一幕,她哪里还不明白。

本来想着来找爹爹求助诉说困境,可如今爹爹生活说话都不能自理,沈家话语权只能被那李氏把持。

李氏念在夫妻多年,肯带着爹爹南下,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她若说出李氏筹谋,也只是徒惹爹爹病重,万一累得爹爹也被抛下,那是万万不行的。

沈嫣痛哭一场,眼见父亲眼神愈加担忧,忙抹掉眼泪,对着父亲挤出一丝笑意:【爹爹莫担心,女儿只是太担心了睡不着,特地来看望您。】

【明天咱们就去江南了,多休养一段时间,您的病肯定会好的。】

【我还等着您好起来,带我去摘青梅果儿,酿甜酒喝呢。】

父亲眼眶湿润,试图说话:【傅,傅家...】

沈嫣心里一酸,努力克制情绪,【言文哥哥来找我了,傅家退婚约是趁他不在,私自送来的,他完全不知晓此事。虽说婚约已废,但言文哥哥不同,他自小待我情深意重,有他爱护,虽说现如今无法结亲,但他答应过我,待来年继承傅家产业,当上了家主,便会重新下聘,明媒正娶把我迎进门的。】

父亲激动点点头,【好...好】

我看了看天色,轻咳一声:【小姐,该走了。】

沈嫣起身,仔细将被角掖好,俯下身在男人耳边低声细语:【爹爹,您放心,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7

回去途中,我带着小姐,抄近道,走了当初捡风筝的小路。

忽见前方脚步声起,灯影闪现,想是巡夜的人。

一个转身,我立马将身后之人推进假山凹陷处。

【啊...】

落下一步,毫无察觉的沈嫣被狠狠吓了一跳,自小到大,即便是言文哥哥,也从未有过此刻如此亲密的逾越之举,是以不小心发出一丝声响。

右手微抬,我动作迅速封住怀中女子微张的口唇。

肌肤相贴,我能明显感觉到掌心温度越来越烫,甚至于能触到唇上胭脂的甜腻之感。

【东边有动静,过去看看。】

沈嫣听到动静,强自镇定,顾不上许多。要是被人发现她半夜来此,还和院里下人单独私会,她一定会被李氏抓住把柄,清白尽毁。

念及此,沈嫣心抖得厉害,手不由抓住男人的衣角,额角冷汗津津。

【奇怪,我明明听到这里有动静,像是女的声音。】

【哈哈哈,你莫不是白日和二公子院里丫鬟调情调出相思病了,一时幻听也是有的。】

【闭上你的嘴吧,我们再往里走点,去假山里瞅瞅。】

一时间,我感觉怀中人狠狠抖了一下。

掌心湿润,小姐哭了。

我摸到碎石,手指轻弹,惊得假山后的野猫嘶叫一声,飞速从巡夜人脚边溜走。

【害,我当是什么,走吧。】

待人走远,我躬身后退,离小姐一尺远。

【小姐恕罪,刚...奴才不是故意的。】

沈嫣抚着胸口,轻舒一口气,疲惫道:【无事,回去吧。】

待将小姐送回院子,我关上门,在床上静静坐了片刻。

我撩起衣摆看了一眼,又放下。

继而抬手盯着右手掌心残留的嫣红唇脂,

半晌,

我将脸凑上去,将胭脂吮了个干净。

8

翌日,沈家所有值钱的珠宝字画都被李氏派人搬了个精光。

手下人想强闯入小姐院子搜刮财物时,皆被我拦在门口,人倒了一地。

李氏闻风而来,语气讥讽:【哟,没想到嫣儿院子还养了条硬骨头的狗。】

我仍然像堵墙一般,面无表情。

做狗没什么不好,世上比狗苦的人甚多,多我一条狗又何妨。

小姐从我身后缓缓走出,朝她恭敬行了晚辈之礼,

【见过大娘子。】

李氏拂袖,抹抹眼角,故作委屈:【嫣儿呀,你别怪大娘子心狠。沈家如今形势你也瞧见了。我膝下二子一女,再加上你父亲,实在是无法将你也一并带上。今后回了娘家,我们少不得被排遣刁难。以后需要用银子的地方定然只多不少。】

【如果连你沈大小姐都不愿意拿出体己钱的话,我...我担心回了江南,手里没银子好生照料夫君呢。】

【大娘子不必说了。】沈嫣从袖口取出一沓银票,双手递给李氏,眼含真挚,

【我已将爹爹给我的田产及铺面全部变卖折合成银票,尽数在此。】

【请大娘子,照顾好我爹爹。】

李氏忙不迭接过,揣进怀里,【哎呦,嫣儿放心,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目的达成正要走,李氏仿佛突然想起来,丢了句:【对了,这沈家宅子我也一并卖了,嫣儿若不舍,不妨趁此多住几日,等人来收宅子时,再搬也不迟呢。】

我捏紧拳头,恨不能将眼前这贱妇一刀砍成两半。

脚步微抬,却被小姐低声呵住,

【退下。】

9

傍晚,小姐集合院子仅剩的下人,当面烧了她院子里所有人的卖身契,淡淡道,

【每人我会发放二十两银子安家费,都出去自寻出路吧。】

院子人陆续拿钱离开,翠荷拿了银子,略带期冀走到我身旁,

【小越哥,你...】

我对着她,认真说了句:【多保重。】

翠荷眼里的光熄灭了,擦擦眼泪离开沈家。

院子仅剩我和小姐二人。

小姐看着我,微微皱眉:【拿上银子走吧,我现在不需要任何人】

【我...我想留下】

小姐闻言,转身进屋前丢下一句:【可我不需要你留下。】

大门隔绝,

我站在阶下,睫毛渐渐起了冰霜,一直等到晨曦初现。

直到远远看见傅家车马朝这边跑来,我才转身离开。

10

傅言文赶至沈家,预备亲自送沈嫣前往他祖母老家渝州安置。

渝州地处西南边陲,一路上跋山涉水,来回一趟起码月余。

五更天,外面天还没全亮。

傅言文把沈嫣搀进马车,握着她的手郑重承诺:【嫣儿,你放心,不出一年,我定去接你回来。】

【渝州虽偏远,但却是为数不多我能做主的地界。到了那,你只管安心住下。】

马车颇为宽敞,帘子后便是软榻,窗户是用上好的雕花木板做的,避寒挡风。

此时,火炉子烧得正旺,马车内温暖如春。

沈嫣看着他双眼,微微一笑,【我相信你,言文哥哥。】

她推开帘子朝外看,天光大亮,今日倒是个出行的好天气。

不一会儿,车夫架着马车行驶到城门口,正要出关时,

远处一名家丁骑马奔来,

【公子——】

【不好了!夫人她今早突然呕吐不止,到现在也没好转。】

傅言文闻言大惊,【怎会如此!我走时还好好的。】

家丁低着头,看不清神情,【公子快回去吧,夫人怕是染了重病,嘴里一直念叨着见您呐。】

【这...】

傅言文看看家丁,又看看心爱的女子,表情十分为难。

沈嫣抬眼,与他对视,【言文哥哥回去吧,我自行前往渝州即可。】

傅言文想也不想摆手道:【这怎么行,哪有让你一个闺阁女眷独自出远门的道理。虽说一路都是太平官道,但人多眼杂,难保不出什么事情。此行路途遥远,让你一个人去,我实在不放心。嫣儿,不若你今日等等我,我去去就回。】

沈嫣连忙安抚他,【哪有这么危险,你忘记啦,几年前我去上香遇见山匪的时候,都能带着弟弟妹妹安然无恙呢。】

【不行,这不行。还是改日再带你走。】

傅言文将衣襟一撩正要搀沈嫣下车,僵持不下时,旁边一道低沉男音响起,

【傅公子,便由我送小姐去渝州,可否?】

11

上午,马车驶出都城。

我背着包袱,买了一匹棕色骏马,跟在马车右侧慢悠悠跟着。

【陈越。】坐在车里的小姐忽然道:【进马车,我有话要问你。】

【是,小姐。】

进入车里,一股独属于女子的暖香扑面而来。

我低头跪坐在车门边,试图离小姐最远。

我能感觉到小姐看了我许久,问道:【旁人都走了,你为何不走?】

我这才抬头看着小姐,认真说道:【小姐于我有恩。我幼时进沈家,若是没有小姐您照拂一二,我怕是早就死了。】

【小姐,我是你的奴,就一辈子是你的奴。保护你是我心甘情愿的,一纸卖身契而已,我不在乎。】

小姐失笑,【傻子。】

叹了口气,说道:【外人只知沈家原配夫人仅留下我一个,却不知我曾是有过一个弟弟的。】

【我娘便是因为怀他难产去世,腹中孩子已足月,却也没生下来。临死前,我娘给他取名沈烨。我爹爹伤心过度,对外只称我娘是病重而亡。】

【昔年见你第一眼,就觉得,若是弟弟当初能活下来长成少年,想必就是你的模样。是以对你格外留意些。】

【所以你也不必把这个当做报恩,送完我回渝州,你便自去成家立业,也算是圆了我对烨儿的念想。】

说完,小姐从怀里郑重其事掏出一块玉佩,放在桌上,【这个给你,卖身契既然没了,你就不再是我的仆人。我沈嫣从不喜欠别人的,这块玉佩就当是你护送我去渝州的回礼,收下吧。】

我登时愣住了,

小姐佯作不悦,哼了一声,【收下,不然就不准跟着我。】

我握紧玉佩,【好。】

12

彼时刚到开春,天气很是阴晴不定。

上午还晴空万里,下午就小雨连绵。

雨积水的路面坑洼不平,行驶到第三日,小姐便遭了罪。

长时间坐马车颠簸,呕吐不止,吃了好些酸蜜饯也不顶用。

想不出其他好办法,我让小姐暂时先骑着马。

谢天谢地,小姐总算不吐了,

可没过一日,小姐欲言又止跟我说,她坐不得马,需找个驿站歇歇,换洗衣裳。

我初时没听明白,直到小姐摸着腰颤巍巍下马没踩住马镫差点摔了一跟头,我手快扶住她却无意看到裙子沾染的血迹时,才懵懂反应过来。

晚上,我去找店家小二,让他找个婆子去镇上买了些女人家用的布料以及补气血的药汤,给小姐屋送去。

待看到小姐红着脸接过婆子东西,局促关门样子,我才从侧门出来,给婆子银两。

【哎呦,您对夫人可真是体贴啊,这寻常男子哪能想到这么细。】婆子喜滋滋接过银子,调侃道。

我看了眼小姐房间,摇摇头,【莫乱说,她是我家大小姐,不是夫人。】

婆子讪讪笑道:【啊?哈哈哈哈哈,是老婆子失言了。】

翌日,小姐换下了从小穿到大的绫罗丝绸,一副荆钗布裙打扮,穿了易于步行的布鞋。

【小姐,你...】

不必如此...

我不想看见小姐委屈。

小姐莞尔:【走吧,这一路且长着呢,我出门还是简单点好。】

13

马车行驶到第五日,雨势越来越大,路也越来越难走。

正行到盘山峭壁之下,车轮不慎陷入深坑淤泥中,一匹马怎么都拉不动。

我将两匹马绑到一起,让老车夫坐稳鞭策,我快速走到轮廓外侧,使劲往前推。

【三,二,一,推!】

【三,二,一,推!】

正推车时,只觉车身一晃,一个浅色身影跳下来,站在我身前位置,也跟着往前推。

我被雨水浇得睁不开眼,忙扯下雨笠往小姐头上扣,大声喊道:【小姐,你快上去,雨太大危险。】

【我也可以推!】

我一时口急,竟斥道:【胡闹,上去!】

小姐把雨笠一扔,瓢泼大雨中朝着我大喊:【不把马车推出来,万一流石砸下来更危险,你别管我,只管推便是!】

我咬着牙,气沉丹田,甩掉上半身湿水厚重的衣服,赤膊上阵。

【推!】

14

马车是推出来了,傅言文特地为小姐请的老车夫却扛不住寒春雨汽,病来如山倒。

为了不耽误时间,小姐给了银子和医药费,让老车夫在医馆好生休养,身体好了便返程回去给傅家报信。

如今还没走到渝州的一半,小姐早前把大半钱财都给了李氏,身上银两已是捉襟见肘。

当晚,我去银铺,把这些年攒的银子全都取了出来以备不时之需。

15

小姐让我卖掉马车,只留两匹马充当坐骑。

越往渝州走,路上背着行囊,面容枯槁的老百姓就越多。

不,看样子与流民别无二致。

我越看越不对劲,拉着路过的人打听发生何事。

原来开春后,雨就没停过,已渐渐演变成洪涝之灾。

此处是低洼地界,涝灾受害最为严重,随处可见都是被水淹没的房屋和稻田。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天灾之际,粮食果不其然开始疯狂涨价。

以往一贯钱能买一斗米面,如今一两银子也只能买到小半袋黍米。

我们立马卖了两匹骏马,换得银子都去买了干粮。

小姐,甚至把她曾经最心爱的一根玉簪也给卖了换取粮食。

当铺门口,小姐最后摸了摸簪子,【身外之物而已,人首先得活下去。】

【我会护小姐平安抵达渝州。】

小姐看着我,眼角似是很快红了,然后又迅速转身,小声叱了句:【傻子。】

16

没了马,光靠脚力,去渝州的路程硬生生拉长半个月。

我和小姐作普通百姓装扮,往下一个关口走。

晚上,总算看到一个破落的寺庙,扯了几块碎布生火取暖。

小姐一瘸一拐地,往香灰台泄力躺下,容颜苍白。

我从包袱里掏出小刀具,朝小姐走去,

【小姐,失礼了。】

17

【啊!疼!】

小姐疼得叫了一声,

我用力抓紧欲缩走的脚,掌心温热滑腻,

是小姐的脚。

【忍忍,不把水泡挑破,浸了雨水更疼。】

千金之躯哪里受过这种苦,我将刀具在火上炙烤消毒,给小姐戳破水泡,上药。

没一会儿,头顶便传来一阵阵小声且克制的啜泣,继而哭声越来越响,到最后,像是崩溃至极的痛哭声。

纵是沈家出事那几日,小姐也从未像此刻这般畅快哭过。

小姐抽噎道:【我,我想爹爹了...】

【嗯。】

应了一声,我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给她的脚上药。

小姐,我知你心中甚苦。

我唯一能做的,便是让你好好活下去。

18

翌日清晨,

我单膝跪在小姐面前,背对着她示意。

小姐顶着一头凌乱散发,显得无措犹豫,【这,这于礼不合,我能走。】

【我们必须尽早赶到下一个驿站,否则洪涝过境,会很危险。】

等了片刻,我背后缓缓贴上一具温热柔软的身子,耳边声息馨香,

【傻子。】

19

我背着小姐,从早走到晚。

小姐一路撑到现在身体早就扛不住了,趴在我的背上昏昏欲睡。

春寒露重,这时候睡觉,寒气入体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我略微使劲颠了颠小姐,沉声提醒:【小姐,别睡。】

小姐没应声。

我立马觉得不对劲,连忙找到一个路边破屋放下,发现人竟早就晕了过去。

一摸额头,果然滚烫如火。

幸好我在当时老车夫病重时,顺手问大夫要了些伤寒药备用。

如今大雨,外面找不到干柴生火熬煮,我只能硬生撬开小姐的嘴,逼着她将药生咽下去。

【咳咳!!】小姐缩着身子瑟瑟发抖,闭着眼似在说胡话,

【好冷。】

我想了片刻,终是咬咬牙,坐到墙角脱下厚衣,将小姐上半身扶起,盖在她身上,然后将她小心环抱在怀里,让她的脊背紧贴在我发热的胸膛。

怀中人寻到了热源,不用我动,自觉伸出手紧紧抱住我的腰,头埋进我的脖子,沉沉呼吸。

两具身体一个柔软,一个硬实,渐生温暖热度。

屋外雨水连绵,落在窗沿,嘀嘀哒哒,竟生了一丝奇异的安定。

没事儿的,一觉睡醒,小姐就好了。

也什么都不会记得。

20

【陈越,昨晚...我们...】

我神色如常,递给小姐一个馒头,【昨晚小姐您高烧不退,我给您服了药安置,就睡下了。怎么?可还觉得身体不适。】

小姐接过,连忙摇摇头,放松道:【唔,无事,想是我病糊涂了。】

小姐一边啃着馒头,一边问:【对了,我们粮食还有多少,不够的话,我这边还有些首饰。】

我笑笑,拍了拍身旁鼓鼓的包袱,【够的。】

21

很快,我们走到了离渝州还有五十里不到的沧州河。

过河道的百姓黑压压一团,底下是湍急混浊的河水。

我看着天边乌鸦成群,眉头皱起。

这天气有些不对劲。

【小姐,不如我们稍等半日再过河。】

【为何,过了桥,再走上两三日便能到渝州。】

小姐迫不及待拉着我的手臂,催促:【早走一日就能早到渝州,等找到言文哥哥安排的人,我们就安全了。】

拗不过小姐,我只好护着小姐,在拥挤百姓里,小心渡河。

没多久,走到河道中央时,人群后头忽然响起阵阵尖叫声。

【黄龙来了!】

【黄龙来了!快跑!】

【快跑啊!】

伴随着呼喊声,雨水猝然变大,脚下河流泛起一波又一波,带着白色泡沫的滔天巨浪。

我心知不妙,立马拉紧小姐往前跑,大喊:【快过桥!】

河道上密密麻麻全是人,

刹那间,推搡声,哭喊声迅速蔓延开来。

好几次,我和小姐差点被人群冲散。

【陈越!】

【小姐!抓紧我,别松手!】

快到岸边时,一个越过河道的滔天巨浪朝着人群无情拍来。

【啊啊啊啊——】

【救命啊——】

【救命——】

我当机立断,一只手抓紧河道旁的一颗树,另一只手抱紧小姐的腰,大吼道:【深吸口气,闭眼!】

小姐整个人都在抖,看着我,泪如雨下。

【相信我,闭眼。】

轰隆一声响,

洪水排山倒海地朝人群冲来,冲垮了河道堤坝,冲散了许许多多过河的百姓,冲倒了数不清的房屋外墙...

水里到处都是碎石,淤泥,以及连根拔起的大树。

整片沧州桥的地界都被洪水淹没,一片汪洋。

【娘!爹!】

【啊啊啊啊啊!】

【陈越,我,我撑不住了。】小姐摇摇头崩溃喊道。

【撑住!】

抵住了一波浪,我抓紧树干,手指死死嵌入树干,磨得指甲断裂翻起,鲜血淋漓,将人死死抱在怀里。

树干能抱紧的地方本就不多,洪水里的人群疯狂找寻能支撑的漂浮物。

很快,两人抱着的树就被盯上。

一个会游水的男人,朝着我这边竭力游来,【救命!壮士,救我。】

天知道,这颗树支撑两人不被黄龙冲走,已是强弩之末,摇摇欲坠。

我浑身绷紧,咬牙叱道:【让开!去别处!不然谁都活不了。】

为了活下去!

为了让小姐活下去!

我不容许任何人胆敢靠近!

那人不顾,竟直直朝着我们冲来。

我低头看了眼小姐,她的眼里满是绝望,【陈越,我们终究还是要死了嘛...】

这种时候,我竟笑了笑,道:【不...】

说着,我抬头,迅速抽出腰间匕首,朝着近在咫尺的男人胳膊猛然刺下!

【啊!!!】男人吃痛大喊。

鲜血溅到脸上,从眉骨流到下颌,染血的面颊宛如地狱修罗。

我冷冷盯着他,一字一句缓缓道:【想死的话,尽管上前试试。】

22

接二连三,我用这样狠绝残酷的办法,逼退了无数想近身的百姓。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早该听你的。】

汪洋河流中,小姐抱着我,声音颤抖:【若不是我急着过河,也不会...】

我打断她的话:【小姐,你听着。】

【若是这棵树撑不住,以我之力,带你游到岸边不成问题,如果游不到...】我摸了摸小姐脸颊,将她发丝挽到耳后,【踩着我的尸首再等待一个时辰,官府定会派人前来打捞施救。】

话音落下,小姐眼泪便落了下来,紧紧抱住我,滚烫热泪从我的脖颈流到了胸膛。

【傻子。不行,我不准你死。】

【你答应过的,会保护我到渝州。】

小姐擦拭眼泪,强装冷静道:【不准再说胡话。先吃口东西,才有力气等着官府来救人。】

说着,小姐去掏我背后装馒头的包袱,不曾想却摸到了一堆衣服。

沈嫣在包袱里摸来摸去,没摸到一个馒头。

【我们的口粮早就没了,那我吃的馒头...】

直到现在,她才突然意识到什么,怔怔看着我道:

【你这几日根本没吃过东西,对吗?】

我淡淡道:【小姐,我在阎王爷眼皮底下死过两回。第一回,爹娘用他们的命换了。第二回,收养我的阿翁也用他的命给我换了一块面饼。】

【事不过三,人生在世,哪有这么好运。不如拿我命来换小姐你活下去。】

我有罪,罪恶滔天,罪不可恕。

我想,我死后必是要下地狱,受尽十八般酷刑才能轮回转世吧。

可是,只要能让小姐活,

死又何妨。

水流翻涌中,我的视线渐渐模糊,可是已经没有了开口的力气,仅凭着怀中浅弱温度撑着一口气。

鼻息微弱,口舌生燥。

恍惚中,唇边忽然贴上馨香柔软,紧接着,一股带着满满血腥气息的热流从唇隙涌入,甘甜解渴,直窜入咽喉。

强烈的求生欲望让我没克制住,俯身低头,大口吮吸救命津液。

23

再次醒来时,我已经躺在了一间精致的房间里。

我竟然没死!

那...

【小姐!】

【谢天谢地,你可算醒了!】外面快步走进一个中年管家,扶住欲下榻的我,说道:【别急,你家小姐平安无事。】

【我是傅少爷派来专门来照看你的。】

原来,当初车夫休养好身体后赶回傅家,向傅言文秉明事由。

傅言文听闻一路波折,便马不停蹄带着一队人马出发渝州。

一路打听,一路寻人。

好不容易赶上两人步伐,听闻洪涝淹了沧州境内,便派人在洪灾区域四处撑着竹筏,打捞寻找。

【幸好沈小姐福大命大,大声呼喊,才让少爷寻到了人。】

【沈小姐身体无大碍,倒是你,大男人竟一病不起,浑身都是伤。我家少爷可是专门为你请了当地最有名的大夫精心医治。】

看着窗外天光大亮,我收回视线,缓缓道:【替我多谢傅公子搭救之恩。】

管家拍了拍我的肩膀,对我说:【也算是个忠仆,经此一遭,你可算熬出头了。等日后沈小姐和咱们少爷成婚,沈小姐便是傅家大娘子,当家主母。】

管家连连感叹:【小伙子前途不可限量啊。】

24

傅言文在渝州给小姐安置了一套住宅,我便跟着小姐,住在外院当管事。

丫鬟小厮添了不少,吃穿用度一如往昔。

不得不说,小姐和他的确是天生一对,十分般配。

之后,傅家少爷返回都城,据院里下人们传,都说等来年春天,他便来迎娶小姐。

大半个月过去,自我被救起,到伤势痊愈,我没见过小姐一面,小姐也似乎忘记有我这么一个人,日子仿佛又回到了以前在沈家的时候。

当奴才当久了,主子意思也能揣摩到一二。

何况小姐已经成功抵达渝州,身边仆从甚多,我已没有理由再继续留在她身边。

说来好笑,这些年辛苦攒的银两一路上全部挥霍一空,原先计划好的自立门户倒是泡汤了。

不过无碍,自己再也不是当年那个雪地里拖着阿翁求医无门的稚儿了。我有手有脚,又习得一身本事,去哪都不愁吃喝。

收拾好为数不多的行李,我让丫鬟代为通传一声,便走出大门,径直离开。

我去渝州当地的镖局找到个护送货物的临时活计。要把货物送到离此数千里的西北之地,由于长途跋涉,西北又极为苦寒,没人愿意接,所以雇人酬劳尤其高,送上一趟能赚够两年平常百姓营生的银子。

这年头,跟谁过不去也不能给钱过不去。

我没犹豫,在镖局里按指印签下生死契,第二日天还没亮,便押着货物提早赶路。

路程行驶到第二日傍晚,我找到一个客栈下榻,定了最便宜的房间,刚准备熄灯休息,便听到门外“噔噔噔”传来急促上楼梯的声音。

没等我起身,房间木门就被一脚踹开,门栓断成两半,滚到我脚边。

我一跃而起,再揉了揉眼睛:【小...小姐?!】

此时,沈嫣穿着一身绿色衣裙,怒气冲冲瞪着我,身后跟着两个精壮小厮,堵在我的房门口。

【好你个陈越!胆子越来越大了,竟敢不跟我说一声就私自离开。】

【我让丫鬟跟你说了。何况...】

何况是你让我护送到渝州便自行离开的。

我不敢不听。

沈嫣气得原地跺脚,眼圈通红,说道:

【我不管!反正你没亲口当面和我说,就算不告而别。嘴上说会一直保护我,结果呢!留我一个人在这渝州,你...你当真是个言而无信的!】

此时,客栈二楼楼梯围满了探头探脑看热闹的客人。

【长得这么美的小娘子,也来捉人啊。】

【你瞅瞅,人家一看就是一对小夫妻,正离家出走闹别扭呢。】

【嘿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从来只见过夫人发脾气的,还没见过哪家男人闹离家出走这套呢。】

当了小半辈子奴才,还是头回生出一丝羞耻感。

我涨红着脸,连忙起身穿鞋,说道:【是我错了,小姐,你别生气。】

【现在!立刻!马上,跟我回去!】

我挠挠头,为难道:【不成,我得送完这趟货,签了契书的,不能反悔。】

小姐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扔到我怀里,淡淡道:【解决好再来找我。】

结果,

我稀里糊涂地,又重新回到小姐院里,做上了看家护院的活计。

不仅如此,之后小姐又找到我屋里,说是之前的烧了,若是真心想继续留下,让我签新的卖身契。

我虽识字,但只能粗略看懂,没等我细看写的什么,小姐又一把抽出纸,飞快跑掉。

女承父业,小姐爹娘都是白手起家,做生意的能手。她自然也是个生意头脑极好的,也不知道哪里来的钱,或是傅公子给的。小姐用这笔钱,去置办采买,在渝州城开了一家丝绸铺子。

花样款式数不胜数,渝州雨期长,小姐研发出一种专门可以防细雨的羽纱面料,不仅防水轻薄,而且价格低廉,寻常百姓花几十个铜板便能买到。

很快,【烨记丝绸】便在渝州城打响了名号。

春去秋来,短短数月,铺子赚得盆满钵满,小姐转而又在渝州开了胭脂铺,点心茶楼等等。

院子从原来的二进二出小院,换到了现在的偌大园林。

搬家前,我曾问过小姐,需不需要知会傅家公子一声。

毕竟将来是要成婚的,不告诉公子一声便搬出去,于情于理都不妥当。

小姐正算着账,闻言,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了我一眼,幽幽道:【随你,你想去说便说吧。】

25

日子很快到了来年开春,傅言文依约而来,甚至把沈老爷也一并护送过来。

小姐抱着爹爹失声痛哭,我这才知道,沈老爷跟着李氏回到江南后,并没有得到妻子的好生善待,反而极尽苛责。

沈老爷忍辱咽下,待身子好转,便托人送信给小姐,将私攒的家产一并想方设法,全部转到她名下。

小姐带着老爷安置在渝州,促膝长谈好几晚。

某日清晨,我正扫着地,沈老爷朝我招手示意过去。

从头到脚仔仔细细打量我了一遍,带着质问口气:【你就是陈越?】

我低着头老实应下:【是,老爷。】

沈老爷清咳一声,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小姐出声打断,喊他去用早膳。

小姐成婚的日子愈加临近,府里张灯结彩十分热闹,我却相反,话越来越少,好几宿好几宿睡不着觉,日复一日,夜复一夜。

甚至大半夜摸到小姐屋檐顶上,盯着小姐窗户烛火从亮到灭,再到晨曦天光初现。

26

这日,小姐将我喊到屋里,说有事吩咐。

我进门第一眼,便看到小姐正试着成婚女子的珍珠花钿妆,

头戴珠钗金冠,步摇轻颤,云鬓红唇,绝美姿容令人见之神往。

【美吗?】

我看了一眼便不敢再看,忙低下头,低哑道:【美。】

【我要成婚了,叫你过来,是想问...】

小姐起身,缓步走到我身前,盯着我静静说道:

【你心中可有中意的女子,若是有,我必倾尽全力,去帮你寻来。】

我心颤了一下,抬头对视,小姐眼里满是期冀。

小姐嗓音柔滑,丝丝入耳:【只要你说,我便能做到。】

中意的女子,我有的。

只不过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静了片刻,

我低声回道:【没有。】

27

出嫁前夕,府里上下灯火通明。

我在院子里枯坐,从早坐到晚。

手中摩挲着小姐给的玉佩,一遍又一遍。

破屋相拥那晚,我恨不能将小姐紧紧抱在怀里,不顾挣扎,不顾哭喊,就按照日日夜夜梦里的那样,肆意妄为。

待今晚过后,小姐便是属于别人的。

我要眼睁睁看着她嫁人生子,从此云泥相隔,如天上繁星,任我再努力,也够不到她衣裙的一丝半角。

深夜,

院子人烟灯火渐渐熄灭。

小姐屋里的灯火也灭了。

我翻越房梁,轻手轻脚靠近小姐房间,朝着屋子吹了口白烟,静待片刻,便推门而入。

既然小姐都说我是个大胆的奴才,

那不妨,我就最后再任性妄为一次。

28

小姐躺在床上已经睡着了。

我跪在床边良久,咬咬牙,终于伸手触上小姐鬓发。

从眉眼抚到眼角,从眼角滑到鼻尖,再从鼻尖滑到唇。

指腹在上面流连许久,

我撑起身子,看着她,半晌凑了上去,替代手指,覆上了女子的唇。

没克制住,将毫无知觉的待嫁新娘紧紧抱在怀里,隐忍压抑道:

【小姐,别嫁!】

为什么?

为什么?

他傅言文只不过比我早认识小姐几年。

陪着小姐的是我,护着小姐的是我,既然傅言文可以,为什么我不可以?

【这可是你说的。】

冷不防,耳边响起小姐声音,我惊觉到一双胳膊也同样迎和反抱住我的脖子,

耳边气息柔软,

【我不嫁旁人,只嫁你,可好?】

我恍然大悟。

原来,

当初濒死一吻竟不是梦。

我松开小姐,看着她,问道:【为何?】

小姐摸着我的脸,含情脉脉:【傻子,我知你自觉身份卑微,配不上我。】

【我从不在乎什么身份门第,我只知护我爱我之人是你,怜我懂我之人是你,舍命救我之人亦是你。】

说着说着,小姐哽咽,锤着我胸口:【如若不这样逼你,你几时才肯将心里话说出。】

我深吸一口气,颤抖着声音道:

【还记得初次见小姐时,穿着一身淡绿色衣裳躺在榻上看书,从珠帘后遥遥望我一眼。我当时心里就在想,世上竟有如此好看的女子...】

【住嘴。】小姐面色殷红,连忙抬手欲捂住我的嘴。

我扒下她的手,认真道:【不,小姐,听我说完。】

【我从小便知人该知足,不能贪心。既然跟了好主子,那便该安分守己,不应肖想不属于自己的。可命运使然,打死我也没想到,后来种种,竟让我和小姐越来越近。】

【我时刻告诫自己,不能贪心,不能滋生妄念。可那些阴暗肮脏的念头越是压制,就越是要争相恐后冒出头。】

【沈家之祸,我心里是庆幸的。我庆幸自己终于有机会可以够到你了。】

小姐抿着唇,心情复杂:【你说这话,就不怕我生气。】

我摇摇头,轻笑道:【我更怕你不要我,毕竟第一面,你就曾说过平生最忌欺瞒。】

昔年一句话,我记到现在。

【我不是个好人,正如洪水之中,我可以为了活下去,杀掉任何阻碍我们的人。也可以三更半夜用迷药迷晕你,为所欲为。】

【你!】小姐的脸通红,又似生气又不似生气。

【小姐,最后再问一次。】我抓紧她的手,问道:【即便这般卑鄙如我,你还愿意嫁吗?】

【事到如今,我后悔也没用了。】小姐哼了一声,从枕头底下拿出一张纸,是我重新签的卖身契,仔细一看,更是一纸白纸黑字,堂堂正正的婚书。

【签了它,你便一生一世守着我,护着我。】

我笑了笑,微微起身,吻在了女子额头,郑重承诺:

【好。】

29【沈嫣视角】

我发现了,陈越是个傻子。

一开始只觉得这个少年可怜,像我早夭弟弟,多关照了些。

不曾想,是个有野心的,长大后竟对我生起几分男女心思。

娘亲早逝,为了在沈家不行差踏错,被李氏抓住把柄,我从小便养成识人观色,一副温良和善的本事。

实际上,只有我自己最清楚自己是个最自私自利的性子。

陈越自以为将心思藏得很好,殊不知,他如初生虎狼一般的侵略眼神,恨不能将我拆吃入腹。

因此我特地将他安置在院子里最远的地方,原想着等嫁到傅家,便寻个由头放他自由,不曾料到沈家日后会有触怒天威之祸。

言文哥哥虽说答应会护我,可是就凭他母亲敢背着他私自遣人来退婚,我就深知,和傅家这桩婚事是绝对不会成功的。

送我出城时又被其母借病不得以送我去渝州之由,轻易舍我而去,更确认了我的判断。

青梅竹马又如何,

娘亲为了生下弟弟,舍我而去。

爹爹为了传宗接代,另娶新人。

这世上,不会有谁肯为了我,舍弃一切,包括性命。

沈家出事后,我身边无人可用,只有陈越是个例外,肯跟着我。

我以为,他顶多是心存感激,爱慕我的姿容罢了。

可是后来,一路渝州之路坎坷重重,最后,他竟真的肯为我舍命。

不知不觉中,我竟也动了心。

呵呵,他果真是个傻子。

难道真以为我发烧烧得人事不知,不记得那晚相拥取暖之事。

我其实是故意装晕,借机试探他心意呢。

那晚,闭眼听他在我耳边魔怔念叨了整整一宿,什么疯言疯语都能说出口,骨节分明的手指更是在我锁骨衣襟处绕来绕去。

天知道,我忍得有多辛苦。

真是个不疯魔不成活的傻子。

沧州桥被困那刻,陈越伤势很重,几乎只剩下一口气。

这一刻,我慌了。

不行,他不能死,他死了,还有谁愿意舍命护我爱我一生。

我沈嫣此生想要的,便是这么一个偏执心狠,永远不计较得失,将我放在心里第一位的男人。

我咬破舌尖血,毅然决然凑上去将血渡给他喝下去。

哼,男人果然没一个老实的。

都快死了,还知道占我便宜,害我被救出来后,舌尖又肿又痛,好长时间都说不了话,不能见人。

醒来后,我第一时间和言文哥哥说清心意,拜托他寻找良医治好陈越。

傅言文虽优柔寡断,但品性良善,不会因为我改变心意,而对陈越有所迁怒。

没成想我闭门不见,竟让那个傻子误以为我不要他了。

幸好我得知消息,及时将人追回来。

后来,我曾寻找机会多次试探陈越心意,指望他开口。

可让人生气的是,他就是死鸭子嘴硬。

我堂堂沈家大小姐,怎么能这般急哄哄地,不顾颜面,主动让他求娶自己呢。

所以想了个损招,修书一封让言文哥哥来渝州,顺便将我爹爹从李氏那里安全接过来。假意准备成亲,逼得这个榆木脑袋不得不说。

事实证明,很有效。

不过,这件事引发的后果便是等我们真正成婚当晚,我遭了好大的罪。

臭男人只会用蛮劲儿,我哭啼啼地在他耳边软声求饶好一会,才使得他对我温柔些许。

唉,自己看中的男人,来日方长,只能慢慢教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