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我的娘子,是我自己养大的
发布时间:2025-05-18 14:18 浏览量:5
1
苏氏女再度回来,已然过了十年之久。
锦初十年前见过这位邻家的苏氏小女,二八年华,娇俏可人,早早就许了那织布纺的小公子,理当是段人人称赞的佳话。
然而,十年前,苏氏女入山摘采草药,就再也未曾回来过,苏家派人遍寻山中每个角落,都未曾找到苏氏女的身影。
所有人都说,苏氏小女被山中精怪迷了心神,已然入了另一个空渺之境去了,得她自己醒悟,才能寻到山下路径。
如今,苏氏女历经十年之久才从山中归来。
染布坊的小公子已然迎娶他人,儿女双全,苏家父母已老态显露,而十年前尚是个孩童的锦初,也早就落得亭亭玉立。
苏氏女依然面容如初,穿着入山时的新衣裙,身后背着采有草药的竹篓,无一物作旧,与十年之前并无二致,好似时间在她身上未作任何停留。
苏氏女是这般对众人说的:“妾在山中采药时,遇到一位美郎君,妾从未见过如郎君这般风光霁月之人,郎君笑如昙花乍现,动如风吹蒲柳,面若敷粉,唇似涂脂,顾盼间,眉梢眼角风韵天成。妾一时看痴了去,待再醒来,已不知今夕何夕。山中无年岁,妾追随着郎君的身影不过数个时辰,山外却早已过了十年。”
众人称奇,百年来一直都有女子入山为精怪所迷的传说,所有人都以为这仅仅是个传说而已。
锦初听得这一奇事,却不足为怪。
如此的美郎君,她亦曾见过。
在一个又一个暮色渐浓的飘渺梦中,青色衣衫飘忽闪过,不知又迷乱了哪家娘子的心神?
是夜,锦初入山,提着一盏纸糊的绘有琼花的灯笼,灯影幽幽,树影重重,山中之路曲折蜿蜒,一时间大雾弥漫,氤氲了眼前的朦朦景色。
待浓雾渐散,眼前已然亮如白昼,倾国之姿的青衣郎君倚靠在不远处的树梢上,赤足披发,眉目一片慵懒凄迷,撑着头伸手朝锦初勾了勾手:“山中岁月冗长孤寂,我与小娘子有些机缘,因而托梦给小娘子,引小娘子入山容我问上几句话。”
“郎君有何想问?”锦初并不畏惧青衣郎君,心有所感,油然而生一股亲近之意,于是提着灯盏上前,坐在了青衣郎君所靠的树下。
“小娘子可曾读过书,可通旧年史集?”
“幼时家父为小女子寻过教书先生,年幼懵懂读过几年书,经书典籍略懂些许,然而旧年史事浩如烟海,改朝换代不计其数,不知郎君要问哪朝事?”
“正始十年的雪……可曾停歇?”
“正始是魏齐王曹芳的年号,距现世已有百年之久,小女子不知正始十年是否雪落。只知,若正始十年真的大雪绵延,那年的雪也早该停歇在百年之前。”
2
青衣郎君撑起身子,一头墨发垂下,扫的锦初脸颊微痒。
眼前青影闪过,郎君已然坐在了锦初身边:“小娘子对历史轶闻可感兴趣,我今日心情甚好,给小娘子讲上一个故事,小娘子愿听否?”
冷香阵阵传来,锦初心神恍惚,心下觉得这是山中精怪迷惑生人的把戏。
既已被妖精迷惑了心神,又如何能从中脱身呢?
“我今日要讲的故事,久远到百年前的魏国,那故事的主角是曹公曹孟德的养子何晏。”郎君在她耳边开口,呵气如兰,声音空渺。
“何晏啊,史书中对他不过寥寥数笔,那傅粉何郎空留一副引人遐想的好相貌,所与后世的大多是荒唐污名尔尔。”锦初顺口接到,额头却倏忽被敲了一记,锦初吃痛,恨恨盯着青衣郎君。
青衣郎君低笑,顺势倚在锦初身上,葱白的玉指抚过锦初长发:“史书所写都是后人所杜撰,盖棺以后,真假难辨,待我来给小娘子恢复这故事的原貌。”
“那何晏啊,的的确确是个美郎君……”
何晏性顽劣,美姿容,年幼丧父,母亲尹氏早早成了曹操妾室。
尹氏嫁给曹操那会,粉雕玉琢的小何晏自认为母亲被曹家的权势迷了双眼,拽着母亲的红嫁衣的裙摆哭的凄惨,想借此让尹氏幡然醒悟。
不想被曹家的粗鲁大汉给抱起扛在肩上一同带去了曹家。
后来,七岁的何晏在曹家的地上画了方框将自己困在其中,见人就说此乃何氏之庐也。
曹操得知了,又将何晏给送还何家。
何家的叔伯问他:“为何不愿待在曹家?”
“曹操欺我母亲,诓骗幼童,我自是不会认此等奸诈小人为父。”何晏说的头头是道。
“可曹操是权势最高之人,你若去了曹家,那就是权势最高之人的儿子。”
何晏依旧摇头。
“孺子不可教也。”叔伯道他是个傻的。
何晏喜欢在山中读书,伴着溪水潺潺,树影葱茏。
深山中有株琼花树,何晏就靠在树下伴着琼花。
忽一日,何晏入了山林深处,迷了归去路途。
依稀间,前方出现一个头戴琼花的小娘子,白色罗裙,眸如新月,小娘子缓步上前,所过之处,花香环绕。
“奴来寻郎君,助郎君回归正途。”小娘子语声娇柔,空灵飘渺。
“娘子非人焉?”何晏问。
“奴受战乱波及而死,死后得以寄身琼花树中数十年,数月前,有樵夫想砍伐奴寄身之树,幸得郎君相阻,奴才不至于魂飞魄散。”小娘子笑语宴宴,继而转身在前方带路,助何晏走出山中迷障。
待眨眼一瞬,前路明晰,而带路的小娘子早已不见踪影。何晏心中空落,遗憾未曾问上一句小娘子的名姓。
3
何晏被那琼花娘子给迷了心神。
自是日日去琼花树下寻她,然而,一年过去,那琼花娘子再未出现。
直至琼花树枯萎。
适闻曹操有一女出生,杜氏夫人生下她时,府中琼花争相开放,因而,此女起名为曹琼。
何晏七岁离曹家,在曹琼四岁那年,亦是他十二岁时又入了曹家。
他再入曹府时,对曹操言:“我亲父已死,母又再嫁,何氏子不过一个空头虚名,然,人不可忘家族血脉,亦无法忘本,晏不愿改姓,但晏此后便是您的儿子。”
世人皆说何晏再入曹家不过是想通了其中利害关系,只为求名求全,求无双富贵。
只有何晏知道,此去是为寻一个幼时懵懂无知的旖旎旧梦。
杜氏夫人亦是二嫁,带着一子秦朗,那秦朗木讷少言,与何晏同为曹操养子,性格却是天差地别。
何晏锦衣玉食加身,顶着曹操养子的名义恣意玩乐,挥霍无度,享尽锦绣荣华,抛却了清高自持,何晏聪颖秀美,又惯会谄媚讨好,虽为他人所不屑,却深得曹操喜爱。
何晏第一次见曹琼,是在曹操家宴上,穿着一身黄色罩纱的齐胸襦裙,小小的一个粉面人儿,神色却恹恹。
这金乡公主喜珠钗,喜脂粉,喜一切红尘之中的俗物,本想在鬓上插满珠钗,却被杜氏斥责此乃浅薄粗俗之人才会有的想法。
曹琼喜欢俗物,不过因为俗物至美,因而当她瞧见何晏这样一个青衣玉面的美郎君后,自然也被迷了心神。
何晏看着粉面人儿一步一步向他走来,把他扑了个满怀:“美郎君,可愿当本公主的侍从?”
“小娘子既有如此志向,我定然会依着小娘子心愿行事。”何晏将曹琼抱起,如是开口。
他理应唤曹琼一声妹妹,却大底不愿跟从这世俗之礼。
众人知晓何晏放荡无礼,对这一幕没有任何惊异,那杜氏夫人却生怕何晏将曹琼给教坏,慌乱上前将曹琼接回自己怀里,面上带了假笑:“琼儿,不得无礼,这是你的兄长。”
何晏与他的琼花娘子再次见面,恰恰隔了两世,二人从幼童与女鬼的身份倏忽间转为了兄妹。
曹琼一眼认定了他,一如四年前何晏一眼认定了那琼花娘子。
世间缘分,不过是轮回后的又一番相见。
后来,那曹琼闹着要找她的美郎君兄长,被杜氏给禁了足,哭成了一个泪娃娃。
而何晏在院外小径上柳树下置了一方软塌,一手持书一手支头在树下纳凉。
那是秦朗的必经之路,一日黑衣少年从何晏面前走过,何晏于是起身唤了句:呆子。
秦朗不理他,目不斜视的从他面前走过,何晏只得起身拦住了秦朗:“我与兄同为父亲养子,兄怎生如此不给我颜面?”
“弟何时唤的为兄?”秦朗装傻。
何晏暗骂他脑袋是榆木做的,面上神色不变,“我与兄长做个交易如何?”
4
何晏的交易,换来的是粉面人儿曹琼。
秦朗与曹琼是同母异父的兄妹,母亲同为杜氏。
再加上秦朗自幼习武,是个实实在在的武痴,何晏虽不会武,却能对兵法分析的头头是道。
每日里,何晏给秦朗讲上一个时辰兵法,秦朗就得将曹琼送来供何晏逗乐。
秦朗将曹琼给抱来轻而易举,于是小小公主成了何晏的常客。
何晏不让曹琼唤他兄长,只让曹琼唤他郎君,而他的小娘子曹琼早已被美色迷惑了心神,在一个又一个日暮黄昏之时跑来,一声声的何郎叫的甚为欢喜。
“何郎,我这新珠钗可好看?”
“好看的紧,却不及我之束发玉簪来的气质出尘。”
“何郎,我这身新衣裙穿着可觉美哉?”
“美则美矣,却不及我之广袖长袍衬的我翩然如仙。”
“何郎,你说说我生的可好看?”
“小娘子如花似玉,容貌秀美,除了我,他人莫能及你万分。”
曹琼于是有了这样一个认识,这世间之人容貌无人能及何郎,而除何郎外的人,容貌又无人能及她。
曹琼十岁那年开始学丹青,她誓要将何郎的美尽数画出来,何晏彼时将及弱冠,风华更盛当年。
小小人儿学画数月就开始画何晏,如何画都无法画出何晏半分风采。
那日风过柳梢,微风过处,琼花香数里可闻。
初初睡醒的青衣郎君将覆在面上的书拿了开来,瞧着不远处伏在石桌上埋头苦画的小娘子,自是觉得好笑。
放轻脚步上前,便瞅见那画纸上贼眉鼠眼,嘴歪鼻斜的人,于是捏着嗓子问:“公主在画谁?”
“我在画何郎。”曹琼皱着眉,瞧着越画越丑的心上人自然懊恼。
而何晏当即就黑了脸色,将曹琼一把抱了起来,在曹琼惊叫声中,何晏痛心疾首:“小娘子,你竟说此等污秽之人画的是郎君我?”
“我的容貌算不上惊为天人,却也如仙如玉,倾国倾城,小娘子竟将我画成此等模样,可真真伤郎君的心。”
何晏因为一幅画,收了曹琼的所有画纸,兀自赌气赌了数日。
曹琼愁眉苦脸,哄了何晏多日,才让何晏消气。
于是,何晏没多久就给曹琼画了幅画,琼花相伴,画中美人清丽脱俗,白色衣裙恍然如仙人。
眉眼与曹琼近似,然芳华正盛,非此时区区十岁的曹琼可相比的。
“何郎画的是我?”曹琼眸中含泪,深觉何晏在诓骗她。
“小娘子瞧这眉眼神韵,瞧这琼花委地,我所画,又如何不是你?”何晏笑,指腹抚过画上娇娘子的脸,“看我待小娘子如何真心,小娘子所画又如何轻视我的美貌。”
然而,那幅画的确倾注了千万分的真心,可又是于谁而言的真心?
琼花娘子?
还是他如珠如宝的小娘子曹琼?
其实他所画之画与曹琼所画之画本质也并无不同,一个倾注真心于虚幻浮影,另一个倾注真心却难及风华一二。
不过都是痴人罢了。
5
何晏一直未曾娶妻。
曹操想与他安排婚事,都被推脱拒绝。
何晏又素来行事轻挑,忽略礼数,便也随何晏而去了。
曹琼的及笄之年,已然出落得愈发窈窕。
前来求娶曹琼的人亦是不计其数。
曹琼与何晏相交也早已被杜氏瞧出端倪,小女年岁已增,而何晏虽轻挑却从未做过任何越线之事,劝说无用后,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如今曹琼已到嫁为人妇的年纪,自然让曹操早日里将曹琼嫁出,免得在闺阁之内与何晏胡闹。
曹琼去找何晏时,何晏正与友人在外走马游玩。
于是曹琼从日出等到日落,从日落等到月升,浮花月影靡靡,曹琼坐在池边,衣摆垂下被池水浸湿,始终没人打破这场寂静。
何晏回来时,肩头尚有落花,身上尚有清淡酒香:“小娘子,怎生坐在这?”
“我就要嫁人了。”曹琼恼恨他在此时依旧荒唐玩乐。
何晏进屋取了披风为曹琼披上,弯下身来为曹琼系着带子,乌羽般的长发遮住了何晏的脸:“阿琼,相信我,你会嫁给这世上最好的男子,他会对你千般万般的好,将所有最珍贵的都捧到你面前。”
他叫她阿琼,此生难得一次的称呼,却在此情此景。
曹琼低头,夜色掩盖了那一闪而过的泪光,再抬头时强扯出一丝苦笑:“我明白了。”
她说完转身,泪水已迷蒙了双眼,她提着裙摆如一只飞燕般跑出了这华丽囚笼。
困住她所有欢喜忧愁的囚笼。
后来的曹琼想,要是那次,她真的就这么逃出去了,是否半生的苦乐都不会再心系一人?
魏王曹操为曹琼选婿,一时间所有惊才艳艳的好儿郎皆聚魏王府,只为娶金乡公主,求荣宠富贵。
曹琼那时隐与帷幕后,透过朦胧不清的轻纱看着那些男子为着她比文斗诗,意气风发,心中并无波澜。
彼时,场上出现了一个没有道出名姓的青衣郎君,虽头戴帷帽,气度风华却冠绝无双,那郎君诗文歌赋,政史兵法皆胜人一筹。
若不问家世,定然是驸马的不二人选。
曹操问其家世,那郎君却对着帷幕后的曹琼道:“在场众人中,他人才华难与我相比,风华又难及我半分,在公主心中,可是这世上最好的夫婿人选?”
曹琼点头的同时,青衣郎君亦将帷帽拿了下来。
春风吹起郎君乌发,郎君敛眸挑眉,嘴角擒了三分笑意,潇洒诱人,一时间,在场众人似乎皆黯然失色。
那青衣郎君赫然就是何晏。
“晏说了,定然会让公主嫁与这世间最好的男子,晏未曾妄言。”
6
何晏娶曹琼那日,最美的郎君娶了那最华贵的公主,自是破了那么多豆蔻少女的旖旎情思,也破了那么多少年才俊的富贵荣华梦。
最初的这场婚事,本为一场佳话。
少年夫妻牵着红绸在锣鼓声声中拜了天地,自此一生不相离。
花烛映照下,郎君挑起了美娇娘面上红绸,笑容艳艳如妖,早就令美娇娘心跳如擂鼓。
美娇娘声音清晰绵软:“何郎,今日我嫁你,我便是你的妻子,你要如你所说那样,只待我一人千般万般好,不论罹难,倾覆,亦或是生死阻隔……”
“不论罹难,倾覆,亦或是生死相隔,待卿如故。”何晏打断了小妻子的话,笑道。
曹琼为人妇后仍旧一副少女心性,没了杜氏的束缚,春日踏青,夏日采荷,秋日摇落了满树桂花,冬日温酒煮茶静看雪落。
何晏纵容她,有时甚至与她一同玩闹。
建安二十五年,曹操死在洛阳,曹丕登基取代了汉朝,自立为帝。
曹琼穿着一身白色孝服,脸埋在何晏怀中,哭的隐忍而晦涩,窗外灰蒙蒙下着细雨,何晏沉默许久,抚摸着妻子鸦羽般的长发,说出话时声音已嘶哑:“阿琼,以后没人再庇护我们了。”
何晏便是从那时开始,召了大量女子,伪造驸马府夜夜笙歌的假象。
曹丕从来都瞧不起何晏,曾一度当着众人的面斥他为假子,因而没有授予何晏任何官职。
顾影自怜,整日醉酒披发,召歌姬舞女入府,总装作一副满腔志气却终不得赏识的荒唐模样。
彼时,众女在外起舞吹箫,何晏则在里屋披着一袭外袍靠在曹琼肩上,长发垂落,眯着惺忪双眸。
有一歌女便于此时闯入内屋,直直朝何晏处跪下,眉眼娇柔,楚楚动人,她朱唇轻启,声音柔媚:“奴爱慕郎君许久,奈何身份悬殊不得近郎君身侧,如今入了郎君府中,郎君定要留下奴,奴自当尽心尽力伺候郎君与公主。”
何晏起身,长发垂至脚踝,只站在那笑着:“你若真想伺候,就留下来吧。”
这时换曹琼傻了眼,而何晏却接着道:“我并不喜歌舞,只是请人奏给公主听的罢了,府中有一处花圃正缺花匠,你不若就弃了这副嗓子,去侍弄花草度日。”
那歌女大惊失色,被带下去时凄凄艾艾,泪雨涟涟,曹琼佯装生气,瞪了何晏一眼:“我差点以为你真要将她留下来做妾室。”
烛火微光下,何晏开了窗子,看着窗外星辰熠熠,忽道:“娘子,你该去找你母亲哭诉晏的恶行了。”
曹琼第二日就哭着入了宫,对着曹丕以及生母杜氏哭诉何晏恶行,说何晏昨日收了一歌女入府。
杜氏心疼她,而曹丕更斥责何晏虚浮嚣张,自此何晏与朝堂再未有任何牵连。
“何晏的所有皆是伪装?因而骗过了史官,也骗过了皇帝。可他避世之心如此坚定,到头来又缘何因谋反被诛三族,落得如此凄凉下场?”锦初听到这,终于忍不住开口。
青衣郎君笑容清亮中带了不可言说的悲意,他低头抚摸着锦初手中的琼花灯笼,远山眉微微拧起,似是笼上了如何都消散不开的烟雨:“何晏最初是伪装,后来一切成真,又何谈无辜?身在皇家,谁都无法幸免,谁也无法逃脱。”
7
黄初七年,曹丕病重。
何晏荒唐之名传了整整七年,外界都可怜那金乡公主嫁给如此荒淫之人。
何晏虽遭人厌恶唾弃,但也带动一时风气,引的众王孙贵族纷纷效仿。
秦朗曾在黄初元年时与何晏夫妇二人辞别,何晏亭中设宴,那时正逢雪落。
酒正酣时,何晏忽而笑开,赤足走入雪中,指着这天地浩浩:“这大雪可否洗净世间所有罪恶,可否还世间真正清明平和?”
他瞧着何晏青衣批发,面色微红的醉酒模样,不由叹息:“大雪没办法洗净,唯一能做的只有粉饰太平。我与君都是局中人,我欲走出洛阳,赏山水风物,君困守此处,伪装混沌度日,可我们的身份注定只能成为政客手中的棋子。”
七年倏忽而过,秦朗在外七年,何晏也顶着虚浮之名,陪着曹琼相守七年。
七年后,曹丕病重之时,有一灰衣道人入了何府。
何晏在曹琼年幼时曾为曹琼画过一幅画,偏偏画的是个年轻女子,还戏称这是曹琼长大后的模样。
如今曹琼已为人妇,褪去一身稚气,除了那神韵之外,竟看不出丝毫画中影子。
曹琼后来无意中翻出那幅画,曾问过何晏。
何晏那时不过置之一笑,将画抛在一边:“此乃旧时玩笑之作,晏曾在梦中见过幼时的娘子,亲眼看着娘子从垂髫小儿变成了妙龄少女,晏当初所画便是晏多年前所梦娘子长成后的模样。却不想,娘子长成后与当年晏所画大相径庭。”
如今那灰衣道人在何晏入府时拦住了何晏的车撵,如疯子般大笑,被小厮拖走时嘴里尚在叫嚷:“何驸马,半生陷于富贵门,半生沉浸荣华梦,到头来,陷于囹圄之时,驸马可记得多年前所遇的寄身琼花中的一丝芳魂?”
何晏于是制止了小厮,将灰衣道人请入府中一叙。
待屋中烛火通明时,灰衣道人深一脚浅一脚离开,末了还同何晏道:“世间诸多事,冥冥中早注定了结局,我与驸马有一二缘分,才与驸马道出这天机。”
那一夜长如永昼,曹琼来寻何晏时,何晏酒醉,伏在案上,那案边正是何晏多年前为曹琼画的画。
“何郎?”曹琼在他身侧唤他。
何晏缓缓挣开迷蒙双眼,缓缓撑着案几起身,就这么看着曹琼,许久,久到曹琼以为他这一生可能都无法移开双眼。
他忽而将案上一切尽数拂于地上,砚台翻落,青釉坠地,发出刺耳响声,划破寂静夜空。
曹琼退后惊呼,却被何晏给拽住胳膊,何晏看着她疯魔了般,大笑大哭,浑然不知今夕何夕。
待他终于没了力气,终于倚着墙缓缓坐于冰凉地上:“你不是她,竟不是她……”
说到最后却是顿住,借此压抑那愈发明显的哽咽之声。
曹琼想上前将他拉起,却被他狠狠推开,何晏看着她,眼神是从未有过的冰冷陌生,他只说了两个字:“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