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府被抄时,我那高贵的嫡母在牢里吞了发钗上的金珠,一共六颗

发布时间:2025-06-19 09:58  浏览量:1

何府倾覆那日,我父亲中书令何松与三位嫡兄皆遭剥皮实草之刑。我那出身名门的嫡母在囚牢中吞下发钗上的六粒金珠,狱卒们却如恶鬼缠身,掌掴掐喉轮番施虐,硬生生将她从鬼门关拽回。待她嘴角血肉模糊时,终是与其他何家女眷一般,或被流放苦寒之地,或沦为官妓任人买卖。

何家男丁尽数伏诛,老弱妇孺多被发配边疆,唯余年轻女眷尚存几分姿色者,或待价而沽,或充作军妓。彼时我与五位胞姐、四位幼妹,连同十数位堂姐妹,皆被粗布麻衣裹身,立于祁庄所的拍卖高台之上。

能踏足官办人市者,非富即贵。我的六姐被延尉府买走,听闻买主是年逾花甲的张延尉,其府中姬妾已逾十数。更令我胆寒的是,年仅十二的堂妹竟被吴郡王府世子相中,这位素有暴戾之名的纨绔子弟,后宅冤魂早已不计其数。

曾几何时,何家门庭若市,我暗自期盼那个叫张漾的寒门书生能来相救。他虽家徒四壁,却才学出众,秋闱得中副榜贡生时,父亲曾赞其前途无量。为示笼络,父亲将我这不受宠的庶女许配于他。那日相见,他耳尖泛红的模样,分明是动了真心。

九姐何臻亦在等候,她等的是五皇子殿下。这位京城才女素有盛名,箜篌绝技更令多少王孙公子倾倒。若何家未遭此劫,她本该是皇子妃的不二人选。

然命运弄人,我与九姐皆未等来救赎。当台下有人提及九姐名讳时,我瞥见她身价最高,只因她曾是何家最受宠的嫡幼女。京城首富李公子欲购她赠予表兄为妾,只因那位表兄成婚四载尚无子嗣。

"我九姐自幼体弱,恐难承孕育之责。"我忽然开口,"妾身虽不及九姐才貌,却身强体健,最宜开枝散叶。"此言一出,李公子果然展颜。我低声劝九姐:"留得青山在,莫做无谓挣扎。"

谁料她竟勃然大怒,当众斥我辱没门楣,更以头抢柱血溅当场。待她苏醒时,拍卖早已结束,五皇子终未现身,她终被送往军妓营。

而我已身在李府。沐浴更衣后,我被抬入雕花轿辇,送往长宁侯府。更深露重时,侯爷沈嘉元踏月而来。他身形颀长,鼻梁挺拔,薄唇紧抿,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寒意。红绡帐暖中,他始终缄默,唯熄灭最后一盏烛火时,指尖掠过我颤抖的唇瓣。

次日晨起,我拖着酸痛身躯跪拜正室秦氏。这位侯府主母容颜绝世,却如寒冰雕就。因何家败落,我如今不过是贱籍婢妾,在她面前连坐的资格都没有。

白日里,我是秦氏的贴身侍女,捶腿奉茶不敢稍怠;入夜后,我又化作沈嘉元的玩物。他似极厌恶声响,每回承欢都令我噤若寒蝉。事后更不许我留宿榻间,纵使筋骨欲裂,仍要强撑着穿戴整齐,跪候差遣。

我这才知晓,沈嘉元与秦氏成婚四载无嗣,实因秦氏善妒,早年便害死了与她同嫁侯府的庶妹。而李公子送我来此,不过是应老夫人所求,为侯府绵延子嗣。

为讨侯爷欢心,我使尽浑身解数。当他提及我九岁幼弟何赢被流放边疆时,我终是跪地哀求。"令弟初到苦寒之地便染重疾,若非本侯差人照料,早已魂归黄泉。"他摩挲着我腕间淤青,"只要你安分守己,姐弟团聚未必不可期。"

我伏在他脚边,看锦袍下摆绣着的云纹在眼前晃动。这深宅大院里,哪个女子不是提线木偶?九姐至死不悟的贞洁牌坊,在生存面前何其可笑。犹记冬日炭火被克扣时,生母杨姨娘搂着我与弟弟取暖;记起九姐施舍的旧袄子,记起被嫡姐们遗弃在荒野的恐惧。

如今我身陷侯府,每夜望着帐顶流苏,耳边似总回响着弟弟的童言:"阿姊,待我考取功名,定护你与阿娘周全。"可他尚在千里之外的风雪中跋涉,而我,连自身命运都难掌控。

我是沈府里最卑微的侍妾,连正经妾室名分都无,只因生母出身教坊司。府里倒也给我配了个使唤丫头,唤作林茵,十五岁年纪,原是官宦人家没落后发卖的家生奴婢。

说来也是造化弄人,同为贱籍女子,她却比我活得体面许多。不必像我这般,既要承欢主君榻上,又要日日去正房夫人跟前立规矩。我对这丫头掏心掏肺,偏她藏着不该有的心思,竟学着我那九姐姐何臻的痴心妄想,妄图攀上沈嘉元这根高枝。

每回老嬷嬷来传话让我侍寝,这丫头便如临大敌。她总让我穿着素淡的青色褙子,自己却偏要挑件粉霞色衫子,发间簪着朵新鲜绢花。我不过戴支白玉钗,她倒好,偏要多插支金镶玉的蝶恋花簪。当我是傻子不成?可念着她眉眼清秀,我又存着私心——沈嘉元在床笫之间向来勇猛,常折腾我到三更半夜,若能分些雨露与她,倒能让我喘口气。

白日里我要顶着烈日去正院站规矩,秦氏那双丹凤眼总像淬了毒,但凡知晓我昨夜侍寝,今日的规矩便要重上三分。偏生林茵这蠢丫头,真当秦氏是请她去品茗谈心的?

那夜云雨初歇,沈嘉元照例去净房梳洗,我照旧跪在床边侍奉。往日都是训练有素的丫鬟奉茶,今儿却换了林茵。暖帐里飘着龙涎香,沈嘉元披着雪色中衣,眉眼如刀刻般冷峻。

"爷,您请用茶。"林茵声音抖得像风中落叶,粉面含春地偷觑着主君。指尖状似无意地擦过他手背,霞色衣衫衬得她面若桃花。可沈嘉元连眼皮都没抬,啜了口茶便挥手让我们退下。

这丫头竟还不死心,日日对着铜镜练习奉茶时的眼神角度。直到那日,我正伏在沈嘉元胸口平复喘息,他修长手指绕着我发梢把玩,帐外忽然响起林茵的声音:"爷,您歇歇罢。"

沈嘉元抚我耳垂的手蓦地顿住,我分明看见他眼底泛起寒芒。"你调教的丫鬟,倒与你一般大胆。"他掐着我下巴冷笑。我咬着唇瓣弱声道:"主君龙精虎猛,多个人侍奉也是好的。"

翌日我便失了宠。新来的丫鬟叫潘潘,生得五大三粗,连沏茶都能打翻茶盏。林茵倒成了新宠,接连两夜被召去侍寝。我乐得清闲几日,可转念想起九岁的弟弟阿赢,顿觉如坠冰窟——若我失了倚仗,那孩子还在工地上搬石筑城呢!

夜夜惊梦,总见阿赢蜷在冰天雪地里,瘦得肋骨根根分明。我猛然惊醒,冷汗浸透罗衫。沈嘉元可以有三宫六院,我却只能吊死在这棵树上。

半月后主君终于传召,我使出浑身解数。杨姨娘曾是教坊司头牌,我自幼耳濡目染,琵琶歌舞样样精通,更在母亲妆奁里见过那些避火图。此刻媚眼如丝地缠着沈嘉元,看他眼底泛起猩红。

云雨方歇,我如藤蔓般攀附着他。"主君,妾身知错了。"我指尖在他胸口画着圈,抬眸时恰见烛火在他瞳仁里跳跃。

"错在何处?"他漫不经心把玩我发丝。

"这些日子没有主君疼爱,妾身茶饭不思,连月事都紊乱了。"我贴着他耳畔呢喃,"妾身愿为主君诞育子嗣,便是即刻死了也甘愿。"

沈嘉元终是动容,翻身将我压在锦被之上,唇瓣落在我眉心。"小妖精,只要你安分守己,我怎舍得让你死?"

我勾着嘴角想,这世间男子啊,总爱说些哄人的甜言蜜语。

三个月转瞬即逝,我与茵茵竟都未能怀上沈嘉元的孩子。

秦氏又恼又恨,将满腔怒火尽数倾泻在我身上。说来也是无奈,相较茵茵而言,我与沈嘉元在床笫间更为契合,他最常翻的仍是我的绿头牌。

这日我在秦氏院中立了三个时辰的规矩,烈日当空晒得人头晕目眩。秦氏总爱用这法子磋磨人,从最初站得双腿打颤,到如今我已能挺直腰杆保持标准仪态,甚至晒出了蜜色肌肤。沈嘉元尤为喜爱这般健康色泽,有回当着众人的面赞我别具风情。

自那日后秦氏便换了罚我的法子,改令手抄《金刚经》。这可真真要了我的命,最惧怕的便是舞文弄墨。可我又怎敢忤逆当家主母?她掌着府中妾室生杀大权,连呼吸都需看其脸色。

前些时日沈嘉元透露,已托人将我胞弟阿赢送去边关军营。阿赢本是罪奴身份,如今在戚将军麾下军师帐中当个书童,若得机遇立下军功,或许能洗去贱籍。我闻讯喜极而泣,当夜在枕席间极尽谄媚之能事。

"将军英勇神武,妾身离不开您分毫,求您永远别抛下妾身可好?您就是妾身的全世界。"

"妾身要为将军生儿育女,生一窝小将军,永远侍奉在您身侧。"

这些甜腻话术果然奏效,沈嘉元待我愈发温柔。这日秦氏又罚我抄经时,我正抓耳挠腮与侍女潘潘合计对策,忽见沈嘉元踱进院中。

不知何时起,他闲暇时总会绕道来我院中瞧上一眼。此刻他翻看着我歪歪扭扭的簪花小楷,嘴角不自然地抽了抽:"别写了,明日随我去西田营巡查。"

我怯生生提醒:"这是夫人吩咐的功课。"

他漫不经心拂了拂衣袖:"收拾细软,此行需在外驻留数日。"

我险些喜极而泣。

前往西田营途中,沈嘉元见我蜷在马车里皱眉,竟命人牵来他的乌骓宝马,将我打横抱上马背。他身上松香气息萦绕鼻尖,我偷偷打量那坚毅下颌线条,马背颠簸得臀部生疼也不敢出声。

西田营乃军户驻地,沈嘉元驾临引得众官员如见亲人般殷勤,然我分明察觉到他们眼底深藏的敬畏。长宁侯府世代簪缨,祖上出过两位皇后、三位三朝元老,沈嘉元如今身居要职,宫中贵人无不给他三分薄面。

众目睽睽之下被他抱下马时,官员女眷们立时将我围作一团,左一句"夫人"右一句"贵妾"簇拥着请进内宅。这要叫秦氏知晓,怕是要揭了我的皮。

她们待我极尽逢迎之能事,热络得令人如坐针毡。我唯恐言辞有失连累沈嘉元,始终垂眸作谦卑状。待酒过三巡,众人渐渐卸下防备。

有位机敏官眷见我面露倦色,忙张罗着要唤艺伎抚琴。我忽然想起九姐,朝廷在边关设有三处军妓营,西田营恰有其一,不知她是否在此受苦?

心念电转间,我已脱口问道:"可有擅箜篌的艺伎?"

九姐当年一袭素纱,怀抱箜篌跪坐抚弦,绝色容颜令五皇子倾心不已。众人先道没有,继而提及赤羽军营倒有位色艺双绝的营妓,深得曹将军宠爱。

"不过是个玩物罢了,"有位夫人掩唇轻笑,"若有同僚开口,曹将军向来慷慨得很。"

席间又说起今科状元张漾,言其面如敷粉,才貌双全,引得几位公主争相下嫁。我执杯的手骤然收紧——

此人我曾有过一面之缘。何家尚未来得及将我这个庶女指给他时,他因寻我二哥误入后院夹道。彼时我正提着木桶去浣衣,见他探头探脑,疑是登徒子便兜头泼去一桶井水。

他转身时,我们皆怔住了。虽布衣荆钗,却难掩清华气度,尤其那双眸子清亮如星。我容色亦不差,否则他怎会红了脸,湿漉漉地朝我作揖:"十一小姐安好?"

我故作镇定:"公子认得我?"

他抿唇从怀中掏出块玉佩:"此乃家母遗物,嘱咐交予未来发妻。"

我纵使脸皮厚如城墙,此刻也烧得慌,匆匆丢下句"待过门再给不迟"便逃也似的离去。

物是人非事事休,未语泪先流。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我暗叹一声,因着沈嘉元醉归,忙收敛心神前去侍奉。

帐内烛火摇曳,沈嘉元满身酒气。我为他解衣时,他忽然捏住我下颌,目光灼灼逼视:"十一娘,你当真欢喜?"

我忙不迭点头,顺势环住他精壮腰身:"能伴将军左右,妾身三生有幸,此生此世都爱慕着您。"

往日百试不爽的甜言蜜语,今日却似失了效力。他眸色幽深,冷笑着甩开我:"虚伪。"

我僵在原地,看他自顾自宽衣上榻。片刻慌乱后,我复又堆起谄媚笑靥,掀开锦被钻进他怀中:"将军明鉴,妾身句句肺腑。愿为您赴汤蹈火,生是您的人,死是您的鬼。"

他再次将我推开。我咬咬牙,泪珠儿簌簌而落,湿了满襟:"将军——"

这回他未再拒绝。当我泪水浸透他中衣时,他忽将我揽进怀中,温热掌心轻抚我后背。我听见他胸腔深处传来悠长叹息,像是要把满腔郁结都吐尽。

这一局,终究是我赢了。

归途遇刺那日,我正蜷在马车里打盹。车外忽然炸开潘潘的惊呼,车身猛地倾斜,金铁交击声刺破耳膜。我颤巍巍掀开车帘,正撞见沈嘉元在刀光剑影中腾挪闪避,银白剑锋划过刺客咽喉时,一滴温热血珠溅上他眼睑,连睫毛都未颤动分毫。

腐臭的血腥气直往鼻尖钻,我缩回车厢的瞬间,后颈突然被铁钳般的大手扼住。刺客余孽将我掳上马背,我扯着嗓子哀嚎:"侯爷救命!"这话虽怂,可当初立誓时真不知要动真格的啊!若早知有血光之灾,我定把誓言嚼碎了咽回去。

所幸沈嘉元还算仗义,纵马追来的身影如索命修罗。长剑破空声起,刺客应声坠马。我扑进他怀里哭得涕泪横流:"爷的大恩大德,妾身愿当牛做马……"话未说完就被自己打脸——唉,我这人就是记吃不记打。

乐极生悲不过瞬间。本该断气的刺客突然暴起,淬毒飞镖破空而来。沈嘉元猛地将我推开,暗器却没入他肩头。望着他苍白的脸色,我浑身血液都凉了。

侯府灯火通明三昼夜,太医跪满正厅。李公子急得直搓手,皇帝派来的内侍在回廊来回踱步,连三皇子五皇子都递了帖子探病。老夫人捶胸顿足的哭声里,秦氏的巴掌劈头盖脸落下,打得我眼冒金星,喉头铁锈味翻涌。

太医摇头那刻,我已知命不久矣。谁料天无绝人之路,诊出喜脉的太医让老夫人当场昏厥。秦氏虽命人将我锁进偏院,却日日送来山珍海味——这分明是等孩子落地便要取我性命。

半月后,我盯着铜镜里圆润的下巴发愁。沈嘉元仍昏迷不醒,我终是换了丫鬟服饰,趁换班时辰摸到他院外。阿隼红着眼眶放行时,我良心痛得厉害——本是说好来诀别的。

烛火摇曳的寝殿里,沈嘉元安静得像幅水墨画。我握着他冰凉的掌心贴上小腹,絮絮叨叨说着逃亡计划:"爷,我带着孩子远走高飞,清明给您烧纸钱……"泪珠砸在他手背时,我鬼使神差吻上他苍白的唇。

月黑风高夜,我和潘潘抱着包袱摸到后院。这憨丫头竟顺走林姨娘的翡翠花瓶!我气得戳她脑门:"逃命要紧还是财宝要紧?"她从怀里掏出个绣金荷包,倒是我那日丢失的银钱袋。

狗洞卡住潘潘肚皮时,我急得直薅头发:"不是让你空腹三日吗!"她带着哭腔辩解:"饿着肚子哪跑得动!"我徒手扒砖缝,砖石磨破掌心,疼得直抽气。

火把光骤然照亮夜空,阿隼带着家丁将我们堵个正着。再睁眼时,沈嘉元竟端坐堂前,烛火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投下阴影。我扑通跪地,抱着他裤腿哭诉:"爷,我不是贪生怕死,是舍不得您骨血……"

他指尖掐着我脖颈,力道大得惊人:"十一娘,我当真想掐死你。"我抓着他渗血的手掌,那是方才扒墙时磨破的:"爷您看,我为救潘潘连命都不要……"话未说完,他突然剧烈咳嗽,原是我一头撞在他伤处。

"您若有个三长两短,妾身绝不独活!"这誓言刚出口,他便冷笑出声。我厚着脸皮钻进他被窝,肥嘟嘟的身子缠得他动弹不得:"妾身给您暖床,夜里端茶递水方便。"

怀孕五月,我圆润得像发面馒头。沈嘉元伤势渐愈,我却开始操心起他的房中事。"要不唤林姨娘来伺候?"我谄笑着提议,他突然捏住我下巴,呼吸近在咫尺:"十一娘这是要把我往外推?"

冷汗瞬间浸透中衣,我忙改口:"妾身亲自伺候爷!"他松开手,漫不经心把玩我腰间软肉:"熄灯歇息。"我暗自叫苦,这男人怎的比孕前更难伺候?

因着有孕的缘故,偶尔我也会被突如其来的哀戚裹挟,蜷在沈嘉元颈窝哭得不能自已。

"侯爷,若真要舍母保子,求您看在往日情分上,善待我胞弟阿赢。"我攥着他衣襟哽咽。

沈嘉元闻言斜睨,眼底浮起三分讥诮,活似看痴傻之人。我登时噤了声,暗笑自己昏了头,能苟活至今已是造化。

那时胎动渐显,腹中生命如春芽破土,每番悸动都令我欣喜若狂。沈嘉元常将掌心贴在我隆起的小腹,眉眼温柔得能掐出水来,我私心想着,他必会是个慈父。

待到孕晚期身形笨重,我便搬回西跨院静养。恰逢他政务缠身,整日披星戴月,更有几日彻夜未归。潘潘向阿隼打探消息,那侍卫支支吾吾的模样已说明一切。

"姨娘可知,侯爷这些时日都宿在春香楼?"潘潘压低声音,"那可是京城顶顶有名的销金窟。"

我执起银簪拨弄烛花,火光在墙上投下摇曳暗影:"主母尚且稳坐中馈,咱们这些做妾的急什么?能保住性命已是万幸。"

说来也怪,沈嘉元宁可流连青楼楚馆,也不肯临幸府里那些如花美眷。到底是应了那句"妻不如妾,妾不如妓",男儿家的劣根性呐。

所幸他尚知分寸,从不带外头的女人回府,每次归来必先沐浴更衣。彼时我身形臃肿如弥勒佛,连照镜都觉污眼,偏他待我如初,倒叫人挑不出错处。

可人哪,偏生要在云端站久了,才惊觉脚下原是万丈深渊。

怀胎七月那场变故,彻底撕碎了所有温情假象。茵茵在我安胎药里掺了红花,那未成形的孩儿便化作一摊血水。

"同为侍妾,凭什么你独占恩宠?"她披头散发跪在青砖上,时而癫笑时而嚎啕,"我不过想侍奉侯爷,为何他连正眼都不肯施舍!"

潘潘说起后续时仍心有余悸:"侯爷当场命人将她杖毙,草席裹着扔去乱葬岗了。"我摸着平坦小腹,忽觉后脊生寒。

秦氏不曾动手,却叫个卑贱婢妾坏了大事。沈嘉元初时日日相伴,某夜拥我入怀轻抚背脊:"十一娘,我们还会有孩子的。"

我沉浸在丧子之痛中浑然未觉,他泛红的眼眶与颤抖的声线。待身子将养好了,同榻时我竟兴致缺缺,他亦觉索然无味,自此再未踏足西跨院。

倒是抬了我的位分,从卑贱婢妾成了良妾。潘潘劝我振作:"姨娘素来通透,怎的如今倒钻了牛角尖?"

镜中倒影教我悚然惊醒——不过月余,我竟瘦得形销骨立。几日后我强打精神去书房求见,却被阿隼拦在院外。

"姨娘请回吧,侯爷得空自会去瞧您。"他话音未落,紧闭的房门已应声而开。

但见沈嘉元亲自为那女子系上雪貂披风,但见她云鬓斜堕、眼波流转,原是春香楼的头牌孙凝凝。

我怔怔望着二人并肩而立的身影,忽觉喉间腥甜。阿隼轻叹:"凝凝姑娘深得侯爷欢心。"

是啊,怎会不欢心?那女子腰肢如柳,一颦一笑皆似画中仙。我低头看看自己素白裙裾,终于明白何为色衰爱弛。

长宁侯府世代簪缨,沈嘉元素来薄情。我竟昏了头,将露水情缘当作天长地久。

潘潘日日劝我争宠,我却懒怠梳妆,只愿躺在藤椅上看枯叶飘零。直到秋日收到阿赢家书,少年人笔锋遒劲:"阿姊,他日我必如郝军师般,成为运筹帷幄之士。"

泪水洇湿信笺,我忽然想起生母杨姨娘被卖至陕中官窑的惨状,想起阿赢沿街乞讨时冻得发紫的手。这世间,唯有血脉至亲不会背叛。

侯府设宴那日,我竟见着了大姐何氏。这位谏议夫人华服加身,却难掩眼角细纹,瞧着比实际年纪苍老十岁。

她随夫婿赴宴时得知我在府中,特特求了秦氏来探望。院门刚阖,她便如疯虎般扑来,若非潘潘死死拦住,只怕要撕烂我的脸。

"何琛!你怎还有脸活着?"她指甲掐进我手臂,"沈嘉元是咱家灭门仇人!他轻飘飘一句乱臣贼子,何家一百五十口便化作刀下亡魂!"

我脑中嗡鸣,恍惚忆起父亲何松贪墨案发时,正是沈嘉元领衔三司会审。原来所谓贪污谋逆,不过是皇权更迭的牺牲品。

生母病死官窑,幼弟流落街头,何家女眷或死或散。我伏在地上,听大姐声嘶力竭控诉:"你躺在仇人榻上承欢时,可曾想过九泉下的父母?"

喉头涌上腥甜,我踉跄扶住廊柱。王权倾轧,家仇国恨,原是这般鲜血淋漓。可那又如何?我不过是个卖身求荣的妾室,早无资格谈气节。

6

大姐骂完就走了,我在院子里呆呆地坐了很久,直到秦氏差人来叫我梳妆。

潘潘打听清楚了,又惊又慌地扑到我怀里。

"姨娘,您不能去啊,她们说有人向侯爷讨要他的妾,美玉和孙凝凝都给送人了,现在是要把你也送人啊。"

竟是这样,孙凝凝在沈嘉元的院子里住了很长时间,终究是随意被人赠送的玩物。

包括我也是,不是吗?

沈嘉元是没有心的。

我梳妆打扮了一番,镜中的自己都有些不认识了,我瘦了那么多,如今也算是个骨感美人了。

沈嘉元最不喜欢骨感美人了。

我带着我的琵琶进了宴堂,大堂之内灯火通明,金碧辉煌。

沈嘉元高座之上,满堂贵宾,而我一袭红衣,眼中只看得到他。

我说:"爷,让妾为您弹首曲子吧。"

他的神情如此冷漠,锦衣华服,玉环束发,剑眉薄唇,一如初见。

我笑了,眼前有些模糊,定了定神,半跪在大堂中央。

我会弹琵琶,但从没有弹给他听过,这是第一次,应该也是最后一次了。

风住尘香花已尽,日晚倦梳头。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闻说双溪春尚好,也拟泛青舟。

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

琵琶声声,我眼中只有他,我们离得那样远,但我清楚地看到他眼中有一闪而过的悲色,那是对我们短暂的情分最后的怀念。

我弹完琵琶,有人惊呼:"从前只知何府的九小姐箜篌弹得好,竟不知还藏着十一娘这等绝色。"

我诧异,这才发现我的九姐姐何臻竟然也在宴上,但此刻我们都是妓子,被这位说话的曹将军以物换物。

他将我九姐姐送给了沈嘉元,沈嘉元将我送给了他。

曾经要娶我九姐姐的五皇子旁边坐着他的皇妃高氏,冷眼看着她被送来送去,毫无波澜。

而我们何家三姐妹,大姐是咬碎了牙往肚子里咽,我和九姐姐都认了命,垂了头。

这世道,向来是弱肉强食,适者生存的。

往事成空,记忆泛白,不用回头,回头无岸。

宴席过后,我被送上了一顶轿辇,就如同当初被李公子送去长宁侯府那般。

我给潘潘留了全部的积蓄,让她自行珍重。

我是没打算活下去的。

但是轿子没把我带去曹大人府上,我被送去了翰林府。

主人是内阁的张翰林。

曾经见了我会脸红的张漾,如今已是沉稳庄重的翰林大人了。

我向他行礼:"妾十一娘,见过张翰林。"

张漾皱了下眉,眉目清俊,一如往昔,他握住了我的手:"琛琛,你的手这样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