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光回敬村霸,蜂箱被砸穷小子养蜂年入15万,盖新房娶贤惠美妻
发布时间:2025-06-01 11:08 浏览量:3
七月的日头,毒得能把石头晒裂开缝儿。往年这时候,枣林沟的空气里那股子甜腻腻的焦香味儿,是李大山一年到头最盼的动静——枣花开了,蜜就快成了!可今年,这味儿钻进他鼻子眼儿里,却跟裹了黄连水似的,一路苦到心窝子,堵得他上不来气。
他像个被抽了筋的木头桩子,傻站在自家那三间东倒西歪的破土屋门口。脚下,一地稀碎。
完了,全完了!
昨天还好好码在房檐底下,被他当眼珠子一样宝贝的二十多个蜂箱,这会儿变成了一堆烂木头片子、碎蜂脾。金灿灿的蜂蜜,跟淌不完的眼泪似的,混着泥巴汤子,在地上流得到处都是,被毒日头一照,晃得人眼晕。几只没死透的蜜蜂,拖着断翅膀,在黏糊糊的蜜汁和木头渣子里扑腾,那嗡嗡声小得像蚊子哼哼,听着更揪心。往年闻着心都醉的甜香,这会儿混着土腥气和一股子说不上来的馊败味儿,熏得他胃里翻江倒海,眼前一阵阵发黑。
院子里死静死静的,就剩下几只讨人嫌的绿头苍蝇,“嗡嗡嗡”地围着那片金黄打转,那声音吵得人脑仁疼。
王老五那跟刀子刮骨头似的声音,还在他耳朵边儿嗡嗡响:
“李大山!撒泡尿照照自个儿啥德行!就你这破屋漏风、耗子都不稀罕待的地界儿,脸上还顶着那么老大一块‘记号’,也敢托人上我王家门,惦记我闺女彩凤?想靠这几箱破蜂翻身?做你的春秋大梦!再敢动歪心思,我叫你这蜂场立马变柴火堆!”
这话音儿刚落,“咔嚓!”一声脆响,像直接劈在了李大山心尖子上——王金柱手里的铁锹,结结实实拍碎了他第一个蜂箱!
他想扑上去,喉咙眼儿像被啥东西死死掐住了,一声都喊不出来。王银柱那大块头像堵墙似的挡在前面,轻飘飘一推搡,他就一屁股墩儿摔进了泥地里。只能干瞪着眼,听着,看着。乒乒乓乓!箱子碎裂声、王家父子阴阳怪气的嘲弄声、蜜蜂临死前那微弱又绝望的嗡鸣……搅和在一起,变成一张又沉又黏的网,把他死死按在泥巴地里,动弹不得。
王老五临走,那双三角眼跟淬了冰碴子似的,狠狠剜了他一眼:“给老子记死喽!癞蛤蟆,就别惦记着吃天鹅肉!彩凤?下辈子你也甭想!你这种穷根子烂秧子上结的苦瓜,也配?!”
那一整宿,他就那么瘫在院门口这片冰冷的废墟边上。烟,一根接一根地抽,劣质烟叶子呛得他肺管子生疼,可咋也压不住心口那股子烧得他五脏六腑都拧巴成一团的屈辱和恨!烟头那点儿红光,在墨汁儿似的黑夜里一明一灭,照着他脸上那道从左眼角斜拉到耳根的旧伤疤,也照着他眼里一片死气沉沉的荒地。
二十五了。爹娘走得早,就撇下这三间下雨漏水、刮风透气的破土屋和几亩薄地。他人老实,舍得下力气,可一个“穷”字,像副千斤重的铁枷锁,把他死死地铐住了。村里跟他一般大的,娃都满地跑了。王彩凤?那朵村里老少爷们儿都夸的“村花”,他以前连做梦都不敢想。可上个月赶大集,她就在她家小卖部柜台后面,冲他那么一笑,声音跟银铃儿似的:“大山哥,听说你养的蜂出蜜啦?真行!”就那一笑,那一句话,像颗烧得通红的小火星子,“噗”地掉进了他这堆早就凉透了的穷灰里,愣是“噼里啪啦”又给点着了!他偷偷摸摸学养蜂整两年,起五更爬半夜,眼瞅着今年枣花蜜长得格外好,他心里头那点可怜巴巴的小火苗就蹿起来了:等蜜卖了,钱揣兜里,盖两间像样的新房,看谁还敢斜着眼瞧他!
他豁出去这张脸,求了村里有名的“快嘴刘婶”,揣着省吃俭用买的两包好烟,去了王家门。结果咋样?刘婶臊眉耷眼地回来了,捎回来王老五隔着院墙甩出来的话,那叫一个难听:“…他李大山?要家底儿没家底儿,要人才…脸上那大疤瘌还不够显眼?…让他撒泡尿好好照照!再敢提这茬儿,我让他那堆破蜂箱全变灶膛里的劈柴!”
他忍了。把牙咬碎了,和着血沫子往肚里咽。想着忍一时风平浪静,等蜜卖了,腰杆子硬了再说。可千算万算,没算到王老五那心肠,比这七月流火的毒日头还毒!不光砸碎了他吃饭的家伙事儿,断了他刚有点起色的活路,更是把他那点刚捂热乎的盼头和脸面,一块儿摔在烂泥地里,碾得粉碎!
穷,是娘胎里带来的罪过吗?脸上这道印子,是他乐意留的吗?他靠自个儿一双手挣饭吃,养蜂也是正儿八经的手艺活儿,咋就活该被人踩在脚底下,连口大气儿都喘不匀乎?
天边儿刚透出点惨兮兮的青灰色,冰凉的露水珠子把他那件单薄的粗布褂子都打透了。李大山这才像尊冻僵了的泥菩萨,手指头动了动。他慢慢撑起身子,每挪一步都跟踩在碎玻璃碴子上似的,挪到那片写满了他所有屈辱的废墟跟前,蹲下。哆嗦着手指头,从一块沾满蜜汁和泥巴的碎蜂脾上,小心地刮下一点儿浑浊的金黄,慢慢送进嘴里。
甜。还是那股子熟悉的、透心儿的甜。可这甜味儿刚沾着舌头,就像块烧红的烙铁,“滋啦”一下烫在他心尖子上!一股子混着土腥气的苦水,“呼”地冲上了嗓子眼儿!这哪是蜜啊?这是他心口窝里淌出来的血!是他被碾成渣子的脸面和盼头熬出来的苦胆汤!
“王老五…王金柱…王银柱…”嘶哑的声音从他嗓子眼儿里硬挤出来,低得跟受伤野狼的呜咽似的,可那调门儿里透着一股子冻死人的寒气,每一个字儿都像冰锥子,狠狠楔进这死气沉沉的清晨里,“好…好得很!今天这‘甜头’,我李大山吃得透透的了!你们砸了我的饭碗?行!老子偏就在这烂泥塘子里,用这双手,再刨出一条活路来!你们给老子把眼珠子擦亮了瞧好喽——我李大山,不活出个人模狗样,不把这口窝囊气堂堂正正地挣回来,我‘大山’俩字倒过来写!”
他“腾”地一下挺直了腰板!昨儿个一宿的颓唐和死气,被一股子像野火燎原似的劲儿烧了个精光!那眼神儿,跟开了刃的刀子一样锋利,里头就剩下破釜沉舟的狠劲儿!他再没瞅地上那堆破烂一眼,扭头大步冲进了那间四面透风的破土屋。一阵“叮咣五四”的翻腾声后,他攥着仅有的、皱巴巴一小卷零票子,还有那本边儿都磨毛了、纸页发了黄、被他翻得稀烂的《中蜂饲养技术》——这是他当初在废品站花了五毛钱淘换来的“宝贝经”,重新站在了门槛儿上。
天边儿刚露头的微光,落在他沾着泥点子、却透着一股子狠劲儿的脸上。那条旧伤疤,这会儿看着,倒像是个不服输的军功章。
“箱子碎了,老子重钉!蜂子飞了,老子进山去逮!王老五,你想看老子跪地啃泥?等着下辈子吧!”
兜里那点儿钱,买蜂?想都甭想!李大山背着死沉死沉的杉木板子,啃着梆硬的凉窝头,深一脚浅一脚地从邻县大集往回赶。肩膀头子被绳子勒得钻心疼,汗水糊得眼睛都睁不开,脸上那道旧伤疤也火辣辣的。这点苦?跟王老五爷仨给他的那份羞辱比起来,算个屁!他心里头那团火,烧得比头顶的日头还旺!
回到他那破院子,天都擦黑了。他连口气儿都没喘匀,抄起斧子、锯子、刨子,借着油灯豆大点儿的光,叮叮当当就干上了。手上磨出大水泡,水泡又磨破了,混着木头渣子,疼得钻心。他吐口唾沫一抹,接着干!饿了啃口窝头,渴了灌瓢凉水。脑子里就一个念头:把新箱子钉出来!把蜂子弄回来!让王老五那帮子狗眼看人低的玩意儿,把眼珠子都瞪出来!
大半个月没黑没白地干,二十多个刷着桐油、崭新瓦亮的杉木蜂箱,在院子里码得整整齐齐,跟一队等着打仗的兵似的。看着这些心血,李大山熬得通红的眼睛里,总算有了一丝活气儿。可心跟着又沉了下去:兵呢?兵打哪儿来?
就剩下一条道儿了——进大青山,找野蜂窝!玩儿命!
野蜂的厉害,山里人都门儿清。被蜇成猪头是轻的,弄不好小命都得交代。李大山就靠着那本破书上的几行字壮胆,心里头直打鼓。可他没退路!王老五那张刻薄脸和王彩凤那句“你也配?”,像鞭子似的抽着他,只能硬着头皮往前拱!
防护?一张破蚊帐改的头罩,看啥都影影绰绰。家伙事儿?一捆半干不湿的艾草,一把磨得锃亮的柴刀,一个空蜂箱。这就是他全部的家当。
钻老林子,爬陡坡,衣裳被荆棘条子扯成了烂布条,脸上手上又添了好几道新口子。他像条饿急眼的狼,搜寻着野蜂的影子:小溪边喝水的蜜蜂,野花丛里忙活的小金点儿,树林子里头闷雷似的嗡嗡声…
第三天头晌午,盼头来了!在一面光秃秃、陡得吓死人的大石崖半腰上,离地少说五六米高的石头缝里,挂着一个老大老大的野蜂窝!金黄的蜜蜂跟赶集似的,进进出出,热闹得像个开了锅的金色王国!看那架势,少说能分出三四箱来!
李大山的心“咚咚咚”快从嗓子眼儿蹦出来了!机会来了!可这也是要命的勾当!那石崖滑得连个抓手的地儿都没有,就几块风化的破石头和几丛带刺的藤条能借点力。下面是乱石坡,摔下去不死也得脱层皮。
“娘的,拼了!”李大山把心一横,破头罩往脑袋上一扣(眼前立马一片模糊),点着艾草捆在长竹竿头上。手心吐口唾沫搓了搓,手指头抠进冰凉的石缝里,脚蹬着滑溜溜的石头,身子死死贴着峭壁,一寸一寸往上挪。碎石块“哗啦啦”往下掉,看得人心里直发毛。
越往上爬,那嗡嗡声越大,像有几百架小飞机在耳朵边儿开大会,震得脑瓜子嗡嗡响。艾草那股子呛人的烟味儿也散开了。
野蜂群炸了窝!家被抄了,它们疯了一样扑向这个闯进来的家伙!“噼噼啪啪!噼噼啪啪!”密密麻麻的撞击声隔着罩子都听得真真儿的,罩子上眨眼间爬满了狂怒的黑点!几只不要命的,不知咋钻了进来,带着一股子同归于尽的狠劲儿,狠狠扎在他脖子和胳膊上!那疼劲儿,跟烧红的针扎进去又拧了一圈似的!火烧火燎!
“嘶——”李大山疼得倒抽一口凉气,冷汗“唰”地下来了,手一软差点栽下去!他死死咬住后槽牙,嘴里都有了铁锈味儿。不能退!退了就前功尽弃!
他强迫自己稳住,使出吃奶的劲儿把冒烟的艾草杆子往蜂窝门口一捅。浓烟“呼呼”往里灌。蜂群更疯了,攻击跟下雨似的,不过也被烟熏得有点晕头转向,准头差了点。
就是现在!李大山一手死死抠住一块风化的石头,另一只手抡圆了柴刀,憋足了全身的力气,朝着蜂窝和石头连着最细最脆的地方,玩命砍了下去!
“咔嚓!”一声脆响!连接处断了一大半!老大个儿的蜂巢猛地往下一沉,剧烈地摇晃起来,发出“嘎吱嘎吱”快散架的呻吟!更多的蜜蜂像炸了窝的马蜂,“轰”地一下涌出来!整个石崖都被这片愤怒的金色云雾给罩住了!
巨大的反作用力带得李大山身子猛地一晃!脚下踩的那块石头“哗啦”一声——塌了!
“完了!”他心里“咯噔”一下,瞬间凉透了!身子不受控制地往后倒栽下去!下面是能要人命的乱石坡!
就在这千钧一发、小命要交代的节骨眼儿上!
一只戴着厚帆布手套、沾满泥巴草叶子的大手,像铁钳子似的,猛地从斜上方一块大石头后面伸了出来!一把死死薅住了他背上的衣服带子!
那下坠的劲儿老大,扯得那只手的主人也是一个趔趄,差点跟着一块儿栽下来!可那只手硬得像铁打的,愣是把他死死地拽住了!
李大山魂儿都快吓飞了,心“咚咚咚”像敲鼓!他透过模糊的罩子和烟雾,模模糊糊看去。石头后面,露出一张同样戴着简易面罩的脸,就露着一双眼睛,那眼睛亮得惊人,像山里头最锐利的鹰眼,这会儿正带着惊怒和一丝…担忧?死死盯着他。
是个女的!
“要钱不要命啦?!野蜂也敢这么收?!”一个清脆又带着火气的吼声,穿透嗡嗡的蜂鸣,像盆冷水把他浇醒了。
他还没缓过神,那女人已经像只灵巧的山猫,借着劲儿一跃,稳稳落在他旁边一块稍大点的石头上。她一把夺过他手里的柴刀,瞅准蜂巢最后那点藕断丝连的地方,“咔嚓!咔嚓!”干净利落地补了两刀!整个沉甸甸的蜂巢彻底掉了下去!
说时迟那时快!那女人不知从哪儿变戏法似的掏出个又大又结实的麻袋,动作快得只剩下个影儿!就在蜂巢往下掉的瞬间,她像套牲口似的,准得邪乎,“呼啦”一下兜头就罩了下去!手腕子灵巧地一抖一转,袋口“唰”地收紧勒死!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又快又狠又准,看得李大山目瞪口呆!
“抱稳了!快跑!蜂群急眼了!”女人低吼一声,把那个鼓鼓囊囊、像装着活火山一样剧烈蠕动的麻袋塞进他怀里,自己抄起那根还冒烟的艾草杆子,跟挥舞战旗似的,对着后面追来的、黑压压一片的“金色风暴”拼命地扇打驱赶!
“撤!”她护着李大山,两人在狂怒蜂群的围追堵截下,连滚带爬,屁滚尿流地朝山下没命地狂奔!艾草的浓烟暂时挡住了大部队,可还是有不死心的“敢死队”冲过来,“砰砰”撞在罩子上。两人也顾不得树枝子刮脸抽身了,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
直到一头拱进一片密得连风都透不过来的矮树棵子最深处,身后那要命的“嗡嗡”声才渐渐小了。
两人累得像两滩烂泥,“噗通”瘫倒在厚厚的落叶堆里,“呼哧呼哧”喘着粗气,肺叶子跟破风箱似的,拉得生疼。汗水和泥浆子糊了满脸满身,衣裳湿得能拧出水来。
李大山惊魂未定,感觉怀里的麻袋还在“突突”地拱动,像揣着个随时要炸的炮仗。他这才定下神仔细看救命恩人。对方已经摘掉了面罩,露出一张年轻的脸。看着也就二十出头,皮肤是山里人常见的健康麦色,鼻梁挺直,嘴唇因为刚才的紧张和奔跑抿成一条线,透着一股子不服输的倔强劲儿。最亮的是那双眼睛,又大又水灵,像山涧里刚化开的雪水,清亮亮的,这会儿正带着点余怒和打量瞅着他。
“谢…谢你了!”李大山喘匀了点气儿,真心实意地道谢。要不是这姑娘,他今天非交代在这大山里不可。
“谢啥?”姑娘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指了指他怀里不安分的麻袋,“就为这玩意儿?命都不要了?你是哪疙瘩的?没见过你这么虎的!套个破蚊帐就敢收崖蜂?” 声音脆生生的,带着山里姑娘特有的爽利和泼辣劲儿。
“枣林沟的,李大山。”李大山有点臊得慌,被个姑娘这么训,脸上挂不住。“我…我急着要蜂…”声音跟蚊子哼哼似的。
“枣林沟?李大山?”姑娘眉头一挑,上上下下扫了他一遍,目光在他脸上那道显眼的旧伤疤上停了一下,没嫌弃,就一丝了然,“哦,听说过。被王老五砸了蜂箱那个?”
李大山脸上“腾”地一下烧起来,像伤疤又被揭开了,闷闷地“嗯”了一声,拳头攥得死紧。
“哼,王老五那老梆子,仗着开了个小破卖店,真当自己是山大王了?”姑娘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语气里全是不屑,“不过你也是!收野蜂穿成这样?还爬那‘鬼见愁’的陡壁?嫌自个儿命太长是吧?”
李大山被训得哑口无言,只能抱着麻袋,像个犯了错挨训的小学生。
“得了,看你也不是成心找死。我叫朱小满,山下朱家坳的。”姑娘利索地站起身,拍打着身上的枯枝烂叶,“我家也养蜂。你这袋蜂,这么折腾一路,到家能剩一半都算你祖坟冒青烟!就算剩下,也蔫了吧唧活不旺了。”
李大山一听急了:“那…那可咋整?” 这可是他用命换来的!
朱小满看着他抓耳挠腮的着急样儿,大眼睛滴溜溜一转,闪过一丝狡黠的光:“咋整?看在你这么惨,又差点把命搭上的份上…跟我回朱家坳吧。我家有现成的空蜂箱,家伙事儿也齐全,帮你把蜂过进去,稳住了再说。不然,你这趟算是白玩儿了,命也白拼了。”
“这…这太麻烦你了…”李大山有些犹豫,萍水相逢,欠这么大情分。
“麻烦啥?”朱小满不由分说,一把从他怀里抢过那沉甸甸的麻袋,往自个儿肩上一甩,掂了掂,“嚯,分量真足!是个顶好的大群!算你命大!走!别磨叽了,天擦黑前得到家!” 那几十斤重的麻袋在她肩上,跟拎着个空篮子似的轻松。
李大山看着朱小满扛着蜂群大步流星走在前头的背影,再看看自己空空的手和还在打颤的腿,心里头像打翻了五味瓶。劫后余生的庆幸,对王家更深的恨意,还有对这个突然冒出来、泼辣又能干的姑娘朱小满,涌起一股说不清的感激和…挠心挠肺的好奇。
他赶紧爬起来,跟了上去。夕阳的金光把两人的影子在弯弯曲曲的山路上拉得老长。这一趟进山,在鬼门关打了个转儿,却意外地捡回了蜂群,还遇上了朱小满。李大山心里那潭死水,被这姑娘“扑通”扔进了一块大石头,水花四溅。他隐隐觉着,自个儿这憋屈了小半辈子的人生,怕是要从这狼狈的逃命之后,彻底翻个儿了。
朱家坳离枣林沟就隔着一道山梁,抬脚就到。村子不大,靠着山,挨着水,看着比枣林沟更秀气。朱小满家就在村口,院子宽敞亮堂,拾掇得利利索索。葡萄架绿油油的,墙根儿几棵果树挂着小青果,最打眼的是院墙根底下,整整齐齐码着好几十个蜂箱,看着就比李大山自个儿钉的那些厚实、讲究。蜜蜂“嗡嗡”地飞进飞出,一片红火兴旺的劲儿。
“爹!娘!我回来啦!还捡了个‘大宝贝’!”朱小满一脚跨进院门,脆生生地就喊开了。
屋里应声出来一对中年夫妇。男的叫朱满仓,一看就是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皮肤黝黑,大手骨节粗大。女的叫赵秀娥,眉眼慈和,腰里系着围裙,正忙活饭呢。
“啥宝贝啊?咦,这是…”朱满仓看着闺女肩上扛着个不断拱动的麻袋,后面还跟着个脸上带伤、衣裳破烂的小伙子,一脸纳闷。
“爹,娘,这是枣林沟的李大山。”朱小满把麻袋小心搁地上,“进山收野蜂,差点从崖上栽下来,让我给碰上了。好不容易弄下来的蜂群,得赶紧过箱,不然白忙活了!”
朱满仓两口子一听,立马明白了。赵秀娥赶紧招呼:“哎呀,快进屋歇歇脚,喝口水!瞧这一身汗一身泥的!小满你也真是,咋不帮人拿点东西?”她嗔怪地瞪了闺女一眼。
“婶儿,不怪小满,是我…”李大山连忙解释,有点局促。
“没事没事,大小伙子,别外道,快进屋。”朱满仓也热情地招呼,转头对朱小满说,“小满,去拿套我的干净衣裳给大山换上,你这破麻袋似的,咋干活?过箱的事儿不急,先拾掇利索。”
李大山推辞不过,跟着进了屋。朱家的屋子也是土坯的,可比他那破屋强多了,墙面刷得白生生的,家具旧是旧,但齐全,透着股暖和劲儿。赵秀娥麻溜地倒了碗凉白开递给他。李大山“咕咚咕咚”灌下去,一股清凉顺着嗓子眼儿下去,一路上的燥热和疲惫好像都散了不少。
朱小满拿来一套朱满仓的半旧干净衣服,塞给他:“去里屋换了吧,你这身都成条了,跟叫花子似的,咋干活?”
李大山接过衣服,脸有点热,赶紧躲进里屋换好。衣裳有点大,但干净舒坦,比他原来那身强百倍。出来时,朱小满已经把过箱的家伙事儿都备齐了:崭新的巢脾、喷烟器、蜂刷、割蜜刀…一应俱全,比他那些破烂家什儿专业多了。
“走,干活!”朱小满招呼一声,带头走到院子角上一个空蜂箱前,利落地打开箱盖,放好巢脾架子。
李大山赶紧过去搭手。朱小满解开麻袋口,一股子浓烈的野蜂味儿和艾草烟味儿冲出来。蜂群在袋子里躁动不安。朱小满拿起喷烟器,对着袋口轻轻喷了两下烟雾。袋子里顿时安静了不少。
“看好了,学着点!”朱小满对李大山说了一句,然后深吸一口气,动作快得像阵风!她猛地将麻袋口对准蜂箱入口,另一只手“啪啪啪”快速拍打麻袋底部!
“哗啦——” 像倒金豆子似的,大团大团的蜜蜂被抖落进蜂箱里!动作那叫一个干净利索,一气呵成!就零星几只蜜蜂飞逃出来。
李大山看得眼都直了!这手法,这速度,比他书上看的、自个儿瞎琢磨的强了百倍不止!他以前收蜂,蜜蜂能跑掉一大半!
朱小满迅速盖上箱盖,只留个小缝儿让剩下的蜜蜂慢慢爬进去。她拍拍手,得意地瞥了李大山一眼:“瞅见没?这才叫收蜂!你那套,跟小孩儿过家家似的!”
李大山心服口服,竖起大拇指:“厉害!真厉害!小满,你这手艺跟谁学的?”
“跟我爹呗!我家养蜂都两辈人了!”朱小满扬了扬下巴,随即又皱眉道,“不过你这群蜂,被烟熏狠了,又吓够呛,得好好养几天。巢脾也得让它们重新认认门儿。”她一边说,一边熟练地检查蜂箱情况,动作又轻又快又稳。
李大山在旁边看得认真,听得仔细,像个虚心的小徒弟。他发现朱小满讲起养蜂来,眼睛亮晶晶的,浑身是劲儿,跟刚才山里那个泼辣凶悍的样儿判若两人。
两人正专心忙活着,院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和一个尖溜溜的女声:
“哎哟喂!我说这朱家院子今儿个咋这么热闹呢?原来是收留了个‘大人物’啊!”
李大山和朱小满同时抬头望去。只见院门口站着三个人,正是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王彩凤和她那两个牛高马大的哥哥,王金柱和王银柱!
王彩凤穿了件新碎花裙子,脸上还抹了粉,双手抱胸,斜着眼,一脸鄙夷地瞅着院子里穿着旧衣裳、正跟朱小满一起忙活的李大山。
王金柱和王银柱则像两尊门神杵在后面,抱着胳膊,脸上挂着幸灾乐祸的嘲笑。
“啧啧啧,李大山,你这穷酸命还挺硬啊?蜂箱砸了还没饿死呢?跑朱家坳来摇尾乞怜了?”王金柱阴阳怪气地开口。
“就是!也不撒泡尿照照自个儿啥德性!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挨了揍还不长记性?跑这儿来丢人现眼!”王银柱跟着帮腔。
李大山的脸“腾”地一下涨得通红,血直往头顶冲!拳头捏得“咯咯”响,恨不得冲上去撕烂这两张臭嘴!朱家夫妇也从屋里出来了,脸色都不太好看。
朱小满却一步抢在李大山前面。她把手里的蜂刷往蜂箱上一拍,叉着腰,柳眉倒竖,清脆的嗓门带着火星子:
“我当是谁家的狗链子没拴紧,跑我家门口来乱吠呢!原来是枣林沟的王家兄妹啊?怎么着,王老五家的门槛太高,把你们的眼珠子都顶到天灵盖上了,看不见别人家大门朝哪开?”
这话一出,王家兄妹都愣住了。王彩凤气得脸都白了:“朱小满!你骂谁是狗!”
“谁搭腔谁就是咯!”朱小满毫不示弱,大眼睛瞪得溜圆,“这是朱家坳!不是你们枣林沟!跑到我家院子里来,指着我家客人鼻子骂街?谁给你们的胆子?你们爹王老五教的?还是你们家祖传的没规矩?”
“你!”王金柱被噎得够呛,上前一步想耍横,“朱小满,你少管闲事!这是我们跟李大山的事!”
“闲事?”朱小满冷笑一声,指着李大山,“他,李大山,现在是我家请来的客人!在我朱家院子里骂我的客人,就是骂我朱小满!骂我爹娘!怎么?想动手?来啊!当我朱家坳没爷们儿了?”她顺手抄起靠在墙边的一根扁担,气势汹汹。
朱满仓也沉着脸站到了闺女身边,虽然没吭声,但那敦实的身板和不善的眼神,让王金柱和王银柱心里有点发怵。他们知道朱满仓是出了名的老实人,可老实人发起火来更吓人,而且朱家坳的人向来抱团儿。
王彩凤见势不妙,赶紧扯了扯两个哥哥的衣角,强撑着面子,对着李大山尖声道:“李大山!你躲女人裤裆底下算什么男人!我告诉你,你趁早死了那条心!我就是嫁猪嫁狗,也不会嫁给你这种穷酸疤脸!你就等着打一辈子光棍吧!”说完,又狠狠剜了朱小满一眼,“朱小满,你护着这么个窝囊废,我看你也是瞎了眼!咱们走着瞧!”
撂下狠话,王家兄妹三人灰溜溜地走了,留下院门口看热闹的几个朱家坳村民指指点点。
院子里安静下来。李大山气得浑身哆嗦,牙齿咬得咯咯响,巨大的屈辱感像块大石头压得他喘不过气。他恨王家的刻薄恶毒,更恨自己的没用,连累刚认识的朱小满一家也跟着受气。
“大山哥,甭理那些疯狗乱叫!”朱小满扔掉扁担,走到李大山跟前,声音缓和下来,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安慰,“他们就是看你落了难,想踩你几脚,显摆他们兜里那俩臭钱!越是这样,咱越得活出个人样来给他们瞧瞧!让他们知道,狗眼看人低,迟早得摔个大跟头!”
朱小满的话,像一股清泉,浇在了李大山烧着屈辱怒火的心田上。他抬起头,看着朱小满明亮又坚定的眼睛,那里面没有同情,没有鄙夷,只有一种“咱俩一块干翻他们”的豪气和鼓励。
李大山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情绪,重重一点头:“小满,朱叔,朱婶,今天…连累你们了。谢谢!你们放心,这口气,我李大山一定争回来!王家砸了我的蜂箱,我就用这养蜂的手艺,堂堂正正地站起来!让他们把肠子都悔青!”
朱满仓拍了拍他肩膀:“小伙子,有这股子志气就好!人穷不怕,就怕骨头软!安心在这把蜂养好,有啥不懂的,问小满,她门儿清!”
赵秀娥也慈祥地说:“就是,甭往心里去。快洗把手,准备吃饭了!”
那顿晚饭,李大山吃得格外香。虽然就是普通的农家饭菜,可充满了家的暖和劲儿。他看着朱小满麻利地盛饭端菜,跟爹娘说笑,心里某个冰冷坚硬的地方,好像被悄悄焐化了一角。
在朱家住了三天,朱小满一点儿没藏私,把压箱底的本事都教给了李大山:咋安抚受惊的蜂群,咋检查蜂王好不好,咋喂食,咋判断蜂群的情绪…李大山学得如饥似渴,感觉这三天学的东西,比他过去两年自己瞎摸索的强了百倍!他对朱小满的养蜂手艺和爽快性子,佩服得五体投地。
蜂群终于稳当下来,认了新家。李大山带着朱小满家借给他的一个空蜂箱(里面放了带子脾的巢础,专门吸引蜜蜂),千恩万谢地告别了朱家,背着他那袋金贵的野蜂,回到了枣林沟那破败的小院。
看着院子里崭新的蜂箱和那个装着野蜂的箱子,李大山的眼神儿,是从未有过的亮堂和坚定。
“王老五,王彩凤…你们等着!好戏,才刚开锣!”
李大山伺候那群野蜂,比伺候祖宗还上心。
他照着朱小满教的法子,天蒙蒙亮就爬起来,轻手轻脚地检查蜂箱。看蜂群进出勤不勤快,听箱子里的嗡鸣声是不是平和有劲儿。他学会了调糖水,碰上蜜源不足的时候,小心翼翼地喂,既不让蜂群饿着,又不让它们养成依赖。他仔细瞅蜜蜂采回来的花粉是啥颜色,判断附近有啥花开了,琢磨着咋给蜂群找更好的地界儿。
那本破书被他翻得更烂了,可结合着朱小满手把手教的“实战真经”,很多以前懵懵懂懂的东西,一下子豁然开朗。他甚至自个儿琢磨出了在蜂箱门口撒点盐粒儿,给蜜蜂补充矿物质。
枣花的花期快过了,可大青山里野花开不断。李大山那群野蜂,在朱小满的“妙手回春”和他自个儿的精心照料下,不光完全缓过劲儿了,还发展得飞快!蜂群越来越壮大,很快就填满了那个新蜂箱,甚至开始闹分家了(蜂群太强,准备分窝)。
李大山又惊又喜。他立马动手,用剩下的木料,又赶制了几个新蜂箱出来。靠着朱小满的“远程电话指导”(他隔三差五跑朱家坳请教,或者托人捎话),他头一回尝试了人工分蜂!
过程紧张得手心直冒汗。他学着朱小满的样子,找到老蜂王待的巢脾,小心翼翼地提出来,放进一个准备好的新蜂箱里。又把一部分带着卵和幼虫的巢脾、蜜脾,还有一大群工蜂,抖进新箱。整个过程,他的手都在微微发抖,生怕惊扰了蜂群,前功尽弃。
老天爷开眼!他成功了!老蜂群接受了新的蜂王台(蜂群自己培育的新蜂王),新分出来的蜂群也很快安顿下来,认了新家。看着院子里从一箱变成了三箱,而且箱箱都蜂强蜜足,李大山激动得差点蹦起来!
他好像看见了金灿灿的蜂蜜,看见了新瓦房的砖瓦,看见了王老五那张刻薄脸被打得啪啪响!
日子在忙碌和希望里嗖嗖地过。夏天走了,秋天来了,山里的荆条花、野菊花一茬接一茬地开。李大山的蜂群又闹了一次分家,变成了五箱!蜂箱在院子里排成一溜,阳光下,蜜蜂“嗡嗡”地飞进飞出,成了破败小院里最热闹最有生气的景儿。
村里人慢慢注意到李家这个“疤脸穷小子”的变化了。有人好奇地来打听,李大山话不多,就憨厚地笑笑。也有那些曾被王老五家欺负过的,看到李大山真靠养蜂又站起来了,心里暗暗叫好,看他的眼神也多了几分尊重。
这期间,李大山往朱家坳跑得更勤了。有时候是蜂群真遇上点小麻烦,得请教朱小满;有时候是找个借口,送点刚摇出来的、顶好的巢蜜给朱家尝尝;有时候干脆就是瞎编个理由,想去看看那个像山野里最鲜亮的野花一样、泼辣又能干的姑娘。
朱小满对他,也从最初的“路见不平”,变成了亦师亦友。她欣赏李大山的踏实肯干,脑子灵光一点就透,更佩服他那股子打不垮的韧劲儿。两人在一块儿,三句话不离蜜蜂。朱小满会眉飞色舞地讲她新琢磨的育王技巧,李大山则分享他发现的新蜜源。一个讲得带劲,一个听得入神。夕阳的金光洒在两人身上,落在蜂箱上,安详又美好。
朱家夫妇看在眼里,喜在心头。朱满仓觉得李大山是个能吃苦、有担当的好小伙,虽说穷点,可有手艺,肯上进。赵秀娥更喜欢李大山的实诚和念旧(听闺女说他总念叨家里早没了的爹娘)。
李大山自己呢?每次从朱家坳回来,心里都像揣了个小火炉,暖烘烘、亮堂堂的。朱小满的一颦一笑,她那清脆爽朗的笑声,她摆弄蜂箱时专注又灵巧的样子,总是不由自主地浮现在他脑海里。他会想起她挡在他身前怒斥王家兄妹的英姿,想起她教他养蜂时认真的眼神,想起她偶尔露出的那一点点姑娘家的羞涩…这种感觉,跟他当初对王彩凤那种带着自卑的“痴心妄想”完全不同。它更实在,更暖和,充满了劲儿头和盼头。
他知道,自己这颗被贫穷和屈辱冻了太久的心,被这个叫朱小满的姑娘,一点点焐热了,照亮了。可他不敢说。他觉着自个儿还不够好,房子还是破的,事业才刚起步,脸上的印子还在…他怕唐突了人家姑娘,更怕万一不成,连朋友都做不成。
这天,他摇出了入秋后的头一茬荆条蜜。蜜色是透亮的浅琥珀,花香扑鼻。他特意装了一大罐最好的,又包了些新晒的脆枣干,兴冲冲地往朱家坳去。他想让朱小满头一个尝尝他亲手酿的蜜。
刚到朱家院门口,就听见里头传来朱小满带着火气的声音:
“王彩凤!你有完没完!跑我家来撒什么泼!”
李大山心里一紧,快步走进院子。只见王彩凤又站在院里,叉着腰,脸上带着一股子扭曲的嫉妒和恨意。朱小满挡在爹娘前面,俏脸含霜。
“朱小满!你装什么清高!”王彩凤尖着嗓子叫,“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你不就是看李大山那穷鬼现在又能养蜂了,觉得他有点用了,想捡个便宜吗?我告诉你,他李大山就是翻了天,也就是个穷篾匠!脸上那道疤,看着就恶心!也就你这种山沟里的土丫头,才会把他当个宝!你……”
“啪!”
一声清脆响亮的耳光,打断了王彩凤恶毒的咒骂!
所有人都惊呆了!
出手的,正是李大山!
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雄狮,几步冲到王彩凤面前,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瞬间,狠狠地扇了她一个耳光!这一巴掌,积攒了他太久太久的愤怒和屈辱!为当初的退婚羞辱,为被砸毁的蜂箱,为今天的恶语中伤!尤其是她竟敢如此污蔑朱小满!
王彩凤被打得一个趔趄,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瞪着李大山,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人。那个在她家面前唯唯诺诺、任人羞辱的穷小子,此刻眼神冰冷如刀,脸上的那道旧伤痕在盛怒下显得格外刺目。
“王彩凤!”李大山的声音低沉得可怕,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压迫感,像块巨石砸在地上,“你给我听好了!以前是我李大山瞎了眼!从今往后,我跟你王家,桥归桥,路归路!你再敢踏进朱家院子一步,再敢嘴里不干不净地说小满一个字,我李大山豁出这条命,也跟你们王家没完!滚!”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铁,砸得王彩凤脸色煞白。那眼神里的狠厉和决绝,让一向骄横的她都感到了恐惧。她捂着脸,怨毒地瞪了李大山和朱小满一眼,终究没敢再放狠话,哭着跑了。
院子里一片寂静。
李大山打完那一巴掌,手还在微微颤抖。他转向朱小满一家,脸上满是歉意:“朱叔,朱婶,小满…对不住,我…我一时没忍住,在你们家动手了…”
朱小满却突然笑了,笑容灿烂得像山崖上怒放的野百合。她走到李大山面前,大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里面没有责怪,只有欣赏和一种…说不出的暖意。
“打得好!”朱小满清脆地说,“对这种满嘴喷粪的人,就该这样!李大山,你今天,真爷们儿!”
朱满仓也点点头,沉声道:“大山,这事不怨你。王家那丫头,嘴太损。”
赵秀娥则心疼地看着李大山:“大山,快把手放下,打疼了吧?甭跟那种人生气,不值当。”
李大山看着朱小满灿烂的笑容,听着朱家夫妇暖心的话语,心里的怒火瞬间平息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畅快和温暖。他知道,这一巴掌,不仅打掉了王彩凤的气焰,也彻底打掉了他自己心底最后那点自卑的阴影!
他看着朱小满明亮的眼睛,鼓足了勇气,把手里一直紧紧攥着的蜂蜜罐子和枣干递了过去,声音有点发紧,却异常清晰:
“小满…这…这是我刚摇的荆条蜜,还有家里晒的枣干…给你和叔婶尝尝…甜…甜着呢!”
朱小满看着他紧张又认真的样子,看着他递过来的罐子里那晶莹剔透的蜂蜜,脸颊飞起两朵红云,伸手接了过来,声音轻快:“好呀!我尝尝!要是没你说的甜,我可找你算账!”
这一刻,两人目光交汇,空气里仿佛飘着比蜂蜜更甜的气息。有些话,不用说出口,彼此心里都明镜似的。
李大山知道,他真正的春天,来了。不是因为蜂群壮大了,而是因为,他心里头,住进了一个比蜜还甜的姑娘。
寒冬腊月,滴水成冰。枣林沟被厚厚的白雪捂得严严实实,安静得只剩下北风“嗷嗷”的吼声。可李大山那曾经破败不堪的小院,这会儿却是另一番热火朝天的景象!
崭新的三间大瓦房拔地而起!青砖红瓦,在皑皑白雪的映衬下,别提多精神了!宽宽敞敞的大玻璃窗,厚厚实实的松木门,屋脊上还按老规矩压着象征吉祥的红砖。院子里,原先的破棚子没了影儿,换上了一排专门搭的、背风向阳的结实蜂棚,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二十多个裹着厚厚草帘子的蜂箱。蜂群在温暖的箱子里安安稳稳地猫冬,就等着来年春暖花开。
帮忙盖房的乡亲们刚散去,屋里屋外还飘着新木头和石灰的味道。李大山和朱小满(没错!)正带着几个相好的年轻人,喜气洋洋地布置新房,贴大红喜字。
对喽!李大山和朱小满,要成亲了!
就在李大山那石破天惊的一巴掌之后,他和朱小满之间那层薄薄的窗户纸,算是彻底捅破了。朱小满的泼辣爽利里,藏着的是对李大山的欣赏和心疼。李大山的踏实坚韧里,是对朱小满越来越深的爱慕和依赖。两人一起侍弄蜜蜂,一起盘算将来,两颗年轻的心在共同的目标和朝夕相处里越贴越近。
李大山鼓起勇气,正式托了快嘴刘婶(这回刘婶可是扬眉吐气,走路都带风)去朱家提亲。朱满仓和赵秀娥早把李大山当成了自家人,自然是一百个乐意!婚事就这么顺顺当当地定了下来。婚期就定在腊月里,农闲时候,新房子也正好盖得了。
消息传到王老五家,差点没把王老五气背过气去。他做梦都没想到,那个被他踩进泥里的穷小子、疤脸汉,不光真靠着养蜂翻了身,盖起了村里数一数二的新瓦房,竟然还把朱家坳那个又能干又俊俏的朱小满娶到了手!这简直比当众抽他大嘴巴还难受!王彩凤更是气得在家摔盆砸碗,哭天抹泪了好几天,可除了惹人笑话,还能咋样?她当初嫌弃的“穷酸疤脸”,如今成了她踮着脚都够不着的人物。村里人茶余饭后,谁不拿这事当笑话讲?都说王老五眼珠子长到后脑勺上,把珍珠当成了鱼眼珠,肠子都悔青了!
腊月十八,大吉大利。
李大山的院子里,人声鼎沸,比赶集还热闹!枣林沟和朱家坳的乡亲们差不多都来了。院子里支起了大锅灶,炖肉的浓香、蒸馍馍的热气腾腾地冒,把冬日的严寒都驱散了。孩子们在雪地里撒欢儿打滚,大人们则围坐在临时搭起的棚子下嗑瓜子、唠家常,脸上都挂着真心实意的笑容。
“哎呀,瞧瞧这新房子,真气派!亮堂!”
“大山这孩子,是真出息了!全靠自个儿一双手干出来的!”
“小满这闺女有眼光!找了个顶好的小伙!”
“就是!比那老王家的闺女强百倍!眼皮子浅的,活该!”
议论声里,满是对李大山的夸赞、对朱小满的祝福,还有对王家的奚落。李大山穿着一身崭新的藏蓝色中山装(虽然有点不合身,可精神头十足),胸前别着大红花,脸上那道旧伤痕似乎也淡了许多,被满满的喜气和红光盖住了。他不停地给乡亲们递烟、倒水,憨厚地笑着,接受着大家的祝福。
“新娘子来喽!”院门口一阵喧闹。
只见朱小满穿着一身崭新的红棉袄(虽然不是婚纱,可在当时的乡下就是最体面的嫁衣了),头上戴着红绒花,在几个小姐妹的簇拥下,羞答答地走了进来。她脸上薄施脂粉,更显得明艳照人,大眼睛里闪烁着幸福的光芒。她的嫁妆实在又体面:几床厚墩墩的新棉被,两对结实的樟木箱子,还有——一套崭新的摇蜜机和几个精致的蜂箱模具!引得懂行的养蜂人一阵赞叹。
“好!小满这嫁妆实在!”
“一看就是会过日子的好手!”
婚礼简单却热闹非凡。拜了天地(拜的是挂着的伟人像),拜了高堂(李大山爹娘的牌位和朱满仓夫妇),夫妻对拜。当司仪高声喊出“送入洞房”时,人群爆发出善意的哄笑和热烈的掌声。
李大山牵着朱小满的手,在众人的簇拥下走进他们的新房。新房宽敞明亮,窗明几净。炕上是暄腾腾的新被褥,墙上贴着喜庆的年画,桌上摆着乡亲们送的暖瓶、脸盆等贺礼。最显眼的是窗台上,放着一个透明的玻璃瓶,里面装着金灿灿、晶莹剔透的枣花蜜,在冬日暖阳的照射下,流淌着琥珀般温润的光泽。那是李大山特意留的最好的蜜,象征着他们甜甜蜜蜜新生活的开始。
闹洞房的环节,被朱小满的泼辣和李大山的憨笑轻松化解。乡亲们笑闹了一阵,知道小两口累了一天,也就识趣地退了出去,把温馨的空间留给了新人。
喧嚣散去,新房里安静下来。红烛的火苗跳跃着温暖的光。李大山看着坐在炕沿、脸颊绯红、美得让他心颤的朱小满,心跳得像打鼓。他搓着手,有些手足无措。
朱小满抬起头,看着他傻乎乎的样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嗔道:“傻站着干啥?累了一天了,坐下歇歇。”她指了指窗台上那瓶蜂蜜,“喏,你留的那蜜,看着真稀罕人。”
李大山赶紧走过去,小心翼翼地打开瓶盖,一股浓郁的、带着阳光和枣花清香的甜味儿瞬间弥漫了整个屋子。他用手指蘸了一点,递到朱小满嘴边,声音有点发颤:“小满…你尝尝…甜不甜?”
朱小满看着他紧张又期待的眼神,心尖儿一颤。她没有去舔他手指上的蜜,而是微微探身,就着他的手指,轻轻含住了那点金黄。舌尖触碰到蜂蜜的瞬间,极致的香甜在口中化开,一直甜到了心底。她抬起头,大眼睛水汪汪地看着李大山,脸上红霞更盛,声音轻柔得像羽毛:
“甜…真甜…” 她顿了顿,看着李大山瞬间亮起来的眼睛,又笑着补了一句,带着无限的憧憬和满足,“比最稠的枣花蜜…还甜呢!往后的日子,肯定比这蜜还甜,还长远!”
李大山的心,被这简单的一句话,彻底融化了。巨大的幸福和满足感像温暖的潮水,将他紧紧包围。他放下蜜罐,紧紧握住了朱小满的手。她的手有些粗糙,那是常年劳作的痕迹,却充满了力量和温暖。
“小满,”李大山的声音无比郑重,“你放心!我李大山这辈子,一定对你好!咱俩好好养蜂,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让那些当初看不起咱们的人,都睁大了眼睛好好瞧着!”
“嗯!”朱小满用力点头,反手握紧了他的大手,笑容灿烂而坚定,“咱俩一块儿!把咱家的蜂蜜,卖到县里去!卖到省城里去!盖更大的蜂场!让十里八乡都知道,咱枣林沟的李大山和朱小满,是养蜂的好把式!”
烛光下,两人相视而笑。窗外的寒风依旧呼啸,但新房里却温暖如春,充满了甜蜜的芬芳和对未来无限的希望。
院子里,帮忙收拾的乡亲们还没散尽,说笑声隐约传来。不远处的王老五家,门窗紧闭,黑漆漆一片,死气沉沉,与这边的灯火通明、欢声笑语形成了刺眼的对比。偶尔有路过的村民,看着李家院子的喜庆热闹,听着里面传出的欢笑声,再看看王家那死寂的院落,无不摇头咂嘴:
“啧啧,瞧瞧人家李大山!这才叫真翻身!这才叫扬眉吐气!”
“王老五啊王老五,活该!狗眼看人低,摔个大跟头!”
“这日子啊,真像大山媳妇说的,比顶稠的枣花蜜还甜还厚实呢!往后啊,越过越有奔头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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