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在战场上那天,我爱的男人正在为他的新欢举办封后仪式

发布时间:2025-05-31 15:50  浏览量:5

我死那天,赵凛正在为他的新欢举办封后仪式。

敌军首领的长枪刺穿我的心脏时,我听见他嗤笑的声音。

“区区一个魅主的玩意儿就能换大景巾帼将军的命。沈昭,你尽忠的那个狗皇帝不过如此。”

是啊,不过如此。

可他不知道的是,我的死早就注定好了。

1

我死了。

胸口破了个大洞。

是那个杀了我的人替我清洗了脸上的脏污,卸去了铠甲,殓容绾发,一口沉香木棺,送我回关内。

灵魂跟随着身躯无法离开太远。

我听到百姓们畏惧不解的声音。

“你一个敌国将军为何如此?”

大雪茫茫而下,顷刻便已白头。

我听到他低沉的声音里多了一丝自嘲。

“或许是惺惺相惜?”

敌国将军叫拓跋泓。

知己知彼是为将者基本。

我出征前就调查过他。

他们拓跋家也是武将世家。

大景与大梁打了数百年。

我们两家算是几世的死敌。

但到他这里,大概是这一代的皇帝野心勃勃,意图吞并大景。

所以大梁将领多如牛毛。

若不是他够拔尖,那么此次领兵攻景的重任便不会交到他手里。

只不过他也明白,等他归朝,他们拓跋家面临的将会是什么。

良将死,走狗烹,不过如是。

古往今来,这世间最难做的便是将军。

为将者,功高盖主,君杀之。

为将者,败于敌手,君杀之。

为将者,狗苟蝇营,百姓哀之。

也许是境遇相同,他才会在我死后没有让我曝尸荒野。

临走前,他跨于马上,有种莫名的悲凉。

“告诉你们的皇帝,是沈昭以几十万将士和她的命,换来了你们的和平。”

其实是暂时的和平,他没说准确呢。

因为在敌国皇帝的心里,我的命并不值钱呀。

可惜,赵凛他却信了。

2

我死了。

这是我死后的第五十个白日。

我终于回到了京城。

百姓十里相送,整个京城都在悲恸。

高高的城墙上,我看见赵凛的皇后鄙夷着神色,靠在他身上。

“陛下,她一个败军之将凭何有此殊荣?”

凛凛寒冬,赵凛身披厚实的明黄大氅俯瞰着我的棺椁,眸光沉沉。

良久他下了旨。

“败军之将岂可未受刑罚便安葬之?来人,开棺,予300鞭笞,以儆效尤。”

3

我想我大抵是瞎了眼。

我以为我一心辅佐的是明君,

我以为我爱的那个人即使不爱了也会给我体面,却不知他何时竟变得如此陌生了。

我站在棺材旁垂下眼。

行刑官手捧着一柄带着倒刺的鞭子而来。

几个带刀侍卫在他的吩咐下当众开了棺。

暴露在阳光下那一刻,所有人倒抽气的声音连空气都凝滞了。

然后……

是死寂的沉默。

我的胸前破了一个大洞,我的身体遍布伤痕。

箭伤,刀伤,枪伤,戟伤……就连脸上都有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

行刑官执鞭的手在抖动,脸色煞白。

或许他是在担心我这蜂窝一样破破烂烂的身体,无法下手吧。

又或许是害怕,害怕我如今的面目,恐怖得让人难以直视?

于是,真就有人被我现在的样子给吓哭了。

最开始是几个人,后来是一群,再后来是一城。

他们跪在我的棺椁旁,纷纷叩首,

“请陛下收回成命!”

高高的城墙上,我隔着生与死的距离,看见那个明黄的身影指尖一寸寸捏紧、发白,最后松开。

“送回护国公府。”

4

护国公府就是我家。

我的父亲大老远就出门迎接我。

我远远望着,心里有些闷闷的。

原来五年的时间,他已经这般苍老了。

我走之前花白的头发,如今须发皆白。他整个人布满皱纹,形销骨立的,就像是一堆骨头架子披了件人皮,看得我想哭。

可我是鬼,鬼没有眼泪。

“昭昭!爹的昭昭啊!”

苍老嘶哑的声音,就像是老雁在呼唤着夭折的乳雁,声声泣血,字字悲啼。

他拒绝仆人的搀扶,独自拄着拐杖,一只胳膊,一条腿,缓缓走到我的棺材前,掀开棺盖,要看我的样子。

“爹,不要看!”

我在一旁急得跺脚,可身体穿过他后我便安静的立在一旁了。

我该记得的。

我现在是鬼。

我什么都做不了。

意料之中的又迎来一场痛哭。但哭的是护国公府的下人,我爹他红着一双眼,却怎么都哭不出来了。

我知道。

他的泪已经流干了。

从我母亲难产而死,到两个哥哥相继战死,他的泪流了一次又一次。

到我这里,他再也流不出来了。

5

夜间的灵堂尤为安静。

我的父亲在棺材旁席地而坐,一边费力的擦拭着红缨枪,一边用粗粝的嗓音和我絮叨着。

“昭昭,爹的囡囡啊,是爹错了吗?爹是不是不该把你培养的那般坚强又懂事?”

“若是……若是你能像其他的姑娘那般,只需要温柔小意的活着,孝敬父母,相夫教子,是不是就不会死得……死得……这般惨了……”

我爹他还是哭了出来。

在这个冬日的夜晚。

伴着灵堂外凄厉的风声,哭得痛彻心扉,哭得浑身颤抖。

我听着他的呜咽声,忍不住走上前抱住他,想让他停下来,不要哭。

也不知是我身上的冷气渡给了他,还是这房门大开的灵堂太过阴冷,我爹他哭了好一阵后,竟然体力不支的病倒了。

我站在他床前看着仆侍们来来往往,大夫愁眉不展,心也跟着揪了起来。

但很快,我就看到我爹睁开了眼,目光涣散的看向虚空。

“昭昭,且等等为父。”

6

我的父亲撑着一副病体,将我埋在了沈家祖坟。

等此间事了,他又一病不起。

可他不知道,我的尸体被人盗了。

在他将我下葬后。

7

我被安置在一间密室里,那里摆放着一张用千年玄冰做的冰床,我的尸体就躺在上面。

赵凛每日都会来看我。

有时恶言恶语,有时温言软语,像个疯子。

“沈昭,你为什么要背叛朕呢?明明朕那么爱你,那么信任你?”

像是陡然间换了个人似的。明明刚才还君子端方,气质凌然,此刻他却蘧然一变,阴鸷的让人心悸。

“你不听朕的劝阻执意出征,连朕予你的皇后之位都要舍弃。”

“你镇守边疆,称要守护朕的天下,却在朕有难时熟视无睹,让朕被虏大梁后,受尽凌辱,活得连畜生都不如。”

“你任凭一个女人夺了朕的皇位,将朕囚于行宫,却转头爱上了敌国将军,让朕含恨而终。你说,你对得起朕吗?”

对不起。

我默默的站在一旁,无声的回应着。

若真是那般,别说300鞭笞,就算是将我粉身碎骨都不为过。

可赵凛啊赵凛,你说的那些我可有真的做过?

8

都说人一旦做了皇帝,猜忌之心便会愈发严重。

前朝曾有一帝王,梦闻老虎要吃他,便要将虎年出生的孩子全都赐死。

他赵凛与我青梅竹马长大,我的脾气秉性,他怎会不清楚?

到头来,却因为不知从哪里梦到的荒谬未来,便要杀我。

还口口声声说是我背叛了他。

呵!

我忍不住自嘲。

原来他对我是这般不信任啊。

不信我,也不信沈家家风,不信为大景的江山安定,抛头颅洒热血了几代的沈氏族人。

我愈发后悔曾经瞎了眼。

更后悔曾经披甲挂帅是为了他。

我沈家一门素来忠肝义胆,自我穿上那身铠甲时,我父就告诫我。

“我儿不可忘祖训。”

我知他有顾虑。

自兄长亡故,我父身残,大景已无良将可用。

与我青梅竹马的赵凛曾劝我嫁与他。

他说,“这世间多的是男儿保家卫国,你一个女子逞什么英雄?”

我没有反驳,亦没有点醒他。

即便我与他再亲切,有些东西却是不能越距的,譬如他坚奉的祖训“重文轻武”。

正因如此,大景虽多的是好儿郎,可此训之下,精通领兵打仗的又有几个?

曾经,我为他放下了红缨枪拿起了绣花针,一心一意等着嫁他。

可若真嫁了他,江山无人守护,我又怎能安心?

9

驻守边境第一年,粗粝的风沙将我在京城细养的皮肤磨得粗糙黑沉。柔若无骨的双手也早已如男儿般又糙又硬,伤痕累累。

驻守边境第二年,遇上雪灾,粮食不济。我率领将士们掏光了整个雪原里活着的动物,扒光了干枯的野草,配上雪水,生生咽下,挺过了那个隆冬。

驻守第三年,与敌军交战,大捷,夺回三城。欲上报军情,却收到了我爹寄来的家书。

他说,“闺女,放下吧。他不是良人。”

我爹告诉我,赵凛爱上了一个跟我相貌相似的女子。那个女子温婉贤淑,娇娇弱弱的令人垂怜。赵凛爱极了她,先是将她收入太子府做了太子侧妃,后来又使了不知什么法子让她变成了太子妃。

那时的我没有听懂父亲话里的意思,心中虽酸却还有一丝妄念。

怀着这一丝妄念,我依旧内心滚烫,想着要护好这大景的每一寸山河。

五年,整整五年里。

我踏过漫山的雪,淌过冰冷的河,睡过寒冬的原野,眺望过千里之外的远方。

不曾后悔,唯有遗憾。

可后来,他为了那个女子要置我于死地,置这数十万将士于死地时,我就真的懂了我爹的意思。

他赵凛想要的,和我想要的根本就不一样啊。

他想要的是娇媚可人,是金丝雀,是笼中鸟。

我想做的是巡狩边境的鹰,是海东青,是对大景的忠诚。

所以赵凛,他不配。

不配我沈昭爱他。

10

赵凛这几日频繁来密室,大概是惹了他那只金丝雀的不喜。

这日刚来没多久,内侍总管刘公公就敲响了密室的门,卑恭的尖利嗓音透了过来。

“陛下,娘娘发病了,请您去看看。”

我看到赵凛的眉头一拧,脸上透出浓重的担忧,很快合上了我的棺盖,离开了密室。

我抿了抿唇,盯着他急切的脚步,几番挣扎下,终于还是跟着飘了过去。

皇后居于凤栖宫,离赵凛居住的勤政殿很近。

凤栖凤栖,有凤来仪。

我打量着这个美轮美奂金碧辉煌的宫殿,眼睛像是被刺痛了似的,难受的要命。

曾经他说我是翱翔九天的凤凰,只有这世间最漂亮的宫殿才适合将我养在里面。

如今宫殿有了,我和他之间却已成死敌。

“昭昭,昭昭!”

内室里蓦然响起熟悉的低唤,我下意识抬头寻去,目光僵在原地。

红帐内人影起伏,身形交叠,正在做着什么不言而喻。

我突然就泛起了恶心,穿透墙壁冲了出去。

11

冬夜清寒,孤影孑孑。

月光澹澹,冷气森森。

我缩在满是灰尘的冷宫里,试图给自己一点温暖。

本以为这样的地儿,连蛇鼠都嫌弃。没想到到了下半夜,居然迎来了两个人。

一个是赵凛的内侍总管刘公公,一个是搬运过我尸体的小太监。

“二叔,我不想遗臭万年,我也不想死后下地狱,咱们把沈将军的遗体偷出来吧。”

“龟孙儿,你以为你叔我想?可咱们是奴才啊,奴才就只能当一条听话做事的狗,不能有黑白对错之分呐。”

“可叔,咱曾经也是人啊。如果不是沈将军一家,咱们叶城早就成了别国的了,我爹娘爷奶,你爹娘兄妹也早就被敌人当作两脚羊杀死了。”

“你叔我又何尝不知?”

刘公公叹了口气,“可陛下是君,陛下是主啊。他要发疯,他要大景国破家亡,咱们这些连人都不算的玩意儿,根本拦不住啊。”

“可叔你不是陛下面前的红人吗?”

“是啊。咱家是陛下身边的红人。可你莫忘了咱家是沾了沈将军的血才红的。”

刘公公说着抖了抖自己的双手,眼神悲凉。

我大抵是知晓几分的。

我的棺椁行于路上第十日,刘公公就带着圣旨与一行皇家侍卫军拦住了我们的去路。

他们将我的棺椁开棺验尸后,偷偷采走了长于我头顶的白花。而这朵白花,当时我站在他们身边听得清清楚楚。

这是赵凛要送给他的皇后的。

赵凛的皇后姓柳,唤依依。是个连名字都带着几分柔弱的女人。

明明是同样的一张脸,长在我身上便是英气清冷无人敢犯,到了她那里,居然有种惹人垂怜的娇美感。

柳依依是赵凛下江南时遇见的。

她是江南知州的女儿,因为体弱多病一直被养在庙里,身上自带一种令人静气凝神的檀香。

赵凛最喜欢抱着她闻她身上的味道。

可只有我知道,她身上的檀香到底是什么。

人死后,执念加身,尸体上会开出一朵长得很像月昙的花,将这朵花通过秘法做成香膏抹在身上,就会有一种类似檀香的气息。

巧的是,我曾在战场上俘虏过一位自大无脑的草包皇子,他曾想用这种卑劣的方法对付我,被我发觉后,审出了大梁皇室的秘药——“蚀骨香”。

12

这种香不仅能惑人神智,还能让人上了瘾似的离不开这种味道,直到入髓蚀骨,变成一个真正的疯子。

我曾将此事飞鸽传书给赵凛,可他并未给我回复。

如今看来,那封信要么并未到他手里,要么就是来不及了。

他已经离不开她。

他为了她,可以杀我,怨我,恨我,辱我,如今还要恶心我。

可他千不该万不该。

不该连这大景的千千万万个百姓都不顾了。

13

严格来说,赵凛曾经还算是个勤政爱民的好皇帝。

那时的他体恤百姓,轻徭薄赋,注重民生,是人人称赞的明君。

只是后来变了,在他纳了柳依依后。

现在的他变得贪图享乐,醉生梦死,惹得贪官横行,民怨沸腾。

如我所料的一样,梁国根本就不会信守所谓的承诺,仅仅停战数月就挥兵一路南下。

这一次领兵之人果然换了。

是拓跋泓的政敌元夙。

一路挞伐而来,一路人间地狱。

领兵的元夙被称“杀神”,喜欢生饮人血,生啖人肉,开创了将俘虏作为“两脚羊”残忍屠杀的先河。

因他的影响,他麾下的梁国士兵也以此为荣。

这种骇人听闻的消息一出,整个大景都人心惶惶。

除了歌舞升平的皇宫。

“皇后,你爱朕吗?”

赵凛酒意上头,直接将柳依依拉坐在自己的大腿上,掰开她的嘴,以口渡口将酒灌了进去。

“咳咳咳!”

不胜酒力的娇美人儿被呛的连连咳嗽了几声,双颊绯红,眼神迷离。

“阿凛。”

江南的美人连说话都娇着嗓子,勾得醉生梦死的人只知享乐。

旖旎的声音传出后,所有人都垂下头,快速退了出去,独留下那对荒唐的男女清天白日的缠绵在一起,颠鸾倒凤。

14

宫里养着的舞姬乐官其实都是一群戴惯了面具的可怜人。

像是一个信号,等回到安全的住处,

她们骤然卸去了麻木的假笑,脸上染满绝望的恐惧。

“陛下这是越来越昏庸了。怎么办?我好怕,我好担心那群梁人哪天会打到京城来。”

“谁不怕呢?可是,大景最会打仗的将军已经死了。谁能来救我们啊?谁来救救我们啊!”

没人,没人来救他们。

达官贵人们忙着在这生死存亡之际敛财买命,残留的武将们早已被赵凛下放,回家种田,除非有英雄出世,否则神仙难救。

我站在他们面前,将他们脸上枯槁之色尽收眼底,沉默的垂下眼。

我的英雄们啊!不知你们如今可安好?

15

景国无将可用,已有亡国之危。赵凛却只想和谈,不想反抗。

派去和谈的使臣一个又一个被砍,他的加码也越来越多,越来越重。

从黄金珠宝城池山河,到粮食美人藩王质子,甚至连他的嫡亲妹妹景硕公主赵云曦,都被派去和亲了。

和亲对象便是元夙,那个人屠。

若是别人大家也就继续忍着,但景硕公主因为这些年变卖家产,救治百姓,深得民心。

她和亲的消息一经爆出,百姓们纷纷揭竿起义。

乱世已现,山河已哭,是时候莽一回,拼一把,为家,为国,为死去的同袍。

16

我得到消息的时候,禁卫军统领正跪在大殿上被赵凛用砚台砸了脑袋。

“废物!那么多皇家侍卫,却抵不过区区几个黄口小儿?给朕砍了,都砍了喂狗!”

“可陛下,他们不是普通的小孩儿,他们……”

又是一道重击,这一次赵凛扔下来的是象征皇权的玉玺。

“滚,通通给朕滚!”

他咆哮着,怒吼着,禁卫军统领小心翼翼的将染了血的玉玺摆放在地上,这才转过身无声的叹了口气,颓然离去。

我知道赵凛恼怒的是什么。

上百个皇家禁卫军护卫的公主轿撵却被几个偷袭的黄口小儿破开了缺口,还当着他们的面与同行的其他绿林大汉合作,将公主劫走。

这打的不仅仅是禁卫军的脸,还有他赵凛的。

堂堂皇帝卖妹求荣竟还抵不过几个孩子,只怕是连史书都要耻笑他千秋的。

再有一点就是,元夙点名要景硕公主和亲,如今有了差池,肯定会怒而进攻。

他赵凛自然是不想看到这些的。

众人皆仓皇逃离,独留下赵凛一人居于这清冷的勤政殿。

随着殿门合掩,光线变暗,高悬于上的“勤政爱民”四个大字又一次隐在阴影里,继续当着笑话。

我盯着御笔写成的四个大字,突然就觉得悲凉。

曾经的他是那般的豪情万丈,励志要做一个明君,就连那四个笔力遒劲的大字都是他写来督促自己的。

如今……

许是老天都看不顺眼,“咔嚓”一声骤响后,悬于高处的四个大字竟掉落下来,摔得分崩离析。

“哈…哈哈…哈哈哈……”

赵凛盯着地上破碎的字眼,终于像是想起了曾经那个发光的自己似的,发疯的笑着。

笑着笑着他就哭了。

“朕想做明君,朕想海晏河清,可朕有难时,谁又来救朕,谁能来救朕呢?”

“沈昭啊沈昭,你说你爱朕,你是真的爱朕吗?不,你不爱,你爱的是权,是名,是天下。你独独不爱我。我恨你,我恨你,沈昭!”

听着他无尽的恨语,我沉默的垂下眼,指尖收紧发白。

17

一旬有余,勤政殿又传来了各方人马的消息。

大梁将军拓跋泓起兵造反,大梁国陷入内乱。

元夙不得已带兵回援。

景硕公主被一群绿林军救走后,红袍银盔加身,宣布继承巾帼将军沈昭的意志,“伐寇护国,匡扶国运”,以求救大景万千百姓于水火。

此后,景国各地涌现出数万人前来投奔。

听到这个消息时,我就在赵凛身边。

他先是愣了愣,随后又大笑出声,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事情似的。

“沈昭啊沈昭,原来你真的选了她,弃了朕啊。在这么早的时候。”

笑着笑着,他脸色又阴沉下来,变得狰狞又狠厉。

“原来朕梦到的都是真的,你真的选了她,你真的负了我!”

他在殿内狂砸东西的时候,我只是静静的看着。

现在的我鬼影一只,无法告诉他,其实我并没有选她。

选她的是军心,是民心。

我唯一瞒着他做下的一件事,便是与拓跋泓达成了一个交易。

我死,换我的一部分将士生。

那天傍晚当拓跋泓独闯我的营帐,告诉我,赵凛安置在我身边的眼线将我的排兵作战图交给了他那边的人,并以此为条件要大梁皇室的秘药,圣灵丹。

我就明白了赵凛的意思。

听说圣灵丹能让体弱之人恢复健康,赵凛求药为了谁不言而喻。

可区区一枚圣灵丹,就要我死,要这数十万将士死。

赵凛他还真能让人心寒。

但他既然来此,我就知道,我死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而拓跋泓那边,也需要我的尸体安大梁皇帝的心。需要假死的大景将士作为回报,帮他夺了大梁的天。

我一直都清楚拓跋泓会反,但没想到会是这个契机。

以我的死亡作为引线。

但我不信他。

我这些年在边疆不是一味与拓跋泓争战不休。

边疆因战乱无家可归的孤儿们全被我收入帐内,不论男女,不言出身,我都教会他们文治武功,教会他们明理知行。

这批孩子被我提前送了出去,安置在一个安全的地方。

随后我递给心腹象征我身份的信物,并告诉他们,“等我死后,你们不必信守诺言,一部分救出拓跋泓即可。他迟早会上位,只不过没了你们的帮助会辛苦些。

这样,大梁耗在内战里,反倒能给我们大景以喘息。

至于另一部分就分散各地,化整为零。若有一天,烽烟起,那便战!若有一天,明君临世,无论男女……都可奉其为主。”

18

元夙带领的浩浩大军离开后,独留下千疮百孔的景国百姓。

他们擦擦眼泪,撸起袖子,振奋起精神,努力收拾如今这破破烂烂的每一寸山河。

至于景国的将士们,此时早已势如破竹般攻到了京都。

高耸的护城河城墙上,我爹被赵凛用绳子吊在高处奄奄一息。

城墙下是深不见底的河水,河水阻隔着以景硕公主为首的义军的脚步。

看到我爹被那般对待,我曾经的部下们全都急得暴怒。

“你们这些狗娘养的怂蛋玩意儿,快把沈老将军放下。大梁的贼子们打过来的时候,不见你们支棱起来,这会儿倒是显得你们能耐了。”

或许是良心未泯,听到他们的叫骂,有些士兵倒是露出了犹豫之色,但更多的却是麻木不仁。

城墙上漫天的箭雨落下,很快就牺牲掉一群人的命。

我站在阴影处,遥遥望着赵凛脸上太过阴冷疯癫的神色,隐隐有一抹担忧。

现在的他太危险了。

像是孤注一掷在玩一场豪赌。

而我爹就是诱饵。

想来我爹似乎也发现了异常,听见响动的他艰难的睁开眼,余光所及处大概是发现了我,神情忽的一怔。

“昭昭!”

他苍白皲裂的脸上落下几滴眼泪,一头白发凌乱枯槁。

声音嘶哑难听。

我知道,我爹他活不长了。

因为只有将死之人,才能看到亡魂。

我飘到他面前,眼眶胀痛,

想哭却没有眼泪。

“爹,是我……”

“昭昭,你来接我了?”

19

他慈爱的望着我,脸上挂着笑。

“真好,我们一家终于要团聚了。”

他想要摸摸我的脸,安慰我别难过。

可双手却被吊着,挣脱不得。

“不,不是。爹,您再撑一下,求您了……”

大局当头,我只能心硬的忽略内心的酸涩,快速的用三言两语将我被困皇宫和赵凛这段时间的异样告知于他。

“爹,我有一种直觉,赵凛要做一件很危险的事。他现在已经无药可救了。他不仅恨我,他还恨所有人。”

若是以前,我还能近他的身,打听到消息,这段时间他像是察觉到了我,随身一直携带着辟邪东西,让我一直都近不了他的身,所以也打听不了他的动作。

“我要怎么办?”

他沉着脸,声音肃重,像是回光返照般充满生机。

我知道,我爹这是被气狠了。

我们沈家祖训“尽忠报国”,尽的是黎民百姓的忠,报的是黎民百姓的国。

愿以青山埋忠骨,且将岁月赠山河。

也正因为这个祖训,我们沈氏族人自幼时起,无论男女都要在战火四起的边疆,待够七年,方可回京。

而看惯了生死别离,见证了山河破碎,我们新一代的人才会被老一辈认可为“沈家子”,从此秉承沈家祖辈意志,坚守大景的每一寸山河。

如今山河被一个疯子糟蹋,我爹自然震怒。

“爹,帮我找一个人,她或许知道赵凛的计划。”

20

我爹的异常自然引起了守城士兵和赵凛的怀疑。

他命人将我爹放下后,面色沉沉晦暗不明。

“沈昭在哪儿?你看见她了是不是,她在哪儿?”

“就在这里!”

我爹朝着我的位置指了指,一脸气愤。

“赵凛竖子,我闺女她从未对不起你什么,你为何要害她?”

面对我爹如此质问,赵凛却只是看向我所在的方向,满脸讽刺。

“沈昭,你也是这么想的吗?”

话落,他冷笑着从袖中掏出了一支男士簪子。

紫檀木为底,簪头雕刻着数朵幽兰,象征着君子如兰。

在众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下,他高举着紫檀木簪,瞪向我的目光像是要将我凌迟。

“沈昭,你敢说你没有与拓跋泓私相授受,没有背叛朕,没有爱上拓跋泓吗?”

“没有!”

21

回答他质问的不是我,而是城楼下我那些昔日的部下。

他们嗤笑着,不屑的瞪着赵凛,像是在看跳梁小丑。

“我王虎以命为证,这簪子是我家将军雕给你的。她曾说你君子端方气质如兰,如今一看……哼!”

“这簪子,我家将军本来是要送给你当生辰礼的,谁知你已另有新欢,我家将军做不得小人行径便再没送出去。”

随着他们的话语,我依稀记起了往日种种。

这支镂空明兰紫檀木簪是我戍守边疆的时候,一念又一念,一刀又一刀雕出来的。原本就是为了送他,可簪成之日我收到了父亲的家书,便再也寄不出去了。

后来两军对峙,簪子自此丢失,我也再未寻回。

直至今日。

“所以你宁愿相信外人泼向我的脏水,也不愿信我对你有情?对景国有忠?”

我突然觉得很可笑,笑这世间之情真是荒唐。

看起来情比金坚,实则脆若琉璃,薄如窗纸,不堪疑,不堪试,一碰即破。

是时候了。

我看向我爹。

他朝城墙下的部下做了个手势。

人群中压出来一个人。

22

“阿凛救我!他们要杀了我们的孩子。”

柳依依一袭皓白留仙裙,搭配那张精致白皙的小脸,将柔弱无助的样子演绎的淋漓尽致。

随着她梨花带雨,纤姿轻颤,所有人都看向了她。

也是。

这样白玉一般美丽易碎的女子,谁不心疼呢?

可我的将士们不心疼。

城墙上麻木的士兵也不心疼。

心疼的只有那道明黄色的身影。

所以,一脸疯狂的男人慌了。

他收敛起脸上的狠戾,满脸心疼的望着她。

“卿卿,别怕。朕这就来救你!”

对呀,去救她,去救你的心上人吧。

让我好好看看你为她能做到何种程度?

23

城墙上,所有人都注视着这一幕。

我看见赵凛随手拔了一位侍卫的剑,便步履匆匆的往城墙边,一跃而下。

“卿卿我来了!”

他朝着柳依依奔赴而去,那场景可真像一对深情相许的有情人。

“阿凛,你对我真好!”

柳依依满脸甜蜜的扑入他怀中,正要再说些什么,口中却蘧然喷出一口鲜血。

“阿凛,你……”

她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身子一软,倒在地上,腹中的破洞顷刻便洇出了大片血花。

场面突然陷入死寂。

赵凛却一眼都不再多看的转头看向了我。

深若幽潭,似水般缠绵。

“昭昭,若我说我一直爱的是你,你会……相信我吗?”

24

我抿着唇,盯着他深情下的疯癫半晌,终于开口。

“赵凛,你能看到我。”

我用的是肯定的语气。

我早该知道,他前段时间一直避开我,其实是发现了我。

但他却一直装作看不见我的样子,让我丧失警惕。

“昭昭真聪明。”

他扔下了剑,一步步走向我,像曾经那般笑得温润如玉,光风霁月。

“可昭昭没料到我会对她这么狠吧?更没料到……”

他笑着飞身而上,目光一错不错地看着我。

忽而他神秘的朝我眨了眨眼,像曾经两小无猜时那般,风流肆意。

“我会知道你所有的密谋吧。”

25

我本就是鬼,此时却如同坠入冰窟。

是了。

他从来不是傻子,相反,他很聪明。否则也不会在一众皇子中脱颖而出,做了皇帝。

“昭昭,你知道吗?近来,我终于又做梦了。我梦见拓跋泓最后继承了皇位,他娶了你,你们琴瑟和鸣,我却一个人孤独的被冻死在了行宫里,没有一个人来收敛我的尸骨,我好冷啊,我好恨啊。可没想到,当我灵魂脱离躯壳的那一刻,我看到了你。我竟然看到了你,哈哈……”

他又一次疯疯癫癫的笑了起来,笑得荒唐又悔恨。

“原来你早就死了,原来那个让我一直恨着的人不是你,而是刘依依那个贱人,是她代替了你和拓跋泓同流合污,一起迷惑我,让我恨你,让我怨你,让我铸下了大错。”

说到这里,他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目光灼灼,脸上盈泪。

“昭昭,你能,原谅我吗?”

我冷冷的看着他,默不作声。

他却自顾自的朝一个地方大踏步而去。

路过一个墙角时,他扬手拨动了上面的琉璃螭吻,一樽紫檀木棺弹了出来。

我的心下意识一紧。

他果然朝我看了过来,脸上疯意像是盛放的花,满是瘆人的瑰丽。

“没关系的昭昭,你不原谅我,我便也化作鬼缠着你好了,反正你是逃不掉的。”

“不好!”

明白过来的所有人都慌了起来。

与此同时,不远处的皇宫爆发出一道巨响。

“砰!”

一道黑沉沉的烟云冲天而起,覆盖了整个皇宫。

26

“听,多美妙的声音啊!”

赵凛一错不错的盯着我,像是在欣赏一场烟火表演。

“你猜,下一处会是哪儿呢?”

我别过脸不想看他,他却疯笑着继续看着我,不理会我的冷脸。

“没关系的昭昭,我请道长为我们下了姻缘咒,只要我们死同穴,你就甩不掉我。”

“是吗?”

一道冷冽的男声从他身后响起,紧接着一道身影抛了过来,在他猝不及防下被砸到了他的身上。

“阿凛。”

柳依依虚弱的攀住了他的腿,“救我!”

赵凛却一把将她踢开,看向不远处那个蒙着黑色面罩的男人。

“你究竟是谁?”

“堂堂皇帝,连结阴契的对象都能弄错,不得不说,你这双眼可不是一般的瞎呢。”

27

“拓跋泓?”

在他主动扯下黑色面罩后,很多人都震惊了。

除了我。

“怎么这么慢?居然还连累皇宫被炸了?你是在存心报复吗?”

我心疼的望着那个金碧辉煌的地方。这一炸,不知道又要填补多少银子才能建好?

“啧,老子嫌那地方膈应人不行?”

他吊儿郎当的站在那里,眼神凉凉的转向赵凛。

“哟,这就是你那心上人?这就是如兰君子?啧啧啧,一个被酒色掏空身子的瞎眼玩意儿。”

“你就是拓跋泓?”

赵凛吃惊的看向他,神情中写满不可置信。

“对啊,赵瞎子。你是不是想说,我一个唯利是图野心勃勃之人不该出现在这里?”

他嘁了一声,脚尖指了指气息奄奄的柳依依。

“本将军不来,谁为本将军辩驳啊?居然还敢栽赃本将军与沈昭有私情,也不看那女人有没有良心?本将军要不是够机警,够睿智,力挽狂澜,只怕是早就被这女人背刺,成了亡魂了。”

他这话一出,包括我在内,所有知晓我跟他交易的部下全都下意识的摸了摸鼻子。

他冷哼一声看向我,随后收回视线,继续用脚点着柳依依说道。

“这女人,可不是什么江南知州的女儿,而是大梁皇帝密不宣发的十四公主,天生的药人。大梁皇室有一种秘药叫蚀骨香,人一旦接触就开始发疯,同时晚上熟睡时经由药人引导,就会做药人编织给他的梦。”

话到这里,拓跋泓脸上已染了冷意,寒气森森瞪向赵凛。

“你一个始乱终弃的玩意儿,自己管不住下半身,被人算计,信了什么前世预知梦。却一点不信她沈昭的人品,就你这样的人还想跟她死同穴?你算哪根葱?”

“可……”

“你说那梦的最后,为什么是你看到我的灵魂?”

我望着赵凛震惊的表情,嘴角扯出一丝讥讽的弧度。

“大概因为我是鬼,还有一点点技能,可以入梦吧。”

只是我没想到的是,我拼尽全力入了他的梦,换来的不是他大彻大悟而是更疯了,甚至还让他发现了我。

无法,我只能求助于拓跋泓和我爹。

一步步计划,一次次拉扯,终于在今天即将迎来结束。

“赵凛,别再说天下人负你,也别再说我对不起你。你其实明白,现实早就给了你答案不是吗?”

仅仅因为景硕公主和亲,就有无数义士前赴后继相救于她,若赵凛一代明君被囚敌国,只怕大半个景国人都愿意为他赴死吧。

而我,到底对不对得起他,他只怕早已有了论断。只是察觉到自己的不堪,察觉到自己的错误,便试图将我也拉入深渊。

所以他爱我吗?

我想他是不爱的。

28

赵凛最终被关入了天牢,等待大景百姓的审判。

可谁也没料到,关入天牢的当晚他就自尽了。

景硕公主赵云曦被推上了皇座。

举行登基仪式那天,她当众废除了重文轻武祖训的法令,并将一批女子收做女官,进入朝堂。

这其中自然有人反对,但如今的女皇可是众望所归,还有一帮子武将扶持,那些声波刚起,她就推出了“科举考试唯才是举,不论男女”的旨意。

同时,她还下旨不修复皇宫,留下那片坍圮之地,作为警戒。

她登基那天,我的魂魄突然一轻。

我知道我的执念消了。

“爹,我们走吧!”

我看向同是魂魄的我爹,笑着伸出了手。

29后记:

自女帝赵云曦执政以来广纳群臣,兼听四方,致力民生,文武相举,男女并重,至此女性地位也有了很大的改变。

从此大景出了女太傅,女将军,女丞相,女夫子……

而大景与大梁,再无征战,海晏河清,直到后来实现大一统……

30番外

我叫拓跋泓,生于武将世家。

我见证了祖祖辈辈抛头颅洒热血的残酷场面,也见证了皇权对我们武将的阴暗心思。

所以我一直想推翻梁皇的统治,不想有一天成为被主人烹掉的走狗。

我一直在暗暗积聚力量,希望有一天有自保之力。

当然,如果有盟友就更好了。

但我看不上国内那些被梁皇洗脑的蠢货。

直到,我遇见了沈昭。

一个敌国女将军,我的又一个死对头。

初见时,她跟她哥很像,全都是打起来不要命的种。但对战多了,我反倒是觉磨出一点不同来。

她跟她哥那个莽夫不一样。

她知道培养继承人。

哦,就是后来那群厉害无比,做的了将军,当的起太傅的黄口小儿们。

所以,我觉得她是个有脑子的。

只是听说她爱慕那个景皇,我又犹豫了。

都说陷入爱情的女人智商为负,还是再观察观察吧。

于是,就等到了那一天。

她爱慕之人要杀她。

我将这个情报作为一场豪赌,赌她不会犯蠢。

果然我赌赢了,她不仅不蠢,还摆了我一道。

我在跟梁皇内斗时,差点因为兵力不够被噶了。

还好,最后我力挽狂澜,背水一战,终于赢了。

我成为了大梁的新皇。

这是一个值得庆贺的事情。

我觉得有必要将这件事告诉那个背刺过我的女人。

于是我焚香招魂,哦,还真将她召来了。

她看了看四周,不等我炫耀就抢先开口了。

“拓跋泓,你果然赢了。我没看错,你是个天生将才。”

呵,这女人这会儿倒是会拍马屁了。

我被背刺的心情好了那么一点。

本来还秉承着盟友一场,寒暄两句,她却话锋一转,开口提要求。

“拓跋泓,帮个忙。”

于是,我就这么屁颠颠的来了景国,帮她收拾烂摊子。

我想我大抵是脑子被驴踢了。

她进不了轮回关我屁事,反正又碍不着我什么。

只是一想起她那破破烂烂的身体,我就……

算了算了,权当是欠他的。

谁让她甘愿以死扭转了局势呢?

其实她本不必死的,即便我拿到了她的排兵布阵图,她也有应对之策。

因为她沈昭打仗从来都是因时制宜,临场发挥。

若我们真的打起来,她不一定会惨败收场。

但我一定会折损兵力。

我本来就那么些家底儿,可不想被她消耗了。

因此,我的盟友既然甘愿用她的死来掀起一场新生的变革,那这大恩大义我自然要还了。

帮她没毛病,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