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结)终于有资格嫁去敌国,我天生眼盲,现在看得见就成合适人选

发布时间:2025-05-28 22:11  浏览量: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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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瞎了十七年,倒把耳朵也折腾聋了?”

“三公主还是好好待着吧,那狗奴才早被杖毙啦。”

膝行肘步,我摸到殿门口。

昨夜分明还有人往我枕边塞竹哨,他一定还活着。

一遍又一遍,我嘶喊着余衔青的名字,空荡的宫殿漾出连绵不绝的回声,却再无那句熟悉的“臣在”。

指尖抠住门框,木刺扎进肉里,我感觉不到疼。

“拖下去,让三公主好好‘养病’!”

嫡姐将铜镜怼到我蒙眼的纱布前,“多亏这双眼睛,你总算有用了。”

我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她却掐住我的下巴。

“哭什么?现下瞎的又不是你的眼。”

是啊,我哭什么呢?

自小,我就是宫人们茶余饭后的笑柄。

舞姬所生,天生眼盲。

自母亲用一尺白绫换我一线生机那日起,我便成了深宫里最卑微的存在。

六岁那年,嫡姐命人往我怀里塞了团带着体温的东西。

一只刚溺毙的猫,湿漉漉的皮毛紧贴着我的皮肤。

我被吓得一病不起,但我没哭。

十岁生辰,养我长大的嬷嬷说去御膳房煮碗长寿面,却再也没回来。

空荡荡的宫殿里,唯有余衔青牵住我颤抖的手,带我走过一个又一个不见天日的年月。

我很想念嬷嬷,但我也没哭。

可听不到余衔青声音的时候,眼泪就是会控制不住啪嗒啪嗒掉。

难过的事太多,我快忘记了,原来我会流泪。

2

医女哆哆嗦嗦剪开最后一层纱布,我睁眼先看见那个染血的竹哨。

角门的老太监缩在墙根打盹,我攥着竹哨就往外冲。

雪地里脚印杂乱,我不知道该怎么走,更不知道该向哪走……

只能扒着宫墙声嘶力竭地重复喊着。

“余衔青——”

没有回应。

守门侍卫别过脸,“三公主回吧……上月抬出去的尸首,脸都让炭火烙烂了。”

强烈的不安感阵阵袭来。随之而来的,还有愤怒。

十七年来,世人都当我是任人搓揉的软面团,是个连呼吸都要藏着掖着的窝囊公主。

这是头一遭,我不想再忍了。

翻出妆奁里的银剪,踹开嫡姐寝宫,我步步紧逼。

“余衔青在哪?”

“上月太医院闹贼,杖毙了个的蠢货。听说骨头都打碎了,还攥着根褪色的红头绳。”

榻上人影支起身子,“你说……他会不会就是你要找的那个狗奴才?”

我的心里莫名慌了一下。

银剪未扬,南荣华茵的绣鞋已重重踹在膝窝。

她笑得肆意:“废物利用罢了。”

我直挺挺栽倒,耳畔嗡鸣。

“省省力气。你最好在这儿安心待嫁,那个不知好歹的东西死就死了。”

“不过嘛,他对你倒还算忠心,咽气前还在求御医,说剜眼时轻些,莫让三公主疼……咦,那场景,我看着都心疼。”

脑中一片轰鸣,却一直在重复一个声音。

不——

他不会死,余衔青他不会死,他只是暂时躲起来了。

殿外寒气更甚。

我蜷缩着守到三更,再没人推门进来塞糖糕。

3

“公主,该试嫁衣了。”老嬷嬷捧着漆盘来扯我袖子。

我甩开她的手,径直往太医院去。

药童拦在阶前:“皇后有令,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我拔下金簪抵住喉咙:“剜眼那夜,谁当值的诊案?”

药童哆嗦着翻出一叠泛黄纸页。

我夺过医案,“活人脊骨作引”五个字刺眼醒目。

我揪住药童衣襟:“上月被剜眼的侍卫,人呢?被你们藏哪了?”

“他……他被杖毙……扔乱……乱葬岗了。”药童瘫坐在地。

“但那夜当值的刘御医回乡了,今早刚出城!”

我扯断腕上珊瑚串砸向宫墙。

碎珠迸溅的脆响里,一匹瘦马从角门窜出。

混着飘雪的寒风抽在脸上打得我生疼。

我飞驰上前,拦住官道上晃着的青布马车。

“剜眼那晚你也在场。”我横鞭扬抽车辕,“换眼当真要活人骨?”

车帘后的人影僵住,突然扬手撒了把药粉。

马匹惊嘶着扬起前蹄,我滚进雪堆。

我不知道自己想要究竟是怎样的答案。

换眼无需活人骨。

他是被南荣华茵害死的,也是被我害死的……

4

乱葬岗的腐气混着寒气往鼻子里灌。

我撬开冻得梆硬的尸身。

没等反应,喉咙里的酸水已经呛了出来。

天生眼盲的我,连光明都还没感受几日,何况是这等场面。

我大概是疯了——

我并没见过余衔青的模样,但我想找到他。

即便线索只是一根普通的红绳,即便寻到的终是黄土白骨。

双手木讷地刨着积雪,指甲劈裂渗血也不觉疼。

“余衔青?余衔青——”

沙哑喊声惊飞鸦群,雪层下露出半截红绳。

褪色的丝线死死缠着块白森森的碎骨。

我怔怔地看着,看着去年上元节,他偷用我妆奁里的胭脂染的,刺眼的红。

巨大的悲恸涌来时我并未流泪,只是怔愣。

而后发疯似的跪在雪地里一直刨土,直到有人从身后勒住我的腰。

“为了条死狗,连身份都不顾……哦,我想起来,贱婢生的盲女,不过因着和亲得了个公主的名头 ,倒还真谈不上什么身份……”

“阿姐可知剜骨有多痛?”我笑出声。

南荣华茵扬手要扇,却被我抓住腕子。

“把她架回宫去。”

“要不是怕你这小贱人跑了没人替本公主和亲……”

马蹄声由远及近,一队玄甲骑兵围住山岗。

“公主,像是大乾的和亲队伍。”

南荣华茵突然软倒在我怀里:“三妹妹疯了!快救……”

我掐住她后颈,“阿姐猜,这些贵人若知道南越公主用活人炼药,还肯不肯要这和亲?”

骑兵逼近时,我用力松手任嫡姐跌进雪堆。

几个随从见状也慌忙扑去 。

5

意识消散前,有人用大氅裹住我。

“姑娘方才说的炼药,可否再细讲?”

我说不出一句话。

黑暗中有竹哨声忽远忽近。

我梦见十四岁生辰那夜,余衔青递来一枝花:“等公主看得见花了,臣带您去摘山巅的云。”

我醒过来的时候,是在一个陌生的营帐里。

大氅厚得能挡住寒气,袖口却沾着泥和血,像是一路把我从鬼门关里捞出来的。

四周人声嘈杂。

我一动,便有人掀帘而入,眉心有一道细痕,说话却带着几分吊儿郎当。

“你倒是命大,乱葬岗里还拽着一截红绳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差点把我们那位心眼比针细的主子吓得当场翻脸。”

我眨眨眼,没说话。

旁边华衣男子打量我一番,“怎么,不认得救命恩人了?”

我还是没吭声,只盯着他肩上大乾的纹饰看了几眼,便低头小声道。

“……多谢公子搭救。只是公子若是心软,日后怕是要后悔。”

“哦?”他挑眉,“这是为何?”

我抬起头,眼圈还红着,却笑得比谁都坦然。

“我原是南越最不受宠的小公主,自小眼盲,母妃早逝,父王宠爱嫡姐如命。那天是我逃出来的,不然早就成了和亲的傀儡了。”

他盯着我,没说话。

我声音放轻,“其实我也没指望活下来,只是……余衔青是唯一对我好的人。”

“南荣华茵害死他,还剜了他一身的骨头做药……我想拉她下地狱。”

6

男人眉头轻蹙,似乎想开口。

我却故作轻松笑了笑。

“当然啦,我只是个没娘的傻子罢了,也斗不过她。”

“公子救了我,倒是给她添了个麻烦。她回去一定会告我私逃之罪,到时候,我就等着被父王发配去边疆喂狼吧。”

“你父王就这般不问是非?”

“他宠我嫡姐,如命。”

他沉默片刻,忽地道:“你叫什么名字?”

“她叫我贱种,宫人叫我瞎子。你若愿意,也可以随便叫。”

“你倒是会激将。”

他看了我一眼,意味不明地笑了。

“我倒真想看看,你那位嫡姐,是个什么模样。”

他果然带着队伍来了皇宫。

我躲在偏殿养伤,没过几个时辰便听闻,父王大发雷霆,连最宠的嫡姐都被罚了禁足。

宫人议论纷纷,说是大乾来的贵人震怒。

说什么“南越公主以活人炼药,天理不容”,话都传进御前,才有这场风波。

我听着只觉得好笑。

谁又知道,真正说那句话的,是我。

父王连问都没问我一句。

但我知他定是怕了。

南越本就战败,他怕这桩和亲出了乱子,惹怒了大乾,也怕那些肮脏的事传出去,坏了南越的脸面。

可怜我这当事人,倒像局外人一样,被关在偏殿里没人搭理。

7

直到那日,那位华服贵人又来了。

他站在我面前,似笑非笑地问我:“你真是个盲女?”

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回:“曾经是。”

“那现在呢?”

我笑了笑,“现在是个看得见的傻子,知道自己不是棋子,是个能咬人的马蜂。”

他笑出声,“那就好。”

“你不问我说的是真是假?”

“我信你说的。”他说。

“但更重要的是,我不喜欢别人骗我,尤其是用人命去换眼睛这种事。”

他顿了顿,慢悠悠补上一句:“你若真想复仇,不如跟着我们走。”

“去哪里?”

“去大乾。”他眯起眼,像是在试探,“去咬回你该咬的人。”

我忽然想起余衔青说的“山巅的云”。

原来,要爬过去,得先熬过一场雪。

8

父皇罚了南荣华茵,我却没觉得解气。

一个禁足,不过是她在自己寝殿里多睡几晚罢了。

她的手伸得远,心思狠,十来天闭门思过,只会让她更警觉。

我得动手,趁她还没防备我。

她的婚事,就是第一个缺口。

那位镇国大将军的嫡子宋尧山,是她未婚夫。

两家联姻,是皇后亲定。

父皇默认,却从不曾亲口表态。

我知道他在等,等一个不需要开口也能推翻婚事的理由。

我替他造了个。

林家小姐林宜,是林阁老的独孙女,也是同样爱慕宋尧山的女人。

林阁老是什么人?朝中一半文官都听他一声令下。

父皇既不愿皇后母家继续得势,也不能得罪林家。

只差一把火就能把这桩婚事烧断。

而我递过去的,就是那把火。

我让人传了一封信,说将军府公子与林家小姐私下来往,已有婚约在身却情深意动。

信是匿名的,只送给了南荣华茵。

她看到那封信的时候,我正跪在昭阳殿外。

寒风吹得我骨头疼,脸却热着。

她步伐极快,从阶上走下来,目光深沉,扫过我,又看向手里的纸。

她没说话,只把那纸条揣进袖中,然后回头冷冷一笑。

我知道她信了。

9

那天夜里,她亲自去将军府,撞见了宋尧山与林宜坐在庭中煮茶。

两人举止亲昵,谈笑从容。

南荣华茵像疯了一样冲上前去,将一盏茶扫落在地。

“你与她是什么关系?”

林宜站起身来,轻轻理了理袖口,“与你无关。”

“我与你有婚约!”

“口头之约而已。”林宜抬眸,替宋尧山回绝。

那一夜,她在将军府骂哭了一个侍女,砸了两盏青花盏,最后被将军夫人请了出去。

第二日,朝中便传出消息。

婚事取消了。

父皇没有召南荣华茵进宫,只让人宣了旨,语气平淡得像是在翻一页奏折。

“性情不合,不必强求。”

那场婚事,她筹谋了五年。

她以为我只是个废人,不足为惧。

可如今,她失了脸面,坏了亲事,连她最在意的嫡女之尊也成了笑柄。

她会恨我,我知道。

但她不知道,这不过是我给她下的一道绊子。

我会一刀一刀,把她从神坛上剜下来。

她让我失去的人,我要她全数偿还。

10

大乾使团又进了宫。

这回不是路过,而是进来接人的。

“是和亲使团。”

宫人悄声在我耳边道,“来接您回大乾。”

“我?”我笑了,“不是嫡姐吗?”

南荣华茵低头不语。

我心里已经明白了。

她坏了亲事,在父皇心里,价值已尽。

而我刚巧又成了大乾人眼中可怜的南越公主。

这人选,顺理成章。

我没有推辞,反而主动出现在昭阳殿前。

那位“使臣”立在台阶下,仍旧穿着那身大乾青纹袍,容色端方,目光沉静。

他没笑,却也没有不耐烦。

“公主殿下。”

他唤我,语气客气而疏远。

我看着他,“阁下此来,可是为了带我回去?”

他轻轻颔首。

“可惜,我怕是要让您空手而回了。”

我说完这句,当晚就用银针划破了左脸。

不深,只够看似毁容。

11

宫人哭得眼肿,太医冷汗直流,连皇后都来看了一眼。

我却安静地躺着。

只要这张脸毁了,谁还会要我去做和亲的棋子?

他们要的是门面,是幌子,是能握在手里又不失体面的名义公主。

而我现在,是个疯了的废人。

第三日,他来了。

我坐在廊下,手中握着还未敷上的药膏。

他走到我面前,站定,开口第一句就是。

“你毁了脸,不为避婚,只是想拖时间,对吗?”

我看着他,没有否认。

他将视线落在我未包扎的伤上,眼神里没有惊讶,也没有怜悯,仿佛早就料到。

“你在等。”

“等什么?”我轻声问。

他却反问:“你觉得你毁了容,南越皇帝就会放弃这场和亲?”

“难道不是吗?”我淡淡道。

他低笑了一声:“若你只是个无用的棋子,大乾何苦奋战三年,送我来南越?”

我抬眸。

这句“送我来南越”,太轻,却也太重。

他没再遮掩,解下佩剑的玉饰,放在我手中。

“你既识得我身份,那便开门见山吧。我是大乾五皇子萧云璋,你该是我未婚妻。”

12

“可惜我们谁都不想这门婚事成。”萧云璋继续道。

我握着那块玉,不语。

他又道:“毁容不如毁心。若你想报仇,不如与我合作。”

“合作?”我望着他,“你要什么?”

他望向远处,眼神淡漠。

“我要南越不再作乱,你要嫡姐血债血偿。我们之间,不必有感情,只有契约。”

那一刻,我终于明白,他不是南越朝堂这些嘴脸下的凡人。

他来,不只是接我,而是要借我,把我用得干干净净,然后带走。

而我,也恰好需要一把锋利的刀。

“你说得对。脸可以毁,命不能丢。合作吧,五皇子殿下。”

他望着我,眼里第一次有了笑意。

是冷,也是势。

从那一刻开始,我知道,报仇这条路,我不是一个人走的了。

可这场合作,会不会连命也搭进去,我还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回不了头了。

13

我毁了脸,南荣华茵便起了心。

我不过在床上卧了几天,宫里便有人来悄悄传话。

说昭阳殿内新裁了婚服,比上次的还要精致三分。

钗钿堆满了案几,连香都是大乾那边送来的海客琼芳。

我不动声色地听完,只笑了一声。

她终于按捺不住了。

镇国将军府那桩婚事一断,她在南越贵女中便落了下风。

梁家虽仍是外戚,可没了下一代的势力,再风光的封号也只是空壳。

对于伪装的大乾五皇子,南荣华茵没认出他的身份。

只以为是个长相过人的使臣,难得出使南越,又对我青眼有加。

南荣华茵想要的,从来不是婚姻。

是名,是权,是在众人艳羡目光下抬头挺胸进中宫的虚荣。

我成了废人,她便起了取而代之的心。

她去求皇后。

“母后,我愿替珊雪远嫁。她如今这副模样,嫁去大乾岂不是丢南越的脸?”

她说得委屈,说得体面,说得好像她是主动牺牲。

可我知道她心里多得意。

她以为我不过是毁了容的棋子,已经不配在这盘棋上多落一子。

她不知道,我连棋盘都能换。

14

我与萧云璋在静室中碰面,他在看我写的回折,一言不发。

我沉默片刻,忽然问他。

“你听说了吗,南荣华茵要代我嫁入大乾。”

他没抬头,只淡淡道:“她配吗?”

这话说得极轻,却像刀一样。

我盯着他,神色晦暗不明。

“你觉得呢?”他低声问,“若她真成了大乾的亲王妃,你还合得下这口气?”

萧云璋终于抬眸,“你若不想让她得逞,就别装病了。”

他语气平静,却直指我的心口。

“你沉着气,她就以为你死了心,便敢明目张胆。”

我没否认。

我不是怕她代嫁。

我是要看她如何一步步揭开自己的贪念。

然后站上高位的边缘,被人拽下来,再摔得粉身碎骨。

可我确实不能再等了。

她要的,是我所有失去的。

我不能再失一次。

我收好那封回折,朝他点头。

“她若想登上我的位置,我便让她先摔一跤。”

他笑了,笑意干净又凉薄,“好,本王陪你看。”

15

昭阳殿那边已忙得如火如荼。

我特地让人放出风去,说我病重,连药都不肯喝,整日缩在被子里不见人。

我让南荣华茵以为她赢了。

她自然不会坐等,而是主动进了我的宫殿,说想探望我这个妹妹。

她走进来时,香气浓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那身衣裳,是婚礼前试妆穿的红嫁衣。

镶金绣凤,连钗都是她从前不肯借人的凤尾金簪。

我抬头看她一眼。

她笑得柔柔的,坐到我床边,语气轻得像拂过花枝。

“珊雪妹妹,好久不见。你这脸……唉,可惜了。”

我没说话,指尖却微微动了一下。

她不在意,又道。

“母后说,你如今这身子,不适合远嫁,便让我替你去。你安心歇着吧。”

“待我去了大乾,定不会忘了你的好。”

我依旧不说话,眼睛却慢慢红了。

她很满意我的反应。

等她离开后,我唤人进来,换下床上被血染过的旧被子。

然后将自己披散着头发坐在铜镜前,一点点擦去脸上的假伤。

那是用药粉做的。

我的皮肤早就恢复如初了。

“走吧,”我对宫人说,“请使者入宫赴宴。”

“接亲的戏,该开场了。”

16

我装疯,她抢亲。

毁容的药敷上脸的那天,我在铜镜前坐了一夜。

手里的匕首划过皮肤时,我没有动,只有血落下时有一点点刺痒。

南荣华茵果然动了。

宫里的风传得快,她没等信封传出南越,便主动请缨,说愿替我远嫁。

南荣华茵不是傻,她只是在赌。

我失宠,她得势;

我毁容,她倾国;

她一向信命,也信自己比命更强。

她跪在御前哭得梨花带雨。

“妹妹身子不好,脸又毁了。若是我能替她出嫁,也算尽一分孝心。”

父皇看着她,没有立刻答应。

我知道,他也在权衡。

大乾是狼,谁嫁过去,谁就是人质。

他对我们这对女儿都没多少情,只是算计。

可她还是赢了第一步。

至少在所有人眼中,我已经是个将死之人。

17

再次见到五皇子萧云璋,是在御医退下之后。

那日他只身而入,身后无侍,手中提了一盏灯,灯下是我没毁完的半张脸。

“你为什么想拖延时间?”他问。

我没有回答,只是抬眸望他。

他很聪明,不需要铺垫。

“你怕嫁到大乾,怕从此生不由己。但你比任何人都清楚,毁容换不来自由。”

我低笑:“可我至少能换来片刻自由身。”

他没笑,只将手中信物抛在桌案上,啪的一声轻响。

那是大乾皇室专用的玉佩。

“你若不想嫁,那就别装疯。我可以给你一个新身份,也可以帮你报仇。”

我盯着那枚玉佩,指尖微颤。

“一个要求,我要杀南荣华茵。”

他没立刻答应。

我盯着萧云璋,“你娘是怎么死的,你忘了吗?”

他抬头,眼里已无温度。

“我当然记得。”

他缓声开口。

“你若答应,明日起便出宫。”

我点点头,“南荣华茵要嫁,就让她风风光光地嫁进虎狼窝,然后永不得翻身。”

回宫前,我写了封折子,说愿请嫡姐为我代嫁。

我在信末写了六个字:“不孝之女,南荣珊雪谨谢恩。”

18

信送到父皇御案前那晚,他破天荒批了五个字。

“可,准其所请。”

我亲手将信交给了南荣华茵,看着她装模作样流泪。

她接过信时,我轻声道:“姐姐心善,我感激不尽。”

她听得笑开了花,却没看到我袖口里压着的一页薄纸。

那是她与大乾某位“故人”的往来书信,我还没来得及告诉她。

她的秘密,我全知道了。

夜里,我把玉佩放入盒中,压在枕下。

那是我与虎谋皮的证据,也是我留在这世上的筹码。

我不会当一辈子的棋子。

我要她死。

也要我活得干净。

那日宫宴后,萧云璋唤我去御花园。

夜色沉沉,池中莲灯浮动。

他站在长桥上,身影高挑,手中转着一个玉环。

“我并不想娶你。”他说。

我站在他身后,没有动。

“你也不想嫁,是不是?”

我不知道他到底想表达什么,这件事我们不是早就达成共识了吗?

他回头望我,神情平静,“我们都是被推上来的,棋盘太小,想逃也逃不掉。”

19

我盯着他的眼睛,没有说话。他却轻笑一声,从袖中掏出一封信。

“顾行远,御马监掌事,出身虽低,却是皇兄旧部,行事极狠。”

他一边说,一边将信递到我手上,“他同你的好嫡姐暗通书信已有三年。”

信笺不厚,几页纸,却字迹娟秀,字字情浓。

他们怎么认识的不重要。

重要的是我的好嫡姐似乎也没那么喜欢他,不然当初也不会选宋尧山。

“她打算嫁入大乾后,与他里应外合,扶持外家掌南境兵权,然后废你我之婚,再取而代之。”

我没动。

“这一仗……”他说,“你若输了,就是弃子。”

我看完信,只问他,“你想让我怎么做?”

他盯着我,目光锋利,“我要你回到她身边,做她信得过的妹妹。”

“她最怕你疯疯癫癫,若你忽然清醒,她反倒会警惕。你必须慢慢来,陪她装,陪她笑,陪她自以为是。”

“直到她亲手把自己推下去。”

我沉默了许久。

“你若帮我杀了她,朝廷上就再无人反对我退婚。”萧云璋说。

“我不会回大乾娶她,她不配,我也不会娶你,你不用担心被困在这段棋局里。”

他终于说完了。

我盯着他的眼睛,“你说的都是实话?”

他点头。

我接过那个玉环,冰冷沉重。

“好,我和你合作。”

南荣华茵不是我亲姐,她是杀我挚爱的刽子手。

这件事对我来说简直百利而无一害。

20

回宫那夜,我点了盏宫灯。

坐在案前,一笔一画写下谢恩表章,说自己身体已好,可为嫡姐送亲。

父皇批得很快,说“孝顺知礼,特许入选。”

我送人去昭阳殿传话,说要为嫡姐拟嫁妆。

南荣华茵欣喜若狂,当夜便赏了我一串玉珠,还说了一句极其恶心的“好妹妹,知进退”。

我笑着收下,还奉茶三盏,谢她成全。

她笑得比昭阳殿的灯烛还明。

她以为她赢了,却不知道,这盏灯,是她命中的照魂灯。

萧云璋看了我拟的嫁妆单子,挑了挑眉。

“你这是送亲,还是下葬?”

我抬头:“自然是送葬,只不过是她的。”

他低笑。

“公主殿下如此心狠,佩服。”

我没再说话。

我不是狠心,是死过一回后,没了心。

我想起娘临死前满身鲜血,被她母女哄着喝下毒酒时的眼神。

想起她剜了余衔青的眼,还将其粉身碎骨扔去乱葬岗。

这笔账,我要她用命还。

“南荣华茵应该会在洞房夜行动。”

我在萧云璋的耳边轻声说。

“顾行远会从后门潜入,带她逃。”

“你若想抓人,只需守在那一夜。”

萧云璋望着我,眼里已经没了初见的淡漠;“你是真疯过,还是一直在演?”

我勾起嘴角,“你猜。”

他盯着我,半晌,道,“我不猜,我只陪你杀人。

21

嬷嬷彻夜未归那天,我裹着外袍坐在榻上,手中握着个小瓷瓶。

掌心冰得发抖,竟不知是药凉,还是我凉。

我本以为要一个人撑过去。

直到窗边传来一声轻响。

我本能地转头,一道熟悉的影子翻进来,落地无声。

是余衔青。

我曾最信任的小侍卫。

他从小跟在我身边,是娘亲还在时留给我的护卫,那年他才五岁,一直跟着我,从不笑也不闹。

“公主别怕。”

他落在我面前,轻轻跪下,“臣在。”

我撑不住,眼眶一热,想说什么,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取过我手中的药瓶,用帕子包好放在一旁,又替我倒了杯温水。

我问他:“你不怕我真疯了吗?”

他垂下眼,“臣不信公主会疯。”

“可你连我都不敢认了。”我盯着他,“你现在也不敢叫我名字了。”

他没回话,只把那盏灯移得近些。

“阿雪。”他终于开口,声音很低,却不再是“臣子”的语气。

“你不是疯了,是死过一次,还肯回来。”

我一愣。

“你若活下来,等你眼睛好了,我们就走。”

他轻声说,“游尽天下山河,看遍四方城郭。我不当侍卫,也不让你再做公主。”

那一夜我们说了很多话,从宫外的杏花,说到南方的青山。

我问他,“你真的愿意陪我走?”

他看着我,“我来,就是为了陪你走。”

可一晃天明。

梦醒了,没人愿意陪我走了。

22

如今站在昭阳殿外,看着南荣华茵在屋里试穿嫁衣。

我忽然又想起了余衔青。

南荣华茵对着铜镜笑得得意极了,还叫婢女喊我进去。

“妹妹,来看看这嫁衣,替我挑挑首饰。”

我走进去,扫了那件凤冠霞帔一眼。

她比我瘦,穿我的嫁衣却改得极合身,连腰线都勒得一丝不差。

我笑了笑,“挺好。”

她转头,打量我,“脸还疼吗?”

“不疼。”

我实在难以想象,怎么会有人的嘴脸,可以转变得这么快。

她歪着头叹息,“可惜了,这张脸原本比我还好看。”

我低头替她挑出一对耳珰,递到她手里。

“嫁进大乾之后,嫡姐可千万当心。”

她抿唇笑,“怎么,难不成有饿狼会生吃了?”

“比饿狼还恐怖。”

她没听懂,眉头轻轻一皱。

我没再说。

她会懂的,很快。

到了那一夜,她便知道,这一身嫁衣,是为她量身定做的,也是她的殓服。

23

回殿后,我取出藏在暗阁中的竹简。

那是余衔青留给我的旧游图,一笔一画,画尽山川。

“公主,等你的眼睛治好了,我们就走。”

那晚他说这句话时,我没答应。

可现在,我想活着答应他。

但在那之前,我要让南荣华茵死。

萧云璋在众人面前假意嫌我。

那日,他在御前振振有词,“三公主毁了容貌,又久病不愈,怕是难以侍奉本王。”

“既如此,便请国君恩准,本王愿娶贵国嫡公主为妻。”

他演得极真,连看我一眼都带着厌倦。

我垂眸静立,一言不发。

只听南荣华茵盈盈下拜,娇声道,“妾身愿嫁与殿下。”

父皇望了我一眼,没说话,只轻轻点了头。

萧云璋又补了一句:“大乾婚仪繁琐,本王愿为公主在南越也办一场婚礼,礼数周全,免人闲话。”

其实我还挺感动的,萧云璋不惜暴露隐瞒已久的身份,设下这一局。

毕竟顾行远死了,原先的仗不战而胜。

但原先的局亦不攻自破,无法施展了。

南荣华茵笑得仿佛赢了整个天下。

她的庚帖是我亲手写的。

她只当我是废人,嫁衣是我试过的,她便让人改了重穿。

珠钗是我带过的,她也不嫌晦气,尽数收下。

她不防我。

她以为我这副样子,只配在角落听她风光。

24

庚帖送进太庙那日,我悄悄去了纸坊。

余衔青曾偷偷告诉过我,用萤石磨成细粉,混在合婚帖上,遇高温可燃。

悄无声息,足以焚纸灼人。

“好狠毒的招。”我那时说。

他却笑:“但公主若用,臣绝无异议。”

我把磷粉研碎,细细洒在她庚帖的红边,又用极薄的蜡纸封好。

再送出去时,无人察觉。

南荣华茵连夜收拾妆奁,只恨嫁得太迟。

大婚那夜,天降细雨,风带喜气。

红烛高挂,凤冠霞帔,她风光极盛。

夜深酒尽,洞房燃起那支礼官赐下的“合喜烛”,两张庚帖一同焚香奉祭。

火光慢慢舔上红纸的边缘,焰芯闪动,跳出一丝紫蓝的光。

她脸贴得近,正扬眉笑着。

下一刻,火舌骤然一窜,爆燃而起。

南荣华茵一声尖叫,还没来得及躲,半张脸已被烧焦。

凤冠倾斜,她捂着脸滚倒在地,嗓子里全是撕裂般的惨叫。

萧云璋坐在婚床上,眼里毫无惊慌,只淡淡望着她。

25

直至三更,我方才现身。

披着素衣,手中捧着一个黑色骨灰坛,缓步踏入燃尽一地红烛的洞房。

南荣华茵还在床角抽搐,面上血肉模糊。

她瞪大眼看我,仿佛看见了鬼。

我俯身,轻轻放下骨灰坛。

“阿姐。”我唤她,“烈焰灼身的滋味怎么样?”

她张了张嘴,吐出一句不成调的破音,

“你……你的脸……”

我抬手揭下面纱,露出好好的一张脸。

她倒吸一口凉气,嘴唇剧烈颤抖。

“是你设计毁我容……”

我点头,“是啊。可这只是一半。”

我看着手中那坛骨灰,轻轻抚了抚。

“他死时,骨头是被一块块砍碎的。你的人,一刀一刀,连心头肉都不肯放过。”

“可你知道他最后一刻护着什么吗?”

我从袖中取出那只烧得微卷的竹哨。

“是它。”我说,“是你小时候抢走,后来被他偷回来还我的竹哨。他怕它碎了,还藏在怀里。”

“他教我吹《归乡谣》。”

“他说,等我眼睛好了,我们一起走。”

“可你让他,再也走不成了。”

我站起身,望着她血肉模糊的脸,轻声道:“这才只是开始。”

“阿姐,你欠的,我要你一笔一笔还。”

26

门外,细雨未停。

萧云璋走进来,望我一眼,低声说。

“她的伤太深,太医说……或许不必动手,她也活不了几日。”

我摇头,“不,我要她醒着,清醒地知道,她抢来的,不配拥有。”

“她毁了我所有的光,也该尝尝,万劫不复的黑。”

他没再劝,只将竹哨接过,收进怀里。

“归乡谣我学会了。”他说,“等你复仇完,我陪你吹一曲。”

我看他一眼,没说话。

风吹烛灰散,骨坛中,他的灰,已冷。

可我还活着。

所以她,必须死。

她剜走的,不止余衔青一双眼。

我还她的,也绝不只是那一把火。

南荣华茵的婚事刚散,大乾使团的脸色还没缓过来,我便按下了第二道棋。

她的母族梁氏,是这宫里最大的毒 瘤。

几十年来,宫中太监是她家的、御前侍卫是她家的、连她洗脸的帕子都是她家送的……

我不过是被她推倒水里的庶出公主,她却是母族权倾朝野的嫡长公主。

可现在,她毁了容,她的婚事吹了。

大乾五皇子萧云璋又假装受辱要提前归国,父皇勃然震怒。

我让人将她舅父在市井卖官鬻爵的证据,一并送进御书房。

“早就不干净了,只不过是没人敢碰。”

我跪在殿前,轻声开口。

“南越不能因为一门烂亲,坏了对大乾的诚意。”

她的母亲,当夜被送进冷宫。

27

第二日早晨,冷宫传出消息:“皇后自缢。”

一根绢帛,两行血泪,后宫彻底安静了。

南荣华茵疯了一样冲进冷宫,跪在梁皇后尸身前嚎哭。

我从她身后走来。

“母后她养了你十几年,竟不知你胆子这么大。”

她转头看我,眼里全是恨意。

“你怎么敢!”

我打断她,“你不该来这儿的。”

“这是冷宫,旧东西太多,年久失修。”

“容易,起火。”

我说完,便转身走出门外。

火是我吩咐点的,烧的是整座冷宫的旧罪孽。

她的母亲死得轻,她却还活着,就得连这一身皮都跟着偿。

火起时,我站在宫墙外,看着那团火腾空而起,把那层层叠叠的深宫旧梦照得透亮。

南荣华茵冲出来了,满身灰烬,跌跌撞撞地跑。

她一边跑,一边喊她母亲的名字,像个疯子。

我在角落等她,她终于没力气了,跪在地上抽噎。

我走过去,把她扶了起来。

“还想活下去吗?”我问她。

她看了我一眼,眼里血丝密布。

我在她耳边轻轻说了一句:“那就跟我死一回。”

她怔了怔,没挣扎。

28

宫里传出消息:火势太猛,华茵公主未能逃出。

尸首不全,勉强合葬。

南荣华茵以为我要她死。

可我不需要她死,我要她活着。

要让她知道自己从高台跌进泥塘,知道她拼了命想爬起来,却只能一辈子活在我的影子里。

我带她出了城。

她昏迷了三天,醒来时发现自己被剃了头,换了身份,成了北城小酒馆里洗菜的女奴。

她疯过,骂过,恨过,最后跪在我脚边。

“我愿意做狗,你别让我再回去。”

我盯着她,一字一句道:“你是狗,可我没说要你命。”

“你欠的,不止一条命。”

她磕头,磕得额头都破了。

我不看她,只转身吩咐人:“从今日起,她叫阿咏。”

“无亲、无姓、无来处。”

“再敢说半句她是南越公主,就挖舌割耳。”

天底下,最绝的报复,从不是杀人。

是剥下她所有的光和尊贵,把她变成一只见不得人的脏狗。

她从此只能活在我脚下,等我说死,才有资格死。

29

边境的天,比南越冷得多。

冷风一吹,像刀子刮在脸上,我却一点也不觉得痛。

南荣华茵在帐篷里,不认人,不吃饭,只剩一口气吊着。

萧云璋没说什么,只让人将整个刑房的器具,一件一件呈到我面前。

“她是你的人,怎么处置都行。”

我掀开布帘走进去,她瞥了我一眼,像是还没认命。

“才开始呢,阿姐。”

我没让人动手,所有的刑具,我亲自动。

她哀嚎的时候,我会停下来,靠近她耳边轻声说话。

“你把余衔青推上火炭的时候,他是不是也这么疼?”

“你说的对,他的眼睛确实好看。”

“不是说废物利用吗?我现在就让你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废物利用!”

她挣扎、呕吐、求饶……什么都做了,就是不敢死。

我不让她死,她便不能死。

她最后一次说话,是在月色最冷那晚,趴在地上咬着牙缝骂我。

“你不得好 死。”

我俯身贴着她耳边。

“南荣珊雪已经死了,还有什么比这更坏的死法?”

她终于闭嘴。

30

半个月后,南荣华茵死了。

人是活活痛死的。

我看着她的尸体,什么感觉也没有。

我把她抬出来,在荒岭之上,一剑一剑,将她全身每一处关节都挑开。

照着余衔青教我的路数,一式不落。

“这是锁喉。”

“这是断脊。”

她的身体早已僵冷,可我还是刺得极认真。

一如当年他站在我身后,握着我手练剑的模样。

我将她尸体扔到山崖下,喂了那群闻血而来的野狗。

风一吹,血腥味满山,狗吠声此起彼伏,像是在替她收尸。

等萧云璋从京城回来,和亲已废,他脸上带了风尘。

“你要的结果,我给你了。”

我点头,“你想要的东西,我也还你了。”

他看着我,“南越不要你,大乾也未必容得下你。”

“我也未必还想活在谁的天下里。”

他没有再劝,只取出一样东西。

“这是你的。”

是我临走前留在他手里的,那只盛着余衔青骨灰的小匣子还有那个竹哨。

我收好。

转身离开前,我问他,“你那位心上人,等你回去娶她吧。”

萧云璋却沉默了片刻,“她死在我来南越的那年冬天。”

我没说话,只朝他微微一笑。

“那我们,果然是一路人。”

31

山路太陡,我走了三日才走出边境。

马车简陋,马是从山匪窝里抢来的。

我带着余衔青的眼睛,坐在破车里,看天光照进山野。

他没能看见的天下,我替他走一遭。

他教我吹的《归乡谣》,我还记得。

我坐在车上,慢慢吹,风吹过竹哨的孔,声声入耳。

这一次,他终于不再疼了。

我最终还是回了那座旧宫。

荒废的桂花树下,草长得比人高,连旧日藏酒的石井都塌了半边。

我把那只装着他骨灰的匣子埋进井底,埋得很深。

“余衔青,我们说好了的,等我看见了,我们就去游尽世间山峦。”

“可你先走了。”

“你走的那日,风太大,我没来得及抓住你衣角。”

我点了盏灯,坐在树下吹哨。

不是归乡谣,是我随口编的调子,走调也无所谓。

反正他也听不到了。

春天的时候,我在南越北境教孩子习剑。

他们问我名字,我说:“你们可以叫我余先生。”

“‘余’是多余的‘余’。”

夜里我常做梦。

梦见他剜眼时没有皱眉,梦见我亲手捧着他的血,捧着一颗已经死了的心。

醒来后我照旧饮茶吹哨,偶尔对着一树春花发呆。

他说,“公主别怕,臣在。”

可他不在了。

我后来走过很多山,也见过很多水。

但梦里他拉我去看第一场雪的那座山,最高,最白,也最冷。

他说,“若是将来眼睛看不见了,就记住这一刻。”

我记住了。

也只记住了这一刻。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