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诚王一起吃了个猪蹄,便传我和他有一腿,我正我纳闷时,他:我传的
发布时间:2025-11-09 01:16 浏览量:6
我在京城里的名声,简直是臭不可闻。
那些贵妇圈子,一提起我宋嫣,无不掩袖摇头。
她们背地里都戳我脊梁骨:“琴棋书画样样稀松,就知道胡吃海喝,真是无才无德。谁家要是娶了她,那真是倒了八辈子霉,眼瞎透了。”
后来,我在西街埋头啃猪蹄时,不巧撞见了诚王。出于最基本的客套,我分了他一只。
结果第二天,风言风语就传遍了全城,说我跟诚王私相授受。
我爹在家中百思不解:“这都什么荒唐话?谁家传的,这么没眼光?”
半个月后,诚王本尊抬着聘礼登门了。
他把长长的礼单往我爹手里一塞:“岳丈大人,那风声是小婿放的。小婿,就是那个眼瞎的。”
今日宫中设宴,三品以上的官员皆可携带家眷入席。
有消息灵通人士称,圣上此举,实则是为了给诚王物色正妃。
京城里的贵女们,一个个卯足了劲打扮,恨不得把孔雀毛都插在头上。
这时,刑部尚书家的千金林霖,在此时毛遂自荐,要献舞一曲。
她盈盈一拜,腰肢款款:“民女献舞,若无丝竹之声相伴,终究失色。恳请陛下恩准,让大理寺卿之女宋嫣妹妹,为臣女抚琴助兴。”
圣上看热闹不嫌事大,目光戏谑地扫过我爹,竟欣然应允。
“……”我爹的脸瞬间就黑了,捏着酒杯的手指节都泛白了。
我则手一抖,刚夹起来的一块东坡肉“啪”地掉在了桌上。
林霖这人,坏得流脓。
她爹跟我爹是朝中死对头,我俩从小就不对付。
她非要拉我下水,心思昭然若揭,就是踩着我这个“京都第一废柴”当垫脚石,好彰显她“京都第一才女”的威名。
满座皆是皇亲国戚和朝中重臣。
林霖身姿曼妙,如穿花蝴蝶,引来阵阵喝彩。
而我……我弹的琴音断断续续,七零八落,简直是噪音折磨。
据说在座的大人们,个个表情扭曲,如坐针毡。
连龙椅上的圣上,都龙颜微抽,太阳穴突突直跳。
表演一结束,皇上“御赐”我一把名琴,皮笑肉不笑地说,让我带回去好生练习。
这下,我爹那张老脸彻底挂不住了,涨成了猪肝色,恨不得当场钻到桌子底下去。
自家孩子不成器,关起门来怎么都行。
可这般被拉到台面上公开处刑,实在是打脸。
我爹总说,我身上唯一的优点,就是心态好、脸皮厚。
我乐呵呵地叩谢了皇恩,抱着那把沉甸甸的琴往回走,对林霖投来的嘲讽目光视若无睹。
我还一个劲儿地恭维她:“林霖,你这舞跳得可真绝,比那春风楼的花魁跳得还有味道!”
我这可是大实话。
林霖那舞姿过于妖娆,媚眼如丝,实在不像是大家闺秀该跳的。
我都瞥见好几个皇族子弟看得眼都直了,就差没流口水。
她这么个“引狼入室”的跳法,也不知是福是祸。
林霖被我气得银牙紧咬,她跺跺脚,压低声音撂狠话:
“宋嫣,你休要得意,待会儿有你好看的。”
我心想她这是要约架,赶紧摆手。
“我娘教过,大家闺秀动口不动手。”
话音刚落,旁边传来一声压抑不住的轻笑。
一人缓步从灯影暗处走了出来,他身上还带着淡淡的龙涎香。
来人一袭绣着银蟒的墨色王袍,眉眼清俊,气度不凡。
林霖一秒变脸,笑靥如花地扭着腰行礼:“诚王殿下!”
我抱着琴,也只好跟着马马虎虎地拜了拜。
诚王毅暄忍着笑意,轻咳一声:“咳,打扰二位姑娘雅谈了……”
林霖那声音娇滴滴的:“是我们唐突了王爷才是。”
我暗中翻了个大白眼,林霖这女人真是天生的戏子。
刚才还凶得像要吃人,这会儿就柔弱得能掐出水来。
许是诚王看我杵着不动,便转向我开口了。
“宋姑娘的琴艺...嗯颇具异域风情,倒有几分扶桑遗音之妙。”
扶桑我还是知道的。
那地方的琴据说只有三根弦,弹出来的调子又低又诡,跟哭丧似的。
林霖死命憋着笑,生怕破坏了形象,嘴唇都快咬破了。
“腹黑男!”
当然,这话我只敢在肚子里骂骂。
果不其然,诚王这句“调侃”,被林霖那张快得像不设防的城门一样的嘴给宣扬了出去。
宴席上,大臣们交头接耳,都在议论。
都说,我爹家门不幸,根子出在他娶错了媳妇。
那些文官的夫人们更是满脸鄙夷。
说我娘一个出身卑微的庶女,自己都不是正经闺秀,自然教不出什么好女儿。
只知道带着女儿上街胡闹,完全不为女儿的终身大事着想。
更有不少人是赤裸裸的嫉妒,话里带酸。
说我娘能嫁给我爹这个三元及第的状元郎,肯定是用了什么见不得光的狐媚手段。
最离谱的是,有人猜我爹是被我娘下了苗疆的蛊毒。
不然怎会对我娘那般言听计从,死心塌地。
我娘的行事作风,确实与传统闺阁女子大相径庭。她热情似火,对我爹的爱意从不遮掩。
我爹偏生是个内敛性子,不善言辞。
可他看我娘的眼神,那份浓情蜜意,是装不出来的。
我娘病逝后,他就把这份情,全给了我娘的牌位。
拒不续弦,也不纳妾,成了全京城头号痴情种。
宴席散时,我爹是铁青着脸走的。
他最是心疼我娘,如今她人都去了,还要被这群长舌妇拉出来编排。
要不是碍着御前失仪,他这个斯文人,怕是真要捋袖子上去理论。
回家后,我爹直接托病告假。
素来是朝堂劳模的他,硬是三天没上早朝。
皇上估计也意识到自己玩笑开大了,
立刻赏赐了不少名贵补品药材安抚,还特派了御医上门。
我爹这才给了个台阶下。
据说,宫宴后,皇上对刑部尚书家的千金颇为满意。
风声鹤唳,都说林霖即将入主诚王府。
一大早,我溜出了府。
直奔西街街角,就着晨光卖力地啃猪蹄。
陈姨的酱猪蹄,是西街一绝。
炖得那叫一个软烂脱骨,入口即化。
我娘还在时,常带我来。
我俩一人一个,吃得满嘴流油,才不管什么形象。
我娘也是个性情中人,从不受那套“贵妇”规矩的束缚。
她每次都雷打不动点三个。
我一个,她两个。
说起来,我娘这辈子,活得才叫一个随心所欲。
别人家的女儿都在苦练女红德行,为了日后嫁个好人家,管家理事。
我娘却说,倘若学这些只是为了讨好男人,那还不如不学。
所以,她只教我怎么让自己活得自在舒心。
我娘这种“离经叛道”的做派,自然被京都的贵妇圈子排挤。
什么赏花会、诗会,请帖从没送来过宋府。
连带着那些相看议亲的宴会,也自动忽略了我们家。
我娘对此嗤之以鼻:“都是些虚情假意的无效社交。圈子不一样,硬挤进去也没意思。”
“你去了,也是给人家当陪衬的。炮灰就该有炮灰的自觉,装傻充愣,才能保平安。”
我娘曾坦言,她梦见过咱们宋家的未来,梦中我爹被奸人所害,我们家结局凄惨。
为了不重蹈覆辙,我娘才坚持把我“废柴”养成,也让我爹凡事低调,切莫强出头。
她说必要时,宁可辞官归隐,也得保住性命。
我娘的远见,比我爹可强多了。
若不是她泄露了太多天机,遭了天谴。
也不会那么早就撒手人寰。
我是特意饿着肚子来的。
风卷残云般啃完两个,盘里还剩两个。
那一份是带回去供在我娘牌位前的,让她也解解馋。
我又让陈姨再包两个。
一个我路上吃,另一个带回去给我爹。
就在这时,一道阴影罩下,一人金刀大马地坐在了我对面。
来人一双桃花眼尽是笑意:“宋小姐的胃口,还是一如既"往地好。”
我吓得赶紧放下猪蹄,胡乱在嘴上抹了两把,站起来行礼。
“诚王殿下。”
诚王摆摆手:“坐。本王恰巧路过此地。”
我没戳穿他。
这个时辰,他刚下早朝,身上还穿着未及更换的朝服。
西街离皇城少说也得半个时辰,这“路过”也太牵强了。
说来也巧,朝堂公认的两大劳模,一个是我爹,另一个就是他。
这位日理万机的王爷,屈尊跑到这西街的犄角旮旯。
我看他高大的身躯,端正地坐在那张矮小油腻的小板凳上,配上这市井环境,着实有些违和。
我忍着笑,大方地把刚上桌的猪蹄推给他:“这个巨好吃,王爷要不要尝尝?”
诚王倒也不见外,竟真的伸手拿了起来,斯文地咬了一小口。
吃完,他眼中闪过一丝惊艳:“好吃!”
要论吃,在京都没人比我更在行。
这京城里犄角旮旯的美食,我娘当年都带我吃遍了。
我忍不住开始安利:“陈姨这猪蹄,料足火候够,软糯咸香,一绝!”
我每半个月都得来啃一次,不然馋得睡不着。
诚王也放开了,大口吃起来,浑然不顾形象。
想来这些天潢贵胄,平日里规矩大如天,肯定没这么放肆地吃过东西。
诚王吃完,用帕子仔细擦了手。
“陈姨这手艺,竟丝毫不逊于宫中御膳房。”
“那当然!”
听他夸陈姨,我比自己被夸还骄傲,胸脯都挺高了。
诚王嘴角微勾,那笑意很淡,却……
该怎么说。
我最近看的话本子里,有个词很贴切。
勾人魂魄。
对,就是这个词。
我总算有点明白,林霖为何削尖了脑袋也想嫁给他了。
皇室这一辈的颜值,是公认的顶尖。
诚王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幸好我如今对美色抵抗力强了些,不然还真有点把持不住。
“今日多谢宋小姐款待,他日,本王再请回。”
诚王起身,态度诚恳。
我可不敢当,赶紧行礼:“王爷喜欢便好。”
诚王似乎没有要走的意思,我正绞尽脑汁想怎么尬聊才不失礼。
这时,一个护卫匆匆过来,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他便神色一凛,匆匆告辞了。
“宋小姐,您的猪蹄包好了。”
我付了钱,乐呵呵地提着食盒。
刚一抬眼,就瞥见不远处有个贼眉鼠眼的家伙,正往我这儿探头探脑。
那人见被我发现,心虚地一缩脖子,一溜烟就没影了。
我也没多想,哼着小曲回府了。
几日后,是柳太傅的寿辰,我爹带我同去。
“宋嫣,你可来了!”
一个娇俏的身影奔我而来,是柳太傅的孙女柳韶华。
我最好的闺中密友。
我冲她挤挤眼:“韶华,我新淘到了‘大临秘事录’的孤本,等我看完了就给你。”
我俩最大的共同爱好,就是交换各种稀奇古怪的话本子。
“先别说那个。”
柳韶华撞了我一下,笑得一脸暧昧。
“我可听说了啊,最近外面传得沸沸扬扬,说你跟诚王殿下暗通款曲?快,老实交代!”
“嗐!”我叹了口气,“还不是那些流言蜚语闹的。”
为这事,我爹愁得头发都白了。
也不知是哪个缺德的,把我俩在西街啃猪蹄的事给传了出去。
传着传着,味道全变了。
先是说诚王特意下朝陪我吃猪蹄。
最后直接演变成了:诚王对大理寺卿之女情有独钟,非卿不娶。
我爹在家直纳闷:“谁这么眼瞎?传这么离谱的谣言!”
我一脸委屈:“我亏了一只猪蹄不说,还把清誉搭进去了,我找谁说理去。”
我爹咂摸出了不对劲,他觉得这事水深。
“嫣儿,你别看诚王长得人模狗样,那人……心思深沉,肚子里九曲十八弯,你玩不过他的。”
“朝堂的事,爹跟你说不明白。你记住,你绝不能喜欢上诚王。”
“更别傻乎乎地成了人家棋盘上的子,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
我爹最擅长揣摩人心。
但他对他这个女儿,是真不了解。
我才没那么傻。
柳韶华也同意我爹的看法。
她说:“诚王确实不是良配,皇室中人哪个不是三妻四妾。我相信你,你才不像林霖那么拎不清。”
我拍拍胸脯,信誓旦旦。
“韶华你放心!我比林霖清醒一百倍!”
“嗯嗯!不过,这事要是让林霖知道了,她非得气疯了不可,八成又要来找你麻烦。”
柳韶华真是料事如神。
她话音刚落,打扮得像只花孔雀的林霖,就怒气冲冲地扭到了我们面前。
我和诚王的事闹得满城风雨,她显然是听说了。
她冲我冷哼一声,阴阳怪气:
“这流言定是你自己散布的,想借此攀龙附凤!”
“就凭你?”
“说你死皮赖脸去接近诚王,我信。要说诚王看上你?呵,除非他眼瞎了!”
柳韶华当场就炸了,直接叉腰回怼。
“怎么,你这是羡慕嫉妒恨了?”
“我倒觉得,就算诚王真瞎了,也看不上你!”
我听得头大:“你们俩能不能别大庭广众之下诅咒诚王殿下……”
林霖狠狠剜了我一眼。
“宋嫣,你别得意!我绝不会让你的阴谋得逞。”
“诚王妃的位置是我的,你休想染指!”
“好好好,那你加油,我提前恭喜你了!”我真心实意地祝福她。
林霖高傲地一抬下巴,扭头走了。
柳韶华“嘁”了一声。
“真不知道,林霖是看上了诚王这个人,还是看上了他‘未来储君’的权势。”
我耸耸肩:“谁在乎呢。”
“就是!”
柳韶华说着,亲昵地一把握住我的手。
“宋嫣,你可不能忘了,你答应过要做我嫂子的!可别被诚王那张脸给勾了魂!”
我拍拍她的肩:“放心,我记着呢。”
“等你哥风华哥凯旋归来,他若不嫌弃我,这门亲事我自然乐意。”
“瞧你那不害臊的样子。”柳韶华笑着推了我一把。
我一把挽住她,咧嘴大笑:
“我要是有个哥哥,也铁定让你当我嫂子,绝不便宜冯垣那臭小子!”
柳韶华顿时闹了个大红脸:“你瞎说什么,冯垣那种纨绔,我才看不上!”
我当时只顾着打趣,却不知道。
我与柳韶华这番女儿家的私密话,一字不差地,由潜伏在暗处的探子,传回了诚王府。
那暗卫如实回禀。
诚王听后,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
他当即下了一道密令:“传信陈将军,寻个由头,让柳风华去北境戍边,三载之内,不得回京。”
三年后,当柳风华归来时,我早已嫁作人妇,远在麟州。
柳韶华后来每每提及此事,都扼腕叹息:“诚王这人是真的狗,竟然拿我哥开刀。”
十五。
今儿是初十五。
我按例去城外的卧佛寺,为我娘供一盏长明灯,再上一炷香。
顺道,也替我爹求个平安顺遂。
谁承想,好巧不巧,就让我撞见了诚王和那位林霖小姐的私会。
不,看那氛围,该叫“相会”才对。
我赶紧蹲在一棵粗壮的银杏树后,这树干,遮住我这瘦小的身形绰绰有余。
我悄悄探出半个头,光明正大地在线“听戏”。
林霖那股子柔媚入骨的声音,隔着风都飘了过来。
“毅暄哥哥,这是我特地为您求的平安符,恭祝哥哥生辰安康,往后万事顺遂。”
哦,我这才想起来。
今儿个,还是诚王毅暄的生辰。
“林小姐费心了。”
诚王的声音,冷得像寒潭一般。
“小姐这般私相授受,若是传扬出去,恐怕对您的清誉有碍。望林小姐往后行事,莫再似今日这般鲁莽。”
林霖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捏着帕子的手直泛白,憋了许久的话终于脱口而出。
“毅暄哥哥!你为何宁愿和那宋嫣同席交谈,也不肯接受我分毫的善意?”
“我藏了这么多年的心意,你当真一点都不知晓?”
“我们幼时,明明那般要好,为何你如今对我这般疏离冷淡?”
我听得暗自咋舌:这位林小姐,今儿是豁出去了啊!
这股子追爱的勇气的确让人佩服,前提是,别拉踩我就行。
“幼时?”诚王垂下眼帘,目光落在她身上。
“本王只记得,当年我母妃家一朝失势,林尚书便急着与我们划清界限。”
“甚至,当着本王的面,摔碎了我母妃早年赏你的那只玉镯。”
林霖咬着唇,急切地解释:“毅暄哥哥,那并非我的本意,我也是迫不得已……”
“回去吧。告诉林尚书,既然他当初做出了抉择,那你们林家,如今便再无选择的余地。”
“林家能有昔日的荣光,得来不易。若再敢纠缠,休怪本王心狠手辣。”
话毕,诚王径直越过了她,没留一丝情面。
林霖攥着帕子,哭唧唧地跺着小碎步跑远了。
我赶紧缩回身子,利索地用衣摆兜起一捧金黄的银杏叶,悄无声息地溜走了。
我走到我娘的长明灯前,将一片最完整的叶子摆在了灯座下。
不,我用银杏叶,粘成了一朵小小的花。
她生前,最爱来这卧佛寺。
她总说,她的家乡也有一座卧佛寺,那里的银杏树足有五百年高龄。
每逢深秋,她就爱带着我来寺里捡落叶。
然后,教我将银杏叶一片片粘起来,做成永不凋谢的花朵。
扎成一束插在瓷瓶里,能安安稳稳地放上许多年。
我还清楚地记得,我娘总爱笑着说:“你爹在朝堂上受了气回家,只要我拿一朵银杏叶花给他,他立马就能眉开眼笑。”
我得了她的真传。
每年秋日,我都会来卧佛寺捡拾银杏叶,好好封存。
只为在爹爹思念娘亲、黯然神伤的时候。
我就拿出来,学着娘的样子扎一朵花,总能让他露出笑容。
我提着装满银杏叶的锦袋,刚踏出卧佛寺的山门。
一抬头,就看见诚王正懒洋洋地倚着他的马车,那姿态,仿佛已等候多时。
“诚王殿下,真巧!”
我压下心头的波澜,尽量坦然地同他打了个招呼。
诚王的手中,也把玩着一片金黄的银杏叶,脸上的笑容竟如春风般和煦。
“不巧。本王,是专程在此等你的。”
我蓦地呼吸一窒,但很快又佯装淡定:“殿下此言何意?”
诚王没多说,只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我上他的马车。
“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我没扭捏,踩着马夫早就备好的脚凳,径直上了车。
诚王这个“坏怂”,他居然早就把我宋府的马车给打发回去了。
我若是不坐他的车,难不成要靠两条腿走回城里?
罢了,反正我和他之间的流言蜚雨已经够多了,也不差这一桩“同乘而归”。
诚王紧跟着也上了车,施施然坐在了我身侧。
我瞪着他,这家伙究竟想干什么?
“你又来收集银杏叶了?”
诚王率先开口,似乎想打破这份尴尬。
我没好气地回敬他:“明知故问。”
这态度,算不上半点恭敬。诚王倒也不恼,反而饶有兴致地侧头看我。
“我倒是很好奇,你那银杏花,究竟是如何做成的?”
诚王许是糊涂了,居然连“本王”的自称都忘了,改用了“我”。
我没接话,索性将头扭向窗外。他还敢提“银杏花”这三个字来触我霉头。
“宋嫣,你就这般……厌恶我了?”
诚王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听着竟有几分可怜兮兮,哪还有半分方才训斥林霖时的高傲气势。
我暗暗告诫自己:千万不能心软!过去的教训,还不够深刻吗?
马车一路行进,直到稳稳停在宋府门口,我都没有再开口说一个字。
就在我准备下车时,诚王在后面幽幽地打起了感情牌。
“宋嫣,你可还记得,你曾经送过我一朵银杏花。”
“你那时说,除了你爹之外,我是第一个收到这花的男子。”
是啊,我记得。
幼时,我确实给过诚王一朵银杏花。
那是我亲手做的,本是打算拿回去送给我爹的。
可那天,我看他实在郁郁寡欢,才转手送给了他,想逗他开心。
谁知道,他竟弃如敝屣,反手就将那朵花丢进了泥潭里。
“诚王殿下,”我停住脚步,却没有回头,“小时候的顽话,我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我朝他端正地颔首行了一礼,头也不回地跑回了府里。
我撒谎了。
小时候的那些事,我其实一件不落地,全都记得清清楚楚。
尤其是,关于诚王毅暄的。
九年前,毅暄的母亲芸妃,因母族犯事而失宠。
他这个皇子,也连带着受到了牵连和冷落。
母子二人在宫中备受欺辱,就连宫人都敢怠慢他们,一度过着饥寒交迫的日子。
芸妃盛宠之时,毅暄是众星捧月的天之骄子。
一朝失势,便也跟着跌入了泥潭。
我爹初入官场时,曾受过芸妃父亲——时任工部尚书的庇护。
为了报恩,我爹时常暗中派人,去接济芸妃母子。
偶尔,我娘也会带我入宫,去探望芸妃,陪她说说话解解闷。
我和毅暄,也就顺理成章地成了玩伴。
那时的毅暄,刚刚长成少年模样,皮肤瓷白细腻,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里总是透着一股子倔强。
即便被其他皇子按在地上欺负,他也定要用牙齿,奋力在对方身上撕咬下一块肉来。
绝不让对方讨着好。
有一次,他为了母妃的吃食用度,跑去找负责的太监理论。
那个太监,恰好是五皇子的人。
他狐假虎威,轻蔑地说,倘若毅暄肯跪下来求他,他就赏他们母子一口饭吃。
毅暄气得浑身发抖,却又自觉势单力薄,根本对付不了风头正盛的五皇子。
一时之间,他显得颓丧无比。
我那会儿才十岁,根本不懂得怎么安慰人。
情急之下,就把我刚做好的、本要送给爹爹的银杏叶花,塞给了他。
我还拍着胸脯告诉他:
“毅暄哥哥,你别怕!你终有一天会长大,到时候,就能把这些坏人都踩在脚底下!”
毅暄接过那朵粗制滥造的银杏花,竟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这是银杏叶?你怎么做成的?”
我连忙捂住嘴,生怕自己说漏了:“不能说!这是我和我娘之间的秘密。”
“不说便不说,”他小心翼翼地捧着那朵花,“我很喜欢,谢谢你,嫣儿。”
少年毅暄的笑容,实在过于璀璨,就那样深深刻入了我的脑海。
那天晚上,我偷偷告诉我娘:“娘,我觉得,毅暄哥哥长得比爹爹还好看。”
我娘“扑哧”一声笑了,宠溺地揉了揉我的脑袋。
“哟呵,没想到,我家嫣儿是得了为娘的真传,也是个‘颜控’。”
我歪着脑袋问她:“娘,什么是‘颜控’呀?”
我娘刮了下我的小鼻子:“颜控嘛,就是……‘好色之徒’!”
我想了想,“好色之徒”这词儿听着过于孟浪,还是“颜控”更显文雅些。
从那之后,我心底里最期盼的事,就是能快点见到我的毅暄哥哥。
三年的时光,足以让我从懵懂,到慢慢理解,自己为什么那般期盼见到毅暄。
我这点藏都藏不住的小心思,自然逃不过我娘的法眼。
她拉着我,促膝长谈了一次。
“嫣儿,莫要害羞。思慕一个人,对一个人产生心跳的感觉,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娘只想告诉你一点,在你想得到他人之爱以前,必先学会自尊自爱。”
我那时听得似懂非懂。
只知道,毅暄就像那天上皎洁的明月,又像是六月里最清爽的风,被我偷偷地收藏在了心房里。
直到那一天。
我再次满心欢喜地进了宫,蹦蹦跳跳地跑去找毅暄。
却亲眼目睹,他和五皇子勾肩搭背,言笑晏晏,满脸都是我从未见过的谄媚逢迎。
“这不过是个不入流的小玩意儿,五哥快别看了,免得污了您的眼!”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我送他的那朵银杏花,毫不在意地扔进了满是残荷的池子里。
五皇子又笑呵呵地开口:“我可听说,宋家那个小丫头,时常往九弟你这儿跑……”
“宋家如今可是朝廷新贵,九弟往后,大可以借着这股东风,扶摇直上啊。”
“五哥说的是宋嫣?呵,她不过是个难登大雅之堂的淘气包罢了。”
毅暄的神情倨傲,一脸都是化不开的嫌弃。
“五哥,我再不济,也是皇室子弟。怎么可能,去娶一个连丞相府里最末等的婢子都不如的丫头。”
是啊,满京都谁不知道,就属丞相府最是风雅,连府中的婢子,都个个要求精通琴棋书画
我僵在原地。
那一刻我才终于明白,所谓的爱慕这种事。
必须得像我爹和我娘那般,是双向奔赴的,才会心生欢喜。
否则,便只是噬心椎骨,痛彻难忍。
从那天起,我再也不肯踏入宫门一步,也再没有见过毅暄。
加上那段时间,我娘和外祖父之间也发生了一些不愉快。
外祖父严令禁止我娘再频繁往宫里跑,免得宋家被连累,打上“芸妃一派”的标签。
入冬后,我娘的身体便开始欠安,我 日 日陪着她在府中静养。
我和毅暄,就此彻底断了联系。
后来,我只是偶然从我爹的口中,得知一些关于他的零星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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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他母亲芸妃重获盛宠了,什么他年纪轻轻便被破格封为亲王,得以出宫建府了。
我爹碍于官职和彼此身份的悬殊,主动和他保持了距离,两家再不曾有过私下往来。
此后的几年里,我偶尔会在宫宴上,远远地见过他几回。
有时,途经诚王府门前,我也会下意识地选择避开,绕远路走。
我一直都记得,娘在弥留之际,摸着我的头,语重心长地对我说:
“嫣儿,毅暄这个孩子……他心里的沟壑太深,野心勃勃。他,实非良人,你切勿沉沦。”
我当时,只是苦涩地笑了笑:“娘,我知道的。”
我怎会不知道呢?
我怎会看不出,毅暄在面对五皇子时,那眼底深处藏不住的阴谋与算计。
他所做的一切,不过是想让他母妃过得好一些。
他没有错。
只是,我心里,仍旧藏着那个在宫中受尽欺辱、却依旧倔强不屈的少年毅暄。
而眼前这个工于心计的诚王
这个毅暄,我不想要了。
一大早,我便主动找到了我爹。
“爹,我要招婿。”
自从柳韶华告诉我,她那个风华绝代的哥哥,还得在边关镇守三年才能归家。
我就暗自做了这个决定,不如快刀斩乱麻,赶紧招个夫婿了事。
我爹的惊讶程度,绝不亚于当初听到我和诚王那些流言蜚语的时候。
他伸出手,探了探我的额头:“没发烧啊,大白天的说什么胡话!”
我一脸无奈:“爹,我没有开玩笑,我是认真的。”
我爹这才讪讪地收回手:“你倒是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这脾气嫁出去难,干脆想招个赘婿回来。”
“是啊,反正嫁给谁都一样。”我摆出一副无所谓的姿态。
看我这般摆烂,我爹反而踌躇了起来,他试探着开口:“你……都知道了?我还在想,该怎么和你开口呢。”
“知道什么?”我一头雾水。
“诚王,他要议亲了。”我爹小心翼翼地瞅了我一眼,似乎怕我一时难以接受。
“今天早朝之上,他亲口透露了想娶亲的意思。这一下,满朝的王公大臣都沸腾了,一个个恨不得下了早朝,就立马给诚王府递自家姑娘的画像。”
我的震惊,只维持了短短一瞬,便立刻调整好了表情。
我爹见状,更是疑窦丛生:“你,你该不会就是因为他要娶亲,才自暴自弃要招赘的吧?”
“哦,他娶他的亲,和我招我的赘,这不搭界。”我急得,连我娘的家乡话都给蹦出来了。
当然,我起先是真不知道这事。
一切,不过是巧合罢了。
“毅暄这小子,这回怕是要挑花眼了。”我爹意有所指地感叹。
“管他呢。爹,您还是多操心操心您女儿的婚事吧。”
“我好不容易瞅着一个合适的,怎奈柳风华哥哥三年不得归家。要不……我等他三年?”
我爹想都没想,直接一个爆栗敲在我脑袋上。
“你可别去祸害柳家那小子!他将来定是要封侯拜将的,你这样的妻子,恐怕他带不出手。”
“我是您亲生的吗?”我瘪瘪嘴,小声抗议。
“知女莫若父。”我爹开始唉声叹气,“女儿啊,你以后慢慢便会知道,这世间诸事,无论你怎么抉择,大多时候,都免不了遗憾。”
“你……”剩下的话,爹没有再说下去。
我不想费那个脑筋,去考虑什么长远不长远的,我只看当下。
为了不让他再替 我 操 心,我乖巧地点头:“我知道了,爹。”
下午,柳韶华约我出门闲逛。
不巧,我们刚进一家首饰铺,就遇见了诚王,他正陪着兵部尚书的孙女——孙芷茹,在挑选首饰。
我俩规规矩矩地行了礼,诚王抬了抬手:“不必拘礼,二位自便。”
这一下,我俩反倒不好意思走了,只好硬着头皮,留在首饰铺里,当那碍眼的木头桩子。
柳韶华压低了声音,凑到我耳边嘀咕:“看这架势,难不成,诚王要娶的是孙芷茹?”
我充耳不闻,只顾低头挑选自己喜爱的发簪。
我拿起一只珍珠步摇问她:“韶华,这只好看吗?”
“送人了。”我如实回答。
前几日在玉佛寺,无意中遇见一个落魄的老者,非要用一块玉佩换我头上的发簪。我看他颤颤巍巍的实在可怜,不免心生怜悯,索性就把发簪直接赠予他了。
“送谁了?莫不是你的如意郎君?好啊你,方才在府里,你不是还说,要等我哥哥吗?”
柳韶华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刚好能清晰地传入诚王和孙芷茹的耳朵里。
我脸上一热,赶紧扯了扯她的衣服,让她噤声。
柳韶华接到我的暗示,眼珠一转,反倒故意提高了音量。
“哎呀,宋嫣,我忽然想起来,我忘记买胭脂水粉了!我们赶紧再去别处转转吧!”
我俩草草拜别了诚王,便施施然地溜走了。
一出了铺子,柳韶华就“啧啧”两声:“这诚王的眼光,可真不怎么样,居然看上了孙芷茹那个鼻孔朝天的臭丫头。”
我敷衍道:“总归比林霖强些。”
“这倒是。”柳韶华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孙芷茹顶多算是傲慢了些,那个林霖,简直是俗不可耐。”
我俩还没走到胭脂水粉铺呢,那个“京城第一纨绔”冯垣,突然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嬉皮笑脸地直接把柳韶华给拐走了。
我暗暗啐了一口:真是个重色轻友的家伙!
我正一个人百无聊赖地在街上走着。
就看见前方有个老婆婆,正抓着一个小商贩的袖子,争论不休。
我定睛一看,那不是……诚王府里的张嬷嬷吗?
这位张嬷嬷,曾是芸妃的乳娘,后来也一直留在宫里,亲手照顾着毅暄长大。
我赶紧走过去了解情况。
原来是那小商贩,欺负张嬷嬷老眼昏花,不仅在秤上缺斤短两,还拿了次品充当好货。
我当即果断报了官,必须给这黑心商贩一个教训,免得他日后再去坑害其他百姓。
事毕,我帮着张嬷嬷拿东西,老嬷嬷激动地拉着我的手,眼眶都红了。
“嫣嫣姑娘,可真是你!数年不见,你……你可还好?”
“你不知道,我们娘娘在世时,也时常念叨你。”
“只是,你后来为何再也不来宫里了?王爷因为这,还失落了好一阵子呢。”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好选择沉默。
老嬷嬷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失言了,歉疚地笑了笑。
“哎,怪我,怪我话密了,嫣嫣姑娘可千万见谅。自打娘娘走了,我这老婆子,都找不到个能说话的人了。”
“没关系的,嬷嬷。”
我将老嬷嬷一路送回诚王府。到了门口,她盛情相邀,非要我进府喝杯茶水再走。
我婉言拒绝了。
老嬷嬷哀叹了口气,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嫣嫣姑娘,有件事,老婆子想来想去,还是应该告知你。当年……”
回到宋府时,我整个人都是恍惚的。
我爹一眼就看出了我的状态不对劲,关切地问我:“嫣儿,这是怎么了?失魂落魄的。”
我哭丧着一张脸,跑过去问他:
“爹,倘若……倘若您的知己好友陈御史,因为一件顶小顶小的事误会了你,为此还同你断交了数年。”
“直到多年后,他才得知自己当初是冤枉了你,又跑来想同你和好……您,可会同他冰释前嫌?”
我爹抚了抚他的宝贝胡须,一脸决绝地说:“不可能!”
“啊?”我愣住了,“爹,您怎么这么绝情?一点机会都不给吗?”
我又赶紧追加了一句:“万一,对方真的是真心忏悔,您也坚决不原谅吗?”
我爹被我气笑了,抬手就弹了我一个脑瓜嘣儿。
“爹是说,你上述的这种情况,在你爹我这儿,压根就不可能存在!”
“既是知己好友,那必然是深知彼此秉性的。爹怎么可能允许老陈同我断交数年?”
“别说数年了,他要是敢十天半个月不搭理我,我早就冲到他家府上,揪着他领子问个一清二楚了!”
我懂了。
我
和我爹的性情,差异太大了。
他在大理寺任职十几载,凡事都讲究一个“明明白白”。
最忌讳的,就是这般含含糊糊,不清不楚。
而我,却自有我性情里的局限。一旦钻进了牛角尖,就再也出不来了。
我爹看我怔愣在原地,半晌不说话,似乎也猜到了几分。
他轻轻叹了口气:“嫣儿,你刚刚所说的,莫不是……事关毅暄?”
我,缓缓地点了点头。
我爹的神情也变得复杂起来:“嫣儿,你娘在世时,最是希望你,能随心随性地活着。人活这一世,本就不该有那么多的顾虑。”
“你把爹曾经劝你的那些话,都当成耳旁风,忘了算了。”
“爹总说你傻,其实爹心里知道,你比谁都活得通透。”
“你娘也常说,你是个极有主意的孩子。你今日问爹的这个话,爹无法替你做决定。”
他顿了顿,目光深沉地看着我。
“你,要问问你自己的心。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能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毅暄,娶了别人?”
我爹撂下这句重话,便背着手,径直去书房办公断案了。
只留我一人,在堂中凌乱。
思绪万千,我怔住了。
是啊,我难道真的能忍受,眼睁睁看着毅暄另娶她人吗?
我曾对他践踏我珍视的银杏花一事,始终无法释怀。
直到今天,我才从老嬷嬷口中拼凑出真相。毅暄的心里,原来是有我的。
当年,他拿着银杏花叶睹物思人,恰被五皇子撞见。
他生怕我这个“软肋”暴露在五皇子那豺狼般的视线中,才狠心“先发制人”,故意丢花伤我。
我不知道的是,五皇子前脚刚走,毅暄后脚便不顾一切地跳进了初冬时节冰冷刺骨的荷花池,只为捞回那些花叶。
结果,他大病一场,高热不退。宫人怠慢,未及时请医,那场风寒竟拖了近一个月。
他拖着病体写的信,也全被宫人扣下。
直到他母亲芸妃娘娘复宠,他才寻到机会出宫。
而我,却用最决绝的话刺伤了他。
我还记得他通红的眼眶:“宋嫣,我们……还能做朋友吗?”
我冷硬地回答:“不能。”
两天刚过,柳韶华就带来了石破天惊的消息:林霖被赐婚给了铭王。
铭王,正是当年欺辱毅暄的五皇子,也是那个在宫宴上对林霖垂涎三尺的男人。
他已有正妃,林霖嫁过去,名分不过是个侧妃。
毅暄在卧佛寺的态度已经很明确,林霖这是彻底死心,转而投靠了最有储君相的铭王。林家此举,无异于公然站队。
“而且,诚王(毅暄)也要娶孙芷茹了!”
韶华叹息,“储位之争,怕是又要血雨腥风。”
我陷入了沉思。
韶华担忧地推推我:“宋嫣,你呢?你打算怎么办?”
我耸耸肩,故作轻松:“储君是谁,与我何干?”
柳韶华却给了我一个“别装了”的眼神。
“宋嫣,你瞒不过我,你心里有诚王。”
我大惊,我自认掩饰得天衣无缝。
她皱着小脸,点破了天机:“你把诚王的小像当书签,夹在你最宝贝的那本《南临游记》里。”
“那纸都泛黄了,有些年头了吧。宋嫣,你和林霖不一样……”
她似乎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我,干脆给了我一个用力的拥抱。
“宋嫣,还有个秘密。”
韶华吸了吸鼻子,“你记不记得,这些年你总能在皖城书铺买到各种孤本?我花重金都求不到的书,你总能轻易得手。”
“我一直想不通,直到冯垣告诉我,他亲眼见过诚王多次出入那家书铺。”
我如遭雷击,彻底愣住了:“毅暄他……”
韶华叹了口气:“宋嫣,你就是个死心眼。说实话,我并不觉得嫁入王府是好事,但我更希望你嫁给心上人,不要留遗憾。”
她坚定地看着我,“不管你选什么,我都挺你。”
一股暖流涌上我心头:“韶华,有你真好!”
韶华鼻子一酸:“宋嫣,你才更好!”
傍晚我爹回府,我借机打探林霖的事。
他哼了一声:“林家这步棋,险过头了。储位之争的闲话都传进宫里,皇上正烦呢。这个节骨眼上,他们不夹着尾巴做人,反而急着嫁女儿站队,真是嫌自己的青云路太顺坦了。”
话锋一转,我爹倒是夸起了兵部尚书孙统,说这老 狐 狸 精明。
“前阵子诚王和他孙女满大街招摇,显然是把孙统给惊着了。”
“昨天早朝,孙统看见诚王都绕道走,半句寒暄也不敢。到了下午,孙统就放出话去,说孙女早已许了人家,赶紧和诚王划清界限,堵住外面的嘴。”
“有意思的是,毅暄那小子(诚王)好像一点不恼,反倒拉着我多聊了几句。”
我爹摸着下巴,嘀咕起来:“他该不是……把算盘打到我宋家头上了吧?”
午膳刚过,我便出了府,径直冲着对街那个蹲点的家伙招了招手。
那人左顾右盼,指了指自己:“我?”
“对,就是你!”
他今天换了身小乞丐的行头,还装模作样地跛着脚。
我抱起胳膊,看他演戏:“行了,别装了。我知道你是诚王的暗卫。”
“小姐,您认错人了!”他头垂得极低,声音透着不安。
我走近一步:“前两天你还在卖鱼呢,这么快就改行当乞丐了?下次记得,把你手背上那个疤遮严实点。”
他这才慌忙遮住手背。
我不再逗他:“你去给毅暄传个话,未时(下午1-3点),卧佛寺,银杏树下,我等他。”
那暗卫一听,“噌”地一下就跑没影了,连瘸腿都忘了装。
那跑步的姿势,我认得,就是那天在西街盯梢的那个。
其实这些年,毅暄往我们宋府门前派了不少暗卫,我们全家都心照不宣地装着不知道。
我记得有一次,我娘突发奇想,非要在院子里搞“露天炙烤”。
结果木炭加多了,浓烟滚滚,呛得我和我爹眼泪直流。我娘还一个劲儿扇风,院子里顿时伸手不见五指。
就在这时,一个扛着糖葫芦的小贩“嗖”地从墙头飞了进来,大喊:“哪里走水了?”
结果他定睛一看,我娘正蹲在炉子前。那小贩瞬间石化,尴尬地立在院中,和我们一家三口大眼瞪小眼。
“打、打扰了!”他一躬身,又“唰”地飞走了。
我娘满脸失望:“哎,走那么急干嘛,好歹留几串糖葫芦啊!”
我当时都看傻了:“娘,那不是对街卖糖葫芦的吗?他怎么会飞?”
我爹故作深沉地叹了口气:“唉,世道艰难,会点功夫,总比街头卖艺强。”
后来,那个卖糖葫芦的再没出现过。
对街换了个算命先生,身手同样矫捷,还帮我们抓过贼。
就这么换了一波又一波“热心市民”,连我爹都起疑了。
“这帮人身手不凡,不去考武举,窝在这里卖菜卖鱼,真是屈才。”
我娘却笑得高深莫测:“管那么多干嘛。你只要知道,咱家万一出事,他们跑得比府里的护卫都快!”
卧佛寺,银杏树下。
那个身穿鸦青色衣袍的人正蹲在地上,半撩着衣袍,仔细地在落叶堆里翻找着什么。
他的衣摆和昂贵的锦鞋上,都沾上了泥土。
“毅暄!”
我忍不住喊他。
他猛地抬头,那双眼眸瞬间被点亮,声音里是藏不住的狂喜:“宋嫣,你来了!”
我却突然停住了脚步,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
千言万语堵在喉咙。
我想说,对不起,我误会了你这么多年。
我想说,五年前你说给我五年时间,我嘴上拒绝,心里是答应了的。
我最想说的是,毅暄,你别娶孙芷茹,好不好?
我还没开口,眼泪却不争气地先掉了下来。
毅暄见状,几步冲过来,一把将我紧紧抱住,慌乱地安慰我:“宋嫣,别哭……都是我的错。我不该派人监视宋府,我错了!”
他以为我还在生暗卫的气。
我吸了吸鼻子,埋在他怀里道歉:“毅暄,对不起……该道歉的是我。”
“我派小五(暗卫)去,只是怕你们出事……”
“原来他叫小五,”我闷闷地说,“人是憨了点,不过挺尽责的。”
毅暄笑了:“你不气就好。”可他笑容一敛,又紧张起来:“那……你还等柳风华吗?”
我没理他这茬,反而抓住他的衣领反问:“你和孙芷茹又是怎么回事?满京都传你们要大婚了!”
“那是孙芷茹请我演的戏!”
毅暄解释道,“她早有意中人,孙家不同意,我们才联手演了这出戏,逼孙统就范。”
原来是这样!
我不禁赞叹:“孙小姐真是聪慧果敢,为了幸福敢于筹谋。”
毅暄握紧我的手:“宋嫣,我这么大费周章,目标一直是你。”
我从他的话里品出了别的味道,猛然醒悟:“所以……之前那些关于我和你的流言,是你干的?”
“那……风华哥的调任……”
毅暄默认了:“我怕出手晚了,你就真是柳夫人了。”
他见我神色复杂,赶紧解释:“不过你放心,柳风华在军中一直被陈将军打压,难有出头之日。我把他调去戍边,虽苦寒,却能让他真正施展拳脚。建功立业,是早晚的事。”
误会解开,我们总算互诉了衷肠。
毅暄从怀里掏出一个熟悉的锦袋:“这是定情信物,这回,总算能交给你了。”
我认得这个锦袋,五年前,他递给我,我却狠心拒绝了。
我颤抖着接过,打开一看,里面竟是一块质地上乘的玉佩。我瞬间震惊——这不就是前些日子那个奇怪老者掉落的玉佩吗!
“怎么了?”毅暄察觉到我的异样。
我立刻将半个月前在树下遇到那老者的奇遇告诉了他。
毅暄也愣住了,他反手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是一支发簪!
我吓得后退一步,那正是我当时送给老者的发簪!
“怎么会在你这里?”
毅暄说,他也遇到了一个自称来自六十年后的老者。
那老者向他泄露了天机:包括年关的争储血战,一年后北方游牧民族的统一,两年后南临边境的战火,以及柳风华将成为最强屏障。
最重要的是,老者说,“毅暄”虽会登基,却会因权势而错失挚爱,最终孤独终老,悔恨一生。
“那老者到底是谁?”我大惑不解。
毅暄沉吟片刻:“一个……给我第二次机会的人。”
他说,老者最后送了他这根发簪,告诫他想清楚自己究竟要什么,不要像他(老者)一样,带着无法弥补的遗憾死去。
我心中巨震:“所以,你放弃了皇位,选择了我?”
毅暄轻吻我的额头:“那你呢?你不也选择了我吗?”
他拥紧我:“我这些年所做的一切,除了让母妃好过,就是想足够强大,护你一世安然。”
我再也压不住满心的欢喜,拉着他:“你不是一直想学折银杏叶花吗?我现在就教你!”
毅暄又露出那熟悉的、撩人的笑意:“好啊!”
毅暄正式登门求亲那天,聘礼单子长得吓人。
我爹拿着单子,整个人都还是懵的。
他板着脸,故作严肃地对毅暄说:“诚王,你这莫不是……为了拉拢我宋家入伙,才如此‘委屈’自己?”
毅暄笑得眉眼弯弯:“岳丈大人,小婿半点不委屈。毕竟,那些谣言就是小婿传的,小婿,正是那个‘睁眼瞎’。”
我爹一听,龙颜大悦,猛地一拍大腿:“好!好女婿!我这就去告诉你娘!”
大婚之后,毅暄果然听从了“老者”的建议,主动奏请皇上,携我前往封地麟州,彻底退出了储位之争。
麟州虽偏远,却富足安稳,正适合过日子。
我爹对我俩这个决定,举双手赞成:“只要一家人平平安安,我这官,不做也罢!”
估计是他的死对头林尚书一家的下场,让他看开了。铭王(五皇子)意图谋反,事未成而先败露,林家作为同党受到牵连,一夕之间,高门倾颓,全家下狱。
我忍不住打趣他:“爹,您那‘燃尽自己,照亮朝堂’的宏图大志呢?”
我爹捋着胡须:“累了。再说,你陈伯伯不也外调麟州了吗?这朝堂待着没意思,我还不如去找他喝酒下棋呢!”
离京启程那日,柳韶华哭成了个泪人,拉着我的手不放:
“宋嫣,你们去了麟州,一定要经常回来看我!”
“放心吧,韶华。”我抱着她告别,“头几年毅暄按规矩不能擅离封地。等三年后皇上大寿,我们就能奏请回京贺寿了。”
我安慰她:“这期间我天天给你写信,给你寄麟州的特产,听说那里的小吃一绝!”
韶华被我逗得哭笑不得:“你啊,都什么时候了,还惦记着吃!”
拜别了韶华,我们的车队浩浩荡荡地驶向麟州。
一路上,毅暄始终紧紧攥着我的手。
他凑过来,在我耳边低语:“我打听过了,麟州的臭豆腐最有名,到了我带你去吃。”
我重重地点头:“嗯!”
【番外——老年毅暄视角】
我是南临的帝王,一个垂垂老矣、孤寡一生的帝王。
每当夜深人静,想起宋嫣,我就悔不当初。
我要这至高无上的冰冷权势,究竟有何用?
连个能说贴心话的人都没有。
不知她……在麟州过得好吗?
登基前夜,我最后一次问她,愿不愿做我的皇后。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我,那双曾如星辰的眸子,如今只是一滩死水。
“你若是毅暄哥哥,我尚能选。可你如今是陛下,这皇权压顶,岂容我说一个不字?”
我知道,她在怨我。怨我为了权衡,竟将礼部尚书的女儿,指婚给了她的心上人柳风华。
我终究不忍看她郁郁寡欢,放她走了。
后来,小五(暗卫)回报,她游遍了山川,最后真的在麟州定居了。
我每年都会乔装去麟州一次,只为远远看她一眼。
我坐在枯燥的朝堂上批阅奏折时,她正悠哉地在麟州街头吃着臭豆腐。
看着她一蹦一跳的快活身影,我只能转身离去,继续背负我的责任。
我总安慰自己,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
几十年一晃而过。直到她白发苍苍,病卧床榻。
小五说,她大限将至。
我再也忍不住,抛下一切跑去麟州看她。
隔了这么久,她竟还是一眼认出了我。
她像小时候那样叫我:“毅暄哥哥,你终于……出现了……”
我多想问她,为什么终身未嫁,病床前连个端茶倒水的人都没有。
可我不敢问。
我怕她告诉我,她等的人,是柳风华。
我陪了她最后几天,就像小时候她陪我一样。
她颤颤巍巍地折了一朵银杏花给我,认真地叮嘱:“这次……可不许再丢荷花池了。”
她走的时候,是笑着的。我想,她终于不怪我了。
可小五在收拾她的遗物时,发现了一个旧木箱。
打开木箱,里面没有金银珠宝,只有六十朵干枯的银杏花,和厚厚一沓画像。
我愣住了,那画上的人,全是我。
整整六十张,每年一张,从我离京到她病倒。
难怪她能一眼认出我。
原来,她不是在等柳风华,她一直在等我回来。
只是,我明白得太晚了。我抱着那些画像,哭得像个孩子。
回宫后,我当即禅位给了七哥的儿子。
我退居麟州,住进了她的小院,翻看她最爱的那本《南临游记》。
翻到最后一页,一张泛黄的小像掉了出来。
那张小像,是少年时的我。
纸张边缘已被摩挲得褪了色,墨迹上还有泪痕晕开的褶皱。
我这才彻底明白。
当初她不肯留下,不是不爱我,是她介意我登基时,兵部尚书的孙女孙芷茹,也一同被纳入了后宫。
她是宋嫣,她那么骄傲,她即便爱我,也绝不愿和旁人分享我。
终究,是我错了。
小五说,今夜子时有流星雨。
我独自登上麟州城楼,看着满天星陨如雨。
我闭上眼,默默祈祷:“若有来生,若能重来,我定不负她。”
那夜我沉沉睡去。
恍惚间,我发现自己又站在了卧佛寺的银杏树下。
一个明媚的身影向我走来,依旧是那豆蔻年华的模样。
原来上苍真的垂怜,把我送回了六十年前。
宋嫣……我(老者)来了。
这一次,我定会劝那个年轻的『毅暄』,做出正确的抉择。
请你,再给他一次机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