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因我同意他纳妾,他恨了我一辈子,再睁眼, 我:让季家来提亲吧
发布时间:2025-11-15 20:58 浏览量:6
谢安舒没有在约定之日登门提亲,我心底便雪亮,他同我一样,也回来了。
前世,我是满京城交口称赞的贤妻。
我辅佐他扶摇直上,替他打理内宅,孝敬公婆,教养子女,数十年没出过半分纰漏。
唯独一件事,让他耿耿于怀了半辈子。
我不准他纳那位自小倾心的表妹柳如月为妾。
于是,重活一世的谢安舒,决定给我个下马威,故意推迟了提亲的吉日,好生晾一晾我,给我点颜色看看。
可等他自以为惩罚够了,施恩般带着聘礼上门时。
我早就披上嫁衣,另嫁他人了。
谢安舒携着柳如月登门那日。
我正摩挲着姨母刚送来的信。
几日前,谢家未按约定上门下聘。
爹娘担心谢家是否遭了什么变故,急忙托了好友去打听。
得到的消息却是,谢家近日一切安好,并无异状。
又在煎熬中苦等三日后,爹娘终于死了心。
没有变故。谢家只是单纯地不想来提亲了。
阿爹气得一掌拍在桌上,「欺人太甚,简直欺人太甚!」
他抓起当初交换的信物,就要喊人扔去谢家,与他们做个了断。
不曾想,谢安舒倒先一步到了。
还带着他前世惦念了一辈子的心尖尖。
谢安舒的确生了副好皮囊。
京中都夸他温文尔雅,清正端方,有状元之才。
可就是这么个人,此刻望向我的眼神,却只剩下不加掩饰的厌恶。
「林虞,我从前竟不知,你已迫切至此。」
「见我没来提亲,就这般上赶着打听催促,你们林家是怕你这个女儿砸在手里,无人问津吗?」
我重生得终究是迟了些。
醒来时,阿爹派去的人已经打探回了消息。
如今,这倒成了谢安舒用来讥讽我的把柄。
见我垂眸不语,他轻嗤一声,「也对,似你这等佛口蛇心,自私自利之辈,除了我谢安舒,又有谁敢娶你。」
我抬眼:「所以呢?」
谢安舒得意地牵起柳如月的手,「我不日将以厚礼迎表妹入门为妾。」
他笃定地说完,等着看我崩溃的反应。
我神色却无波澜。
心中只在想,原来惦记了一辈子,到头来,还是只舍得给个妾室名分?
谢安舒对我的平静很不满。
他加重了语气,仿佛警告:「至于你,这些时日便当是给你善妒的教训。不过看在你我交换了信物,你又非我不可的份上……」
「等表妹身怀有孕后,我自会登门提亲,不至于让你当个无人敢要的老姑婆。」
瞧瞧,和前世一模一样。
在外人人称道的谦谦君子谢安舒,唯独只对我恶语相向。
「可是谢安舒,我没有非你不可。」
「我爹已经备好了信物,正要让人送还谢家……」
话未说完,便被谢安舒急躁地打断:「林虞,你用不着说这些似是而非的话来挽回颜面!」
「你只要识趣,日后好生敬重表妹,我身边自会留你一处位置。」
他话音刚落,爹娘便闻讯匆匆赶到。
阿爹听见这番轻贱之言,气得火冒三丈,一把夺过下人手中的扫帚,就往那对男女身上招呼。
「滚!你们这对混账东西,再不滚,仔细我打断你的狗腿!」
谢安舒和柳如月被阿爹撵得狼狈不堪,窜出了大门。
他一边躲闪,一边还不忘回头教训我。
「林虞,这一世,你最好好好收收你的善妒之心!」
回应他的,是阿爹命人泼出去的一盆脏水。
赶走了人,爹娘依旧气得发抖。
他们想不通,「当初怎么就挑了这么个人面兽心的东西!」
我的名声在京中一向很好,温婉贤淑,才情品貌都是顶尖。
这样的女儿,想上门求娶的人家踏破了门槛。
到了议亲的年纪,阿娘最常念叨的就是:女子嫁人,如同二次投胎。
为了给我择个如意郎君,爹娘是千挑万选。
最后筛剩下两家最合适的:谢家,和季家。
季家远在江南。爹娘怕江南水远,我若受了半点委屈,都无人撑腰,无处诉苦。
所以上一世,我嫁给了谢安舒。
然后,做了几十年的活寡妇,当了一辈子的怨偶。
万幸,这一世,不用再跳那个火坑了。
我将姨母的信递给阿娘。
「阿娘,回信给姨母吧,就说请江南季家,上门提亲。」
季家人来得极快。
聘礼浩浩荡荡,足足装了十艘大船。
抬进府中时,几个院子都堆得无处落脚,阿娘特地腾出来的几间库房,根本装不下。
但这桩喜事,一扫连日的阴霾。
爹娘换上了满面喜气,高高兴兴地迎客。
我和丫鬟玉欢悄悄躲在屏风后,听那位季家公子季明宴说话。
他正在讲市井趣闻,明明是道清朗的少年音,却偏学了说书先生的腔调,抑扬顿挫,吊足了人胃口。
连一向端着的爹娘,都被逗得开怀大笑。
玉欢轻推我的胳膊,怂恿我悄悄探头看看人长什么样。
其实,上一世,我是见过季明宴的。
见过很多次。
在街角,在擦肩而过的胭脂铺,在酒楼半开的雅间窗边。
他总是远远地看着我,然后朝我作揖行礼。
我只记得,那是个极为俊朗的男子。
只是不知为何,他的眉宇间,总笼着一股浓得化不开的伤感。
我正出神,不慎半个身子探出了屏风。
满堂的说笑声戛然而止。
我一抬头,撞进了一双含笑的桃花眼,勾人得很。
那人眉飞色舞讲故事的神采还未完全褪去。
只一眼,我便确定,这是个骨子里极为张扬的人。
与前世那个郁郁寡欢的他,判若两人。
也,更好看了。
让人忍不住想多看几眼。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我顿时窘迫不已。
却见那人非但没有移开视线,反而冲我俏皮地眨了眨眼,露出一个「我都懂」的笑容。
我的脸「轰」一下就红了,迅速缩回了屏风后。
屏风外。
季明宴若无其事地继续讲邻居训子的轶事。
爹娘也假装没发现我的失礼,依旧听得津津有味。
等邻居家孩子挨完了打,我和季明宴的婚事,便也定了下来。
成亲的日子,定在了来年开春。
季明宴说,等冬雪消融,他便乘船来接我南下,要我亲眼看看一路的好光景。
他口中的山明水秀,繁花似锦。
竟让我干涸的心,听出了几分向往。
季明宴是个很主动的人。
定亲第二日,他就差人送了礼过来。
是个会动的小木马,上了发条,便能在桌上「哒哒哒」地跑着,新奇又有趣。
木马下压了张纸条。
并非什么酸腐的诗词。
打开来,只有六个字。
【林姑娘,今日好!】
我莞尔,将纸条珍重地收进了匣子。
未曾想,此后数日,我 日 日都能收到一样别致的小礼物。
和一句一模一样的问好。
又一次把纸条往匣子里装时,抱着新裁衣服路过的玉欢打趣我。
「小姐,看来您得换个大匣子了。」
「不然呀,怕是装不下以后那么多的『好』。」
我拍了拍手上的匣子。
林姑娘觉得,言之有理。
又一日,纸上多了句邀约。
【林姑娘,明日亲自来取你的礼物可好?】
林姑娘没说话。
但第二日,林姑娘在家门口,坐上了季明宴来接她的马车。
「林姑娘,今日好!」
季明宴扶我上车时,我亲耳听到了这句话。
比在纸上看,动人太多。
「林姑娘今日,可愿听我安排?」
我到底多活了一世,京中叫得上号的地方,大多都去腻了。
对这次出游,我本不抱什么期待。
可季明宴这个人,太会用他那双桃花眼了。
他也不多言,就那么眼含期待,亮晶晶地直勾勾盯着我。
我鬼使神差地,就点了头。
然后被回赠了一个大大的笑脸。
马车停在湖边,季明宴携我上了一艘画舫。
船上琴音悠扬,有身段窈窕的漂亮女子在翩翩起舞。
我一上船,眼睛就舍不得眨了。
我甚至忘了自己是怎么入的座,更忘了身边还有个叫季明宴的未婚夫婿。
鲜少有人知道,我极爱看话本子。
也曾偷偷向往过,话本中那些女扮男装的女侠客,在花楼里听曲看舞,赏尽天下美人。
可我是闺阁女子,要守着礼仪规矩,要顾惜家族名声。
那等烟花之地,我必须离得远远的,一步雷池也不敢越。
曲尽舞毕,一群漂亮姑娘像花蝴蝶般朝我涌来。
将我团团围住,撒着娇哄我钓鱼。
「小姐今日若钓上了大鱼,姐妹们给您做拿手好菜!」
女子身上香香软软,蹭得我脸颊直发烫。
盛情难却,我便拿起了鱼竿。
也不知是这湖中鱼太笨,还是我天赋异禀,竟真钓上了好几条肥美的大鱼。
我也如愿以偿,吃到了一桌丰盛的全鱼宴。
美味佳肴,风月无边。
直到晚风渐凉,我才惊觉,半日时光竟已悄然溜走。
下船时,我依依不舍地回头。
正好看见季明宴的随从,在挨个给船上的姑 娘 们 分发银子。
我这才想起,今日在画舫上,他好似隐了身一般,没有半点声息。
所有的乐趣,都给了我。
我转过身,诚心实意地向他道谢。
季明宴笑容灿烂,「不用着急谢我,林姑娘今日的礼,还没收呢。」
我有些发懵。
这一船的风月,竟还不是吗?
季明宴接过随从递来的一尾活鱼,说要带我去收真正的礼物。
马车穿街入巷,停在一处小院前。
季明宴上前叫门。
「阿婆,阿婆,我与林姑娘携礼来接狸奴了。」
晕晕乎乎回城时,我的怀里,多了一只刚断奶的小狸奴。
季明宴将它捧在手心,教它如何朝我撒娇。
「把林姑娘哄高兴了,回头许你吃香喝辣,再给你选两个奴仆贴身伺候,让你过上大小姐的日子。」
「但你一定、一定得把林姑娘哄高兴了才行。」
小狸奴什么都不懂。
只知道「喵喵」地叫。
可这个「说书先生」话又多又密,实在怪烦猫的。
我看着这一幕,终于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笑声刚落,我就感受到了一股极为灼热的视线。
我抬起眼。
听见他说:
「我想我还是有些用处的,总算引得林姑娘展了颜。」
一阵突如其来的酸涩猛地涌到眼眶。
我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我,已经很久没有真正高兴过了。
在林府大门口看见谢安舒和柳如月时。
我骤然间找到了自己不高兴的源头。
谢安舒的指责劈头盖脸而来:「林虞,我早就警告过你,让你收敛善妒之心,你竟半句也没听进去!」
柳如月也「扑通」一声,膝盖一弯,直挺挺跪在了我面前。
「林小姐,求求您,给我一条活路吧!」
「即便我做了表哥的妾室,也定然安分守己,绝不会跟您抢表哥的,求求您,不要赶我走!」
我尚不明白发生了何事。
谢安舒便猛然抓住了我的手腕往前拖,「你现在就去同我娘解释清楚,纳妾一事,是你点头同意的!」
恰在此时,府中有人慌张跑出来向我报信。
「小姐,不好了!谢夫人带着聘礼上门提亲来了!」
我用力挣脱谢安舒的钳制,冷眼看他:「谢安舒,你该不会以为,是我让你娘上门来提亲的吧?」
谢安舒笃定无比:「除了你,还能有谁!」
我突然觉得荒谬又可笑。
是了,前世,也是谢夫人独自来的。
她说谢大人在半路被圣上召入宫中商议要事。
她说谢安舒不慎感染了风寒,正在家中休养。
虽人没到齐,但谢家带来了十足的诚意。
前世的聘礼也比这次多,不多不少,正好堆满了院子。
谢夫人拉着我娘的手,说会将我当亲生女儿一般疼爱。
会早早将管家之权交到我手上。
最重要的是,她说,谢安舒承诺,永不纳妾,此生只我一人。
谢夫人甚至当场写下契书,交由我爹娘保管。
那一次,我也躲在屏风后。
我想着,敢立下如此重誓的人家,必然家风清正。
定亲后,谢安舒也约我出游过几次。
次次都安排得妥帖周到。
时常还会送些新奇的小玩意儿给我。
不算多么贵重,却样样都合我的心意。
我以为,一个肯为未婚妻子这般花心思的男子,必定是个值得托付的好夫君。
所以,我也曾满心欢喜地,期待着嫁他为妻。
婚后,我和谢安舒也曾有过一段蜜里调油的日子。
谢安舒有抱负,不肯受家中荫封,自己去考了科举。
从秀才到举人,虽非次次案首,倒也一路顺畅。
我嫁他那年,他正在备考进士。
于是,我一边从婆母手中接手管家权,一边当起了他的陪读。
我能陪他饮酒赋诗,附庸风月。
我还能在他的科举文章上,提些自己的见解。
我从谢安舒的眼中,看到了毫不掩饰的欣赏。
我便天真地以为,那就是爱慕。
以为他心中,是有我的。
直到我查出身孕。
谢安舒展现出了前所未有的狂喜。
那夜,他大醉一场,拉着我的手,翻来覆去地说谢谢。
我伺候完一个醉鬼洗漱,又怕他半夜口渴不适,在床边守了大半夜。
然后在第二日,我收到了一幅写着女子生辰八字的画像。
谢安舒对我说:「夫人,你既已有身孕,便该兑现当初的承诺了吧。」
「这是表妹的画像和生辰八字,你择个吉日,迎她进府吧。」
我根本不知道哪来的承诺。
又是谁许下的承诺。
只觉大梦一场,轰然惊醒。
我后知后觉地发现,这门婚事,从头到尾,就是一个精心编织的骗局。
谢夫人在林家,对我爹娘许诺儿子永不纳妾。
转过头,她却对谢安舒说,待我怀上嫡长子,便让他风光迎娶心上人进门。
就连成亲前那些周到妥帖的安排,也全是预谋。
是柳如月为了早日嫁入谢家,四下打听了我的喜好。
出游是她安排的。
礼物是她准备的。
她们只盼着我能心甘情愿早日怀上孩子,好成全她们这对苦命鸳鸯。
我的所有欢喜,我的满腔情意,都成了她们眼中赤裸裸的笑话。
我和谢安舒闹得天翻地覆。
闹到那个尚未成形的孩子,流在了一个冰冷的雨夜。
闹到我的心气儿,散了大半。
其实后来,我是同意过谢安舒纳柳如月的。
可惜没成。
因为我那位好婆母,竟拿出了当初那封「永不纳妾」的契书。
而后,她一病不起。
明明娘家近在咫尺,我却没能回过几次。
所以爹娘从不知晓,我有一双跪到麻木的膝盖,和一对永远像针扎般刺痛的腰。
婆母病了,要我跪在床前侍奉汤药饭食。
要我跪在祠堂里,日夜抄经祈福。
夫君要科举,我要去庙前供奉,在冰冷的石板上跪够了时辰,才算心诚则灵。
我是谢家主母,府中大小事情都要过眼操持。
要去赴各种宴席,代表谢家同各家夫人小姐打点关系。
要迎来送往,替公公、替夫君打点人情世故。
要操心孩子的启蒙、读书、学艺,要担心他们的前程、嫁娶。
我就像一个被人拿着鞭子猛抽的陀螺,一刻也不曾停下来歇过气。
原来我不是不高兴。
只是前世太苦了,苦到我连高兴的滋味,都彻底忘记了。
我看向那个还在等我去「解释」的谢安舒。
嘲讽地笑出了声。
「谢安舒,你就是个蠢货!」
「一个彻头彻尾的,蠢货!」
世人不知,上辈子阻挠谢安舒娶柳如月的,并非我这个原配。
真正的绊脚石,是他那位“爱子如命”的好母亲。
我也是在被谢夫人明里暗里折腾了几回后,才挖出了这段陈年旧事。原来,谢安舒的父亲与柳如月的母亲曾是旧识,甚至本有婚约。是谢夫人横插一杠,才抢了这门亲事。
也不知是做贼心虚,还是单纯的嫉妒作祟,总之,谢夫人绝不许柳如月入门,哪怕为妾。
但这“恶人”总不能让她这个慈母来当,于是,这顶黑锅便理所当然地扣在了我这个儿媳头上。
看来,背一世骂名还不够,这辈子,谢夫人依旧没打算放过我。
屋内,爹娘正冷着脸下逐客令。
谢夫人却浑然不觉,依旧赔着笑,再次保证她儿子绝不纳妾。
「好妹妹,你自己觅得良缘,难道就不盼着女儿也嫁个好归宿?」「我家舒儿的进士功名是铁板钉钉,人又生得一表人才。虽说前阵子是犯了点糊涂,可那不清不楚的人已经叫我打发了,断不会再来碍虞儿的眼。」
重生一世,谢安舒倒是不再对他母亲言听计从了。
他不仅不肯登门提亲,反而闹得满城风雨,宣称要以正妻之礼迎柳如月为妾。
这下,谢夫人彻底慌了神。她一边自作主张来我家提亲,一边又打着我的旗号,派人去找柳如月的麻烦,妄图将人撵出京都。
好一出贼喊捉贼的戏码。
我转过头,视线落在门口那个明显愣住的身影上。
「谢安舒,如果不是你们谢家主动求娶,我从未想过要嫁给你。」「更不可能为了你,去为难一个同样无辜的女子。」「你不值得。」
林谢两家虽有旧交,但我与谢安舒并不熟。许多关于他的传闻,无论是才情还是品性,多是道听途说。可惜,听了那么多,唯独没听说,他早已心有所属。
谢安舒的表情空白了一瞬,不知是因真相的冲击,还是别的什么。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竟抬步跨进了门。
我没懂他这眼神的含义。只见我那本就怒火中烧的阿爹,此刻再也忍不住,抓起手边的茶杯就朝谢安舒砸了过去。「混账东西!你还敢上门来,看我打不死你!」
谢安舒竟也没躲,任由那杯子砸在额角,瞬间红紫一片。
刚才还满脸堆笑的谢夫人,见儿子受伤,立刻变了脸。「林大人,就算你对我谢家提亲晚了心存不满,也不该下此重手!」「我儿将来是要当状元郎的,他若是破了相,你们林家担待得起吗?」
不等我爹娘反驳,谢夫人又嘲讽起来:「怨气这么大,先前却假惺惺地说什么女儿另有议亲,原来是憋着给我儿下马威呢。你们林家的姑娘,也不过……」
「娘!」谢安舒冷着脸打断了她,转向我爹娘,拱手致歉。「今日之事,确是我们冒昧了。还请伯父伯母见谅,改日定当备厚礼登门赔罪。」
「不必了!只当两家从未有过往来,请回吧。」「还有外面那些碍眼的玩意儿,一并带走,别脏了我林家的地!」阿爹的话说得极重,不留半点情面。
聘礼被说成这样,谢夫人面色铁青,可在转头瞧见柳如月时,那脸色更是黑如锅底。她也顾不上仪态了,一把拽过柳如月就往外拖,临走也没忘让人把那些“聘礼”抬走。
「表哥……」柳如月被拽得一个踉跄,弱弱地朝谢安舒伸手。谢安舒迟疑了一瞬,最终没有跟上。
他反倒转向我,皱着眉,用一种训诫的口气开口:「林虞,你不用拿什么另外议亲来要挟我。我只是想磨一磨你善妒的性子,并非真不娶你。」「你这般机关算尽,实在难看。」
我被他的逻辑气笑了:「我倒不知,谢公子脸皮竟厚到如此地步,就这么笃定我非你不嫁?」
「好女不二嫁。林虞,」谢安舒说得理所当然,「除了我,你还能嫁给谁?」
这便是他自信的来源。我自然是好女。可他这样的人,不配!
我懒得再与他辩驳,只用冰冷的、带着讥讽的眼神看着他。或许是被我看得有些心虚,他顿了片刻,竟像施恩般补充道:「放心,我会给你足够的脸面。我允你和表妹同日进门,让你先她一步跨入谢家。」说完,他便要匆匆离去。
「谢安舒。」我出声叫住他。他回头,脸上已带了不耐。「表妹的事,算我误会了你。但我已经让步了,林虞,你要知足。」
「我没什么不知足的。」我平静地看着他,「我只是想提醒你,找个时间,把我林家的信物还回来。」阿爹派人去要过几次,谢家都以各种理由推脱。至于谢家的信物,我抬手,径直扔进了他怀里。
这举动彻底激怒了他。「不可理喻!」谢安舒怒视着我,「看来你这教训还没吃够!那便耗着,等你什么时候想通了,我再来提亲!」
我忽然觉得很可悲,为上辈子那个曾对他动过心的自己。
……
谢家的人刚搬完东西走远,门口就探出了一个熟悉的脑袋。季明宴提着食盒凑到我跟前:「林姑娘,这人不行。我刚数了,他那点聘礼还没我家一半多。」「别选他,好不好?」
我竟从他语气里听出了几分紧张。「可他,毕竟是我原本要议亲的人……」
「但是我先进门的!」我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季明宴急吼吼地打断了。那张俊脸上甚至带了点委屈,让人怪想怜惜的。但我忍住了。
「你其实一直都在,怎么没现身?」季明宴似乎也不奇怪我为何知晓,只老实说:「我在等林姑娘做选择。」「选什么?」「选我,还是他?」
之后的片刻沉寂,季明宴紧张得像块砧板上的鱼,等着我这持刀人宣判。这个人,清醒、克制,却又在我不知道的角落,爱我至深。
因谢家而起的满心烦躁,瞬间消散大半。于是,在他快把那包点心捏碎之前,我发了慈悲。「嗯,要你。」
白日里被谢家那场闹剧搅了心神,夜里,我竟又堕入了前世的旧梦。
那是我嫁入谢家后的第一个生辰。彼时,我与谢安舒的关系尚未到冰炭不容的地步。身边的丫鬟嬷嬷都劝我,夫妻哪有隔夜仇,让我主动服个软。她们见多了深宅大院的炎凉,不受夫君待见的女人,日子最是难熬。
我虽握着管家权,下人不敢轻易作祟。可头上终究压着公婆。自我与谢安舒起了龃龉,婆母已明里暗里敲打过我好几次。连玉欢都劝我:「姑娘,您肚里还有小少爷呢,就当是为了孩子。」
是啊,为了孩子。我强打起精神,褪下钗环,洗手作羹汤,忙活了一桌他爱吃的菜。又开了阿爹陪嫁来的好酒。早早便遣人去书房请谢安舒回来用饭。
然后,便是一个人对着一桌佳肴,从日暮等到月上中天。在饭菜凉透之后,我终于等到了他,等到了一个满身酒气、怀里还揽着柳如月的谢安舒。
看见他进门的那刻,我本是欣喜地站起身。可下一瞬,笑意就僵在了脸上。
谢安舒似乎很满意我的错愕,他将柳如月往怀里又带了带,对我吐出淬毒的话语。「你的丫鬟请我来为你贺生?呵,你这样的妒妇,也配得到我的祝福?」「我便是去贺路边的一条狗,也绝不贺你!」「林虞,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娶了你!」
他双目赤红,状若疯狂,猛地一抬手,掀翻了整张桌子!
碗碟碎裂声刺耳无比,桌角也被带倒,不偏不倚,重重撞在了我的肚子上。剧痛袭来,我当场疼得弯下了腰。
但我还记着今晚的目的,我强忍着痛,捂着肚子试图留住他:「谢安舒,我肚子疼……」他只丢下四个字:「装模作样。」
我眼睁睁看着他,搂着柳如月大步离去,背影没有丝毫迟疑。玉欢她们也慌了,追上去哭求:「姑爷,小姐见红了!求您差人去请个大夫吧!」
谢安舒没有回头。一次都没有。窗外,只有惊雷炸响。
后来,玉欢冒着倾盆大雨请来了大夫,却在半路被谢安舒截走了。只因柳如月说她胸口有些不舒服。任凭玉欢在门外把额头磕出了血,也没能把大夫求出来。
她哭着跑回来,话都说不囫囵:「姑娘……没,没请来……」「知道了。」说来也怪,肚子突然就不疼了。大约是,有另一个地方更疼,疼到让人窒息。
我在窗前枯坐了一夜。第二天,当谢安舒推门而入时,我告诉他:「谢安舒,我同意你纳妾了。」
他来见我时,显然已经知道了孩子没了的消息。谢安舒或许不爱我,但他对那个孩子曾有过期待。他难得地红了眼眶,手足无措地站在我面前道歉:「对……对不住,我不知道会这么严重……」
他伸手想来碰我的脸,被我侧头避开。我说:「没关系,本也不是被期待的,流了也好。」谢安舒似乎被我这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样子刺痛了,最后仓皇而逃。
事后,公婆得知我被他气至小产。公公大发雷霆,动了家法,在祠堂里抽了谢安舒二十鞭子,让他在床上躺了好几天。婆母也总算找到了由头,如愿以偿地赶走了柳如月。她将人送去了城外的尼姑庵,美其名曰为我那未出世的孩子清修赎罪。
临走前,柳如月来向我赔罪。她说:「从小到大,我就那天晚上做了一回坏人。」「不管你信不信,我从没真正想过要害你。我只是……只是爱惨了表哥而已。」
我信她。柳如月也是正经的大家闺秀,为了讨好谢安舒,她甚至想尽办法来讨好我这个正妻。她所求的,也不过是一个不让他为难的妾室身份。能做到她这样的,不多。至少我做不到。我也不恨她,因为真正做主的,从来不是她。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在谢家见过柳如月。而我同谢安舒,也再没能回到从前。
我没料到,一个旧梦,竟会让我大病一场。
再次睁眼,只觉满室都是浓郁的香烛味。我想起身去熄了熏香,可当双脚刚一沾地,膝盖处便传来如千万根针扎般的剧痛。那感觉……仿佛我又置身于佛前,被四面灌入的冷风吹得刺骨,被那永远燃不尽的香火气包裹。
疼得我连站都站不稳。可这一世,我明明,还未曾跪过。
玉欢被吓坏了,哭着喊来了爹娘,又火急火燎地去请大夫。大夫来了一波又一波,都说我的膝盖完好无损。他们说,我会疼,是源于心病。
阿娘抱着我,心疼得直掉泪:「我金尊玉贵养大的好女儿,怎么就落下了个……膝盖跪烂了的心病?」「是谁让你跪的?谁敢让你跪啊?」
我有些想笑,又有些想哭。我被季明宴一句“不高兴”点醒了前尘,后知后觉地记起了上辈子的苦,忆起了上辈子的疼,还有那些深藏心底的恐惧。重生回来这么久,我突然开始害怕嫁人。
「阿娘,」我问,「我不嫁人了,好不好?」阿娘说好,她养我一辈子。我抱着阿娘,眼泪终于决堤。可我的心病,依旧没好。
阿爹认定是谢家人克我,不然好端端的女儿,怎么他们来闹过一次,就病得下不了床了?他接连几日上门去谢家找麻烦,强硬地索回了信物。同时,他又觉得或许季家也不是良配,竟请了季明宴上门,商议退亲的事宜。
季明宴来看我时,玉欢正一边替我揉腿一边抹眼泪。几日未见,他清瘦了些,眉宇间染着担忧。他依旧说:「林姑娘,今日好。」
可林姑娘今日不太好。我有些愧疚:「季公子,对不住。」才刚说了选你,如今又要出尔反尔。
季明宴踌躇了半晌,才小心翼翼地开口:「林姑娘是不想嫁人,还是不想嫁我?」我原觉得这并无区别。但季明宴似乎很坚持。
我只好实话实说:「是害怕嫁人。」听了这个答案,季明宴反倒像是松了口气。我听见他问:「那,如果退了婚,林姑娘今日会高兴吗?」
我不知道。我的病根并非因他而起,所以退婚是否有用,我亦不知。我只能试探着说:「或许……会吧。」
「林姑娘高兴,那就退。」季明宴应得飞快,没有半分犹豫。
我怔怔地看着他赤诚的笑容:「季明宴,你怎么这么好啊。」好到,我都愧疚了。我从不知,这世间除了爹娘,还会有人这般不计得失地对我好。
退了婚,季明宴反倒日日上门来。用他的话说,暂时做不成夫妻,还能做知己好友。
于是,我的窗前有了夏日里开得最盛的莲花。季明宴说:「这是道长开过光的,必保姑娘早日康复。」吃的点心也换成了京中全福人亲手做的。「姑娘吃了这个,定然福寿双全,健健康康。」
又一日,他带来了一个亲手扎的大风筝。「林姑娘,今日风好,我们在院中放风筝吧。」我还没来得及想自己走不了路如何放风筝,季明宴就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推出一辆崭新的轮椅。「赶了几日工,总算做好了。林姑娘,我推你放风筝。」
风筝稳稳当当地飞上了天,越飞越高。我才看清,那风筝是一只雁。耳边是季明宴温和的声音:「林姑娘也该像这大雁,又漂亮又自在。」
被线拴着的雁,当真自在吗?好在,线如今在我手中。我拽了拽线,天上的大雁仿佛朝我点了点头。
所以,当季明宴再次问我今日可高兴时,我说:「季明宴,若你治好了我的心病,我就嫁你,可好?」他说:「好。」
季明宴应下“好”字的第二日,便为我求来了一道平安符。
他知我不喜佛寺的香火味,于是去了道观。是京郊最有名的千重观,立于千重山顶,要登千阶石梯。
而最灵验的平安符,需一步一叩首,方能求得。
他带着符来见我时,也坐着轮椅。额上裹着的白布渗出了血色,藏在衣摆下的膝盖,想必也正疼得厉害。可他半句没提,依旧笑吟吟的。「道长见我心诚,替我上达天听,请道祖赐了好多好多福气。」「林姑娘戴着,将来必然百病不扰。」
我其实想问,我何德何能。也想立刻站起来让他看看,他的苦心没有白费。可惜,我没能站起来。只好和季明宴一起,做起了“病友”。
有他陪着,养病的日子倒也不觉得枯燥烦闷。直到某日,玉欢依例为我按腿时,我竟忘记了喊疼。在她的惊喜呼声中,我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我的膝盖,竟然真的不疼了。我甚至,能试着走上几步了。
而后,一日好过一日。季明宴,果真有做神医的潜质。
得知喜讯,季明宴最高兴,拉着我非要出城去还愿。他又养了一阵,已然活蹦乱跳。千阶石梯,走起来依旧不易。我从未如此诚心为旁人求过什么,所以也不知,那样一步一叩地上来,是何种煎熬。唯有怀中的平安符,滚烫得灼人。
季明宴为灵验的道祖捐了厚厚的香火钱。我亦得了道长几句赠言。「错的是人,不是情。」「前尘已过,但求问心无愧。姑娘何不,怜取眼前人。」
季明宴一个劲儿地在旁边指着自己,证明他就是那个“眼前人”。我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反倒把他闹红了脸,期期艾艾地夸我:「林姑娘,你笑起来真好看。」
可偏偏有人,最爱在此时大煞风景。
我着实没想到,会这么巧,在此处碰见谢安舒和柳如月。
谢安舒第一时间便注意到了我身旁的季明宴。他面色一冷,径直走过来,开口便质问我:「他是谁?」
我不想同他浪费唇舌,拉着季明宴便要绕开。谢安舒却一把拽住了我的手臂。「得知你生病,我和表妹好心来道观为你祈福。你不在家中思过养病,竟跑出来与外男勾勾搭搭!如此不自爱,林虞,你学的礼义廉耻呢?」
我被他这番话气笑了,一把甩开他的手,同样冷下了脸。「我与自家未婚夫同游,何时轮到谢公子你这个外人来教训了?」
谢安舒当场怔住:「什么未婚夫?林虞,你的未婚夫不是我吗?」我冷笑:「谢公子莫不是病了?你我两家,何时有过婚约?」
阿爹早已强行要回了林家信物,两家再无瓜葛。我与他,早就毫无关系。
这显然与谢安舒的预想截然不同。在他心里,我大概应该正家中日日以泪洗面,盼着他回心转意,上门提亲才对。可我没有。
谢安舒恼羞成怒,再次伸手来拽我,力道大了许多。他加重了语气:「林虞,道歉!」「只要你承认刚才是在胡说八道,我便原谅你今日之过。」
我没动,季明宴出手了。他不仅一把将谢安舒的手掰开,还反手结结实实地给了他一拳。
「姓谢的,你是耳朵聋了,还是没长脑子!」「林姑娘是我季明宴的未婚妻!我的未婚妻,何时轮到你来原谅了?」「 傻 缺 !」
季明宴打红了眼,似乎还想上去踹他两脚。被我及时拦住了:「别踹,会脏了你的脚。」季明宴觉得有理,这才作罢,乖乖跟我走了。
谢安舒想追上来,被柳如月死死拦住了。我只听到他在背后不甘地怒吼:「林虞,你上辈子嫁过我,这辈子就只能是我的妻!」
谢安舒这个人,早被我抛到了九霄云外。
心病既愈,我与季明宴的婚事便顺理成章地摆上了台面,一切都水到渠成。
府里上下立时忙碌起来。爹娘的意思是,想让我在京中先拜堂,随后再随季明宴回江南,在那边再办一次,务求周全。
好在季家在京中亦有府邸,只需稍加布置便可,倒也省事。
我落得清闲,只管安心做我的待嫁新娘,诸事不扰。
这份宁静,终结于柳如月的一封信。
她通过门房递话,说有要事见我。
再见她时,我几乎有些不敢认。不知是何事磋磨,她比在道观时瞧见的模样还要憔悴三分,眼下乌青一片,整个人仿佛被霜打了的茄子。
一见面,柳如月竟又一次跪倒在我跟前,声音凄切:「林小姐,先前是表哥行事荒唐,他如今已深知悔过。求您垂怜,给他一个机会。他说了,等聘礼一凑齐,必定风光上门提亲。」
我心中冷笑。
谢安舒既要用正妻的礼数去纳柳如月为妾,那份聘礼想必就轻不了。
他那点家底,给了柳如月那边,等轮到我们林家时,恐怕还是上次被我爹嗤之以鼻的那堆寒酸旧物。
更何况,我听说谢安舒特意去打探了季家送来的聘礼。
他那点可悲的自尊心作祟,不想在季明宴面前输得太难看,这才导致他迟迟不敢再登门。
听说这段时日,谢安舒往府里递了无数封信,只是那些信,一封也没能越过门房到我手里。
我深居简出,他更是连见我一面的机会都寻不到,那些所谓的“解释”自然也无从说起。
没想到,最后替他来奔走的,竟是柳如月。
「你倒真是情深义重。」我淡淡开口,这副模样确实惹人同情。
但我更好奇的是另一件事:「你就这般情愿,屈居人下,只做一个妾室?」
柳如月脸上的苦笑快要溢出来:「不情愿又能怎样?姨母本就厌我。如今这局面,已是她为了表哥,勉强退让才有的。」
她垂下眼帘:「我别无所求,只盼表哥能娶一位贤惠大度的正妻,如此,我往后的日子也能稍稍顺遂些。」
我反问:「既知是苦海,为何不回头?你没想过干脆不嫁他吗?」
柳如月摇着头,只说放不下。
既然放不下,那满口的苦涩也只能自己吞咽了。
我不再多言相劝,更没有应下她的恳求。
这辈子,我嫁给谁都有可能,唯独谢安舒,绝无可能。
吉日转瞬即至。
大红的花轿外,是季明宴清朗的声音。他骑着高头大马,意气风发地冲我喊:「林姑娘,今日好!」
红盖头遮住了我的全部视线,眼前只剩下一片喜庆的浓烈红色。
我隔着盖头微笑。
是啊,今日,确实好。
这份好,甚至好得有些过了头。
洞房花烛夜,季明宴非要熬到子时更声响起,只为在时辰交替的最后一刻,补上那句:「林姑娘,今日好。」
我早已累得筋疲力尽,连抬手攀住他肩膀的力气都快散了。
也只能任由他,一遍又一遍,在我耳畔低语。
「林姑娘,明日好。」
「林姑娘,后日好。」
「林姑娘,日日好。」
一直到次日午后,我才从丫鬟玉欢的嘴里得知,就在昨日我出嫁时,谢安舒竟真的上林家提亲去了。
可惜,他终究是迟了一步,扑了个空。
玉欢一边为我梳着妇人发髻,一边学得惟妙惟肖:「小姐您是没瞧见!听说那位谢公子得知您已出嫁,当场就跟失心疯似的,非要往府里闯。」
「他还大声质问老爷和夫人,为何不守承诺,将您许给旁人。反倒污蔑咱们家不守信用,说分明是讲好了要娶您的。」
玉欢气得直撇嘴:「呸!真是颠倒黑白!分明是他们谢家自己背信弃义,现在倒打一耙,怪起咱们家了!」
「小姐,幸好您没嫁过去。就这种拎不清的人,真要嫁了,往后哪有好日子过!」
玉欢的话音刚落,下人就来报,说谢安舒递了拜帖,指名要见我。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我已是妇人装扮,挽着发髻,平静地去了前厅。
「阿虞!」我刚一露面,谢安舒就急切地喊出了声,连称呼都换了。
他今日倒是没带柳如月,一个人来的。
只是那副尊容实在狼狈,眼眶通红,满脸憔悴,连往日那点俊朗都荡然无存。
他死死盯着我,颤抖着问:「你也回来了,是不是?」
呵,重生了这么久,他总算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了。
他激动地想上前一步,被我冷眼逼退。「既然你也回来了,为什么不来寻我?为什么要嫁给季明宴?林虞,你我才是结发夫妻,我们做了几十年的夫妻!」
我只用平静的目光回敬他:「谢安舒,摸着良心问问,上辈子,你可曾真心将我视作你的妻?」
「莫非你忘了?你亲口说的,你此生最后悔的事,就是娶了我林虞。」
「再说了,没有我这个绊脚石,你如今不正好称心如意,去娶你的心尖尖表妹吗?」
「那不一样!」谢安舒反驳得倒是利落。
「她是妾,而你是妻。我从未想过要让她的身份越过你。」
我闻言,气得笑出了声:「哦?那我是否该为此感恩戴德?」
谢安舒慌忙摇头:「阿虞,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知道,上辈子是我误解了你。但这一世,我保证绝不会了!我会像疼惜表妹那样,好好待你,给你一个妻子应得的尊重,再不让你受半点冷落。」
他仿佛在兜售什么稀世珍宝:「你清楚我的才学,我很快就会高中,仕途必定顺遂。届时,我会为你挣来诰命,让全京城的人都羡慕你!」
「我发誓,此生除了你和表妹,我绝不纳第三人。我甚至可以不计较你……你嫁过人的事,只要你肯跟那姓季的和离,我立刻备下十里红妆,风风光光娶你过门!」
说完,他满眼都是灼热的期盼,仿佛在等我叩谢他的“大度”。
我只感到一阵铺天盖地的讽刺。都到了这个地步,他居然还沉浸在自己的妄想中,没有半分清醒。
「可是谢安舒,我好像忘了告诉你一件事。」我微微一笑:「我上辈子最后悔的事,恰好也是嫁给了你。」
「上一世,我在病榻上咽气前,唯一的念想就是祈求神佛,若有来生,往后生生世世,都不要再与你谢安舒,与你们谢家,有半分牵扯。」
「这不可能!」谢安舒面色惨白,连连摇头,他不肯信。
他再开口时,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委屈与难过:「阿虞,除了表妹的事,我在旁的事情上,自问从未亏待过你。你就真的……如此铁石心肠吗?」
与他说话,永远都是对牛弹琴。我累了。
我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下了逐客令:「谢公子,我不钟意你,我的夫君同样不待见你。请回吧,日后,也莫要再登门了。」
谢安舒的表情瞬间变得极为受伤,他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干涩:「你叫他夫君……那我呢?我算什么?」
「你算我上辈子倒了八辈子的血霉!」
他僵在原地,过了许久,才仿佛下定了决心,咬牙切齿地威胁我:「林虞,你就不怕我把前世你我曾为夫妻的旧事,全都抖落给姓季的知道吗?你猜到那时,他还愿不愿要你这个二嫁妇?」
我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也“好心”地提醒了他一件事:
「那你可知,季明宴上辈子,就对我情根深种了?」
诛心窝子的话,谁不会说呢。
谢安舒的脸色瞬间几番变换,从震惊到嫉恨,最后只剩下一片阴沉。
他甩袖离去,丢下一句狠话:「林虞,你一定会后悔的!」
春来河开,冰雪消融。我与季明宴拜别了爹娘,登上了南下江南的船。
也正是在启程的这一刻,我才终于明白谢安舒那句“后悔”所指何事。
他选择在今天,娶柳如月。
不是纳妾,是明媒正娶,以妻礼相待。
他还特意派了人守在码头传话:「我家公子说了,只要林小姐您一句话,哪怕只是一句话,他就立刻取消婚事,绝不反悔!」
我闻言只是轻笑:「劳烦转告谢公子,恭喜他得偿所愿。祝他与柳小姐喜结连理,百年好合。」
那传话的下人急得直跺脚:「这……这不对啊……」
季明宴可没耐心管这些乱七八糟的,他高兴地大手一挥,催着船家赶紧开船。
船身刚一晃动,谢安舒竟不知从哪个角落里冲了出来,他身上赫然穿着一身大红喜服,不顾一切地扑过来,死死扒住了船尾!
「林虞,别走!」
他声嘶力竭地喊:「我错了,你别走……」
「我不娶妻了!我也不试探你了!我求你,你回来……」
船家得了令,船行未停。谢安舒哪里拦得住,他被拖行了几步,最终只能脱力地跪在岸边,眼睁睁看着我们的船驶向江心。
我站在船头,远远望见,在谢安舒身后,同样穿着一身喜服的柳如月也追了过来。
她呆立在码头上,脸上的神情,我说不清楚是绝望还是麻木。
只觉得,既可怜,又可悲。
但这点突如其来的伤感,很快就被身边的人驱散了。
季明宴在我身旁,兴高采烈地冲着岸上那个红点使劲挥手:「谢公子!我同我夫人回江南老家啦!不必远送!」
喊完,他霸道地将我扳过身来,面对着他:「看我,看山,看花,看水,再不济看船上的狸奴。」
「反正,不准看那个王八蛋。」
我笑着将头靠在他的肩上,轻声应允:「好。」
我万万没想到,谢安舒的执念竟深到如此地步,他居然一路追到了江南。
那日,季明宴正兴冲冲地要带我去见他那个“说书话本”里的邻居玩伴。
我们刚绕过院墙,就被人拦住了去路,正是阴魂不散的谢安舒。
季明宴的脸当场就拉了下来,他捏着拳头威胁:「你这人真讨厌,跟屁虫!」
威胁完,他又可怜巴巴地转头看我,一副“夫人你来做主”的表情。
我轻叹了口气。真是造化弄人,上辈子求而不得的东西,这辈子却成了甩不掉的膏药。
「谢安舒,这是最后一次。」我定了定神,「我最后听一次,你究竟还想说什么。」
季明宴得了示下,很懂事地跑到墙角,蹲下画圈圈,假装自己是颗蘑菇。
谢安舒红着一双眼,声音沙哑:「阿虞,我真的知错了,我后悔了。」
「我不该用表妹的事试探你,更不该想着要冷落你、给你什么教训。」
「我改,你所有不喜欢的,我都改。求你原谅我,就这一次,行吗?」
我对他那副痛彻心扉的模样视若无睹。
有些话,必须挑明了说:「谢安舒,你所谓的幡然悔悟,根本不是因为你爱我。你只是因为这一世没有如愿得到我,你这只是不甘心!」
「你算不上十恶不赦,你只是太贪心。你既想要一个贤惠的妻子,在家里为你生儿育女、操持中馈,让你在外面没有后顾之忧。」
「你又想把你那温柔体贴的心上人养在后院,当你疲乏厌倦时,有她充当你的解语花。」
「然后你还想拿着那点微薄的俸禄,去做人人称颂的国之栋梁,再回家来,对着妻妾儿女摆你一家之主的威风。」
「你的那些同僚们,个个如此。你只是想不通,为什么旁人都可以坐享齐人之福,偏偏到了你这里,就不行了?」
谢安舒果然被我戳中了痛处,他悲戚地反问:「是啊,为什么我就不行?」
他激动地质问:「林虞,你为什么就是不肯为我妥协?我明明已经安排好了一切,我说服了爹娘,也安抚了表妹,只要你点头,我们一家三口就能和和美美地过日子!可你偏偏要嫁给别人!」
「因为我不爱你!」
我一字一句,说得无比决绝。
「因为不爱你,所以不愿和别的女人分享同一个丈夫!因为不爱你,所以这辈子不想再踏进你们谢家那个吃人的虎狼窝!因为我恨你,我甚至恨不得你去死!」
我将积压了两辈子的恨意尽数倾泻而出:「谢安舒,这是我最后一次容忍你出现在我面前。倘若你再敢来骚扰,我定会让你好好领教一下,什么叫江南的待客之道!」
谢安舒许是没料到我的反应如此激烈,被我眼中毫不掩饰的浓烈恨意震慑住,竟下意识地倒退了一步。
他满脸都是不可置信:「怎么会……」
「我……」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一颗小石子冷不丁地从墙头飞了过来,“啪”一下,准准地砸在了谢安舒的肩膀上。
我抬眼望去,只见隔壁院墙上,扒着个虎头虎脑的小孩儿。
他正冲着谢安舒扮鬼脸,嘴里还起哄:「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呱呱呱!」
紧接着,院墙里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怒吼:「小兔崽子,你又爬墙头!」
那小孩儿瞬间被抓了包,只留下一串求救声:「季兄,季兄救我!我爹要打我屁股了!」
当了半天蘑菇的季明宴总算有了用武之地。
他“蹭”一下跳起来,拉起我的手就往隔壁飞奔:「夫人快快快!我兄弟有难,我们去救他!」
我们俩熟门熟路地闯进了隔壁院子,季明宴高声回应他的好兄弟:
「我来了我来了!」
「别怕,你嫂嫂也来救你了!」
好在我们赶得及时,总算保住了季明宴好兄弟的屁股,还顺道让他获得了待客的“重任”。
小孩儿豪气地倒了三杯茶,要与我们“对饮”庆祝。
「小弟祝季兄和嫂嫂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来,让我们满饮此杯!」
喝了个水饱,我又被季明宴拉着跑回了家。
跑远时,隐约听见身后传来长辈的笑谈声。
「唉,原以为就是儿子爱闹腾,没想到,娶回来的这个媳妇儿,也是个不消停的。」
「你忘了?当年这条长街上,人憎狗厌的那个混世魔王是谁了?」
「疼疼疼……好夫人,有话好说,别拧耳朵啊……」
江南这本该平静似水的日子,硬是被季明宴带着我,过成了鸡飞狗跳的鲜活模样。
光阴荏苒,又一年过去。江南水乡,也传来了京都的零星消息。
听说,前世高中二甲榜首的谢安舒,这一世,落榜了。
而谢夫人,自打被谢安舒执意娶柳如月为妻一事气倒后,便大病一场。那病拖拖拉拉,竟再也没能好起来。
这些京中旧事,于我而言,已如前尘。
此刻的我,正依偎在季明宴身边,听他讲那些我们之间的“旧事”。
我曾不止一次好奇,季明宴这份突如其来又深不见底的情意,究竟从何而起。
但他总是故作神秘地不肯说,我也就没再追问。
直到前不久,我才偶然从婆母口中得知了一个天大的秘密——他小时候,居然掉进过粪坑。
而那个恰好路过,把他从坑里捞上来的“恩人”,好巧不巧,正是当年去姨母家做客的我。
原来,他惦念了我这么久。
从上一世,到这一世。
……
又是一个江南的清晨,雾气还未散尽。
季明宴不知从哪儿采来一捧沾着晨露的野花,手里还提着我最爱吃的酥饼。
他蹑手蹑脚地跑到床边,用花枝来挠我的脸颊。
野花的绒毛带着微痒,露珠沾在脸上,有些许凉意。
我从睡梦中朦胧转醒,耳边传来了那句跨越了两世、经年不变的问候:
「林姑娘,今日好!」
我闭着眼,抓住了那束调皮的花儿,嘴角忍不住上扬。
我轻声回答。
季明宴,江南好。
季明宴番外
季明宴打死也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会是个不折不扣的情种。
他年少时,没少被人调侃。
长辈们都说,他生了一双风流眼,将来必定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主儿。
又说他天生薄唇,注定了是个薄情寡性的人。
结果,他最后长成了一个爱说书、性子跳脱的模样。
风流二字半点没沾,脑子里只记着一件事:他得报恩。
那个把他从臭烘烘的粪坑里拉出来的姑娘,他得把她娶回家,当眼珠子一样捧在手心里疼。
只可惜,江南路远,他终究是去迟了一步。
他心上人出嫁的那天,他满船的聘礼才刚刚在京郊靠岸。
他没走,想着,万一,万一她哪天后悔了,至少回头时,还能有第二个选择。
但她没有后悔。
于是,季明宴只能在观礼的人潮中,远远地看着她的花轿抬进了谢家。
他在心里遥祝她,愿她与夫婿琴瑟和鸣,恩爱白头。
后来的许多年,他都养成了习惯。
每年在她生辰的那几日,雷打不动地去一趟京都。
他什么也不做,只是想方设法,远远地看她一眼。
然后在心里默念一句:林姑娘,生辰吉乐。
可他渐渐发现,她好像过得并不开心。
她的笑容越来越少,眉宇间的愁苦却越来越浓。
于是,后来再见她时,季明宴在心里悄悄换了祝福。
他说:林姑娘,今日好。
他最大的遗憾,就是这句话,始终不能亲口对她说。
他只好把这份祝愿写在纸上。一日一张,一张不落。
日积月累,那些写着“今日好”的纸条,装满了江南老宅的一整个屋子。
她走的那天,雪下得很大。
他在谢府门外,像个雪人一样,站了一天一夜。
他再回江南时,没有空手。他将那么多年积攒下来的、满屋子的纸条,全都装车带去了京都。
他去了京城香火最盛的道观,捐了数不清的香油钱。
然后,他将那一张张写满“今日好”的纸条,亲手在道祖面前的香炉里,一一焚尽。
他跪在蒲团上,虔诚地向道祖许愿。
他求道祖看在他这点诚心的份上,求道祖垂怜,让她下辈子,一定要过得高高兴兴,再无愁苦。
他从山门外,一步一叩首,叩完了整整一千级台阶。
他用一世孤寂,换来了重来一回的机会。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时空逆转。
京都林家捎来了回信,应允了他上辈子的提亲。
他欣喜若狂,即刻装上了早已备好的聘礼,冲出了家门。
他想,这一次,他绝不会再迟到。
他想,这一次,他一定要让她成为全天下最开心的姑娘。
他还想,这一次,他终于可以站在她面前,亲口对她说那句——
「林姑娘,今日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