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年我救了落水的女同事,她父亲非说:人是你救的,就得你负责

发布时间:2025-10-24 13:48  浏览量:14

几十年后,当孙女缠着我问,是怎么把奶奶追到手的时候,我总会笑着指指不远处那条平静的河,告诉她:“不是爷爷追的奶奶,是老天爷硬塞给我的。”

孩子听不懂,妻子林晓萍就会嗔怪地拍我一下,说我胡说八道。

可她心里明白,我说的,是实话。

从1987年那个闷热的夏天,到如今儿孙绕膝,这桩被“负责”出来的婚姻,像一棵被强行扭弯的树,却意外地长得枝繁叶茂。我用了大半辈子才想明白,当年林家老爷子那句蛮不讲理的“人是你救的,就得你负责”,背后藏着的,是一个父亲最笨拙也最深沉的爱。

而这一切,都要从我跳进那条河的那个下午说起。

第1章 河里的姑娘

1987年的夏天,热得像个巨大的蒸笼。我们红星机械厂坐落在城郊,旁边就是穿城而过的那条护城河。河水算不上清澈,但对我们这些浑身油污、下了班就想图个凉快的年轻工人来说,那简直是天堂。

我叫陈建军,那年二十四岁,是厂里三车间的钳工,凭着手上的一点技术,也算是个小小的“香饽饽”。那天下午,车间里的活儿提前干完了,老师傅们摇着蒲扇在树荫下聊天,我们几个年轻人按捺不住,约好了去河里“下饺子”。

刚脱了汗衫,就听见上游传来一阵惊呼。

“有人落水了!快来人啊!”

声音尖利,带着哭腔。我们几个猛地站起来,循声望去,只见河中央,一个人的脑袋正一起一伏,双手胡乱地扑腾着,眼看就要沉下去了。岸边,几个女工急得直跺脚,脸都吓白了。

那个年代,会水性的人不多,尤其是在我们这种内陆城市。我从小在河边长大,水性还算不错。脑子里根本没多想,甩开膀子就冲了过去,“噗通”一声扎进了水里。

河水比想象中要浑浊,带着一股水草和泥土的腥味。我奋力游过去,靠近了才看清,落水的是厂办资料室的林晓萍。她是我们厂里有名的“文化人”,高中毕业,白净斯文,平时说话细声细气的,跟我们这些粗手大脚的工人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她显然是呛了水,已经没什么意识了,只是本能地挣扎。我从背后靠近,一把揽住她的腋下,想把她的头托出水面。可人在求生时力气大得惊人,她反手就死死抓住了我,整个人像水草一样缠了上来。我们俩瞬间一起往下沉。

我心里一急,也顾不上什么男女有别了,用膝盖猛地顶开她,趁她松手的瞬间,调转过来,用胳膊勒住她的脖子,让她背对我,然后拼了命地往岸边划。

那几十米的路,感觉比在车间里干一天活还累。等我把她拖上岸,自己也瘫在了泥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周围的人都围了上来,有人去拍林晓萍的背,有人给我递毛巾。林晓萍“哇”地一声吐出几口水,悠悠转醒,眼神里满是惊恐和迷茫。她看着湿漉漉的我,嘴唇动了动,却什么也没说出来,眼泪先掉了下来。

厂里的领导很快就赶到了,救护车也来了。我被大家七嘴八舌地夸着,什么“英雄”、“好样的”,听得我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脸都红了。我摆摆手,说这有啥,谁碰上都得搭把手。换上工友递来的干衣服,我就回了宿舍,没把这事儿太放在心上。

我以为,这件事到此就结束了。顶多,就是林晓萍和她家人提着点水果罐头来道个谢,大家客气几句,以后在厂里见了面,多个点头之交。

可我万万没想到,两天后,找上门来的,是林晓萍那位在厂里德高望重、出了名固执的父亲——老钳工林师傅。

那天我刚下班,正在宿舍拿搪瓷缸子泡茶,同宿舍的张伟就跑进来了,神神秘秘地说:“建军,林师傅找你。”

我心里“咯噔”一下。林师傅?我们厂退休的老八级钳工,技术上的一把好手,脾气也是出了名的又臭又硬。他找我干嘛?

我赶紧迎出去,只见林师傅背着手,一脸严肃地站在宿舍楼下的那棵大槐树下。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蓝色工作服,脚上的解放鞋沾着点泥,眉头拧成一个疙瘩,眼神像车间的卡尺一样,精准又锐利地落在我身上。

“林师傅,您找我?”我恭恭敬敬地打招呼。

他上下打量了我一番,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然后用下巴示意了一下不远处的小石桌,“坐下说。”

我心里直犯嘀咕,跟着他坐下。夏天的傍晚,风里还带着热气,蝉鸣声一阵高过一阵,搅得人心烦。

林师傅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是不是忘了要说什么。他从口袋里摸出烟叶和纸,慢条斯理地卷了一根旱烟,点上,深吸一口,吐出的烟雾呛得我忍不住想咳嗽。

“建军,你今年二十四了吧?”他终于开口了,声音沙哑。

“是,林师傅。”

“家里还有什么人?”

“就我爸妈,还有个妹妹,都在乡下。”我老老实实地回答,心里更糊涂了。这是要查户口?

他又吸了一口烟,烟头的火星在暮色中一明一灭。“晓萍的事,我听说了。你救了她,我们全家都感激你。”

“林师傅您太客气了,这都是应该做的。”我赶紧说。

他摆了摆手,打断了我的客套话,眼神直勾勾地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道:“应该的?小陈,话不能这么说。我们家晓萍,是个本分姑娘。那天在河里,那么多人看着,你把她……抱上了岸。”

他说“抱”字的时候,特意加重了语气。

我愣住了,脑子一时没转过弯来:“是啊,不抱上来,她就沉下去了。”

“是这个理。”林师傅把烟屁股在地上摁灭,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盯着我,说出了一句让我这辈子都忘不了的话。

“人是你救的,我们认。可一个黄花大闺女,被你一个大小伙子在光天化日之下抱了、摸了,这名声还要不要了?”

我当时就懵了,张着嘴,半天没说出话来。救人……还跟名声扯上关系了?这是哪儿跟哪儿啊?

林师傅看我没反应,以为我没听懂,又加了一句,语气不容置喙,像是在车间里给徒弟下命令:

“所以,这事你得负责。人是你救的,就得你负责到底!”

第2章 蛮不讲理的“负责”

“负责?”我像是被人当头敲了一记闷棍,嗡嗡作响。我看着林师傅那张写满“天经地义”的脸,一时间竟分不清他是认真的,还是在开玩笑。

“林师傅,我……我怎么负责啊?”我结结巴巴地问,心里荒唐得不行,“我救人,没想过要什么回报,您和晓萍同志心里记着这份情就行了。”

“情?”林师傅的眉毛立刻竖了起来,声音也拔高了八度,“小陈,你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我们家晓萍是什么样的姑娘?厂里谁不知道?文静、本分,连跟男同志多说句话都会脸红。现在出了这事,整个厂子都传遍了,说她被你从水里捞上来的时候,衣衫不整……你让我女儿以后怎么做人?怎么嫁人?”

他的话像一盆脏水,劈头盖脸地泼在我身上。我救人的那点自豪感,瞬间被一种难以言喻的屈辱感取代了。

“林师傅,话不能这么说!当时情况紧急,我哪顾得上想这些?再说了,大家看到的,是我在救人,是在做好事,怎么到了您嘴里,就成了败坏晓萍同志名声了?”我心里也来了火气,声音不由得大了起来。

“做好事?”林师傅冷笑一声,站起身,在石桌旁踱了两步,“是,你是做了好事,你是英雄。可英雄就能不管不顾我女儿的名节了?陈建军,我今天来不是跟你商量的,是来告诉你一个理儿。这个年代,唾沫星子能淹死人!我不能让我女儿因为这件事,一辈子抬不起头来。”

宿舍楼里已经有人探头探脑地往我们这边看了,指指点点的。我感觉自己的脸烧得厉害。

“那您到底想让我怎么负责?”我咬着牙问。

林师傅停下脚步,重新坐回到石凳上,语气缓和了一些,但内容却更让我震惊了。

“简单。你去我家,找个媒人,正式提亲。晓萍,就嫁给你了。”

“什么?”我几乎是从石凳上跳了起来,“林师傅,您这不是乱点鸳鸯谱吗?我跟晓萍同志话都没说过几句,怎么能……怎么能就结婚了?”

“现在没说过,以后可以慢慢说。感情可以慢慢培养。”林师傅说得理所当然,“你是个技术不错的钳工,人也长得周正,配我们家晓萍,不委屈你。我们家也不要你什么彩礼,只要你真心实意对晓萍好,这事就算过去了。”

我气得都快笑了。这算什么?救了个人,结果把自己给“赔”进去了?

“林师傅,恕我不能答应。”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坚定而礼貌,“救人是我自愿的,但婚姻是一辈子的事,不能这么草率。晓萍同志是个好姑娘,她应该嫁一个自己喜欢的人,而不是因为这种荒唐的理由,被绑在一起。”

“荒唐?”林师傅的脸色瞬间又阴沉了下去,“你的意思是,我女儿的名声不值钱?还是你觉得,我们家晓萍配不上你?”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急着辩解,却发现自己说什么都是错。他的逻辑就像一个闭环,我怎么也绕不出去。

我们的争执声越来越大,引来了更多的围观者。车间主任张强正好路过,看到这阵仗,赶紧过来打圆场。

“哎哟,林师傅,建军,这是怎么了?有话好好说嘛。”张强是个和事佬,笑呵呵地递给林师傅一支烟。

林师傅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强调是我“坏了”他女儿的名声,现在想不认账。周围的工友们听了,表情各异。有的人觉得林师傅不可理喻,有的人却露出了然的神色,甚至有人在窃窃私语:

“老林这想法虽然老派,但也有他的道理。那个年代,男女之间授受不亲啊。”

“是啊,陈建军也算因祸得福了,林晓萍可是咱们厂里的一枝花呢。”

这些话飘进我的耳朵里,像针一样扎人。我感觉自己像个动物园里的猴子,被人围观、评判。

张强听完也犯了难,他清了清嗓子,对林师傅说:“林师傅,您先消消气。建军救人是好事,厂里还要表彰呢。这名声的事,我觉得是您多虑了,大家都能理解当时的情况。”

然后又转头对我说:“建军,你也少说两句。林师傅也是爱女心切,心情可以理解。”

可林师傅根本不听劝,他把手一挥:“张主任,这事你别管。这是我们两家的私事。陈建军,我今天就把话撂这儿了,你要是不认,我就去厂领导那里说道说道,去你老家说道说道,我看到时候,是谁没脸!”

说完,他看也不看我一眼,背着手,迈着他那特有的、一步一顿的方步,走了。

我愣在原地,浑身冰凉。去厂领导那里说?去我老家说?在那个把名誉看得比天还大的年代,这简直是致命的威胁。一个“作风不正”的帽子扣下来,我在厂里还怎么待?我爹妈在村里还怎么抬头做人?

我万万没想到,一次见义勇为,会给我带来这么大的麻烦。看着周围工友们同情又带着点看热闹的眼神,我只觉得一股无力感从心底升起。

那天晚上,我彻夜未眠。烟一根接一根地抽,宿舍里烟雾缭绕。张伟拍拍我的肩膀,劝道:“建军,你也别太犟了。林师傅就是个老古董,你跟他讲不通道理。要不……你就认了?林晓萍人不错,长得也好看,你也不亏啊。”

我把烟头狠狠地摁在烟灰缸里,苦笑道:“这不是亏不亏的问题。这叫什么事啊?这跟旧社会的强买强卖有什么区别?”

我心里憋着一股气,一股巨大的委屈。我做错了什么?我什么都没做错。可为什么,最后却是我要来承担这个莫名其妙的后果?

而那个故事的另一个主角,林晓萍,自始至终都没有出现。她是怎么想的?是跟她父亲一样,觉得我应该“负责”?还是,她也和我一样,是这个荒唐逻辑的受害者?

我迫切地想知道答案。

第3章 沉默的共犯

第二天,整个红星机械厂都知道了林师傅逼着我“负责”的事。

我一进车间,就感觉气氛不对。平日里跟我称兄道弟的工友们,眼神都变得躲躲闪闪,想跟我说话,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几个爱开玩笑的,也只是干巴巴地笑笑,拍拍我的肩膀,说一句“建军,想开点”。

机器的轰鸣声成了最好的掩护,让我可以假装什么都没听见,什么都没看见。我埋头干活,手里的锉刀一下下地磨着零件,心里却乱成了一团麻。

这件事的发酵速度远超我的想象。中午去食堂打饭,排在我身后的两个女工就在窃窃私语。

“听说了吗?就是钳工车间的陈建军,救了资料室的林晓萍,现在林家要他娶林晓萍呢。”

“真的假的?还有这种好事?林晓萍可是咱们厂的厂花,多少人盯着呢。”

“什么好事啊!听说陈建军不乐意,林师傅都闹到车间去了。你说这陈建军,是不是有点不知好歹了?”

“那可不一定,强扭的瓜不甜。不过话说回来,林晓萍一个大姑娘家,被他那么从水里捞上来,确实……有点说不清了。林师傅也是为了女儿的名声着想。”

我端着饭盒,感觉背上像有无数根芒刺。那些议论声不大,却字字清晰地钻进我的耳朵。我成了别人嘴里的“不知好歹”,而林晓萍,则成了那个“说不清”的姑娘。我们俩,都被推到了一个极其尴尬的境地。

我没了胃口,扒拉了两口饭,就回了车间。

下午,车间主任张强把我叫到了他的办公室。他给我倒了杯水,叹了口气:“建军啊,这事闹的。今天一早,林师傅就去找了王厂长。王厂长把我叫去,问了情况。”

我心里一沉:“厂长怎么说?”

“厂长也头疼啊。”张强挠了挠头,“林师傅是厂里的老前辈,德高望重,他的话,厂领导不能不当回事。而且他一口咬定,这事关乎他女儿一辈子的幸福和名声。王厂长的意思,是希望这事能内部解决,最好……最好是两家能和和气气地把事办了,成就一段佳话。”

“佳话?”我苦笑起来,“主任,这算哪门子佳话?这是逼婚!”

“我知道你委屈。”张强拍了拍我的腿,“可你想想,林师傅那种犟脾气,他要是真闹起来,对你,对林晓萍,都没好处。唾沫星子能淹死人,这话不是假的。到时候,人家不会说你见义勇为,只会说你跟林晓萍在河边拉拉扯扯,作风有问题。”

作风问题,这四个字像座大山,压得我喘不过气来。在80年代,这顶帽子足以毁掉一个年轻人的一切。

“主任,我……我就是想不通这个理。”我的声音有些沙哑,“我做的是好事,为什么结果是这样?”

“建军,这个社会,有时候不光讲道理,还讲人情,讲脸面。”张强语重心长地说,“林师傅要的,就是个脸面。你娶了他女儿,这事就从一桩‘说不清’的闲话,变成了一段‘英雄救美,以身相许’的佳话。对所有人来说,这都是最好的结局。”

“那对我呢?”我忍不住反问。

张强沉默了,半晌,才说:“对你来说,是娶了个好媳妇。林晓萍那姑娘,人品、样貌,都没得挑。日子是过出来的,感情可以慢慢培养。建军,听我一句劝,胳膊拧不过大腿。跟林师傅那种人硬顶,你没好处。”

从主任办公室出来,我感觉天都是灰的。所有人都站在林师傅那边,所有人都觉得我应该妥协。我的反抗,在他们看来,是幼稚,是不识抬举。

我决定去找林晓萍。这件事,她不能一直躲在后面。我必须知道她的真实想法。

资料室在办公楼二楼,很安静。我站在门口,犹豫了很久才敲了敲门。

“请进。”里面传来一个细弱的声音。

我推门进去,看到林晓萍正坐在窗边的桌子前整理卡片。她穿着一件淡蓝色的确良衬衫,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脸色还有些苍白。看到是我,她明显愣了一下,手里的卡片都掉在了地上。

她慌忙地蹲下去捡,我赶紧过去帮忙。小小的资料室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气氛尴尬得能拧出水来。

“你……身体好点了吗?”我先开了口。

“好多了,谢谢你。”她的声音比蚊子哼哼也大不了多少,头一直低着,不敢看我。

“那就好。”我把捡起来的卡片递给她,站起身,深吸了一口气,决定开门见山,“林晓萍同志,你父亲……来找过我了。”

她的身体猛地一颤,捡卡片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说的话,你应该也知道了吧?”我追问道。

她没有回答,只是把头埋得更低了,肩膀微微耸动着,像是在哭。

我看着她这个样子,心里的火气“噌”地一下就上来了。我不是气她,是气这种让人无力的局面。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我忍不住提高了声音,“你也觉得,我救了你,就活该要娶你吗?你也觉得,这是我欠你们家的?”

她被我的质问吓到了,抬起头,眼睛红红的,噙着泪水。她看着我,嘴唇翕动了半天,才说出一句让我彻底失望的话。

“我……我听我爸的。”

“听你爸的?”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是你一辈子的事!你怎么能让你爸这么决定?你没有自己的想法吗?”

她被我吼得眼泪掉了下来,一颗一颗砸在桌上的卡片上,晕开了蓝色的墨水字迹。

“我能有什么想法?”她带着哭腔说,“我爸说的没错,现在整个厂子的人都在看我的笑话。那天……那天那么多人看着……我以后还怎么做人?”

我愣住了。原来,她和我一样,也是被那些流言蜚语压垮了。她不是没有想法,而是不敢有想法。在那个保守的年代,一个女孩子的名节,比什么都重要。她父亲的蛮横,工友的议论,像一张无形的网,把她牢牢困住了。

她不是帮凶,她只是一个沉默的、屈服了的共犯。

看着她无声哭泣的样子,我心里那股怨气,突然就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同情和悲哀。我们俩,就像两只被命运之手随意摆弄的棋子,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

“对不起。”我低声说,“我不该对你发火。”

她摇了摇头,擦了擦眼泪,说:“该说对不起的是我。陈建军同志,这件事……连累你了。”

她的一句“连累”,让我心里五味杂陈。

那天下午,我和她没有再多说什么。走出资料室的时候,我心里已经有了一个模糊的决定。

也许,张主任说得对。胳膊,拧不过大腿。在这个局里,没有人是赢家。唯一的出路,或许就是那个看似最荒唐的选择。

第4章 一碗面条的温度

自从那天在资料室和林晓萍谈过之后,我心里那股拧着的劲儿,莫名其妙地松动了。

我不再想着去跟谁辩个输赢,争个对错。因为我发现,在这件事里,根本没有纯粹的对与错。林师傅有他那个年代的固执和偏见,但出发点是为了女儿;林晓萍有她的软弱和顺从,但背后是巨大的社会压力;而我自己,除了满腔的委屈,又能改变什么呢?

厂里的流言蜚语并没有因为我们的沉默而停止,反而愈演愈烈。版本从最初的“英雄救美”,演变成了“两人早就在河边约会,不小心失足落水”,最后甚至有人传得有鼻子有眼,说我陈建军早就对林晓萍有意思,这是我俩合伙演的一出“苦肉计”。

听到这些话的时候,我除了苦笑,别无他法。人言可畏,我算是领教了。

周末,我没像往常一样跟工友去打牌,一个人在宿舍里闷着。傍晚时分,林师傅竟然又来了。

这一次,他的态度和缓了许多,手里还提着一个网兜,里面装着两条鱼和一块豆腐。他把东西往我桌上一放,也不看我,自顾自地说:“河里新打的,给你尝尝鲜。”

我愣住了,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他自己拉了条凳子坐下,又开始卷他的旱烟。“建军,我知道你心里有疙瘩。”他抽了口烟,缓缓地说,“但你想想,晓萍是个好姑娘。你救了她,这就是缘分。我们老一辈人,讲究这个。”

我没说话,只是默默地给他倒了杯水。

“我知道你们年轻人,讲究什么自由恋爱。”他继续说,“可恋爱谈来谈去,最后不还是得过日子?过日子,看的是人品。你人品不坏,晓萍也懂事。你们俩在一起,日子差不了。”

他的话,还是那套老逻辑,但我却听出了一丝不易察 ઉ的恳求。一个倔强了一辈子的老人,用他自己的方式,在向我低头。

那天,他没再说那些威胁的话,只是絮絮叨叨地讲了很多林晓萍小时候的事。说她妈妈走得早,他一个大男人把她拉扯大不容易;说她从小就文静听话,没让他操过心;说她最大的心愿,就是找个安稳踏实的人,好好过日子。

我听着,心里某个地方,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触动了一下。

林师傅走后,我看着桌上的鱼和豆腐,发了很久的呆。

也许,我该去真正地了解一下林晓萍这个人,而不是仅仅把她当成一个“麻烦”的符号。

从那以后,我开始有意无意地制造一些和她接触的机会。比如,去资料室借书,会多问她几句关于书的内容;在厂里碰到了,会主动跟她打个招呼。

她总是很害羞,每次跟我说话都脸红,但并不躲避。我们的对话很简单,无非是“今天天气不错”、“你下班了?”、“这本书挺好看的”之类。但就在这些简单得有些笨拙的交流里,我慢慢发现,她并不是我想象中那种没有主见的木头人。

她喜欢看书,尤其是诗歌。说起她喜欢的诗人,眼睛里会闪着光。她做事很细心,资料室被她整理得井井有条,每一张卡片都写得工工整整。她也很善良,厂里谁家有困难,她都会默默地跟着大家一起捐款捐物。

她就像一本需要静下心来慢慢读的书,封面朴素,内容却很丰富。

真正让我对她改观的,是一次我生病。

那天我在车间中暑了,头晕眼花,晚饭都没吃就躺在了床上。同宿舍的张伟给我倒了杯水,就咋咋呼呼地看露天电影去了。

我一个人躺在床上,浑身发烫,难受得厉害。正迷迷糊糊的时候,听见有人敲门。

我挣扎着起来开门,门外站着的,竟然是林晓萍。

她手里端着一个搪瓷碗,碗上还盖着个盘子,热气从缝隙里冒出来。看到我满脸通红的样子,她吓了一跳。

“你……你生病了?”她小声问,眼神里满是担忧。

“没事,中暑了,睡一觉就好。”我靠着门框,有气无力地说。

“我听张伟说你晚饭没吃,就……”她把手里的碗递过来,“我……我下了碗面条,你趁热吃吧,发发汗就好了。”

我接过碗,入手温热。打开盘子,一股葱花和猪油的香气扑面而来。碗里是清汤挂面,卧着一个金黄的荷包蛋,还撒了些翠绿的葱花。在那个物质并不丰裕的年代,这样一碗面,可以说是奢侈了。

“快吃吧,不然要坨了。”她催促道。

我把她让进宿舍,坐在桌边,呼噜呼噜地吃了起来。面条很劲道,汤很鲜美,荷包蛋煎得恰到好处。我吃得额头冒汗,感觉身体里的那股燥热都顺着汗水排出去了。

她就静静地站在一边,看着我吃,也不说话。昏黄的灯光照在她身上,给她笼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我从没觉得,一个女孩子可以这么安静,又这么让人心安。

一碗面下肚,我感觉整个人都活过来了。

“谢谢你。”我把空碗递给她,真心实意地说。

“不客气。”她接过碗,脸上泛起红晕,“你……你好好休息,多喝点水。”

说完,她就想走。

“等等。”我叫住她,“这么晚了,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没多远。”

“不行,不安全。”我坚持道。

我披了件衣服,送她回她家住的家属楼。一路上,我们都没怎么说话,但气氛却不再像以前那么尴尬。夏夜的风吹在身上,很舒服。路灯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偶尔交叠在一起。

到了她家楼下,她停住脚步,对我说了声“谢谢”,然后转身上了楼。

我站在楼下,看着她家窗户的灯亮起,心里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那是一种温暖的、踏实的感觉,就像刚才那碗面条的温度,从胃里一直暖到了心里。

我突然觉得,娶这样一个姑娘,好像……也并不是一件那么难以接受的事情。

第5章 一张电影票的约定

自从那晚的面条之后,我和林晓萍之间的关系,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我们不再是那个尴尬的“救人者”和“被救者”,而更像是两个……朋友。虽然还是有些羞涩,但交流明显自然了许多。

厂里的风言风语还在继续,但我的心态已经完全不同了。以前,我觉得那些话是对我的侮辱和绑架;现在,我听到别人说我和林晓萍是一对,心里竟然没有那么抵触了,甚至……还有一丝隐秘的窃喜。

我开始发现她更多的优点。她不仅善良、细心,还很坚韧。她父亲林师傅身体不好,有老胃病,她就变着法儿地给他做养胃的饭菜。她很孝顺,但并不愚孝。有一次我无意中听到她和她父亲争论,是为了邻居家一个想退学打工的女孩。林师傅觉得女孩子家读那么多书没用,不如早点挣钱,林晓萍却坚持认为读书才能改变命运,还偷偷给那个女孩辅导功课。

那一次,我看到了她柔弱外表下,一颗有主见、有原则的心。

我意识到,我正在被这个叫林晓萍的姑娘一点点吸引。这种吸引,与那场意外无关,与她父亲的逼迫无关,只与她本人有关。

我开始想为她做点什么。

我知道她喜欢看书,就托人从市里买回了她念叨了很久的一本诗集,偷偷放在了她的办公桌上。第二天,我看到她捧着那本书,脸上露出了孩子般开心的笑容。

我知道她怕黑,有一次厂里线路检修,晚上停电,我算好时间,在她下班的路上,打着手电筒,“碰巧”遇到了她,一路把她送回了家。

我做的都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但每一次,我都能从她亮晶晶的眼睛里,看到喜悦和感激。

我们的关系,就在这种心照不宣的默契中,慢慢升温。

转折点发生在厂里组织看露天电影的那个晚上。

那天要放的,是当时很火的一部爱情片。消息一出来,厂里的年轻人都兴奋得不行。张伟撺掇我:“建军,机会来了!约林晓萍一起去看啊!这可是捅破窗户纸的最好时机!”

我心里怦怦直跳,既期待又紧张。约女孩子看电影,对我这个二十四年来连女孩子手都没牵过的钳工来说,难度不亚于加工一个精度要求极高的零件。

我犹豫了一整天,在车间里磨蹭到最后一个才走。我走到资料室门口,看到她正在收拾东西准备下班。我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

“晓萍。”我第一次这么叫她,而不是“林晓萍同志”。

她回过头,看到是我,脸颊微微一红,“建军,有事吗?”

“那个……今晚的电影,你去看吗?”我手里攥着两张电影票,手心全是汗。这两张票,是我特意找放映员要的,位置最好。

“我……我还没想好。”她小声说。

“我这里有两张票,位置不错。”我把票递过去,眼睛却不敢看她,盯着自己的鞋尖说,“你要是想去,我们……一起?”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等待着她的回答。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她没有立刻回答。我偷偷抬眼看她,发现她正低着头,手指紧张地绕着衣角。

就在我以为她要拒绝,准备尴尬地收回票的时候,她却轻轻地点了点头,用细不可闻的声音说了一个字:

“好。”

那一瞬间,我感觉整个世界都亮了。

那天晚上,我们并肩坐在小马扎上,挤在黑压压的人群里。电影演了什么,我其实没太看进去。我的全部注意力,都在身边这个安安静静的姑娘身上。

夜风吹起她的长发,有几缕拂过我的手臂,痒痒的。我能闻到她头发上淡淡的洗发膏的香味。银幕的光忽明忽暗地照在她脸上,她的侧脸轮廓很美,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

看到电影里男女主角拥抱的镜头时,周围响起了一阵善意的哄笑声。我看到晓萍的脸更红了,头也埋得更低。

我鬼使神差地,伸出手,轻轻碰了碰她的手。

她的手很凉,被我碰到的时候,像受惊的小鹿一样缩了一下。但我没有放开,而是鼓起勇气,用我的手,将她的手整个包裹了起来。

她的手在我掌心里微微颤抖着,但没有挣脱。

我的心跳得像打鼓一样,手心里的汗把她的手都浸湿了。我们就这样,在嘈杂的人声和电影的配乐中,偷偷地牵着手,直到电影结束。

那是我第一次体会到,喜欢一个人的感觉。那是一种紧张、甜蜜,又无比踏实的感觉。

送她回家的路上,我们依然沉默,但心里却早已是千言万语。

到了她家楼下,她挣开我的手,低着头说:“我到了,你……回去吧。”

“晓萍。”我叫住她,借着路灯的光,我看到她的脸红得像晚霞。

“嗯?”

“我……”我鼓足了这辈子最大的勇气,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我不是因为我爸的压力,也不是因为别人的闲话。我是真的……真的想对你负责。一辈子的那种负责。”

她猛地抬起头,眼睛里闪着水光,有惊讶,有羞涩,但更多的是我看得懂的喜悦。

她没有说话,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然后转身跑上了楼。

我站在楼下,看着她消失在楼道里,心里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我明白了,所谓“负责”,不该是一场被动的、迫于压力的妥协。它应该是一种主动的、发自内心的选择。

而我,已经做出了我的选择。

第6章 我愿意,但不是因为你

做出了决定之后,我感觉整个人都轻松了。

第二天,我特意起了个大早,刮了胡子,换上我最好的一件白衬衫,揣上我攒了几个月的工资,直奔林师傅家。

去之前,我没告诉晓萍,也没告诉林师傅。这件事,我要用我自己的方式来解决。

林师傅家的门虚掩着,我敲了敲门,听到里面传来他沙哑的声音:“谁啊?进来吧。”

我推门进去,看到林师傅正坐在桌边喝着稀饭,晓萍在厨房里忙活。看到我,父女俩都愣住了。

“建军?你……你怎么来了?”晓萍擦着手从厨房出来,脸上带着一丝紧张和疑惑。

林师傅也放下了碗,眉头习惯性地皱了起来,审视地看着我:“你来干什么?”

我没理会他的坏脸色,径直走到桌边,把带来的一个布包放在桌上,推到他面前。

“林师傅。”我站得笔直,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今天来,是正式向您提亲的。我想娶晓萍。”

布包里是我全部的积蓄,还有我托人买的两瓶好酒和两条烟。这是我能拿出的,全部的诚意。

林师傅显然没料到我会来这么一出,他愣了一下,打开布包看了看,脸上的表情缓和了一些,但还是带着审视:“你想通了?”

“我想通了。”我点了点头,然后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无比认真,“但是,林师傅,有几句话,我必须跟您说清楚。”

晓萍紧张地看着我,拉了拉我的衣角。我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

我直视着林师傅,继续说道:“我愿意娶晓萍,愿意对她好一辈子。但这份愿意,跟那次落水的事没关系,跟所谓的‘名声’没关系,更跟你那天对我的那些威胁,没有半点关系。”

林师傅的脸色又沉了下去:“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深吸一口气,声音不大,但异常坚定,“我娶晓萍,不是因为我‘应该’对她负责,而是因为我喜欢她,我爱她。是因为在跟她相处的这段时间里,我发现她是一个值得我用一辈子去珍惜的好姑娘。是因为,我自己,心甘情愿地,想要娶她。”

我顿了顿,看了一眼身旁眼眶已经红了的晓萍,继续对林师傅说:“所以,林师傅,我今天不是来妥协的,也不是来屈服的。我是作为一个真心爱慕您女儿的年轻人,来恳求您,把她嫁给我。我向您保证,我会用我的一生去对她好,保护她,不让她受半点委屈。”

“至于那件救人的事,在我看来,它已经过去了。它只是一个意外,一个让我有机会认识晓萍的契机。我不希望它成为我们婚姻的枷锁,更不希望它成为您心里的一根刺。我们的婚姻,应该有一个干净、纯粹的开始。”

整个房间里安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

林师傅就那么定定地看着我,眼神复杂。有惊讶,有审视,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情绪。他那张常年紧绷的脸上,肌肉微微抽动着。

晓萍站在我身边,已经泣不成声。她不是悲伤,而是激动。我知道,我的这番话,解开了她心里最大的那个结。她也希望自己的婚姻,是源于爱情,而不是一场关于名声的交易。

过了很久,久到我以为林师傅又要发火的时候,他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他重新拿起筷子,夹了一口咸菜,慢慢地嚼着,眼睛却有些发红。

“我养了二十多年的闺女,知不知道她心里想什么,我比你清楚。”他低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我这个当爹的,没多大本事,就是想让她下半辈子有个依靠,不受人欺负,不被人指指点点。”

他抬起头,第一次用一种平等的、而非长辈对晚辈的目光看着我:“你刚才那番话,是真心话?”

“是真心话。”我毫不犹豫地回答。

他又沉默了。这一次,他从口袋里摸出烟叶,手却有些抖,卷了几次都没卷上。

晓萍走过去,从他手里拿过烟叶和纸,熟练地帮他卷好,递给他。

林师傅点上烟,猛吸了一口,烟雾缭绕中,我看到他的眼角,似乎有泪光闪过。

“好。”他把烟往桌上一摁,“既然是你自己愿意的,那这门亲事,我应了。”

他把桌上的布包推回到我面前:“这些东西,拿回去。我们家嫁女儿,不是卖女儿。我们不要彩礼,只要你对我闺女好。”

然后,他站起身,对晓萍说:“给建军……盛碗稀饭。”

说完,他就背着手,走进了里屋,把门带上了。

我知道,这个固执了一辈子的老人,用他自己的方式,接受了我的“条件”,也维护了他最后的尊严。

晓萍看着我,泪中带笑。她给我盛了一碗热腾腾的稀饭,放在我面前,轻声说:“建军,谢谢你。”

我握住她的手,摇了摇头:“是我该谢谢你。”

谢谢你,让我明白了什么是真正的责任。那不是被强加的义务,而是发自内心的守护与承诺。

第7章 河水汤汤,岁月长长

我和晓萍的婚事,很快就定了下来。

当厂里的人得知,是我主动去林师傅家提的亲,并且是真心实意地想娶晓萍时,所有的流言蜚语都烟消云散了。

人们不再用猎奇和同情的眼光看我们,取而代之的,是真诚的祝福。我们的故事,在大家的口中,终于从一出荒诞的闹剧,变成了一段名副其实的“英雄救美,喜结良缘”的佳话。

我们的婚礼办得很简单。就在厂里的大食堂,摆了七八桌。没有婚纱,晓萍就穿了一件她自己做的大红色新衣服;没有轿车,我用一辆凤凰牌的二八大杠,把她从家属楼接到了我的宿舍。

那一天,她坐在自行车后座上,紧紧抱着我的腰,脸上的笑容,比那天所有的阳光加起来还要灿烂。

林师傅那天喝了很多酒,他拉着我的手,翻来覆去就说一句话:“建军,我闺女,就交给你了。”说着说着,这个一辈子没掉过几滴眼泪的硬汉,眼眶就红了。

我知道,他把一生最珍贵的宝贝,托付给了我。

婚后的日子,平淡而温馨。

我们住的,就是厂里分给我那间十几平米的单身宿舍。一张床,一张桌子,一个柜子,就是全部的家当。但晓萍很会过日子,她用灵巧的双手,把这个小小的家收拾得一尘不染。她在窗台上养了盆天竺葵,给桌子铺上了带碎花的桌布,墙上还贴了我们俩的合影。

每天下班,远远地看到宿舍窗户里透出的那片温暖的灯光,闻到从里面飘出的饭菜香味,我心里就觉得无比踏实。

我们和天下所有最普通的夫妻一样,会为柴米油盐的小事争执,也会在对方生病时彻夜守护。

我性子急,有时候说话冲,她总是温言细语地劝我。她身体弱,容易感冒,我学会了熬姜汤,天一冷就逼着她穿上厚衣服。

我们一起经历了下岗潮的阵痛。那段时间,厂里效益不好,人心惶惶。我俩都下了岗,日子过得最艰难的时候,一分钱要掰成两半花。但我们谁也没有抱怨,我出去蹬三轮,她去摆地摊,两个人相互扶持,硬是把那段最苦的日子扛了过来。

后来,我凭着自己的钳工手艺,开了一家小小的五金加工店。晓萍就负责管账,把店里打理得井井有条。我们的日子,一点点地好了起来。

我们有了儿子,后来又有了孙女。林师傅在看着我们儿子上了大学后,安详地走了。临终前,他拉着我的手,对我说:“建军,这辈子,我没看错人。”

一晃,几十年就这么过去了。

我们从黑发走到了白头,从狭小的宿舍搬进了宽敞的楼房。当年那个年轻气盛的毛头小子,已经成了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当年那个羞涩文静的姑娘,也成了一个慈祥和蔼的老太太。

不变的,是身边的那个人,和那条穿城而过的河。

天气好的时候,我还是会和晓萍一起,去河边散步。河水比当年清澈了许多,两岸也修起了漂亮的公园。

我们会坐在河边的长椅上,看着夕阳把水面染成金色,看着水鸟在空中飞过。

有时候,我会故意逗她:“哎,你说,当年我要是没跳下这河,现在会是什么样?”

她就会白我一眼,嗔怪道:“那我就被别人救了,嫁给别人了,哪还有你什么事?”

“那可不行。”我就会立刻握紧她的手,像个孩子一样耍赖,“你这辈子,就得归我负责。”

她听了,就会笑起来,眼角的皱纹像花儿一样绽开。

我知道,我们都在感谢那场荒唐的相遇。是那场意外,把两个本不会有交集的生命,紧紧地绑在了一起。

那句“人是你救的,就得你负责”,曾经是我身上最沉重的枷锁,但岁月流转,它却成了我一生中最甜蜜的承诺。

我用大半生的时间,去践行这个承诺。而晓萍,也用她一生的温柔,回报了我的这份“负责”。

如今,孙女又在问我那个老掉牙的问题。

我看着身边头发花白的妻子,她正慈爱地看着孙女,阳光洒在她身上,温暖得就像几十年前,她端给我的那碗面条。

我笑了笑,对孙女说:“是啊,是老天爷硬塞给我的。这是爷爷这辈子,收到的最好的礼物。”

河水汤汤,岁月长长。真好,这一辈子,有你陪在我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