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智擒鳌拜,查抄时发现美人图,画中女子是谁,让康熙龙颜失色

发布时间:2025-10-31 22:00  浏览量:8

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本文所用素材源于互联网,部分图片非真实图像,仅用于叙事呈现,请知悉

康熙八年初夏,少年天子玄烨以近乎游戏的摔跤手段,雷霆万钧地扳倒了权倾朝野的“满洲第一勇士”鳌拜。
紫禁城上空盘桓了十余年的阴霾一扫而空,胜利的喜悦尚在年轻帝王的眉梢跳跃,一场对鳌拜府邸的彻底清查,正在热火朝天地进行。

在堆积如山的金银财宝与足以武装一支军队的私藏甲胄之间,一只于地宫深处发现的紫檀木匣,被火速呈送到玄烨的御案之上。它没有上锁,与鳌拜粗犷霸道的形象格格不入,显得格外私密而珍贵。

玄烨带着一丝胜利者的好奇打开木匣,脸上的笑容却在看清匣中三卷美人图上的女子容颜时,瞬间凝固、寸寸碎裂。

那是一种混杂着震惊、屈辱与彻骨冰冷的恐惧,仿佛看到了比弑君篡位更让他无法接受的皇室禁忌。

这位画中女子究竟是谁?她与鳌拜又有何惊天秘密,竟能让一场酣畅淋漓的政治大捷,瞬间化为一根刺入少年帝王心脏的、淬着剧毒的冰冷利刃?

01

康熙八年初夏的日头,已经带上了几分燥热。紫禁城武英殿内,明晃晃的阳光透过高大的窗棂,在光洁的金砖地面上洒下一片片斑驳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少年人特有的汗水味和一股子用不完的劲儿。

“起!”

一声清脆的少年嗓音响起,带着几分命令,又带着几分玩闹。话音刚落,一个身形略显单薄的少年,使了个漂亮的巧劲,将一个比他壮实不少的对手整个扛了起来,然后“砰”的一声,干净利落地摔在了铺着厚毡垫的地上。

被摔的少年哎哟一声,却不恼,反而笑着拍了拍地:“皇上,您这‘兔子蹬鹰’的招儿是越来越刁了,奴才服了,真服了!”

从地上爬起来的,正是当今大清的天子,年仅十六岁的爱新觉罗·玄烨。他穿着一身方便活动的明黄色常服,额头上沁着细密的汗珠,一双眼睛亮得像淬了水的黑曜石,此刻正闪烁着少年得志的快活光芒。

他拉起地上的“玩伴”,笑着捶了他一拳:“少贫嘴!你们这帮小子,一个个跟朕藏着掖着,就怕摔疼了朕,这还怎么练?”

这群和他扭打成一团的少年,都是从八旗子弟中精挑细选出来的,个个身手矫健,孔武有力,被称作“布库”,也就是满语里摔跤手的意思。自打玄烨亲政以来,除了上朝,大部分时间都泡在这群布-库-少年里,以摔跤为戏,不亦乐乎。

在朝中那些老臣看来,这实在不是什么好事。皇上尚且年幼,心性未定,整日沉迷于这等角力游戏,荒废了经史子集的学习,简直是玩物丧志。不少人为此唉声叹气,觉得大清的未来,怕是有些悬。

就在殿内笑闹声正酣的时候,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像一堵移动的墙,不经任何通传,就那么大步流星地跨进了武英殿的门槛。他身上的朝服穿得一丝不苟,胸前的补子是代表一品大员的麒麟,可那股子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悍勇之气,却像一头随时准备择人而噬的猛虎。

来人正是当朝四位辅政大臣之首、被誉为“满洲第一勇士”的鳌拜。

殿内的笑闹声戛然而止。那些刚才还生龙活虎的布库少年,一看到鳌拜,就像一群见了老鹰的小鸡,瞬间噤若寒蝉,一个个垂手低头,大气都不敢出。

鳌拜的目光粗略地扫过地上滚作一团的少年们,粗重的鼻息里哼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蔑。他甚至没有正眼看还穿着一身汗湿常服的玄烨,径直走到大殿中央,声如洪钟地说道:“皇上,臣有事要奏。”

玄烨走回殿中,侍候的小太监赶忙递上毛巾。他擦了擦脸上的汗,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而有威严:“鳌中堂,有何要事?”

“也非什么大事。”鳌拜的语气平淡得近乎无礼,“户部那几个不长眼的汉官,杨启隆、朱昌祚,还有那个王弘祚,反对旗人圈地,说是于国体有伤,于民生有碍。依臣看,这帮读死书的酸丁,是存心与我大清的根本国策作对,留着也是祸害。臣已经着人将他们拿下了,今日特来请旨,将这三人就地正法,以儆效尤。”

他的话说是“请旨”,可那语气,那神态,分明就是在通知一声。仿佛他鳌拜决定的事,皇帝盖个章,走个过场,也就完了。

殿内一片死寂。玄烨稚气未脱的脸上还带着摔跤后的红晕,他沉默了片刻,试探性地开口:“鳌中堂,这三位都是朝廷命官,不经三法司会审,就这么……”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鳌拜毫不客气地打断了。

“皇上!”鳌拜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压,“您只管安习弓马,练好身子骨,这才是固本之策。朝堂上的这些烦心事,有臣等几个老骨头替您处置便好,不必为此劳神。”

说完,他硕大的身躯一转,连个告退的礼节都省了,就那么带着一股子胜利者的气势,转身大步离去。留下一个权倾朝野的宽阔背影,和满殿压抑的沉默。

玄烨站在原地,看着那个嚣张的背影消失在殿门外,一动不动。阳光照在他的脸上,让他白皙的皮肤显得有些透明。

他放在身侧的手,在宽大的袖袍里,不知不觉地攥紧了,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他能清楚地感觉到,周围那些布库少年们投向他的目光,那目光里有同情,有敬畏,但更多的是一种面对鳌拜那种绝对权力时的无力与恐惧。

这种目光,像一根根细小的针,密密麻麻地刺在他的心上。疼,而且屈辱。

他不是不知道鳌拜的专横跋扈,从他八岁登基开始,这位“顾命大臣”就从未真正将他这个小皇帝放在眼里。

每一次的退让,每一次的隐忍,都像是在为一条即将决堤的江河积蓄着愤怒的洪水。他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但每一次,当鳌拜的靴子几乎要踩到他的脸上时,那种来自帝王血脉深处的怒火,都几乎要将他吞噬。

他缓缓地收回目光,看着空荡荡的殿门,方才还带着少年意气的眼神,在短短的瞬间,迅速冷却,沉淀成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

夜,深了。白日里的喧嚣早已褪去,整个紫禁城都陷入了沉睡,只有巡夜侍卫的甲叶摩擦声,和着更夫的梆子声,在空旷的宫道上偶尔响起。

养心殿里,玄烨遣退了所有伺候的太监和宫女,只留下一盏孤灯。他没有批阅奏折,也没有看书,而是独自一人,悄无声息地来到了武英殿旁边一间专门用来存放兵器的偏殿。

这里收藏着从太祖、太宗时期流传下来的各种兵器,每一件都见证了爱新觉罗家族的赫赫武功。玄烨径直走到墙边,取下了一张挂在最显眼位置的巨大铁胎弓。

这张弓,比他整个人还要高出半头,弓身漆黑,上面缠绕着粗糙的牛筋,散发着一股子岁月和杀伐的气息。这是鳌拜年轻时征战沙场用过的弓,号称“镇山”,据说寻常三五个壮汉都合力拉不开。鳌拜曾以此为傲,特地献入宫中,名为彰显武功,实则是在向所有人炫耀他无人能及的力量。

玄烨站定,深吸一口气,学着记忆中那些武师傅的样子,左手握弓,右手搭弦,气沉丹田,猛地发力。

弓弦被拉开了一寸,然后便纹丝不动。玄烨的脸瞬间涨得通红,手臂上的青筋一根根暴起,像盘踞的虬龙。他咬紧牙关,将全身的力气都灌注到双臂之上,呼吸变得沉重粗砺,像是破旧的风箱。

可那弓弦,仿佛在嘲笑他的不自量力,依旧只和他较着那一寸的劲。

他泄了气,松开手。弓弦“嗡”的一声弹回,震得他手臂发麻。

他不服气。歇了口气,又一次尝试。一次,两次,三次……汗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砸在冰冷的地砖上,碎成一小滩水渍。他已经不是在练习拉弓了,他是在发泄,是在跟那个庞大到让他窒息的无形势力较劲。那个势力的名字,就叫鳌拜。

一个在殿外守夜的小太监听见里面的动静,实在不放心,悄悄推开一丝门缝,看到皇上这般折磨自己,吓得魂飞魄散,连忙进来跪下:“万岁爷,使不得啊!您快歇歇吧,龙体要紧,这……这弓太邪性了……”

玄烨置若罔闻,他的眼中只有那张巨大的黑弓。他再一次发力,这一次,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发出了一声压抑的低吼。弓弦似乎被他的执拗所撼动,又多拉开了一点。但也就是在这一瞬间,他力竭了。

“嘣!”

弓弦重重地弹回弓身,巨大的反作用力将玄烨整个人都带得一个趔趄。他右手虎口处,被坚韧的弓弦猛地一勒,瞬间被划开了一道口子,鲜血一下子就冒了出来,染红了掌心。

他喘着粗气,低头看着自己掌心里的那抹刺目的红色,眼神里却没有丝毫的疼痛。他只是盯着那道伤口,像是看着什么战利品,然后用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一字一顿地低声说道:“快了,就快了。”

那语气里蕴含的狠厉与决绝,绝不属于一个十六岁的少年。他要做什么?这个“快了”,又究竟指的是什么?没人知道。只有那道渗血的伤口,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触目惊心。

几天后的朝会上,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起因是鳌拜借口圈地之事受阻,罗织罪名,说是一位与大学士索尼家族亲近的六品主事“受人指使,暗中掣肘”,犯了“大不敬”之罪。不等任何人反驳,鳌拜就直接命人将那位官员拖出殿外,当着所有朝臣的面,廷杖二十。

惨叫声隔着厚重的殿门传来,一声声,都像是打在每一个不属于鳌拜派系官员的心上。

索尼的长子,领侍卫内大臣索额图,就跪在殿下,脸色铁青,双拳紧握,指甲深深地陷进了肉里。那位被打的官员,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平日里与他走动颇为亲近。

鳌拜此举,名为惩治小官,实则就是一巴掌结结实实地扇在了索额图,乃至他背后整个索尼家族的脸上。

可他不敢抬头,更不敢直视鳌拜那双充满了警告和轻蔑的眼睛。他只能跪着,听着。

而龙椅之上,玄烨自始至终都面无表情。他只是静静地坐着,看着这一切的发生,仿佛在欣赏一出与自己毫不相干的戏剧。既没有出言阻止,也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愤怒。

这让朝臣们的心,一截一截地凉了下去。连皇帝都对鳌拜的淫威束手无策,他们这些做臣子的,又能如何呢?

散朝之后,就在众人以为此事就这么过去时,玄烨却让太监传话,将索额图单独留了下来,说是要“赐茶”。

养心殿里,小太监捧上了一盘刚刚从南方快马加鞭送来的新鲜荔枝,红艳艳的,煞是喜人。玄烨捻起一颗,亲自剥了,递给仍有些惶恐不安的索额图:“索中堂,尝尝。今年的贡品,味道不错。”

索额图连忙谢恩接过,心中却是一片冰凉。他以为皇上留下他,总该会对自己方才受辱之事有所表示,哪怕是一句安抚的话也好。

可是,没有。玄烨只是与他闲聊着家常,问了问他父亲索尼的身体,又问了问他府上的一些琐事,对于刚才朝堂上发生的一切,一个字都没有提。

索额图的心,彻底沉到了谷底。他几乎要怀疑,自己和整个家族将宝押在这个少年天子身上,到底是不是一个天大的错误。他看起来,是真的被鳌拜吓破了胆,只求偏安一隅,当一个安乐太平的傀儡天子。

就在他失望透顶,准备找个由头告退之时,一直慢条斯理剥着荔枝的玄烨,忽然抬起头,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索中堂,你府上的那些护卫,比起宫里朕的那些布库少年,身手如何啊?”

索额图猛地一愣,完全没跟上皇帝的思路,不明白他为何有此一问,只能含糊地答道:“回皇上,奴才府上的护卫,不过是些粗莽武夫,怎能跟皇上身边的少年英雄们相比。”

玄烨闻言,嘴角忽然勾起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他将一颗晶莹剔透的荔枝肉放进嘴里,慢悠悠地咀嚼着,眼神却变得锐利起来,像一把刚刚出鞘的刀。

“朕觉得,”他轻轻说道,“他们该多亲近亲近,一起练练摔跤,你说呢?”

索额图猛然抬头,一下子撞进了玄烨那双幽深不见底的眼睛里。那眼神里,没有半分少年人的怯懦,只有运筹帷幄的冷静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杀机。

一瞬间,索额图只觉得一股电流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明白了!他彻底明白了!

摔跤……亲近亲近……

皇帝要动手了!就凭武英殿里那群半大的孩子?这到底是深谋远虑,还是一场豁出性命的疯狂豪赌?

索额图看着眼前这个少年天子,第一次感觉到了一股发自内心的寒意和……兴奋。他知道,这紫禁城的天,恐怕真的要变了。

02

自那日与索额图一番“荔枝闲话”之后,武英殿变得比以往更加热闹了。

玄烨以“摔跤为戏,强健体魄”为名,颁下旨意,命八旗之中但凡年岁相当、身强力壮的子弟,轮番入宫,充当他的“御前布库”。旨意一下,那些盼着自家孩子能在皇上跟前露脸的八旗权贵们,自然是踊跃得很,削尖了脑袋想把儿子送进宫来。

鳌拜对此,只是冷笑一声。在他看来,这不过是小皇帝玩心更重,闹得更凶了而已。一群毛都没长齐的半大孩子,聚在一起玩泥巴打架的游戏,能翻出什么浪来?他甚至觉得这样更好,皇上越是沉迷于这些无聊的嬉戏,就越没精力去插手朝政,他鳌拜的权柄,也就越发的稳固。

他哪里知道,在这片看似天真烂漫的摔跤场上,一张针对他的天罗地网,正在玄烨的亲自调度下,一寸一寸地悄然织就。

索额图成了这张网的执行人。他利用自己领侍卫内大臣的职权,以“保卫皇上安全”为由,将所有送进宫的八旗子弟的家世背景、性格脾气、武功路数,都摸了个一清二楚,然后将一份份详细的名单,悄悄送到玄烨的案头。

玄烨则展现出了与他年龄完全不符的识人才能和管理手腕。他不再是那个只会在深夜里跟自己较劲的冲动少年,而是变成了一个真正的“总教头”。

每天下午,他都会准时出现在武英殿。他不再像以前那样只是图个乐子,而是会亲自下场,与每一个新来的布库少年结结实实地摔上一跤。

他不是为了输赢,而是在每一次的肢体碰撞,每一次的呼吸交错中,去亲自测试这个人的反应速度、胆量大小和力量的极限。

他对那些他看中的人,会格外用心。

有个叫“铁柱”的少年,是正黄旗一个佐领的儿子,天生神力,但脑子有点一根筋。玄烨在和他摔过一次后,就把他叫到一边,对他说:“你力气大,是好事。但别总想着跟人硬碰硬,下次再跟人对上,先示弱,让他以为你没力气了,等他一松懈,你再使出全力,保管一招制敌。”

还有一个叫“猴子”的,身手灵活,但右臂早年受过伤,一用力就疼。所有人都觉得他是个累赘,玄...烨却把他当成了宝。他悄悄对“猴子”说:“你的右臂是弱点,但也可以是诱饵。你就故意把右臂露给对手,他肯定会来抓你的破绽,等他一出手,你的机会就来了。”

他能准确地叫出几十个布库少年的名字,记住他们每个人的特长和短处。这种细致入微的掌控力,让一旁看着的索额图都暗自心惊。皇上这哪里是在玩,这分明是在打造一支只属于他自己的,绝对忠诚的私人军队。

为了笼络人心,玄烨也下了血本。他拿出自己的体己银子,也就是皇帝的俸禄,吩咐御膳房,每天给这群布库少年们加餐,顿顿有肉,管饱吃。

对于那些训练刻苦、表现出色的,他从不吝啬赏赐,或是几两银子,或是几匹好布料,甚至会特准他们回家探亲,光耀门楣。

起初,这些少年们真的以为自己就是来陪皇上解闷的,心里充满了能在天子面前露脸的荣耀感。可渐渐地,他们感觉到了气氛的变化。

训练不再是点到为止的游戏,而是变成了真刀真枪的搏命。玄烨的要求越来越严苛,他会设定各种近乎实战的场景,让他们分组对抗。输的一方,没有惩罚,但赢的一方,会得到玄烨亲自倒的一杯酒,和一句“好样的,朕没看错你”。

有一次,一个叫“大块头”的少年在对抗中失手,把另一个少年的胳膊给弄脱臼了,疼得对方嗷嗷直叫。“大块头”吓得脸都白了,在宫里伤了人,这可是大罪。就在他不知所措的时候,玄烨走了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对所有人说:“是朕让他这么做的,战术演练,哪有不受伤的?都记着,在朕这里,你们是兄弟,更是袍泽,平时多流汗,将来才不会流血!”

说完,他竟然亲自蹲下身子,用从太医那里学来的正骨手法,咔吧一声,就把那受伤少年的胳膊给接了回去,然后又亲自去太医院取来最好的伤药,细细地给他敷上。

这一幕,让在场所有的少年都看呆了。他们眼中的皇上,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天子,而是一个能跟他们同甘共苦、替他们担待责任的大哥。

一股难以言喻的狂热和忠诚,在这些年轻的心中疯狂地滋长起来。他们从最初单纯的敬畏和玩闹,逐渐转变为一种“为皇上万死不辞”的坚定信念。他们不再是八旗的子弟,他们是“天子门生”,是只忠于玄烨一人的死士。

当然,这场轰轰烈烈的“摔跤大业”也引起了鳌拜的警觉。倒不是他看出了什么端倪,而是纯粹的看不上眼。

一次,他手下一个心腹大臣的儿子,娇生惯养,也被送进宫当布库,回去后哭爹喊娘,抱怨训练太苦,身上青一块紫一块。这位大臣便在鳌拜面前添油加醋地告状,说皇上身边聚集了太多不三不四的武夫,整日打打闹闹,不理朝政,长此以往,恐非社稷之福。

鳌拜本就对玄烨的“胡闹”十分鄙夷,听了这话更是火冒三丈。

在又一次的议政会议上,当着满朝文武的面,鳌拜在议完一件事后,突然话锋一转,将矛头直指玄烨:“启禀皇上,臣听说您近日勤于弓马,身边聚集了不少勇士,此乃好事。但凡事过犹不及,身为天子,当以经国纬政为要务。先帝若是在天有灵,看到皇上这般沉迷嬉戏,不务正业,恐怕也要痛心疾首啊!”

这番话,说得是声色俱厉,与其说是劝谏,不如说是公然的教训和羞辱。整个大殿瞬间鸦雀无声,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龙椅上的那个少年身上。

玄烨的脸“腾”地一下涨得通红,那是一种被当众剥去尊严的屈辱感。他放在龙椅扶手上的手,青筋毕露。但他最终还是忍住了。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那股几乎要喷涌而出的怒火强行压了下去。他低下头,让所有人都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然后用一种近乎温顺的语气,轻声说道:“中堂教训的是,朕……知错了。”

这种极致的隐忍,这种近乎于懦弱的退让,反而让鳌拜那颗粗犷的心里,生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疑虑。

这小皇帝,是不是顺从得有些过头了?不过,这个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在他看来,一只绵羊,就算再怎么伪装,也终究是绵羊,还能咬人不成?

他并不知道,他眼中的这只“绵羊”,已经磨利了它的牙齿和爪子,正在静静地等待着,那个一跃而起、锁住雄狮咽喉的最好时机。

03

康熙八年五月十六日。

这一天的京城,天气格外晴朗。对于权倾朝野的鳌拜来说,这又是普普通通的一天。他像往常一样,穿戴好一品朝服,在众人的簇拥下,坐上十六人抬的大轿,威风凛凛地向着紫禁城的方向而去。

他不知道,这一天,将是他辉煌人生的最后一天。

前一夜,养心殿的灯火亮了整整一夜。

玄烨召集了那三十几个他最信任的、也是身手最好的核心布库少年,最后一次训话。他没有说什么鼓舞士气的豪言壮语,也没有许诺什么封妻荫子的荣华富贵。他只是穿着一身素净的常服,平静地看着眼前这一张张年轻而坚毅的脸庞。

“明日之事,你们都知道了。”他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在寂静的殿内回响,“对手是谁,你们也清楚。他是‘满洲第一勇士’,力能搏虎。但朕相信你们。”

他顿了顿,目光从每一个人的脸上扫过,像是要把他们的样子都刻进心里。

“明日,朕的江山,朕的性命,就交到你们手上了。”他一字一句地说道,“成了,你们就是我大清开国以来最大的功臣;败了,朕不走,朕陪你们一起上路。”

说完,他亲自拿起酒壶,为面前的每一个人,都满上了一碗壮行的酒。然后,他端起自己的那碗,对着众人,一扬脖子,一饮而尽。

少年们热血沸腾,也纷纷端起酒碗,将那碗烈酒灌入喉中。酒很辣,烧得他们胸膛里像着了火。那火,是忠诚,是无畏,也是即将喷薄而出的杀气。

五月十六日上午,鳌拜奉召入宫议事。

一切都和往常一样,他那双阅人无数的眼睛没有看出任何异常。宫道上的侍卫还是那些熟悉的脸孔,武英殿里依旧是那群半大孩子在摔跤打闹,发出阵阵喧哗。

他带着一丝轻蔑的冷笑,迈步跨入武英殿的门槛。小皇帝玄烨正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手里拿着个茶杯,饶有兴致地看着场中两人角力,一副不亦乐乎的样子。

鳌拜重重地咳了一声,准备上前说话。

就在他刚刚迈入大殿中央,还没来得及开口的那一刹那,坐在椅子上的玄烨,突然像是手滑了一下,手中的茶杯“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摔得粉碎。

紧接着,玄烨像是受了惊吓,猛地站起来,指着鳌拜的方向,用一种近乎尖叫的音调大喊道:

“鳌拜!你好大的胆子!朕的茶杯倒了,你竟敢熟视无睹,还不快给朕扶起来!”

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荒诞无稽的指责。

这是一个事先约定好的、石破天惊的暗号。

暗号的意思只有两个字:动手!

鳌拜活了这么大岁数,何曾被人如此呵斥使唤过?他当场就愣住了,脑子里一片空白,完全没反应过来。在他看来,这小皇帝怕不是疯了?

就是他这一愣神的瞬间,早已蓄势待发,离他最近的那两个布库少年,如同两只敏捷的猎豹,猛地扑了上来,一人一边,死死地抱住了他的两条大腿!

“放肆!”

鳌拜终于反应了过来,勃然大怒。他狂吼一声,声如平地惊雷,整个大殿的房梁似乎都在嗡嗡作响。他甚至没有用手,只凭着腰腹的恐怖力量猛地一挣,那两个死死抱住他大腿的少年,就像是两个破麻袋一样,被他硬生生地甩飞了出去,重重地撞在殿内的柱子上。

但,这只是一个开始。

更多的少年如同潮水般蜂拥而上!他们早已演练了千百遍,目标明确,分工清晰。有的不管不顾地抱住鳌拜的腰,用自己的身体当做铁索;有的从后面跃起,拼命去锁他的喉咙和脖子;还有的身形矮小灵活,专门攻击他的下盘,用绊子,用铲腿。

这根本不是比武,也不是摔跤,这是最原始、最残酷的捕兽之术。他们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去消耗这头雄狮的体力。

鳌拜彻底疯了。他像一头被激怒的蛮牛,双臂挥舞如风,拳脚所到之处,筋断骨折。一个少年被他一拳打在胸口,倒飞出去,口喷鲜血,眼看就不活了。另一个少年被他抓住脚踝,像抡一根棍子一样,直接扫倒了一片人。

殿内一片狼藉。桌椅被撞得粉碎,名贵的瓷器古玩噼里啪啦地摔了一地。人的嘶吼声,筋骨断裂的“咔嚓”声,沉重的撞击声,混成了一片地狱般的交响。

在短短的时间里,已经有七八个少年被打倒在地,失去了战斗力。但是,剩下的人没有一个后退。他们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光芒,倒下一个,立刻就有两个补上去。他们用牙齿咬,用身体撞,用尽一切办法,只为了将这个神魔般的巨人,拖倒在地。

而在整个喧嚣和血腥的中心,不远处的一张椅子上,玄烨自始至终端坐着。他小小的身躯,在巨大的混乱中,稳如泰山。他的脸色有些发白,紧紧抓住扶手的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突出,但他没有移开视线,哪怕一秒钟。

他亲眼看着,看着那个往日里让他夜不能寐、如同山岳般不可撼动的权臣,在自己亲手训练的这群少年们的围攻下,呼吸变得越来越粗重,动作变得越来越迟缓,力气被一点一点地耗尽……

终于,随着一声不甘的怒吼,鳌拜被十几个少年层层叠叠地压在了身下,像一座崩塌的山。

“拿铁链来!”

索额图此刻也冲了进来,指挥着侍卫用早已准备好的,儿臂粗细的精铁锁链,将鳌拜的四肢和身体捆了个结结实实。

当最后一道锁扣锁上的那一刻,殿内瞬间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死寂。所有幸存的少年都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是伤,但他们的目光,都无比狂热地投向了那个从龙椅上缓缓站起的少年天子。

玄烨慢慢地站起身,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衣袍。他一步一步,走到了被死死压在地上的鳌拜面前,低头,俯视着这个曾经让他只能仰望的男人。

两人目光相接。

鳌拜的眼中,是野兽被困后的凶光,是难以置信的错愕,和滔天的愤怒。

而玄烨的眼中,是如释重负后的平静,是胜利者的从容,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超越了年龄的悲悯。

他赢了。

“鳌拜结党专权,图谋不轨,罪大恶极。”玄烨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帝王威严,“着,交宗人府严加议处!”

他转身,对着早已等候在殿外的索额图下达了第二道命令:“索额图听旨!即刻带人,查抄鳌拜府邸!其所有党羽,一并拿下,听候发落!”

“嗻!”

索额图领命而去,身后跟着大批如狼似虎的官兵。

一场惊心动魄、不动一刀一枪的宫廷政变,以一种近乎荒诞的“摔跤游戏”的方式,干脆利落地宣告成功。

这一天,紫禁城的喧嚣过后,是前所未有的沉寂。而京城,却因为这个石破天惊的消息,彻底震动,陷入了彻夜的沸腾。

04

索额图领着人马,如同天降神兵,将位于京城最繁华地段的鳌拜府邸围了个水泄不通。

这场查抄,与其说是查抄,不如说是一场震撼人心的财富展览。

当府邸的大门被撞开,冲进去的官兵们都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倒吸一口凉气。这哪里是什么臣子的府邸,这简直就是一座私人的皇宫!

前院的校场上,刀枪剑戟、弓弩箭矢堆积如山,崭新的甲胄在阳光下闪着寒光,其数量之多,足以装备一支数千人的精锐部队。

这已经不是私藏兵器了,这分明就是一座小型的军火库。

再往里走,库房被一一打开。第一个库房里,是码放得整整齐齐的金砖银锭,金光银光交相辉映,晃得人睁不开眼,官兵们清点许久,都无法估算出确切的总量,只知道这笔财富,怕是比皇宫内帑里皇帝自己的钱,还要多出数倍。

第二个库房里,是来自天南海北的珍奇古玩、前朝字画。商周的青铜鼎,汉代的玉璧,顾恺之的画,王羲之的帖……许多只在传说中听过的国宝,就那么随意地堆放在架子上,有些甚至因为保管不善,已经蒙上了一层灰尘。

绫罗绸缎、人参鹿茸、东珠玛瑙……鳌拜府中的奢华,已经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这些铁一般的罪证,一件件被清点出来,记录在案,无声地诉说着这位权臣的贪婪与野心。

查抄的过程,也并非一帆风顺。鳌拜经营多年,党羽遍布,府中更是养着数百名身手高强的护院家奴。这些人眼看主子倒台,知道自己也难逃一死,竟选择负隅顽抗。索额图带来的官兵与这些护院在家中展开了一场小规模的血战,刀光剑影,血溅庭院,最终才将所有抵抗者肃清。

这也从侧面证明了鳌拜势力的根深蒂固,让玄烨和索额图都暗自捏了一把冷汗。若是今日的行动稍有差池,后果不堪设想。

就在众人清点财物,忙得热火朝天的时候,一个心细的侍卫,在鳌拜的卧房里发现了异常。

鳌拜的卧房布置得十分简单,甚至可以说是简陋,与外面金山银海的奢靡格格不入。除了一张硬木大床和几件简单的家具,就只有墙上挂着的一张巨大的猛虎下山图,彰显着主人的霸气。

那个侍卫注意到,床前铺着的那张完整的虎皮地毯,似乎有些不对劲。他试探性地用脚蹭了蹭,感觉地毯下的地面,有空洞的回响。他心中一动,叫来几个人,合力将那张沉重的虎皮地毯掀了起来。

地毯下,是一块严丝合缝的巨大青石板。在石板的边缘,有一个不起眼的黄铜拉环。

地宫!

索额图闻讯赶来,眼神一凛。他知道,像鳌拜这样的人,真正的秘密,绝对不会摆在明面上。这地宫下面藏着的东西,才是最重要的。他挥退了旁人,只带了两个最心腹的侍卫,亲自拉开石板,举着火把,顺着阴冷潮湿的石阶走了下去。

地宫里并不大,出乎意料的是,这里没有想象中的金银财宝,也没有任何兵器。整个地宫的布置,竟然像一间极为私密和雅致的书房。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旧的墨香,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非常淡的脂粉香气。一排排的书架靠墙而立,上面摆放的,却不是什么四书五经,而是各种早已失传的兵法孤本、前朝秘闻,甚至还有一些关于风水堪舆、奇门遁甲的禁书。

这与鳌拜在大众眼中那个只懂打仗、头脑简单的粗犷武夫形象,形成了巨大的反差。原来,在这头猛虎的内心深处,还隐藏着如此深沉和复杂的一面。

索额图的目光,很快被地宫正中央的一张黑漆长案吸引了。

长案上,没有笔墨纸砚,只端端正正地摆放着一个长条形的紫檀木匣子。

那木匣长约三尺,通体由一整块极品的紫檀木雕琢而成,上面雕刻着缠枝莲的花纹,入手温润,做工极为精巧,一看便知是珍爱之物。奇怪的是,匣子上并没有上锁,只是用一个小小的玉扣扣着。

索额图的心猛地一跳。他有一种强烈的直觉,这个匣子里装着的,才是鳌拜真正的、也是最致命的秘密。这个秘密的重要性,甚至可能超过了外面所有的金山银海和谋逆罪证。

他不敢擅自打开。

他小心翼翼地捧起木匣,对身后的心腹吩咐道:“立刻封锁这里,任何人不得靠近!你们两个,随我即刻回宫,将此物呈给万岁爷!”

他捧着这个沉甸甸的木匣,就像捧着一个随时可能引爆的惊天巨雷。整个查抄行动所有的喧嚣和血腥,似乎都最终汇聚到了这个小小的、沉默的紫檀木匣之上。

匣子里,到底藏着什么?

05

夜,已经很深了。

养心殿内,灯火通明,温暖如春,与殿外微凉的夜风格格不入。玄烨刚刚批阅完最后一份昭告鳌拜三十条大罪、安抚各旗人心的奏折。他放下朱笔,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靠在龙椅的靠背上。

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感,和一种掌控全局的踏实感,充斥着他的内心。虽然身体因为一整天的紧张而感到疲惫,但他的精神却异常亢奋。从今天起,他不再是那个需要看人脸色的傀儡皇帝,这大清的万里江山,将真正地掌握在他的手中。

殿内,除了几个垂手侍立的太监,就只剩下他最信任的索额图。

“皇上,这是从鳌拜卧室下的地宫里搜出来的,奴才不敢擅动,特来请皇上圣裁。”索额图压低了声音,双手将那个神秘的紫檀木匣,恭恭敬敬地呈了上来。

玄烨的目光被吸引了过去。他接过木匣,拿在手中掂了掂,感觉并不沉重。他心中也有些好奇,能被鳌拜这等人物如此珍而重之地藏在地宫深处,会是什么东西?是前朝失落的玉玺?还是他与其他反贼往来的盟书?

他带着一丝探寻的笑意,修长的手指轻轻拨开了那个小巧的玉扣,缓缓打开了匣盖。

匣盖开启,没有想象中宝物的光华,也没有纸张的陈旧气息。

里面静静地躺着的,是三卷用明黄色锦缎精心包裹起来的画轴。明黄色,那是只有皇家才能使用的颜色。

玄烨眉毛一挑,心头掠过一丝疑惑。鳌拜私用皇家之物,本就是死罪,但他竟然用来包裹画轴?这画里画的,会是什么?

他伸手,取出了第一卷画轴。锦缎的触感冰凉柔滑,他解开系带,将画卷在面前的御案上,慢慢展开。

一幅精美绝伦的工笔人物画,呈现在眼前。

画上,是一位年约十五六岁的豆蔻少女。她身着一身素雅至极的汉家衣裙,站在一片烟雨朦胧的江南湖畔。细柳拂堤,远山如黛。少女手持一柄绣着兰草的团扇,半遮着脸,露出的眉眼清澈如水,带着一丝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冷和纯真。她的美,是一种不带任何侵略性的、令人心生怜惜的美。

画工的技艺堪称登峰造极,少女的发丝,衣袂的褶皱,甚至眼神里那一丝淡淡的迷惘,都栩栩如生,仿佛下一秒,她就会从画中走出来。

玄烨看罢,第一反应是有些想笑。

“这老贼,”他带着几分调侃的语气对索额图说,“瞧着五大三粗,一脸的横肉,心里头倒也藏着这般风花雪月。想来,这是他年轻时在江南留下的什么风流债,一个求而不得的红颜知己吧。”

他觉得这事颇为有趣,一个权倾朝野的悍将,内心深处却为一个江南女子牵肠挂肚,倒也算是一段奇闻。他将这第一卷画随手放到一旁,并没有太过在意。

然后,他拿起了第二卷画轴。

解开锦缎,展开画卷。当画中人的样貌映入眼帘时,玄烨脸上的笑容,慢慢地凝固了。

画中人,依然是那个女子。但她明显成熟了一些,约莫二十岁上下的年纪。她身上穿的,不再是江南的素衣,而是一身华贵无比的宫廷旗装,看那纹饰和规制,品级极高。她所处的环境,也不再是湖畔的垂柳,而是一处雕梁画栋的宫殿一角。

显然,她已经身在宫中。

最让玄烨心头一震的是,她的神情。少女时期的那份纯真和清冷已经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浓得化不开的忧郁。

她的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仿佛一只被囚禁在金丝笼中的美丽雀鸟,纵有万千宠爱,也难掩那份对自由的渴望和深入骨髓的孤独。

玄烨的呼吸微微一滞。

他觉得,这女子的眉眼……有几分说不出的熟悉。不是那种见过某人的熟悉,而是一种仿佛刻在血脉里,却又被岁月尘封了许久的熟悉感。

像谁呢?他皱着眉头,一时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他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躁动,鬼使神差地,他飞快地拿起了最后一卷画轴。

这一卷,似乎被主人触摸过无数次,包裹它的那块明黄色锦缎,边缘已经有些许磨损和起毛。

玄烨的心跳,在毫无察觉中,开始悄然加速。他带着一种连自己都说不清的预感,深吸一口气,用微微有些发颤的手,猛地将第三卷画轴,在御案上完全展开——

“轰!”

一瞬间,玄烨的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一片空白。

画中的女子,年岁更长了一些,正是风华绝代之时。

她身着一身唯有皇贵妃才能穿戴的朝服,凤冠霞帔,仪态万方,美得令人不敢直视。那是一种融合了圣洁与妩媚的、足以令天下任何男人疯狂的绝世容颜。

让玄烨浑身血液都几乎凝固的,是她的背景,和她脸上的一个细节。

她的身后,是承乾宫的一角,画师惟妙惟肖地画出了宫院里的那株西府海棠树。那株海棠,玄烨有印象,在他模糊的童年记忆里,它似乎很少开花。

而最致命的,是画中女子那微微扬起的嘴角下方,有一颗极淡极淡的、如果不仔细看几乎就会忽略掉的小痣。

那张脸……那颗痣……那个宫殿……

无数模糊的、碎片化的、被他刻意遗忘的童年记忆,在这一刻如同决堤的洪水,轰然涌来,瞬间将他所有的理智都冲垮了!

他记忆中,也有一个女人,也有这样一张倾国倾城的脸,也有这样一颗淡淡的小痣。那个女人,总是用最温柔的眼神看着他,会在他睡不着的时候给他唱他听不懂的江南小调。

那个女人,是他的生身之母——孝康章皇后,佟佳氏!

不……不对!

他死死地盯着画卷,瞳孔急剧收缩。画中女子的容貌,虽然与他记忆中的母亲有七八分相似,但那股艳光四射、决绝凌厉的神韵,却与他印象中总是温婉顺从的母亲,截然不同!这不是他的母亲!

一个更加恐怖、更加荒谬、更加让他无法接受的念头,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狠狠地劈进了他的脑海!

这个女人,是大清后宫最大的禁忌!是让他父亲顺治皇帝抛弃江山、英年早逝的那个传说!

这个女人,是……董鄂妃!

“啪嗒!”

画轴从玄烨颤抖到失去知觉的手中滑落,重重地掉在了光亮如镜的金砖地面上。

他整个人晃了一下,像是被人抽去了所有的力气,脸色在明亮的烛光下,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最后变成了一片死灰。他只觉得天旋地转,耳边嗡嗡作响。

“皇上!您怎么了?万岁爷!”索额图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魂飞魄散,一步抢上前去,伸手扶住了摇摇欲坠的玄烨。

玄烨却像完全没听见他的呼喊,也没有感觉到他的搀扶。他的双目失神地盯着地板上那幅摊开的画卷,嘴唇无声地翕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的脑子里,只有一个问题,在疯狂地盘旋、撞击,几乎要将他的头颅撕裂:

为什么?

为什么鳌拜这个乱臣贼子,这个他最痛恨的敌人,在他的秘密地宫里,会藏着三幅他皇阿玛福临一生最爱、却也是整个大清国最大禁忌的女人——董鄂妃的画像?!

这已经足够骇人听闻了。但更让他感到毛骨悚然的是,这三幅画,从少女,到宫嫔,再到皇贵妃,分明记录了董鄂妃一生的三个重要阶段。这根本不像是市面上能见到的临摹之作,倒像是……倒像是鳌拜亲眼看着,或者派人盯着,让画师一笔一笔画下来的!

这个武夫,这个权臣,和那个让先帝至死不忘的女人之间,到底隐藏着怎样一段惊天动地的、无人知晓的秘密?!

这个发现,比鳌拜谋反本身,更让这位年少的帝王,感到深入骨髓的恐惧与冰冷。

06

那一夜,养心殿的灯火,直到天色泛白,都未曾熄灭。

索额图跪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大殿里静得可怕,只能听到皇上时而急促、时而压抑的呼吸声。那三卷画轴,依旧摊开在地上,画中女子的绝美容颜,在跳跃的烛火下,显得既美丽又诡异。

擒拿鳌拜的巨大胜利喜悦,早已被这三卷画带来的惊涛骇浪彻底冲散,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巨大震惊、无法言说的屈辱和深入骨髓的恐惧。

董鄂妃,爱新觉罗·宛如。

这个名字,在紫禁城里,是一个长达十数年的禁忌。

玄烨对她的记忆,是模糊而遥远的。他只知道,那是他皇阿玛福临用尽一生去爱的女人。为了她,他那位原本雄心勃勃的父亲,可以与天下为敌,甚至不惜废黜皇后。为了她诞下的仅仅存活了三个月的皇四子,他力排众议,追封其为“和硕荣亲王”,行国丧之礼。也正是因为她的离世,他那位正值盛年的父亲,彻底心死,抛下万里江山和年幼的自己,遁入空门,最终英年早逝。

在他的童年里,这个女人是一个美丽、忧伤却又无比强大的符号。她是名义上的“庶母”,却是他父亲情感世界里唯一的君主。

而鳌拜,是弑君的权臣,是他卧薪尝胆、隐忍多年才终于扳倒的生死大敌。

现在,这个他最痛恨的敌人,却被发现与他父亲最珍爱的女人,有着如此私密、如此深刻的牵连。这让玄烨感觉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冒犯,仿佛有人用最肮脏的手,触碰了他家族最深、最痛的那块伤疤。

他的内心,正在经历一场剧烈的风暴。

震惊过后,是滔天的愤怒。他恨不得立刻将已经被打入天牢的鳌拜拖出来,用最残酷的刑罚,撬开他的嘴,问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甚至有一种冲动,想将这三卷画撕得粉碎,让画中人和画外人那不可告人的秘密,彻底消失。

可他不能。

愤怒的潮水退去后,一种冰冷的、属于帝王的理智,迅速占据了他的头脑。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知道,这件事,绝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它牵连到的,是先帝,是宫闱秘辛,是皇室的颜面。一旦处理不当,泄露出去,其带来的政治风波,恐怕比鳌拜谋反还要可怕。

一个私藏着先帝宠妃画像的权臣,民间会怎么编排?是鳌拜与董鄂妃有私情?还是鳌拜因为爱慕董//鄂妃不成,才愤而图谋不轨?无论哪一种,都将是泼在爱新觉罗家族脸上洗刷不掉的污水。

他必须查清楚。不是为了给父亲一个交代,也不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而是为了彻底弄明白,这背后是否还隐藏着更深的、足以威胁到他皇位的阴谋。

这是他成为真正帝王后,面临的第一个,也是最棘手的私密挑战。

“索额图。”玄烨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

“奴才在。”索额图浑身一激灵。

“今天殿内发生的事,看到的一切,听到的一切,你给朕烂在肚子里。”玄烨的眼神冷得像冰,“从现在起,对任何人,都不能透露半个字。包括……皇祖母。”

索额图心中一凛。他知道,皇上这是下定决心,要自己来揭开这个盖子了。不去找无所不知的孝庄太皇太后,是因为皇上明白,以太皇太后的政治智慧,为了大清的安稳,她一定会选择将这件事永远地掩埋起来,让它随着鳌拜的死,化为尘土。

可皇上不想。少年天子,有着属于他自己的骄傲和执拗。他不能容忍自己的统治下,还留有这样一根毒刺。

“奴才遵旨!奴才若泄露半句,情愿受千刀万剐!”索额图立刻叩头发誓。

“好。”玄烨点了点头,他从龙椅上站起,来回踱着步,大脑在飞速地运转。

他知道,不能从上往下查,鳌拜和董鄂妃都是何等人物,他们身边的人,要么早已不在人世,要么就是守口如瓶的死士。要想找到线索,只能反其道而行之。

从最底层的,那些最不起眼的,那些早已被人遗忘的角落里,去寻找蛛丝马迹。

“索额图,”玄烨停下脚步,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朕要你,立刻派人,去秘密寻访。寻访那些在顺治十年到十八年之间,在宫里当差,尤其是……在承乾宫伺候过,如今还活着的太监、宫女。不管他们现在是在冷宫里苟延残喘,还是早已出宫养老,或者被发配到了皇陵、行宫,哪怕是在京城里要饭,只要是活着的,一个一个地给朕找出来。”

这是一个极其浩大的工程,如大海捞针。时过境迁十几年,人事早已全非。

索额图面露难色,但还是立刻领命:“奴才明白!奴才这就去办!”

“记住,”玄烨最后叮嘱道,“要绝对保密。不许动用任何官方的力量,就用你自己的私人家奴,以寻亲、访旧等各种名目去做。找到人后,不要惊动,先暗中观察,等我消息。”

“嗻!”

索额T图领命退下。空旷的大殿里,又只剩下了玄烨一人。他弯下腰,将那三卷画重新卷好,放回了紫檀木匣中,然后将匣子,藏进了自己寝殿最隐秘的一个暗格里。

做完这一切,他走到窗前,推开窗户。清晨的冷风灌了进来,吹得他一阵激灵。天边,已经露出了一抹鱼肚白。

新的一天开始了。对于天下人来说,这是清除了一个巨奸,大清朝堂重归清朗的一天。

但对于玄烨来说,这却是他漫长帝王生涯中,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属于他自己的,无人知晓的,漫漫长夜。

07

接下来的半个月,紫禁城的表面一片风平浪静。

玄烨雷厉风行地处置了鳌拜的党羽,该杀的杀,该流放的流放,迅速稳定了朝局。同时,他开始展现出与年龄不符的政治才华,整顿吏治,安抚汉臣,一桩桩一件件,都处理得井井有条,让那些原本还对他心存疑虑的老臣们,都暗自佩服。

没有人知道,在这位少年天子勤政爱民的表象之下,一张秘密的调查网,正在由索额图悄无声息地撒开。

事情的进展,比想象中还要困难。

当年的宫人,大多已经凋零。侥幸活下来的,也都已是垂暮之年,散落在天南海北。索额图派出去的家奴,跑断了腿,花费了大量的银钱,也只找到了寥寥数人。

而这些人,一听到“承乾宫”、“董鄂妃”这几个字,就吓得如同见了鬼一般,要么连连摆手,说自己当时只是个打杂的,什么都不知道;要么就老泪纵横,磕头如捣蒜,求主子爷不要再问了。那段岁月,似乎是他们记忆中一个不可触碰的噩梦。

线索,一次又一次地中断。玄烨表面不动声色,内心却愈发焦灼。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的时候,索额图终于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他们在遵化的清东陵,也就是顺治帝孝陵的所在地,找到了一个看守皇陵的老太监。这个老太监,名叫魏珠,当年,他就是在承乾宫里负责洒扫庭院的小太监之一。后来因为在冬天里滑倒摔断了腿,成了跛子,干不了重活,才被恩准调去看守皇陵,算是得了个善终。

玄烨当即决定,亲自去见一见这个魏珠。

为了不引人注目,他只带了索额图,换上了一身普通富家公子的便服,以祭拜先帝为名,快马加鞭,秘密赶到了孝陵。

在陵寝旁一间破旧的小屋里,玄烨见到了那个叫魏珠的老太监。他已经七十多岁了,满脸的皱纹像刀刻的一样,身形佝偻,一条腿明显使不上劲。看到索额图带着一个气度不凡的年轻人进来,他浑浊的老眼闪过一丝惊恐和疑惑。

索额图屏退左右,关上门,直接表明了身份。

当魏珠得知眼前这个俊朗的年轻人,竟然就是当今的皇上时,吓得“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浑身抖得像筛糠一样:“老奴……老奴叩见皇上!不知皇上驾到,罪该万死!”

“起来吧,魏公公。”玄烨的声音很温和,他亲自扶起了老人,“朕今日微服前来,就是想问你一些当年的旧事,你不要怕,照实说便是。”

他赐了座,又让索额图倒了热茶,一连串的安抚,终于让老太监的情绪稍微平复了一些。

“魏公公,”玄烨开门见山,“朕想知道,当年在承乾宫,你……是否见过鳌拜?”

“鳌……鳌拜?”魏珠听到这个名字,身体不受控制地哆嗦了一下,手中的茶杯都险些没拿稳。那是刻在他们那一代宫人心中的恐惧烙印。

“对,就是他。”

魏珠的脸色变得惨白,他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魏公公,你放心。”玄烨看出了他的恐惧,加重了语气,“鳌拜已经倒了,朕向你保证,只要你说出实情,朕保你和你全家此生平安富贵,绝无人敢动你一根汗毛。”

巨大的诱惑和帝王的承诺,终于击溃了老太监最后的心理防线。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浑浊的眼中流下了两行热泪。

“回皇上……老奴……老奴见过。”他的声音干涩而嘶哑,仿佛是从尘封了十几年的记忆深处挤出来的。

“他……他当年虽是议政大臣,但职权上,和后宫,尤其是我们承乾宫,是八竿子都打不着的关系。”魏珠断断续续地回忆道,“可是,老奴有至少三四次,都看到过他。”

“他不是进宫,而是借着向先帝爷奏事的由头,在奏事完毕后,并不直接出宫,而是会绕一个大圈子,‘路过’我们承乾宫附近。”

“他从不走近,也从不上前。只是会躲在宫墙拐角处,或者假山后面,偷偷地……偷偷地往我们宫里瞧。”

玄烨的心一紧:“他瞧什么?”

“他瞧……瞧我们娘娘的仪仗。”老太监的声音压得更低了,仿佛怕被什么人听见,“我们娘娘那时候圣宠正浓,出入都有华丽的仪仗。鳌拜他……他就是远远地看着,看着娘娘那顶用金线绣着凤凰的轿子,从他眼前过去。”

“那眼神……”魏珠努力地回想着,脸上露出了恐惧和困惑交织的神情,“老奴形容不好……就像……就像一头饿了很久的狼,看到了最肥美的一块肉。那眼神里,不是爱慕,也不是敬畏,而是一种……一种恨不得把那顶轿子连同里面的人,都一口吞下去的……贪婪。”

玄烨的心,沉了下去。这个描述,印证了他最坏的猜想。鳌拜对董鄂妃,存在着一种病态的、遥远的窥视和强烈的占有欲。

“还有别的吗?”玄烨追问道。

“还有一件事……”魏珠像是想起了什么,“当年,我们娘娘因为喜爱汉人文化,很赏识宫里一位从江南招来的画师,姓黄,画美人图画得是一绝,京城里都称他‘黄美人’。娘娘还让他画过几幅小像。”

“后来呢?这个画师去哪了?”

“后来……后来有一天,这个黄画师突然就失踪了。”魏珠说道,“宫里都说,他可能是得了娘娘的赏赐,发了财,就偷着跑出宫,回老家享福去了。为这事,内务府还追查了一阵,最后不了了之。”

“但是……”老太监凑近了一些,声音压得几乎听不见,“就在黄画师失踪的前几天,老奴亲眼看到过,鳌拜手下一个最亲信的侍卫,曾经悄悄地把黄画师叫到没人的地方,塞给了他一个沉甸甸的钱袋子,跟他说了好半天的话……”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都串联了起来!

玄烨的脑中,瞬间勾勒出了一副完整的图景:

鳌拜,这个权倾朝野的男人,深深地、病态地迷恋着皇帝的女人,董鄂妃。他不敢公然有任何举动,只能用这种卑劣的方式,在暗中窥视。为了满足自己那扭曲的占有欲,他利用权势和金钱,找到了董鄂妃最赏识的画师黄先生。

他逼迫黄画师,为他秘密作画。

第一卷画,那个江南少女,很可能是鳌拜根据他所听说的,董拜妃入宫前的传闻,让黄画师凭空想象画出来的,那是他心目中她最纯真的样子。

而第二卷和第三卷,那个宫中贵妇,则是他通过自己无数次的偷窥,和他收买的眼线所提供的细节,让黄画师一笔一笔,为他私人订制的“珍藏品”。

画中的女子为何越来越忧郁?或许,冰雪聪明的她,也早已察觉到了这道来自黑暗角落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目光。

鳌拜将这三幅承载着他全部阴暗欲望的画卷,如同最珍贵的宝物一般,藏于只有自己知道的地宫深处,在每一个无人知晓的深夜,独自拿出来,反复欣赏、摩挲,满足自己那份永远无法实现,也永远见不得光的扭曲爱恋。

真相,令人不寒而栗。

08

三日后,夜。

京城,宗人府天牢。这里是专门关押皇室宗亲和功勋大臣的地方,防卫森严,阴冷潮湿。在天牢的最深处,一间单独的牢房里,昔日不可一世的“满洲第一勇士”,如今成了一个披头散发、形容枯槁的阶下囚。

他身上的囚服满是污秽,手脚上都戴着沉重的镣铐,整个人蜷缩在墙角的稻草堆里,像一头被拔去爪牙的衰老狮子,浑浊的双眼,再也没有了往日的光彩。

牢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

玄烨穿着一身黑色的便服,在索额图的陪同下,走了进来。他手上,捧着那个紫檀木匣。

看到玄烨,鳌拜的身体动了一下,他缓缓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不甘,有怨毒,但更多的是一种败者的死寂。他以为,这位年轻的皇帝,是来向他炫耀胜利,或是来审判他的。

但是,玄烨一句话都没有说。

他没有提任何关于谋反、专权、结党营私的话。他只是走到了鳌拜的面前,蹲下身,将那个紫檀木匣,放在了鳌拜的眼前,然后,亲手打开。

他取出那三卷画轴,在鳌拜面前那片还算干净的稻草上,一字排开,缓缓地,将它们全部展开。

那一瞬间,牢房里昏暗的油灯光芒,仿佛都聚焦在了那三幅画上。

原本已经心如死灰的鳌拜,浑浊的双眼在看到画卷上那个女子的容颜时,猛地迸发出了一道骇人至极的精光!

那不是对皇权的恐惧,也不是对死亡的绝望。

那是一种被压抑了半生、隐藏在灵魂最深处的痴迷、愤怒、不甘、痛苦和无尽爱恋混杂在一起的、近乎疯狂的情绪!

“嗬……嗬……”

他的喉咙里,发出了野兽般的低吼。他那被镣铐锁住的身体,开始剧烈地挣扎起来,铁链被他挣得哗哗作响。他伸出干枯的手,想要去触摸那画卷,却又在即将触碰到的瞬间,猛地缩了回来,仿佛那是圣物,他这双沾满鲜血的手,不配去触碰。

他死死地盯着那三幅画,从少女,到宫嫔,再到皇贵妃,他的眼神随着画中人的变化而变化,时而温柔,时而痛苦,时而又充满了滔天的恨意。

他一句话都没有说。

但他的表情,他的反应,已经回答了玄烨所有的问题。

看着眼前这个几乎癫狂的老人,玄烨忽然之间,什么都明白了。

他终于明白了鳌拜那看似无法理解的野心。或许,单纯的权力欲望,还不足以让他走上那条万劫不复的道路。真正把他推向深渊的,是这种爱而不得的嫉妒。

他为大清南征北战,流血卖命,立下了不世之功。可他眼睁睁地看着,顺治皇帝,那个他需要跪拜的君主,将全天下最好的东西,将整个帝国最浓烈的爱,都给了那个从江南来的汉女。而他自己,这个所谓的“满洲第一勇士”,却什么也得不到,甚至连靠近的资格都没有。

他恨!他嫉妒!他想,既然我得不到你的心,那我就夺走你所拥有的一切——包括你的江山,你的皇位!或许在他那简单而偏执的逻辑里,夺走了皇位,就等于用另一种方式,战胜了那个他永远无法企及的情敌,也就等于,变相地“夺走”了那个女人。

这是一种何其卑微,又何其狂妄的执念。

玄烨缓缓地站起身,心中没有一丝复仇的快感,反而涌起了一股说不出的悲凉。他俯视着这个在自己的欲望中毁灭的巨人,心中最后一点少年人的愤怒,也烟消云散了。

他收起画卷,一卷一卷,仔细地放回木匣中。然后,他转身,向牢门外走去,再也没有回头看鳌拜一眼。

“皇上,此物……”索额图跟在身后,低声请示。

“烧了。”玄烨的语气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三天后,圣旨下达,宗人府议定,鳌拜大罪三十条,条条属实,论罪当斩。玄烨“念其旧功”,免其凌迟,赐其在狱中自尽。

曾经权倾天下的一代枭雄,就此落幕。

那晚,养心殿的暖阁里,升起了一盆炭火。玄烨将那个紫檀木匣打开,亲手将那三卷精美绝伦的美人图,一卷一卷地,投入了熊熊的火焰之中。

火焰舔舐着画纸,那张绝美的、曾让两个男人为之疯狂的脸庞,在火光中扭曲、变形,眼神中的忧郁仿佛化作了最后一缕青烟,消散在空气中。最终,一切都化为了灰烬。

这把火,烧掉的不仅仅是几幅画,也不仅仅是鳌拜那份偏执到变态的欲望。

它烧掉的,更是玄-烨心中,那最后一丝属于少年的、非黑即白的天真。

风雪之夜,处理完所有政务的玄烨,独自一人,披着一件厚重的披风,来到了早已荒废多年的承乾宫外。

他没有进去,只是静静地站在宫门前,看着院内那株在风雪中静立的西府海棠树的枯枝。

他终于明白,他战胜的,不仅仅是一个权臣,更是一个觊觎他家族最隐秘、最伤痛往事的一个幽魂。他用自己的手,亲手埋葬了这段属于上一辈的,疯狂而扭曲的禁忌之恋。

从这一刻起,他不再是那个需要靠和少年们摔跤来积蓄力量、证明自己的少年。他也不再需要任何人的庇护和指导。

他将带着这份无人知晓的、沉重无比的秘密,独自一人,坚定地走上那条孤寂的、宽广的、真正属于帝王的道路。

大清的江山,在他沉静的目光注视下,在他的脚下,正沉稳而又漫长地,缓缓铺展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