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丹子

《燕丹子》是汉代传记小说，作者不详，成书年代存有先秦至汉初之争。该书记载燕太子丹派遣荆轲刺秦王事件，与《战国策》《史记》记载存在情节差异，包含"乌白头""马生角"等虚构描写。原著早佚，清代纪昀自《永乐大典》辑出三卷本，后经孙星衍校勘收入《岱南阁丛书》等典籍 。

作品以太子丹质秦受辱为始，讲述其招募荆轲实施刺杀的过程。书中详细描写田光自刎、樊於期授首、易水送别等情节，塑造太子丹复仇心切、荆轲视死如归等人物形象。宋意、夏扶等配角为其他史籍未载，刺杀失败后荆轲倚柱笑骂的场景凸显悲壮色彩 。

《隋书·经籍志》最早著录该书于小说家类，汉代已见故事流传。历代书目对其成书时间争议不断，或谓先秦古书，或疑汉初邹阳编作。现存版本以孙星衍校本为基础，中华书局1985年程毅中点校版为通行本

序

燕丹子三卷世无传本，余初入词馆纪大宗伯昀以此相授云。录自永乐大典，核之史记，索隐唐宋人类书所载其词畧同。审非伪本，当由六国游士哀太子之志，综其事迹加之缘饰。故有仰天叹果乌白头、马生角，秦王乞听琴声而死之语实不近情。史迁为文削之甚，当然是先秦古书，烂于辞令其学枉从横小不侔矣，此书本有刘向叙录，见史记汪裴驱引刘向别录云。

卷上

原文：

燕太子丹质于秦,秦王遇之无礼,不得意,欲求归。秦王不听,谬言:令乌白头,马生角,乃可许耳。丹仰天叹,乌即白头,马生角。秦王不得已而遣之,为机发之桥,欲陷丹,丹过之,桥为不发。夜到关,关门未开。丹为鸡鸣,众鸡皆鸣,遂得逃归。深怨于秦,求欲复之,奉养勇士,无所不至。

翻译：

燕国太子丹在秦国做质子。秦王对待他不尊重，太子丹不满意，想要回到燕国。秦王不同意，并妄言说道：只有让乌鸦白了头，马长出角，我才会同意。太子丹仰天长叹，竟然真的使乌鸦白了头，马长了角。秦王不得不放他回国，在桥上设置了机关，想要使他沦陷，但太子丹从桥上过，桥上的机关并未触发。夜晚行进到了城门口，城门没有打开。太子丹假装鸡叫，其他鸡也跟着叫，（守门人以为天亮了，打开关门，）太子丹才得以逃脱。所以太子丹非常怨恨秦国，想要报复，于是培养勇士，各种类型的人才都招到麾下。

原文：

丹与其傅麴武书曰:“丹不肖,生于僻陋之国,长于不毛之地,未尝得睹君子雅训、达人之道也。然鄙意欲有所陈,幸傅垂览之。丹闻:丈夫所耻,耻受辱以生于世也;贞女所羞,羞见劫以亏其节也。故有刎喉不顾,据鼎不避者,斯岂乐死而忘生哉!其心有所守也。今秦王反戾天常,虎狼其行。遇丹无礼,为诸候最。丹每念之,痛入骨髓。计燕国之众,不能敌之。旷年相守,力固不足。欲收天下之勇士,集海内之英雄,破国空藏,以奉养之。重币甘辞,以市于秦,秦贪我赂而信我辞,则一剑之任,可当百万之师,须臾之间,可解丹万世之耻。若其不然,令丹生无面目于天下,死怀恨于九泉,必令诸候指以为笑,易水之北,未知谁有,此盖亦子大夫之耻也。谨遣书,愿熟思之!”

翻译：

太子丹和他的老师麴武写信说：我没出息，出生在偏僻简陋的地方，成长在不毛之地，没听过君子正确的训导和贤达之人正确理论。但是我却想要有所作为，幸好有您垂怜看顾我。我听说：大丈夫的耻辱，是受了羞辱还活在世上；贞洁的女子的羞耻，是被劫持而失去了贞洁。所以才有即使杀头也在所不惜的，面对烹锅之刑也不回避的，这难道是乐于赴死而忘了生存吗？只不过是他的心有所坚持罢了。如今秦王反复无常，乖戾凶残，实在是虎狼的残忍行径。他对待我不尊重，在诸侯中是最严重的。我每次想起，都痛恨到了骨髓。以燕国全部的人力，也没办法与之抗衡。想要长年累月的固守下去，力量怕是也不够。所以我想聚集天下的勇士英雄，用尽国家的宝藏，去奉养他们。用财物和美言买通秦国，秦国贪恋我们的财物，信任我们的言辞，那么任用一个刺客，就可以胜得过百万雄师。转眼间，就可以洗刷我万事的耻辱了。如果不能这样，会让我没有脸面活在天下，死了在酒泉中也会含恨不甘。也一定会让其他诸侯指着我嘲笑我，易水以北，还有谁会这样悲惨呢？这也是你们这些燕国的士大夫的耻辱啊。我写信给您，请您好好考虑这件事。

原文：

麴武报书曰:“臣闻:快于意者亏于行,甘于心者伤于性。今太子欲灭悁悁之耻，除久久之恨,此实臣所当糜躯碎首而不避也。私以为智者不冀侥幸以邀功,明者不荀从志以顺心。事必成,然后举;身必安,而后行。故发无失举之尤;动无蹉跌之愧也。太子贵匹夫之勇,信一剑之任,而欲望功,臣以为疏。臣愿合从于楚,并势于赵,连衡于韩、魏,然后图秦,秦可破也。且韩、魏与秦外亲内疏,若有倡兵,楚乃来应,韩、魏必从,其势可见。今臣计从,太子之耻除,愚鄙之累解矣,太子虑之!”

翻译：

麴武回信说：我听说：只图快意就会德行有亏，沉迷享乐就会伤害心性。如今太子您想消除愤恨的羞耻，祛除长久以来的怨恨，这实在是我应该肝脑涂地也不能逃避的。我认为聪明的人不会抱着侥幸的心理占获得功劳，明智的人不顺从意志而满足自己的心意。事情有了必胜的把握，再去做；身家性命一定得到保障，再去行动。所以才能做事情没有差错；行动没有失足的悔恨。太子您以匹夫之勇为贵，相信任用刺客的，并且希望通过这种方法获得成功，我认为太疏于考虑了。我希望和出国联合，与赵国合作，和韩、魏两国结成同盟，然后再图谋秦国，秦国一定可以攻破的。并且韩国和魏国和秦国表面亲近，内中疏远，如果有带头的军队，楚国一定会来响应，韩国和魏国一定会跟从，这种形势可以预料。如今您听从我的计谋，那么太子您的耻辱一定会得以洗刷，我们这些人的负担也会接触，请太子您好好考虑！

原文：

太子得书不悦,召麴武而问之。武曰:“臣以为:太子行臣言,则易水之北永无秦忧,四邻诸侯必有求我者矣。”太子曰:“此引日缦缦,心不能须也。”曲武曰:“臣为太子计熟矣。夫有秦,疾不如徐,走不如坐。今合楚、赵,并韩、魏,虽引岁月,其事必成,臣以为良。”太子睡卧不听。麴武曰:“臣不能为太子计。臣所知田光,其人深中有谋,愿令见太子。”太子曰:“敬诺。”

翻译：

太子丹得到回信后不高兴，召见麴武向他询问。麴武说：我认为：如果太子您按照我的说法行动，那么易水的北面将永远不用为秦国而担心，四周的诸侯国一定会对我们有所求。太子丹说：这需要漫长的时间，我的心不能等待了。麴武说：我为太子您考虑的很透彻了。对于秦国来说，快不如慢，跑着不如坐着。如今联合楚国、赵国，协同韩国、魏国，虽然花费时间，但事情一定会成功，我认为是好办法。太子丹于是躺下不再听麴武说话了。麴武说：我不能为太子献上有用的计谋，但我知道一个叫田光的人，他城府颇深，有计谋，希望让他来拜见您。太子丹说：好的。

卷中

原文：

田光见太子,太子侧阶而迎,迎而再拜。坐定,太子丹曰:“傅不以蛮域而丹不肖,乃使先生来降弊邑。今燕国僻在北陲,比于蛮域,而先生乃不羞之,丹得侍左右,睹见玉颜,斯乃上世神灵保佑燕国,令先生设降辱焉。”田光曰:“结发立身,以至于今,徒慕太子之高行,美太子之令名耳。太子将何以教之?”太于膝行而前,涕泪横流曰:“丹尝质于秦,秦遇丹无礼, 日夜焦心,思欲复之。论众则秦多,计强则燕弱,欲曰合从,心复不能。常食不识味,寝不安席。纵令燕、秦同日而亡,则为死灰复燃,白骨更生。愿先生图之!”田光曰:“此国事也,请得思之。”于是舍光上馆,太子三时进食,存问不绝。

翻译：

田光拜见太子丹，太子丹走到台阶下迎接田光，并两次向其行礼。大家落座后，太子丹说：我的先生麴武不因为我们燕国地处蛮荒，我不成才而邀请先生您到我们这穷乡僻壤来。如今燕国地处偏僻的北方，和蛮夷之地相邻，但先生您却不认为被羞辱，我才能够侍奉在您左右，看到您的容貌，这实在是祖先神灵保佑燕国啊，这才让先生您屈尊纡贵来到我们这里。田光说：自我成年以后，一直到如今，只是仰慕太子您的高义之行，爱慕太子您的美好声名罢了。太子您对我有什么指教吗？太子用膝盖行进，走到田光面前，流着眼泪说：我曾经在秦国做人质，秦国对待我不尊重，所以我日夜心痛，想要报复他们。论人数的话，秦国比我们多，按实力的话，秦国强，燕国弱，想要和其他国家联合起来慢慢对抗秦国，我内心又不能忍受煎熬。所以常常食不甘味，睡觉难安。即使能让燕国和秦国同一天灭亡，对于我来说也是像死灰复燃，白骨再生一样的事情了，希望先生您为我谋划！田光说：这是国家大事，请您让我思考一下。从此之后，太子丹让田光住在高级官舍，并提供每日三餐，不断向他询问。

原文：

如是三月,太子怪其无说,就光,辟左右问曰:“先生既垂哀恤,许惠嘉谋,侧身倾听,三月于斯。先生岂有意欤?”田光曰:“微太子,固将竭之。臣闻骐骥之少,力轻千里,及其疲朽,不能取道。太子闻臣时已老矣。欲为太子良谋,则太子不能;欲奋筋力,则臣不能。然窃观太子客,无可用者:夏扶,血勇之人,怒而面赤;宋意,脉勇之人,怒而面青;武阳,骨勇之人,怒而面白。光所知荆轲,神勇之人,怒而色不变。为人博闻强记,体烈骨壮,不拘小节,欲立大功。尝家于卫,脱贤大夫之急十有余人。其余庸庸不可称,太子欲图事,非此人莫可。”太子下席再拜曰:“若因先生之灵,得交于荆君,则燕国社稷长为不灭,唯先生成之。”田光遂行。太子自送,执光手曰:“此国事,愿勿泄之!”光笑曰:“诺。”

翻译：

像这样经历了三个月，太子丹奇怪田光还没有结论，于是前去拜访他，并屏退了左右侍奉的人询问到：先生您既然可怜体恤我，许诺为我谋划良策，我虚心倾听，已近三个月了，先生您大概有主意了吧？田光说：即便没有太子您的叮嘱，我本来也会竭尽心力为此时谋划的。我听说良马在年轻时，轻松就能奔行千里，等到他疲惫衰朽了，连路都不认识了。太子您听说臣子我的时候，我已经老了啊。我想为太子献上良计，但太子您未必能采纳；我想要拼尽自己的全力，但我又做不到。然而我私下里观察太子您的门客，没有可用之人：夏扶，是一个热血勇猛的人，一发怒就会面红耳赤；宋意，是血气方刚的人，一发怒就会脸色变青；武阳，是刚健勇敢的人，一生气就会脸色发白。我听说过一个叫荆轲的人，他是个神勇的人，发怒时脸色如常，不会改变。他的为人知识广博，记忆力好，身体强壮，不拘守小事，想要建立伟大功业。荆轲曾经住在卫国，帮助过十多个贤德的士大夫脱离过急难。其他人和他相比都太过平庸而不值一提，太子您想要图谋大事，非此人不可。太子丹走下席位再次向田光行礼说：如果能借助先生您的机敏，能够结交荆轲先生，那么燕国的社稷如果能长期传承下去，都只是先生您成就的啊。田光于是前去拜访荆轲。太子丹亲自恭送，握着田光的手说：这是国家大事，希望您不要泄露！田光笑着说：一定。

原文：

遂见荆轲,曰:“光不自度不肖,达足下于太子。夫燕太子,真天下之士也,倾心于足下,愿足下勿疑焉。”荆轲曰:“有鄙志:尝谓心向意投,身不顾;情有异,一毛不拔,今先生令交于太子,敬诺不违。”

翻译：

于是田光拜访荆轲，说：我知道自己没什么才华，不能让您在太子面前显达。然而燕国的太子，实在是全天下德行高尚的人啊，太子倾心于先生您，希望您不要怀疑。荆轲说：我有一点小小的志愿：曾说如果遇到志向相同情投意合的人，我可以为他奋不顾身；但如果情意志向不同，那么我就会一毛不拔，如今先生您让我与太子结交，我愿意遵从。

原文：

田光谓荆轲曰:“盖闻士不为人所疑,太子送光之时,言:‘此国事,愿勿泄。’此疑光也。是疑而生于世,光所羞也。”向轲吞舌而死。轲遂之燕。

翻译：

田光对荆轲说：我听说有德行的人不会被别人怀疑，但太子送我的时候，说：这是国家大事，希望你不要泄露。这是怀疑我啊。像这样被怀疑还活在世界上，是我的耻辱啊。于是田光面对着荆轲咬舌自尽。荆轲于是前往燕国。

卷下
原文：

荆轲之燕。太子自御虚左,轲援绥不让。自坐定,宾客满座。轲言曰:“田光褒扬太子仁爱之风,说太子不世之器,高行厉天,美声盈耳。轲出卫都,望燕路,历险不以为勤,望远不以为遐。今太子礼之以旧故之恩,接之以新人之敬,所以不复让者,士信于知己也。”太子曰:“田先生今无恙乎?”轲曰:“光临送轲之时,言太子戒以国事,耻以丈夫而不见信,向轲吞舌而死矣。”太子惊愕失色,歔欷饮泪曰:“丹所以戒先生,岂疑先生哉!今先生自杀,亦令丹自弃于世矣。”茫然良久,不怡民氏日。

翻译：

荆轲前往燕国。太子丹亲自驾车迎接荆轲，并留出左边的位置给他，荆轲上车牵着马绳并不谦让。（到了太子宫殿，）荆轲自己坐定，满屋都是迎接他的客人。荆轲说：田光赞扬太子有仁爱之心，说太子是不可多得的人才，高尚的品行上传到天上，赞美他的声音充满了耳朵。荆轲我离开卫国都城，眺望去往燕国的路，历经艰险不觉得辛苦，看着远方不觉得遥远。如今太子用对待老朋友的礼仪恩遇于我，用对待新朋友的尊重态度迎接我，我之所以没有谦让，是因为士人对自己的知己是完全信任的。太子说：田光先生如今一切都好吧？荆轲说：田光先生在送我离开的时候，说太子因为国事而告诫他不要泄密，他以身为大丈夫而不被信任为耻辱，在我面前咬舌自尽了。太子丹惊慌失色，哭着叹息到：我之所以告诫先生，哪里是因为怀疑先生呢？如今先生自杀，也让我不想在世上活着了啊。太子丹因此伤心了很久，数日面对他人都不和悦。

原文：

太子置酒请轲。酒酣,太子起为寿。夏扶前曰:“闻士无乡曲之誉,则未可与论行;马无服舆之技,则未可与决良。今荆君远至,将何以教太子?”欲微感之。轲曰:“士有超世之行者,不必合于乡曲。马有千里之相者,何必出于服舆?昔吕望当屠钓之时,天下之贱丈夫也,其遇文王,则为周师。骐骥之在盐车,驽之下也,及遇伯乐,则有千里之功。如此,在乡曲而后发善,服舆而后别良哉!”夏扶问荆轲,何以教太子。轲曰:“将令燕继召公之迹,追甘棠之化,高欲令四三王,下欲令六五霸,于君何如也?”坐皆称善,竟酒无能屈。太子甚喜, 自以得轲,永无秦忧。

翻译：

（有一天）太子丹摆下酒宴宴请荆轲。大家喝到尽兴的时候，太子丹站起来敬酒致意。夏扶上前说到：我听说士人如果没有受到乡里的赞誉，就不能评价他的品行好；马如果没有驾车的能力，就不能判断它是好马。如今荆轲先生远道而来，将凭借什么教导太子呢？夏扶想要偷偷试探荆轲的虚实。荆轲说：士人有超出世俗的高尚品行，就不必迎合乡里。马有日行千里的能力，为什么要用拉车来衡量呢？昔日姜太公当屠夫钓鱼的时候，是天下身份低微的人，但他遇到周文王，就成为了周文王的老师。好马在拉盐车的时候，连劣马都比不上，等它遇到伯乐，就能立下日行千里的功业了。像这样的人和马，难道能凭借乡里的评价才发现他的长处，能通过拉车来辨别它是否良马吗？夏扶又问荆轲，用什么教导太子丹。荆轲说：我将让燕国跟着立国者召公的脚步，追寻甘棠对百姓的教化方式，向上要和三王并称成为四王，向下要让春秋五霸变成六霸，您觉得怎么样呢？在座的众人都说好，酒宴完毕，没有人能使荆轲吃亏。太子丹很高兴，自己认为得到了荆轲，永远也不必再为秦国而担忧了。

原文：

后日,与轲之东宫,临池而观。轲拾瓦投龟。太子令人奉盘金,轲用抵,抵尽复进。轲曰:“非为太子爱金也,但臂痛耳。”后复共乘千里马。轲曰:“闻千里马肝美。”太子即杀马进肝。

翻译：

几天后，太子丹和荆轲一起到了东宫，在池塘边观赏风景。荆轲捡起瓦片扔向乌龟。太子让人捧上一盘金子，于是荆轲用金子投掷乌龟，用光了一盘金子，太子丹再让人奉上一盘。荆轲说：我不是为太子您吝惜金子，实在是我胳膊痛（投不动）罢了。之后两人又一同驾驶千里马。荆轲说：我听说千里马的肝很美味。太子立即让人杀了千里马，把马肝送给荆轲。

原文：

暨樊将军得罪于秦,秦求之急,乃来归太子。太子为置酒华阳之台。酒中,太子出美人能琴者。轲曰:“好手,琴者!”太子即进之。轲曰:“但爱其手耳。”太子即断其手,盛以玉盘奉之。太子常与轲同案而食,同床而寝。

翻译：

到了樊将军在秦国获罪的时候，秦王急于抓住樊将军，于是樊将军前来投奔太子丹。太子丹在华阳台设置酒宴宴请樊将军。酒宴中，太子请出一个擅长弹琴的美女。荆轲说：这个弹琴的人手好美啊！太子就把这个美女送给了荆轲。荆轲说：我只喜欢她的手罢了。太子立即斩断女子的手，并用玉盘盛好送给了荆轲。太子丹常常和荆轲在一个桌上吃饭，一个床上就寝。

原文：

后日,轲从容曰:“轲侍太子,三年于斯矣。而太子遇轲甚厚,黄金投龟,千里马肝,姬人好手,盛以玉盘,凡庸人当之,犹尚乐出尺寸之长,当犬马之用。今轲常侍君子之侧,闻烈士之节,死有重于太山,有轻于鸿毛者,但问用之所在耳,太子幸教之!”太子敛袂正色而言曰:“丹尝游秦,秦遇丹不道,丹耻与俱生。今荆君不以丹不肖,降辱小国,今丹以社稷干长者,不知所谓。”轲曰:“今天下强国,莫强于秦。今太子力不能威诸侯,诸侯未肯为太子用也。太子率燕国之众而当之,犹使羊将狼,使狼追虎耳。”太子曰:“丹之忧计久,不知安出？”轲曰:“樊於期得罪于秦,秦求之急。又督亢之地,秦所贪也。今得樊於期首、督亢地图,则事可成也。”太子曰:“若事可成,举燕国而献之,丹甘心焉。樊将军以穷归我,而丹卖之,心不忍也。”轲默然不应。

翻译：

一段时间后，荆轲严肃地对太子丹说：我是封太子，到现在已经三年了。太子您对待我十分优厚，用黄金投乌龟，用玉盘呈上千里马的肝和美人的手，即使是普通人遇上了，也尚且愿意为您献出力所能及的长处，像马和狗一样为您出力。如今我常常侍奉在您身边，听说壮士的气节，有死的比泰山还重的，有死的比雁毛还轻的，只是看用在什么地方罢了。请太子您指教我吧。太子丹整理好衣袖，面色严肃地说到：我曾经在秦国游历，秦国对我不仁厚，我以和秦王一起活着为耻。如今荆轲先生您不觉得我没出息，屈尊来到我们小小的燕国，如今我用江山社稷来麻烦您老人家，我不知道该怎么说。荆轲说：如今天下最强大的国家，没有强过秦国的。现在太子您的国力不能威慑其他诸侯国，那些诸侯国也不肯为您所用。太子您用燕国的人去与秦国抗衡，就像让羊统帅狼，让狼追老虎罢了。太子丹说：我为这个谋划烦心很久了，不知道您有什么主意？荆轲说：樊於期将军在秦国获罪，秦国急着抓他。另外，督亢这个地方，秦国想占有。现在如果能得到樊於期的首级，督亢的地图，那么这件事就能办成了。太子丹说：如果事情能办成，即使把整个燕国献出来，我也是心甘情愿的。但樊於期将军因为处境困迫才来投奔我的，让我出卖他，我不忍心啊。荆轲沉默着没有回答。

原文：

居五月,太子恐轲悔,见轲曰:“今秦已破赵国,兵临燕,事已迫急,虽欲长侍足下,计安施之?今欲先遣武阳,何如?”轲怒曰:“何太子所遣往而不返者,竖子也。轲所以未行者,待吾客耳。”

翻译：

过了五个月，太子丹恐怕荆轲反悔，召见荆轲说：如今秦国打下赵国，他们的部队已经到达燕国边境，事情已经很紧急了，即使我想一直侍奉先生您，可是怎么办呢？现在我打算先派武阳去，您觉得怎么样？荆轲生气地说：为什么您要派一个有去命无命回的小人呢？我之所以还没有出发，是在等待一个客人罢了。

原文：

于是轲潜见樊於期曰:“闻将军得罪于秦,父母妻子,皆见焚烧。求将军,邑万户,金千斤。轲为将军痛之。今有一言除将军之辱,解燕国之耻,将军岂有意乎?”於期曰:“常念之,日夜饮泪,不知所出,荆君幸教,愿闻命矣。”轲曰:“今愿得将军之首,与燕督亢地图,进之,秦王必喜,喜必见轲,轲因左手把其袖,右手椹其胸,数以负燕之罪,责以将军之仇,而燕国见陵雪,将军积忿之怒除矣。”於期起,扼腕执刀曰:“是於期日夜所欲,而今闻命矣。”于是自刭。头垂背后,两目不瞑。太子闻之, 自驾驰往,伏於期尸而哭,悲不自胜。良久,无奈何,遂函盛於期首与燕督亢地图以献秦,武阳为副。

翻译：

于是荆轲偷偷去会见樊於期，说：听说将军您在秦国获罪，您的父母、妻子和孩子都秦王被烧死了。用万户侯和千金来悬赏抓捕将军您。我为将军您感到痛心啊。如今我有个办法能够消除将军您的屈辱，解除燕国的耻辱，将军您想知道吗？樊於期说：我常常想起这一切，日夜流泪不止，不知道该怎么办，荆轲先生您请教教我，我愿意听您的差遣。荆轲说：现在我希望能借用将军您的首级，和燕国督亢的地图，假意向秦王进献，秦王一定会很高兴，一高兴就会召见我，这样我就能用左手拉住他的袖子，右手捶打他的胸膛，数落他对燕国犯下的罪行，指责他跟将军您结下的仇怨，那么燕国就可以一雪被凌辱的前耻了，将军您的积怨愤怒也可以消除了。樊於期站起身，握着手腕拿着刀说：这是我日夜想要的结果，现在我听命于您。于是自刎而死。头垂在后背上，两眼不闭合。太子听说了这件事，亲自驾车飞奔前往，伏在樊於期尸体上痛哭，伤心的难以自控。过了很久，没有办法，才用盒子收敛了樊於期的首级和燕国督亢的地图，让荆轲献给秦国，并命武阳做荆轲的副手。

原文：

荆轲入秦,不择日而发。太子与知谋者,皆素衣冠,送之易水之上。荆轲起为寿,歌曰:“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高渐离击筑,宋意和之。为壮声则发怒冲冠,为哀声则士皆流涕。二人皆升车,终已不顾也。二子行过,夏扶当车前刎颈以送二子。

翻译：

荆轲前往秦国，没有挑选吉日就出发了。太子和知道他们计划的人，都穿着白色衣帽，在易水边送他们。荆轲站着唱起祝词，歌词是：大风呼呼吹啊，易水冷冰冰，壮士这一去啊，不会再回来了！高渐离弹响筑，宋意附和着。唱到慷慨激昂的地方，头发都竖起来冲上了帽子，唱到哀伤的地方，人们都留下了眼泪。荆轲和武阳两人都登上了车，始终都没有回头。荆轲二人的车子离开前，夏扶对着车未经自杀来送别两人。

原文：

行过阳翟,轲买肉,争轻重,屠者辱之。武阳欲击,轲止之。

翻译：

路过阳翟的时候，荆轲买肉，因为轻重和屠户争执了起来，屠户羞辱了荆轲。武阳想打死屠户，荆轲制止了他。

原文：

西入秦,至咸阳,因中庶子蒙白曰:“燕太子丹畏大王之威,今奉樊於期首与督亢地图,愿为北藩臣妾。”秦王喜,百官陪位,陛戟数百,见燕使者。轲奉於期首,武阳奉地图。钟鼓并发,群臣皆呼万岁。武阳大恐,两足不能相过,面如死灰色。秦王怪之,轲顾武阳前谢曰:“北藩蛮夷之鄙人,未见天子,愿陛下少假借之,使得毕事于前。”秦王谓轲曰:“取图来进。”秦王发图,图穷而匕首出。轲左手把秦王袖,右手椹其胸,数之曰:“足下负燕日久,贪暴海内,不知厌足。於期无罪而夷其族。轲将为海内报仇。今燕王母病,与轲促期。从吾计则生,不从则死!”秦王曰:“今日之事,从子计耳。乞听琴声而死。”召姬人鼓琴。琴声曰:“罗縠单衣,可掣而绝。八尺屏风,可超而越。鹿卢之剑,可负而拔。”轲不解音。秦王从琴声,负剑拔之,于是奋袖超屏风而走。轲拔匕首掷之,决秦王耳,入铜柱,火出燃。秦王还,断轲两手。轲因倚柱而笑,箕踞而骂曰:“吾坐轻易,为竖子所欺,燕国之不报,我事之不立哉!”

翻译：

二人向西进入秦国，到达都城咸阳，借由中庶子蒙白向秦王进言说：燕国太子丹畏惧大王的权威，现在让我向大王献上樊於期的首级和督亢的地图，希望做秦国北边的臣子。秦王听后很高兴，让百官陪侍，数百名守卫持戟列阵台阶，（以隆重的仪式）接见了燕国的使者。荆轲捧着樊於期的首级，武阳拿着地图。钟鼓一起敲响，大臣们都高呼万岁。武阳非常害怕，两只脚迈不动步，脸色死灰。秦王觉得奇怪，荆轲看了眼武阳，向前向秦王谢罪说：武阳是北边野蛮的乡下人，没见过天子，希望陛下您稍稍容忍一下他，让他在您面前完成使命。秦王对荆轲说：把地图拿来。秦王打开地图，地图开到最后，出现了一把匕首。荆轲左手拉着秦王的袖子，右手捶打着他的胸膛，指责说：您对不起燕国很久了，对天下贪婪残暴，不知满足。樊於期没有罪你却夷平了他的全族。我将要替全天下报仇。现在燕王的母亲重病，给我的时间不多了。你如果听从我的话就能活，不听就会死！秦王说：今天的事，我听从您的计划。请让我听着琴声死去。于是召来女子弹琴。琴声唱到：丝绸单衣轻飘飘，稍一用力就扯断。八尺屏风也不高，可以跳过超越它。鹿卢剑长，可以背在背后拔出。荆轲听不懂琴音。秦王听从琴音，背着剑拔了出来，挣脱袖子跳过屏风逃走了。荆轲用匕首投向秦王，划破了秦王的耳朵，插入铜柱，冒出了火花。秦王绕回来，砍断了荆轲的两只手。荆轲于是靠着柱子笑，两条腿张开坐着骂道：我因为不小心，被小人欺骗，使燕国的仇不能得到，我的大事不能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