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志异: 玉瓶狐缘

乾隆年间，钱塘县有个古董商叫陈敬之，世代经营古玩生意，家藏不少奇珍异宝。他为人精明，却也心存善念，收购古董时从不欺压卖主，遇到真品难辨的物件，也总愿花心思细细考究，在业内颇有口碑。

这年深秋，陈敬之从一位落魄秀才手中收购了一批旧物，其中一件巴掌大的白玉瓶引起了他的注意。此瓶质地温润，色泽莹白，瓶身上雕刻着缠枝莲纹，线条流畅，落款模糊，看似普通，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灵气。更奇特的是，玉瓶入手微凉，即便在闷热的屋内，也能让人感到阵阵清爽，且瓶身无论怎么擦拭，都不见半点尘埃。

陈敬之将玉瓶视作珍宝，摆在书房的博古架上，每日都会把玩片刻。一日夜里，他处理完生意，在书房看书至深夜，忽闻一阵细微的窸窣声。他以为是老鼠，并未在意，可那声音越来越近，竟像是有人在耳边轻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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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敬之抬头一看，顿时惊得合不拢嘴——只见博古架前，站着一位身着白裙的少女，约莫十六七岁年纪，肌肤胜雪，眉眼如画，腰间系着一条红丝带，正好奇地打量着桌上的书卷。少女身后，隐约有一条毛茸茸的白色狐尾，在烛光下轻轻晃动。

“你……你是谁？为何会在我书房？”陈敬之强作镇定，握紧了手中的书卷。

少女转过身，对着他盈盈一笑，声音清脆如银铃：“先生莫怕，我并非歹人，乃是这玉瓶中的狐仙，名唤白灵。承蒙先生悉心照料玉瓶，让我得以吸纳灵气，化为人形，今日特来道谢。”

陈敬之闻言，心中愈发惊奇。他虽经营古董多年，听过不少精怪传说，却从未亲眼见过。他打量着白灵，见她神色温婉，并无恶意，心中的惧意渐渐消散：“你真是狐仙？这玉瓶竟是你的居所？”

“正是。”白灵点头道，“此瓶乃上古灵玉所制，能聚天地灵气，我已在此修行三百年。前几任主人或贪婪或暴虐，玉瓶灵气日渐消散，我也险些修为尽失。幸得先生心地善良，待玉瓶如珍宝，让灵气重聚，我才能顺利化形。”

陈敬之心中了然，对这狐仙多了几分好感：“原来如此。你既已化形，为何不离开玉瓶，另寻去处？”

白灵轻叹一声：“我修行尚浅，化形后需依赖玉瓶灵气维持人身，且外面人心险恶，我一个弱女子，恐难立足。若先生不嫌弃，我愿留在先生身边，为先生打理书房，做些杂事，以报先生之恩。”

陈敬之孤身一人，家中只有几个仆役，书房确实需要人照料。他见白灵聪慧灵动，又心存感激，便点头应允：“也罢，你便留下吧。只是你需谨记，不可显露狐形，不可害人，否则我定会将你逐出。”

白灵大喜过望，连忙屈膝行礼：“多谢先生收留！白灵定当恪守规矩，绝不惹先生烦心。”

自那以后，白灵便留在了陈府。她聪慧过人，不仅将书房打理得井井有条，还精通诗书字画，时常与陈敬之探讨古玩鉴赏之道，所言见解独到，让陈敬之刮目相看。闲暇时，白灵还会为陈敬之煮茶、研墨，两人相处融洽，宛如知己。

陈敬之的生意也因白灵的到来愈发顺遂。每当遇到难以辨别真伪的古董，白灵总能凭借狐族的灵气感知，暗中提醒他，让他避开不少陷阱，收购了不少稀世珍品。陈敬之心中感激，待白灵愈发优厚，为她添置了不少衣物首饰，还特意收拾了一间雅致的厢房给她居住。

可日子一久，陈敬之心中渐渐生出异样的情愫。他看着白灵温婉的容颜，听着她清脆的声音，只觉满心欢喜，再也无法将她当作普通的侍女。他知道人妖殊途，却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意，时常对着白灵失神。

白灵心思细腻，早已察觉陈敬之的心意。她心中亦是感动不已，陈敬之的善良、儒雅，都让她心生爱慕。只是她深知狐与人殊途，且自己修行未深，若与凡人相恋，恐会影响陈敬之的气运，甚至招致天谴。因此，她只能刻意疏远陈敬之，时常躲在玉瓶中，不愿与他过多接触。

陈敬之见白灵刻意疏远自己，心中失落不已，却也明白她的顾虑。他没有强求，只是依旧悉心照料她，每日为玉瓶擦拭除尘，希望能让她感受到自己的心意。

变故发生在次年春日。钱塘县来了一位游方道士，自称能驱妖除魔，不少百姓纷纷请他做法。一日，道士路过陈府，见府中妖气弥漫，便上门求见陈敬之，直言府中有狐妖作祟，若不除之，定会后患无穷。

陈敬之闻言，心中大惊，连忙否认：“道长说笑了，我府中皆是良民，何来狐妖？”

道士冷笑一声：“先生不必隐瞒，那狐妖气息虽隐蔽，却逃不过我的法眼。它定是迷惑了先生，若再留它，先生不仅会散尽家财，还会折损阳寿！”

陈敬之心中矛盾不已。他既不信白灵会害自己，又怕道士所言非虚，危及自身。道士见他犹豫，便说道：“先生若不信，可让我入府查看，若找到狐妖，我便为先生除之；若没有，我自会向先生赔罪。”

陈敬之无奈，只得应允。道士进入府中，四处查看，最终来到书房，目光死死盯住博古架上的白玉瓶：“狐妖就在这瓶中！”

白灵在瓶中察觉道士的气息，知道大事不妙，连忙化作一道白光，从瓶中飞出，想要逃走。可道士早有准备，掏出一张黄符，口中念念有词，黄符化作一道金光，朝着白灵飞去。

白灵躲避不及，被金光击中，身形不稳，跌落在地，显出了半人半狐的模样，白色的狐尾露在外面，嘴角溢出鲜血。

“果然是狐妖！”道士大喝一声，举起手中的桃木剑，便要朝着白灵刺去。

“道长住手！”陈敬之连忙拦住道士，“她从未害过我，反而多次帮我，求道长饶她一命！”

“先生糊涂！”道士怒道，“妖就是妖，本性难移！今日不除她，日后她定会害了你！”

“不会的！”陈敬之挡在白灵身前，“我与她相处日久，深知她心地善良，绝非歹妖。道长若要杀她，便先杀了我！”

白灵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陈敬之，眼中满是感动与愧疚：“先生，不必为我如此。我是妖，与你本就殊途，今日之事，乃是天意。你让开，让我自行了断。”

“我不让！”陈敬之紧紧护住白灵，“无论你是人是妖，我都不会让你受伤！”

道士见状，心中恼怒，却也敬佩陈敬之的情义。他沉吟片刻，道：“罢了，这狐妖虽为妖，却并未作恶，且与先生情深义重，我便饶她一命。但她需回到玉瓶中，闭门修行一百年，不得再出来与人接触，否则我定不饶她！”

白灵闻言，连忙点头：“多谢道长成全！白灵愿意遵守约定，闭门修行一百年！”

陈敬之心中虽有不舍，却也知道这是最好的结果。他看着白灵，眼中满是眷恋：“白灵，一百年后，我若还在世，定会等你出来。”

白灵泪水涟涟，对着陈敬之深深一拜：“先生大恩，白灵永世不忘。若有来生，我定当报答先生的情义！”说罢，她化作一道白光，钻进了白玉瓶中。

道士见状，掏出一张符咒，贴在玉瓶上：“此符能封印玉瓶，一百年内，狐妖不得出来。先生好自为之，日后切勿再与妖物纠缠。”说罢，便转身离去。

陈敬之拿起玉瓶，抚摸着瓶身上的缠枝莲纹，心中满是不舍与思念。他将玉瓶依旧放在博古架上，每日依旧会擦拭把玩，仿佛白灵从未离开。

此后，陈敬之再也没有娶妻生子，一心经营生意，闲暇时便对着玉瓶说话，诉说自己的思念。他的生意愈发兴隆，成为了钱塘县有名的富商，却始终孤身一人。

岁月流转，五十年过去了。陈敬之已从当年的青年变成了白发苍苍的老者，身体日渐衰弱。他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便将玉瓶抱在怀中，躺在床上，轻声道：“白灵，我怕是等不到你出来了。你出来后，一定要好好修行，莫要再轻易相信他人，也莫要再为情所困。”

说完，他便闭上了眼睛，安详地离世了。

仆役们按照陈敬之的遗愿，将他与白玉瓶一同下葬。坟墓选在城郊的青山上，四周种满了桃树。

又过了五十年，封印玉瓶的符咒渐渐失效。一日深夜，一道白光从坟墓中飞出，化作白灵的模样。她站在坟前，看着墓碑上陈敬之的名字，泪水潸然泪下。

一百年的修行，让她的修为大增，已能自由化形，不再依赖玉瓶灵气。可她心中的思念，却从未消减。她守在陈敬之的坟前，日夜诵经，为他超度。

附近的村民时常能看到一位白衣女子在坟前哭泣，起初以为是陈敬之的亲人，后来发现她常年在此，且容貌始终未变，才知道她并非凡人。有人说她是狐仙，有人说她是仙女，却无人知晓她与陈敬之的故事。

白灵在坟前守了三年，直到陈敬之的魂魄得以转世，才恋恋不舍地离开。她带着那只白玉瓶，回到了深山之中，潜心修行，再也没有踏足人间。

而那座坟墓，依旧矗立在青山上，四周的桃树每年都会开花，漫山遍野的桃花，如同白灵对陈敬之的思念，年年岁岁，不曾停歇。

多年后，有采药人在深山之中，偶然发现了一座狐仙庙，庙中供奉着一只白玉瓶，瓶身上的缠枝莲纹，与陈敬之墓中的玉瓶一模一样。庙前的石碑上，刻着一段文字，记载着白灵与陈敬之的故事。

人们都说，白灵最终得道成仙，她与陈敬之的这段人狐情缘，跨越了百年时光，感动了天地。而那个白玉瓶，也成为了一段佳话的见证，流传在钱塘县的大街小巷。它告诉人们，无论人妖殊途，真情总能跨越一切障碍，即便历经百年，也依旧温暖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