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志异: 云萝救劫

光绪年间，江南苏州府有个书生叫沈砚秋，自幼体弱多病，却天资聪颖，十五岁便中了秀才，只是常年被咳疾缠身，药石罔效。他性情恬淡，不喜官场应酬，成年后便辞别家人，前往城西天平山隐居，在山中一座废弃的古寺旁修葺了一间茅舍，每日读书作画，闲暇时便采药调养身体，日子过得清简却自在。

这年深秋，天平山枫叶如火，沈砚秋带着药篓进山采药，行至一处僻静的山涧时，忽感一阵心悸，咳疾发作，忍不住弯腰剧烈咳嗽起来，眼前阵阵发黑，竟直直栽倒在地。迷迷糊糊中，他感觉有人将他扶起，一股清冽的香气萦绕鼻尖，随即一口温凉的汤药滑入喉咙，甘甜润喉，咳嗽竟渐渐平息。

沈砚秋缓缓睁开眼，只见眼前站着一位少女，身着浅绿罗裙，梳着双丫髻，肌肤胜雪，眉眼如画，约莫十五六岁的年纪，身后跟着一位青衣丫鬟，手中提着一个竹篮。少女见他醒来，眼中闪过一丝喜色，轻声道：“公子，你醒了？方才见你晕倒在地，便擅作主张给你服了些家传的止咳药，不知是否妥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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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砚秋连忙起身拱手，声音还有些虚弱：“多谢姑娘相救，在下沈砚秋，若非姑娘出手，今日恐怕要葬身于此了。只是不知姑娘芳名，为何会在此地？”

“小女子姓云，名唤萝，就住在附近的云栖谷。”云萝浅笑道，“我与丫鬟采些草药，恰巧遇到公子晕倒，举手之劳罢了，公子不必放在心上。”

两人攀谈起来，沈砚秋发现云萝不仅容貌秀丽，且谈吐不凡，对草药、诗书都颇有见解，心中暗自钦佩。云萝也欣赏沈砚秋的温文尔雅、才华横溢，言谈间颇为投契。临别时，云萝从竹篮中取出一个锦囊，递给沈砚秋：“这是我亲手缝制的药囊，里面装着缓解咳疾的草药，公子贴身佩戴，或能减轻病痛。”

沈砚秋接过锦囊，只觉触手柔软，香气清雅，连忙道谢。此后，两人便时常在山中相遇，有时一同采药，有时在茅舍中品茗论诗，情谊日渐深厚。沈砚秋的咳疾也在云萝的草药调理下，渐渐好转，气色愈发红润。

相处日久，沈砚秋渐渐发现云萝的异样。她从不提及家人，也不愿带他前往云栖谷；每逢月圆之夜，她便会匆匆离去，神色间带着一丝难掩的忧虑；且她身手轻盈，行走在陡峭山壁上如履平地，寻常女子绝无这般本事。沈砚秋心中虽有疑虑，却因爱慕云萝，不愿点破，只当她是隐于山中的奇人异士。

变故发生在次年春日。沈砚秋偶感风寒，咳疾复发，且比往日更为严重，整夜咳得无法安睡，面色苍白如纸，日渐消瘦。云萝得知后，焦急万分，每日都来茅舍照料，为他熬药、推拿，却始终不见好转。

一日夜里，沈砚秋咳得几乎喘不过气，意识渐渐模糊。迷迷糊糊中，他感觉云萝坐在床边，握着他的手，泪水滴落在他的手背上，冰凉刺骨。只听云萝哽咽道：“砚秋哥哥，我本不想瞒你，如今事到如今，也只能对你实说了。我并非凡人，乃是云栖谷的狐族，修行已有三百年。你这咳疾，并非寻常病症，而是幼时被山中戾气所侵，积郁多年，如今已深入肺腑，唯有我的狐丹能为你化解。只是狐丹乃我修行根基，一旦取出，我便会修为尽失，变回普通狐狸，再无化形之力。”

沈砚秋闻言，如遭雷击，挣扎着想要起身，却浑身无力。他看着云萝泪如雨下的模样，心中又痛又悔：“云萝，你何苦如此？我不过是凡夫俗子，不值得你这般牺牲！你快走吧，不必管我！”

“我怎能不管你？”云萝握住他的手，眼神坚定，“自遇见你那日起，我便心悦于你。你性情温良，待人真诚，是我三百年修行中遇到的最珍贵的人。若能救你，即便变回狐狸，我也心甘情愿。”

说罢，云萝闭上双眼，眉心处渐渐浮现出一颗晶莹剔透的红色珠子，散发着温暖的光晕，正是她的狐丹。狐丹缓缓离体，漂浮在沈砚秋的胸前，化作一缕红光，渗入他的体内。沈砚秋只觉一股暖流顺着四肢百骸蔓延开来，肺腑间的郁结瞬间消散，咳嗽也停止了，浑身充满了力量。

而云萝在狐丹离体的瞬间，身形渐渐缩小，身上的罗裙化作皮毛，最终变成了一只通体雪白的狐狸，唯有眼眸依旧灵动，带着不舍与眷恋，静静地趴在床边，望着沈砚秋。

沈砚秋看着眼前的白狐，泪水夺眶而出。他小心翼翼地将白狐抱起，贴在胸前，哽咽道：“云萝，委屈你了。从今往后，我定会好好照顾你，此生绝不负你！”

白狐用脑袋蹭了蹭他的脸颊，发出轻柔的呜咽声，似在回应。

此后，沈砚秋便悉心照料着白狐。他每日为它梳理皮毛，采摘最鲜美的野果，捕猎最肥嫩的猎物，无论去哪里都将它带在身边。白狐虽不能言语，却极通人性，沈砚秋读书时，它便趴在桌边静静陪伴；沈砚秋作画时，它便蹲在一旁，用尾巴轻轻扫过宣纸，留下淡淡的痕迹；沈砚秋遇到危险时，它便挺身而出，对着猛兽龇牙咧嘴，虽无往日修为，却依旧勇猛。

沈砚秋的身体日渐康健，咳疾再也没有复发。他每日除了读书作画，便是钻研古籍，想要找到让云萝恢复人身的方法。他走遍了附近的山川，拜访了许多隐士高人，却始终一无所获。

一日，沈砚秋下山购置笔墨，偶遇一位云游的道长。道长见他身边的白狐灵气不凡，又看沈砚秋面带忧色，便问道：“公子，你身边这只狐狸，并非凡物吧？”

沈砚秋心中一动，将他与云萝的故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道长。道长闻言，沉吟片刻，道：“狐族以狐丹为根，失去狐丹便如凡人失去魂魄，本无恢复之法。但你二人情深义重，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传说东海蓬莱山有一株‘还魂草’，能生死人、肉白骨，亦可助妖物恢复修为。只是蓬莱山远在东海，路途艰险，且还魂草有灵，需以真心相求方能得到。”

沈砚秋闻言，大喜过望，连忙拜谢道长：“多谢道长指点！无论前路多么艰险，我都要去试一试！”

回到山中，沈砚秋将前往蓬莱山寻找还魂草的决定告诉了白狐。白狐闻言，眼中满是担忧，紧紧咬住他的衣角，不愿让他离去。

“云萝，你放心，我一定会平安回来，为你寻回还魂草，让你恢复人身。”沈砚秋抚摸着白狐的头，柔声道，“你在此处等我，我很快就会回来。”

白狐似懂非懂，松开了衣角，眼中满是不舍。

次日清晨，沈砚秋收拾好行囊，将白狐托付给附近一位友善的樵夫，便毅然踏上了前往东海的路途。一路翻山越岭，渡水跨江，历经千辛万苦，遭遇了无数艰难险阻。他曾在深山遇见过猛兽，凭借着从云萝那里学来的草药知识和自己的机智躲过一劫；也曾在海上遭遇过风浪，险些葬身鱼腹，靠着一块浮木漂流数日才得以脱险。

历时半年，沈砚秋终于抵达了东海之滨。他租了一艘渔船，向着蓬莱山的方向驶去。在海上漂泊了三日三夜，终于看到了一座云雾缭绕的仙山，正是蓬莱山。

蓬莱山风景秀丽，仙气氤氲，山上奇花异草遍地，珍禽异兽往来。沈砚秋按照道长的指引，在山巅找到了还魂草。还魂草生长在一处悬崖峭壁上，通体翠绿，顶端开着一朵金色的小花，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沈砚秋攀岩而上，小心翼翼地将还魂草采摘下来。就在他准备下山时，忽闻一声大喝：“大胆凡人，竟敢擅闯仙山，盗取还魂草！”

只见一位身着金甲的天神现身在他面前，手持长枪，眼神威严。沈砚秋连忙拱手道：“天神息怒！晚辈沈砚秋，为救心爱之人，才冒昧前来盗取还魂草。还请天神成全！”

“还魂草乃仙山灵物，岂容凡人随意盗取？”天神怒道，“你心爱之人是谁？为何需要还魂草？”

沈砚秋将他与云萝的故事娓娓道来，从相遇相知，到云萝为救他献出狐丹，再到他历经艰险前来寻找还魂草，言辞恳切，情真意切。

天神闻言，沉默片刻，叹道：“你二人情深义重，着实令人感动。也罢，今日便破例一次，将还魂草赐给你。只是你要记住，还魂草虽能恢复修为，却也需历经考验。你心爱之人服下还魂草后，需在三日内度过雷劫，方能彻底恢复人身，否则依旧会魂飞魄散。”

沈砚秋连忙叩首道谢：“多谢天神成全！晚辈定当铭记教诲！”

带着还魂草，沈砚秋日夜兼程，赶回了天平山。当他回到茅舍时，白狐早已在门口等候，见到他归来，欣喜地扑了上来，围着他不停打转。

沈砚秋将还魂草捣碎，兑入温水，喂给白狐服下。白狐服下还魂草后，浑身泛起淡淡的金光，身形渐渐变大，皮毛褪去，重新化作了云萝的模样，依旧是那般秀丽动人。

沈砚秋大喜过望，紧紧抱住云萝：“云萝，我终于让你恢复人身了！”

云萝依偎在他怀中，泪水涟涟：“砚秋哥哥，辛苦你了。”

然而，欢乐并未持续太久。第三日夜里，天空乌云密布，雷声滚滚，一道道闪电划破夜空，显然是雷劫将至。云萝面色凝重：“砚秋哥哥，我要渡雷劫了。此劫凶险，稍有不慎便会魂飞魄散，你快些躲远些，免得被波及。”

“我怎能让你独自面对？”沈砚秋紧紧握住她的手，“无论多么凶险，我都会陪在你身边！”

说罢，沈砚秋将云萝护在身后，目光坚定地望着天空。第一道天雷轰然落下，直奔云萝而来，沈砚秋毫不犹豫地挡在她身前，将体内的灵力（服用狐丹后残留的一丝仙气）尽数释放，护住两人。天雷击中他的肩头，沈砚秋疼得浑身颤抖，嘴角溢出鲜血，却依旧死死护住云萝。

云萝看着他鲜血淋漓的模样，心中剧痛：“砚秋哥哥，你快躲开！不要为了我白白送命！”

“我不走！”沈砚秋咬牙道，“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

第二道天雷接踵而至，威力比第一道更为强劲。沈砚秋只觉浑身骨头都要断裂，意识渐渐模糊，却依旧没有松开护住云萝的手。就在这时，云萝体内的还魂草之力彻底爆发，她挣脱沈砚秋的保护，化作一道白光，冲向天雷。

白光与天雷相撞，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沈砚秋紧闭双眼，心中满是绝望。待他睁开眼时，却见云萝悬浮在空中，身上的浅绿罗裙化作了耀眼的白衣，周身仙气缭绕，雷劫已过，她不仅成功渡劫，修为更胜往昔。

云萝缓缓落地，走到沈砚秋身边，心疼地为他擦拭嘴角的鲜血：“砚秋哥哥，让你受苦了。”

沈砚秋看着她安然无恙，心中大石落地，笑道：“只要你平安，我受这点苦又算得了什么？”

经此一劫，两人的感情愈发深厚。云萝带着沈砚秋前往云栖谷，拜见了狐族族长。族长见沈砚秋为人正直、对云萝情深义重，便应允了两人的婚事。

不久后，两人在云栖谷举行了婚礼，狐族上下一同庆贺。婚后，沈砚秋便在云栖谷定居，云萝则时常陪他下山，游历名山大川，品尝人间美食。沈砚秋在云萝的帮助下，修为也日渐精进，虽未成仙，却也延年益寿，百病不侵。

多年后，苏州府的百姓常常能看到一对神仙眷侣，男子温文尔雅，女子清丽绝尘，一同在山间采药，在溪边作画，羡煞旁人。有人说，那便是沈砚秋和云萝，他们的爱情跨越了种族，历经了磨难，最终得以相守。

而沈砚秋和云萝的故事，也在江南一带代代相传。人们都说，真心能感动天地，深情能跨越山海。无论人与妖，只要心存善念，彼此真诚相待，便能收获幸福。而那段狐女舍丹救书生、书生踏浪寻仙草的佳话，也如同江南的烟雨一般，缠绵悱恻，源远流长，在岁月中静静流淌，温暖着一代又一代人的心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