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结婚,我随礼8.8万,新郎现场嫌少我微笑收回红包带老婆回家
发布时间:2025-10-28 00:30 浏览量:12
婚礼司仪的声音像是被劣质音响放大了十倍,震得我耳膜嗡嗡作响。
空气里混杂着酒店饭菜的油腻味、香槟的甜腻味,还有宾客身上浓淡不一的香水味,搅成一团,让人有点喘不过气。
我穿过喧闹的人群,走到妹妹林悦和新郎张伟面前。
林悦穿着一身洁白的婚纱,脸上化着精致的妆,但那笑容,我总觉得有点僵,像是商店橱窗里假人模特的标准微笑。
张伟,我这个新任妹夫,一身笔挺的西装,头发抹得油光锃亮,每一根都好像在奋力地向上生长,彰显着主人的意气风发。
我从怀里掏出那个厚厚的红包,递了过去。
大红色的绒面,上面用烫金的字体印着“百年好合”。
“悦悦,新婚快乐。” 我看着妹妹的眼睛,想从那片精心描画的眼影下,找到一点点我们小时候的影子。
她接过去,手指轻轻捏了捏,然后顺手递给了旁边的张伟。
张伟接红包的手势很熟练,甚至没看我们一眼,指尖在红包的厚度上迅速地滑过,像个经验丰富的银行柜员。
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就是这一下,像一根细小的针,扎进了我心里。
司仪还在台上声嘶力竭地喊着:“让我们再次用热烈的掌声,祝福这对新人!”
掌声雷动。
就在这片掌声的掩护下,张伟凑到林悦耳边,用一种他自以为很小,但我恰好能听见的音量说:“你哥就给这么点?八万八?打发叫花子呢?”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颗石子,精准地投进了我刚刚还算平静的心湖,激起了一圈又一圈冰冷的涟漪。
我看到林悦的脸色瞬间白了一下,她下意识地看了我一眼,眼神里是慌乱,是尴尬,还有一丝我读不懂的……埋怨?
她好像在怪我,为什么让她在这么重要的场合丢了面子。
我妻子苏青的手,轻轻地搭在了我的胳膊上,她的掌心很温暖,像一个小小的暖水袋,试图熨平我心里泛起的褶皱。
我转头看了她一眼,她没说话,只是眼神坚定地看着我。
我懂她的意思。
于是,我笑了。
我对着张伟,露出了一个堪称温和的微笑。
“是吗?嫌少啊。”
我的声音也很平静,平静得像是在谈论今天的天气。
张伟大概没想到我会直接把话接过来,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一种被冒犯的、夸张的表情:“哥,我不是那个意思,就是……你看我这边的亲戚朋友,随礼最少的也是六位数,你这……我这面子上有点挂不住啊。”
他把“面子”两个字咬得特别重。
我脸上的笑容更深了。
“哦,面子。” 我点点头,表示理解。
然后,我伸出手,从他还有些发愣的手里,把那个大红色的绒面红包,轻轻地抽了回来。
动作不快,甚至可以说有点慢,慢到周围几桌的宾客都注意到了这边的异样,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
“既然让你没面子了,那这礼,我们就不随了。”
我把红包重新放回自己西装的内侧口袋,那个口袋正好贴着我的心脏。
红包的棱角隔着布料,硌得我心口有点疼。
“你……” 张伟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油亮的头发下面,额角的青筋都爆了出来了。
林悦也急了,她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压低声音,带着哭腔:“哥!你干什么!今天是我结婚的日子,你别闹了行不行!”
“闹?” 我看着她,忽然觉得眼前这个穿着婚纱的女孩,陌生得可怕。
“悦悦,哥没闹。” 我的声音依旧很轻,“哥只是觉得,这份祝福,你们可能不太需要。”
说完,我拉起苏青的手。
“我们走。”
“哥!” 林悦在身后尖叫,声音里充满了不敢置信。
我没有回头。
苏青也没有。
我们俩就这么在全场宾客诧异的目光中,一步一步,走出了那个金碧辉煌,却让我感到窒息的宴会厅。
走出酒店大门,一股夹杂着汽车尾气的冷风吹过来,我打了个哆嗦。
天阴沉沉的,像是憋了一场酝酿已久的大雨。
苏青从包里拿出车钥匙,按了一下,不远处,我们的那辆旧大众发出了“嘀”的一声回应。
坐进车里,我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像是刚从深水里被捞上来。
我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那个厚实的红包还在我怀里,沉甸甸的,压得我胸口发闷。
“后悔吗?” 苏青发动了车子,轻声问。
我摇摇头。
“不后悔。”
只是有点疼。
像是有什么东西,从我身体里被硬生生剥离了。
车子缓缓驶上马路,汇入川流不息的车河。
车窗外,城市的霓虹开始一盏盏亮起,模糊的光影在我脸上流转,明明灭灭。
我的思绪,却不受控制地飘回了很久很久以前。
那一年,我十六岁,林悦十岁。
一场车祸,带走了我们的父母。
我和她,一夜之间,成了孤儿。
亲戚们聚在家里,商量着怎么“处理”我们这两个拖油瓶。
我至今还记得,三叔搓着手,一脸为难地说:“我家里也困难,两个孩子,实在是……”
姑妈叹着气,拨弄着自己的指甲:“要不,送福利院吧?总有国家管着。”
我死死地抱着缩在我怀里,哭得浑身发抖的林悦,像一头护崽的狼。
我对他们吼:“我能养活我妹妹!我们哪儿也不去!”
大人们看着我,眼神里有同情,有怜悯,但更多的是一种卸下包袱的轻松。
他们留下了一点钱,然后就都走了。
那个家,瞬间变得空空荡荡。
空气里还残留着消毒水的味道,那是医院的味道,是死亡的味道。
林悦在我怀里小声地问:“哥,爸爸妈妈是不是不要我们了?”
我把她抱得更紧,下巴抵着她毛茸茸的头顶,闻到她头发上洗发水的廉价香味。
“不是,他们去了很远的地方,变成天上的星星了。” 我用我贫瘠的想象力,编造着一个连自己都骗不了的谎言。
“以后,有哥在,哥养你。”
那是我对她许下的第一个承诺。
从那天起,我一夜长大。
我白天去学校上课,下午放学就去餐厅后厨洗盘子,晚上回家给她做饭,辅导她功课。
我们住的那个老旧的筒子楼,墙皮大片大片地脱落,露出里面斑驳的红砖,像是一块块凝固的伤疤。
楼道的灯是声控的,时灵时不灵,我每次背着睡着的林悦上楼,都要用力地跺脚,或者大声咳嗽,才能换来那片刻昏黄的光明。
那段日子很苦。
苦到我很多年以后,闻到刷盘子水里那种油腻混合着洗洁精的味道,胃里还会一阵翻江倒海。
但那段日子也很暖。
因为有林悦。
她会把学校里发的唯一一个苹果,小心翼翼地藏在书包里,带回来分我一半。
她会用自己攒了很久的零花钱,在我生日那天,给我买一碗加了两个蛋的牛肉面。
她会趴在桌子上,用稚嫩的笔迹,给我写一张贺卡,上面画着一个歪歪扭扭的笑脸,写着:“哥哥,辛苦了。”
我们最奢侈的娱乐,是去家附近那家快要倒闭的旧书店。
书店老板是个很和善的老爷爷,他允许我们只看不买。
我和林悦就缩在书店的一个小角落里,一看就是一下午。
那家书店很小,很旧,空气里永远飘着一股纸张发霉和尘埃混合的味道。
阳光从布满灰尘的玻璃窗里照进来,在空气中形成一道道光束,无数细小的尘埃在光束里跳舞,像一群金色的精灵。
我们就是在那里,一起看完了《小王子》。
林悦指着书上的插画,对我说:“哥,你看,这个B612星球好小啊,只能住下小王子一个人,他好孤单。”
我摸摸她的头:“他有他的玫瑰花。”
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然后又说:“哥,我以后也想要一个这样的地方。”
“什么样的地方?”
“就像这家书店一样,小小的,安安静-静的,有很多很多书,还有暖暖的太阳。” 她仰着脸,眼睛亮晶晶的,像是装下了整个夏天的星空。
“然后呢?” 我笑着问。
“然后,我们就在里面,你给我讲故事,就像现在这样。”
我心里一动。
“好。” 我对她说,“等哥长大了,赚了钱,就给你开一家这样的书店,好不好?”
“真的吗?”
“真的。”
这是我对她许下的第二个承诺。
从那天起,“开一家书店”,就成了我们俩之间的一个秘密梦想。
我们甚至给它起了名字,就叫“悦读时光”。
我们开始攒钱。
我把洗盘子赚来的钱,除了生活费,一分一分地存进一个铁皮饼干盒里。
林悦也把她所有的零花钱,都放了进去。
我们经常在晚上,把饼干盒拿出来,把里面那些毛票、钢镚倒在床上,一遍一遍地数。
那些皱巴巴的纸币和冰凉的硬币,在昏黄的灯光下,闪烁着梦想的光芒。
“哥,你说,要攒多少钱才够啊?”
我想了想,当时房价还没那么离谱,我凭着自己有限的认知,估算了一个数字。
“大概……八万块吧?租个小门面,装修一下,再进点书,应该差不多。”
“八万啊……” 林悦掰着手指头数了半天,小脸皱成一团,“那要攒好久好久。”
“没关系,我们一起攒。”
后来,为了让这个目标听起来更吉利一点,我们把它改成了八万八。
“八万八,发发发!” 林悦拍着手,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那个装满了零钱的铁皮饼干盒,就是我们最初的“八万八”。
它承载的,不仅仅是钱,更是我们相依为命的岁月里,那份最纯粹,最温暖的期盼。
车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
我睁开眼,已经到了我们家楼下。
苏青熄了火,车里很安静,只听得见彼此的呼吸声。
“在想什么?” 她问。
“在想那个饼干盒。” 我说。
苏青笑了,她当然知道那个饼干盒。
我跟她讲过很多次我和林悦的故事。
她从副驾的储物箱里拿出一瓶水,拧开,递给我。
“别想了,都过去了。”
是啊,都过去了。
我考上大学,又读了研究生,找了一份还不错的工作。
林悦也顺利地读完了大学。
我们的生活,一点点好了起来。
那个铁皮饼干盒,早就被一个银行账户取代。
账户里的数字,也早就超过了八万八。
我以为,那个关于书店的梦想,会随着我们生活的改善,变得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触手可及。
我甚至已经开始留意市区里一些安静街角的门面信息。
可是,我忘了,人是会变的。
林悦是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
或许是她上了大学,接触到了更广阔的世界,看到了更多光鲜亮丽的东西。
或许是她认识了张伟。
张伟是她的大学同学,一个富二代。
第一次见张伟,是在一家高级西餐厅。
他开着一辆宝马,穿着一身名牌,手腕上那块表,抵得上我一年的工资。
他很会说话,很会讨女孩欢心。
他给林悦点的牛排,是最贵的菲力。
他送林悦的礼物,是最新款的包包。
他带林悦去的,是各种我从未涉足过的高档场所。
林悦在他身边,笑得像个公主。
那种笑容,和我记忆里,那个分我半个苹果,给我买牛肉面的女孩,不太一样。
那种笑容里,多了一些虚荣,少了一些纯粹。
我承认,我对他有偏见。
因为我从他看林悦的眼神里,看到的不是爱,而是一种……占有。
像是在欣赏一个漂亮的战利品。
但我没有立场去反对。
因为林悦喜欢他。
她跟我说:“哥,张伟对我很好,他很爱我。”
她跟我描述张伟为她一掷千金的豪气,描述他带给她的那些新奇又昂贵的体验。
她的眼睛里闪着光,那种光,是我给不了她的。
我只能默默地提醒她:“悦悦,看一个人,不要只看他给你花了多少钱,要看他的人品。”
她当时是怎么回答我的?
她有点不耐烦地说:“哥,你就是太老派了。现在这个社会,钱就是最重要的。没钱,谈什么人品,谈什么爱情?”
我哑口无言。
我看着她,忽然觉得,我们之间,隔了一条很深很深的鸿沟。
这条鸿沟,是用名牌包、高跟鞋、豪华跑车堆砌起来的。
我跨不过去。
后来,他们要结婚了。
张伟家给了三十万的彩礼。
在他们那个圈子里,这个数字,不算多。
但对于我们这种普通家庭来说,已经是天文数字了。
我把那张存着三十万的银行卡,交到林悦手里。
我说:“悦悦,这钱,你自己收好,这是你的底气。”
她接过卡,脸上并没有太多喜悦。
她说:“哥,张伟家里的意思是,希望我们家也能陪嫁一辆差不多价位的车。”
我愣住了。
我们家?
这个家,除了我,还有谁?
我工作这些年,攒了一些钱,再加上父母留下的那点微薄的赔偿金,我买了现在住的这套小房子,和苏青结了婚,日子过得安稳,但绝不算富裕。
再拿出一笔钱买一辆三十万的车,对我来说,压力很大。
但我看着林悦期盼的眼神,还是点了头。
“好。”
我不想让她在婆家面前抬不起头。
我把大部分积蓄都拿了出来,又跟朋友借了一点,凑够了钱,给她买了一辆车。
提车那天,林悦很高兴。
但张伟看了一眼车标,撇了撇嘴:“就买个这个啊?也行吧,代步够了。”
那一刻,我心里的不舒服,又增加了一分。
再后来,就是准备婚礼。
我问林悦,我这个当哥的,随多少礼金合适。
林悦当时正在试婚纱,她从镜子里看着我,有些犹豫地说:“哥,你看着给就行。”
我懂她的意思。
她不好意思直接开口,但她心里,一定有一个期望的数字。
我想了很久。
我想起了那个铁皮饼干盒。
想起了那个关于书店的梦想。
想起了那个我们共同期盼过的,八万八。
这个数字,对现在的张伟来说,或许不值一提。
但对我,对我和林悦的过去来说,它意义非凡。
它是我作为一个哥哥,能给她的,最重,最真诚的一份祝福。
我希望她能懂。
我希望她能在未来的婚姻里,不要忘了,她曾经也是一个,会为了一个小小书店的梦想而攒零花钱的女孩。
不要忘了,幸福,有时候和钱,没有那么大的关系。
于是,我包了八万八。
我天真地以为,她会明白我的用心。
可我错了。
我错得离谱。
在金钱和“面子”面前,我们过去那些相依为命的岁月,那个温暖纯粹的梦想,都变得一文不值。
甚至,成了一个笑话。
“叮铃铃——”
手机铃声尖锐地响起,打断了我的回忆。
我拿起来一看,是林悦。
我犹豫了一下,按了接听。
电话那头,传来的不是林悦的声音,而是张伟的。
他的声音充满了怒火,像是要从听筒里喷出来。
“你什么意思?啊?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把红包拿回去,你让我和我爸妈的脸往哪儿搁!”
“你妹妹都快哭晕过去了,你满意了?”
“我告诉你,今天这事儿没完!你要是不马上滚回来,给我赔礼道歉,再把礼金加到二十万,你这辈子都别想再见你妹妹!”
我静静地听着他的咆哮,没有说话。
等他说完了,我才淡淡地开口。
“说完了吗?”
“你……” 他似乎被我平静的态度噎住了。
“说完我挂了。”
“你敢!”
我没再理他,直接挂断了电话。
然后,关机。
世界,终于清静了。
苏青把车停好,转头看着我,眼神里有些担忧。
“你还好吗?”
我扯了扯嘴角,想笑一下,却发现脸上的肌肉都僵硬了。
“我没事。”
我只是在想,我那个需要我保护,会把苹果分我一半,会给我写贺卡的妹妹,到底去哪儿了?
回到家,苏青默默地去厨房给我下了一碗面。
热气腾腾的面条,上面卧着一个金黄的荷包蛋。
和我生日那天,林悦给我买的那碗牛肉面里的荷包蛋,一模一样。
我拿起筷子,吃了一口。
面的味道,混着一点咸咸的味道,从喉咙里滑下去。
我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流泪了。
苏青坐在我对面,没有劝我,只是静静地陪着我。
等我吃完面,她才开口。
“那八万八,你打算怎么办?”
我从怀里,重新掏出那个红包。
红色的绒面,在灯光下,显得有些刺眼。
我把它放在桌上,摩挲着上面“百年好合”四个字。
这四个字,现在看起来,充满了讽刺。
怎么办?
我不知道。
这个红包,像一个烫手的山芋。
它曾经是我对妹妹最美好的祝福,现在,却成了我和她之间,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要不,我们去旅行吧。” 苏青忽然说。
“旅行?”
“对,我们结婚之后,还没好好出去玩过。用这笔钱,去一个我们一直想去的地方。” 她看着我,眼睛里有光。
我知道,她是在想办法让我开心起来。
我摇摇头。
“这钱,不是这么用的。”
这钱,是那个书店的梦。
虽然,做梦的人,现在只剩下我一个了。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
我梦见我和林悦,回到了那个旧书店。
老板爷爷还是那么和善,阳光还是那么温暖,空气里还是那股熟悉的,纸张和尘埃的味道。
林悦拉着我的手,仰着脸对我说:“哥,我们的书店呢?”
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眼睁睁地看着她,一点点地,被一个穿着名牌西装的模糊身影拉走。
她回头看我,眼神里充满了失望。
“哥,你骗我。”
我猛地从梦中惊醒。
窗外,天已经蒙蒙亮了。
我坐起身,看着身边熟睡的苏青,心里忽然有了一个决定。
我要把那个书店开起来。
不为别人,就为我自己。
为了纪念那个,再也回不去的,我和林悦的“悦读时光”。
也为了给我自己那段苦涩又温暖的青春,画上一个句号。
我把这个想法告诉了苏青。
她听完,没有丝毫犹豫。
“我支持你。” 她说,“我早就觉得,你一个理科博士,天天在公司里对着那些冰冷的数据,太屈才了。你骨子里,就是个文艺青年。”
我被她逗笑了。
心里那块因为林悦而结的冰,似乎融化了一角。
说干就干。
我开始利用业余时间,在网上看各种关于开独立书店的攻略。
选址、装修、进货渠道、经营模式……
每一项,都比我想象的要复杂。
苏青也陪着我一起研究。
她比我更细心,做了厚厚的一本笔记。
我们开始在城市里寻找合适的店面。
我们避开了那些繁华的商业区,专往一些安静的老街区里钻。
我们想要找的,是一个像记忆里那样的,小小的,安静的,有阳光的地方。
那段时间,林悦没有再联系我。
我也没有联系她。
我不知道她的婚后生活怎么样。
我只是偶尔,会在她朋友圈里,看到她发的照片。
马尔代夫的沙滩,巴黎的铁塔,各种奢侈品,各种精致的下午茶。
每一张照片,她都笑得很灿烂。
只是那笑容,总让我觉得,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
我默默地看完,然后划过。
就像在看一个,和我无关的陌生人。
一个月后,我们终于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店面。
在大学城附近的一条老街上。
那条街很安静,两旁都是高大的梧桐树。
店面不大,只有四十多平米,但有一个大大的落地窗。
阳光可以毫无阻碍地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就是这里了。
我跟房东签了合同。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像一个即将出征的士兵,心里充满了忐忑,又有一种孤注一掷的豪情。
接下来,是装修。
为了省钱,很多活儿都是我们自己干的。
我这个常年坐在办公室里的人,学会了刷墙,铺地板,组装书架。
苏青则负责所有的软装设计。
她淘来了很多有意思的小物件,旧的打字机,复古的台灯,还有各种各g样的绿植。
我们把那家小店,一点一点地,打造成了我们梦想中的样子。
墙壁刷成了温暖的米白色。
书架是原木的,散发着淡淡的松木香。
靠窗的位置,我们放了两张舒服的单人沙发,和一个小小的茶几。
我们给书店起的名字,没有叫“悦读时光”。
我把它改成了,“拾光书店”。
拾起,那些遗落在时光里的,温暖的碎片。
开业那天,我们没有搞任何仪式。
只是在门口挂上了一个小小的木质招牌。
苏青写了一块小黑板,放在门口:“愿你在此,拾起一段温暖的时光。”
那天,阳光很好。
我和苏青坐在靠窗的沙发上,看着阳光在书架上,在地板上,在我们的身上,慢慢地移动。
空气里,是新书的油墨香,是咖啡的醇香,还有窗外梧桐树叶被风吹过的沙沙声。
很安静,很美好。
第一个客人,是一个背着画板的美术系学生。
她点了一杯拿铁,在靠窗的位置坐了一下午,画了一幅速写。
临走时,她把画送给了我们。
画上,是阳光下的书店,和坐在窗边的我们。
她说:“你们这里,真好。”
那一刻,我所有的辛苦和疲惫,都烟消云散。
书店的生意,不好不坏。
它不足以让我大富大贵,但勉强可以维持运营。
来这里的,大多是附近大学的学生,和住在周围的居民。
大家都很安静。
看书,喝咖啡,或者只是单纯地发发呆。
我辞掉了原来的工作,全心全意地经营着这家小店。
我每天整理书籍,煮咖啡,和客人们聊聊天。
日子过得平淡,却很充实。
我感觉自己,像是回到了很多年前,那个在旧书店里,和妹妹一起看书的下午。
只是身边的人,换成了苏青。
而那个曾经和我分享同一个梦想的女孩,已经离我越来越远。
大概过了半年。
一个下着小雨的午后,书店的风铃,忽然响了。
我从吧台后抬起头。
门口站着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是林悦。
她没有打伞,头发和衣服都被雨淋湿了,紧紧地贴在身上。
她瘦了很多,脸色苍白,眼下有很重的黑眼圈。
曾经那些精致的妆容,名牌的衣服,都不见了。
她就那么站在那里,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疲惫和无助。
像一只迷路的小兽。
我愣住了。
苏青从里屋走出来,看到她,也愣了一下。
还是苏青先反应过来,她走过去,从旁边的衣架上拿下一条干毛巾,递给林悦。
“快擦擦吧,别感冒了。”
林悦接过毛巾,手指在微微发抖。
“哥。” 她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
我没说话,只是默默地转身,给她冲了一杯热可可。
我把杯子放在她面前的桌子上。
她捧着杯子,掌心的温度似乎给了她一点力量。
她低着头,看着杯子里袅袅升起的热气,眼泪,一滴一滴地,掉了进去。
“哥,我错了。”
她开始断断续续地讲述她这半年的生活。
那场婚礼,因为我的离开,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张伟和他的家人,觉得丢尽了脸面。
从那天起,他们对林悦的态度,就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
张伟不再带她去那些高档的场所,不再给她买昂贵的礼物。
他开始夜不归宿,甚至,对她动手。
婆婆也对她冷嘲热讽,说她是“没家教的野丫头”,“不知好歹”。
她买的那辆陪嫁的车,也被张伟开走了,说是“男人在外应酬需要”。
她在这个家里,像一个外人,一个保姆。
她试图反抗过。
但张伟只是冷笑着说:“你哥不是挺有骨气的吗?有本事你让他来给你撑腰啊。”
她不敢联系我。
她觉得没脸。
她只能忍。
直到前几天,她发现张伟在外面,早就有了别的女人。
她去质问他。
换来的,是一顿更狠的毒打。
她终于绝望了。
她从那个所谓的“家”里,逃了出来。
她身上没带多少钱,手机也在争执中被摔坏了。
她不知道该去哪里。
走着走着,就走到了这里。
她说,她是在网上,看到有人推荐这家书店的。
她看到“拾光书店”这个名字,就觉得,这一定是我的地方。
她讲了很久。
从头到尾,我都没有打断她。
我只是静静地听着。
心里,没有想象中的快意,也没有“我早就说过”的得意。
只有一种,沉甸甸的,无法言说的悲伤。
为她,也为我们逝去的曾经。
等她哭够了,说完了,书店里已经只剩下我们三个人。
窗外的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
夕阳的余晖,从云层的缝隙里透出来,给整个书店,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
我站起身,走到一个书架前,从最上面,拿下来一个东西。
那个,积了灰的,铁皮饼干盒。
我把它放在林悦面前。
“还记得吗?”
林悦看着那个饼干盒,愣住了。
她伸出手,颤抖着,抚摸着上面已经有些生锈的图案。
“记得。” 她的眼泪,又涌了出来。
我打开饼干盒。
里面,没有钱。
只有一本,书页已经泛黄的,《小王子》。
我翻开书,递到她面前。
在书的扉页上,是我当年用铅笔写的,一行歪歪扭扭的字。
“送给我最亲爱的妹妹,悦悦。愿你永远是自己的国王,守护好你的B612星球。”
林悦看着那行字,终于,嚎啕大哭。
哭得像个孩子。
像很多年前,那个在空荡荡的家里,缩在我怀里,害怕被全世界抛弃的孩子。
我伸出手,像小时候那样,摸了摸她的头。
“悦悦,欢迎回家。”
林悦在我这里住下了。
我和苏青,在书店后面的小仓库里,给她收拾出了一个房间。
她一开始很沉默,整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我和苏青也不去打扰她。
只是每天,会把饭菜放在她门口。
有时候,苏青会陪她坐一会儿,跟她说说话。
说的,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关于书店,关于客人的小事。
慢慢地,林悦开始走出房间。
她会帮着我们一起打扫卫生,整理书籍。
她话不多,但眼神,一天比一天,恢复了神采。
有一天,她正在给一盆绿萝浇水,忽然对我说:“哥,对不起。”
我知道,她指的是婚礼那天的事。
我摇摇头。
“都过去了。”
“不。” 她很坚持,“哥,那天,是我错了。我不该……不该被那些虚荣的东西蒙蔽了双眼,忘了我们最重要的东西。”
她指了指我们的书店。
“这里,才是我们最初的梦想,对不对?”
我笑了。
“是。”
那天之后,张伟来找过几次。
他开着那辆宝马,停在书店门口,像一只骄傲的孔雀。
他先是威胁,说林悦如果再不回去,他就去法院起诉离婚,让她一分钱都拿不到。
林悦没理他。
后来,他又开始放软姿态,说他知道错了,求林悦原谅他,跟他回家。
林悦还是没理他。
她只是隔着那扇大大的落地窗,平静地看着他。
眼神里,再也没有了当初的爱慕和痴迷。
只剩下,一片死水般的平静。
最后,张伟恼羞成怒地走了。
临走前,他指着我的书店,骂道:“守着这么个破店,有什么出息!你们就穷一辈子吧!”
我看着他绝尘而去的车尾气,笑了笑。
什么是出息?
开豪车,住豪宅,就是出息吗?
或许吧。
但对我来说,能守着自己爱的人,做着自己喜欢的事,内心平静,就是最大的出息。
后来,林悦和张伟离婚了。
过程比想象的要顺利。
大概是张伟也觉得,和一个心已经死了的女人捆绑在一起,没什么意思。
他很爽快地签了字。
林悦几乎是净身出户。
她从那段婚姻里带出来的,只有一身的伤痕,和一个沉痛的教训。
离婚那天,林悦回来得很晚。
她一个人,在江边坐了很久。
回来的时候,眼睛是红的,但表情,却很轻松。
像是终于卸下了一个沉重了很多年的包袱。
她对我说:“哥,我想好了,我不想再依靠任何人了。”
“我想,靠我自己,活下去。”
我点点头:“好。”
第二天,她就开始出去找工作。
她大学学的是设计,专业能力其实不错。
但因为毕业后就结了婚,一直没有正经工作过,所以过程并不顺利。
她被拒绝了很多次。
但她没有放弃。
每天,她都打起精神,修改简历,去面试。
晚上回来,不管多累,她都会在书店里,帮我到很晚。
看着她忙碌的身影,我有时候会有些恍惚。
仿佛又看到了,当年那个,会把苹果分我一半,会给我买牛肉面的小女孩。
她只是,迷了一段路。
现在,她回来了。
两个月后,林悦终于找到了一份工作。
在一家小小的广告公司,做设计助理。
工资不高,但她很珍惜。
她搬出了书店,在公司附近,租了一个小小的单间。
搬家那天,我去帮她。
她的行李很少,只有一个箱子。
里面,除了几件简单的衣服,就是那本,我送给她的《小王子》。
安顿好之后,她对我说:“哥,以后,我养你啊。”
她笑着说的,眼睛亮晶-晶的。
和很多年前,那个在旧书店里,憧憬着未来的小女孩,一模一样。
我的眼眶,一下子就热了。
“好。”
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平淡地过着。
书店的生意,依旧不温不火。
林悦的工作,渐渐走上了正轨。
她很有天赋,也很努力,很快就得到了上司的赏识。
她不再买名牌的包包和衣服。
她会把工资,一部分存起来,一部分,用来买书,看画展,提升自己。
她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由内而外的,自信和光芒。
我们兄妹俩的感情,也回到了从前。
她每个周末,都会来书店。
我们一起喝咖啡,聊天,或者什么也不说,就各自捧着一本书,安安静-静地看一个下午。
阳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来,暖洋洋的。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有一年冬天,下了很大的雪。
整个城市,都变成了一片白色。
那天是平安夜,书店里没什么客人。
我和苏青,还有林悦,三个人,围着一个小小的电暖炉,煮着热红酒。
酒的香气,混合着肉桂和橙子的味道,在小小的书店里弥漫开来,温暖又治愈。
林悦忽然说:“哥,你知道吗?我有时候,特别感谢张伟。”
我和苏青都愣住了。
她笑了笑,脸被炉火映得红扑扑的。
“如果不是他,我可能一辈子,都活在那个虚荣的梦里,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是他,用最残酷的方式,把我打醒了。”
“虽然过程很痛,但,我很庆幸,我醒过来了。”
她举起手里的杯子。
“哥,嫂子,谢谢你们。”
“谢谢你们,在我最狼狈的时候,没有放弃我。”
“谢谢你们,给了我一个,可以回来的家。”
我和苏青也举起杯子,和她碰了一下。
清脆的玻璃碰撞声,在安静的夜里,格外好听。
窗外,雪还在下。
我知道,这个冬天,会很冷。
但我们心里,都很暖。
后来,林悦谈恋爱了。
对方是她的一个同事,一个很普通的男孩子。
个子不高,长得也不帅,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看起来斯斯文文的。
他没有宝马车,只有一辆半旧的自行车。
他不会带林悦去高级餐厅,但会记得她不吃香菜,喜欢喝温水。
他买不起名牌包包,但他会亲手,给林悦做一个木质的书签。
林悦带他来书店见我。
男孩子很紧张,手心都在出汗。
他有些拘谨地对我说:“哥,你放心,我会对悦悦好的。”
我看着他,又看了看他身边,笑得一脸幸福的林悦。
我点点头。
“我相信。”
因为这一次,我在林悦的眼睛里,看到了,真正的,爱情的光。
两年后,他们结婚了。
婚礼办得很简单。
就在一家小小的餐厅,只请了最亲近的家人和朋友。
没有豪华的布置,没有喧闹的司仪。
只有温馨的灯光,和每个人脸上,真诚的笑容。
林悦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色连衣裙,没有化妆,素面朝天。
但她比我见过的,任何时候,都要美。
婚礼上,她对那个男孩子说:“我曾经,以为幸福,是住很大的房子,开很好的车,拥有很多很多昂贵的东西。”
“但后来我才发现,真正的幸福,是当我回头的时候,你就在那里。”
“是哪怕全世界都抛弃我了,也还有一盏灯,为我而亮。”
她说着,看向了我。
眼眶里,有泪光在闪动。
我也笑了。
这一次,我依然包了一个红包。
红包里,不是八万八。
也不是二十万。
而是一把钥匙。
一把,拾光书店的备用钥匙。
我把红包递给她。
“悦悦,新婚快乐。”
“以后,这里,永远是你的家。”
她接过钥匙,紧紧地攥在手心,哭着,笑了。
回去的路上,苏青开着车。
我坐在副驾,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
心里,前所未有的,平静和满足。
我想起了很多年前,那个在旧书店里,和我一起憧憬未来的小女孩。
想起了那个,关于B612星球的约定。
她迷过路,摔过跤,流过泪。
但最终,她还是找到了,属于她自己的,那朵独一无二的玫瑰花。
并且,学会了,如何去守护她。
而我,也终于可以,放下那份沉甸甸的,作为兄长的责任。
安心地,做一个,只为她祝福的,旁观者。
车里的电台,正在放一首老歌。
“阳光总在风雨后,乌云上有晴空……”
我转过头,看着身边的苏青。
她也正好看过来,对我微微一笑。
窗外的阳光,透过车窗,洒在她的脸上,温柔得,像一个梦。
我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手。
真好。
我们都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那片晴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