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莉《生活秀》：人生多苍凉，烟火自滚烫

我们是不能把握人生的，谁也不能事先知晓结局，只得遇见上什么就算什么。

从一出生我们就如种子般落到一片土壤中，这里有香有臭，有淤泥有鲜花。

而生活，也不是先让你分辨出好坏再去做选择，一切均在你毫不知情之下发生了，然后你才有机会去选择如何去面对。

正如池莉小说《生活秀》中的女主角来双扬，出生在吉庆街，年幼丧母父亲快速再婚，对家中四个子女不管不顾。

她当然想不到，自己16岁就要挑起照顾家庭抚养弟妹的大梁。

也当然想不到最疼爱的弟弟会成为瘾君子，孩子夭折和婚姻破碎还发生在自己身上，更想不到外表魁梧壮硕又多金的情人卓雄洲，竟然除了花心还早泄。

糟心的事太多，让她想不到的事也太多。

手拿这把烂牌，来双扬又该如何面对呢？

———— 01 ————

吉庆街的灵魂仿佛只在夜晚，而来双扬便是这里的夜晚之星。

她是吉庆街上有名的漂亮鸭脖摊老板娘，也是这条街上小商小贩的鼻祖了。

来双扬每天白天睡觉，直到下午三点起床出摊，这样的日子她已经习以为常。

毕竟当下的一切都是靠她一手打拼下来的，包括吉庆街核心位置的摊位使用权。

她喜欢吉庆街的黑夜，也乐于跟食客们打趣。

来双扬妩媚并不谄媚，这也跟她的成长经历有关。

家庭的变故倒逼着她提前长大谙熟人性，所以现在的她应付这些市井人情完全是凭着根植于内心的感觉走，并且十分稳妥。

在吉庆街，这里三教九流无所不有。

一个离婚的单身女人来双扬竟成了核心人物，她的摊位一直稳居C位。

人生没有白走的路，也没有白吃得苦。

坎坷波折的成长经历，锻就了她一副能和各色性格的人打交道的本领。

来双扬15岁丧母，16岁时，父亲搬到继母范文芳的家里过日子去了。

丢下他们兄妹四人，哥哥来双元自私又自大，妹妹来双瑗爱慕虚荣，最小的弟弟来双久尚在襁褓。

排行老二的来双扬，痛恨范文芳。

在没和来父结婚前，范文芳就是个性欲旺盛的女人，她耐不住寂寞常常找机会和来父睡觉。

16岁的黄毛丫头未经世事，她不懂性生活对中年女人的意义，也不知道他父亲和范文芳的生活多么和谐。

她只知道父亲一走，他们兄妹四人就成孤儿了，生存问题是头等大事。

来双扬不甘心，她经常撒泼大骂范文芳。

那时，人们思想还相对保守。

性生活只能是夫妻晚上黑灯后躲在被窝里的机密大事，人们谈性色变。

经来双扬这一来二去的谩骂，范文芳就成为了街坊四邻口中的荡妇，不知羞耻就喜欢跟男人睡觉。

越剧演员出身的范文芳，怎能忍受这样的羞辱呢？

于是，来双扬与继母彻底闹掰了，也等于和父亲闹掰。

二十年来，她们父女鲜少来往，父亲对子女不闻不问，来双扬只有在父亲生病的时候来看看。

只不过，眼下的来双扬不能再那般潇洒了。

———— 02 ————

因为来双扬已经察觉到哥哥在嫂子的教唆下，开始动吉庆街他们家老房子的念头了。

来双扬自然不能妥协，她还要为尚在戒毒所的弟弟来双久筹谋未来，还有自己唯一的侄子来金多尔规划前途。

而吉庆街上的两间老屋，是他们祖上留下来的，理所应当用在子孙身上。

嫂子好吃懒做不工作，只顾自己贪图享受根本不管儿子成长与学习的事，整天打着算盘想着从来双扬这里抠点钱花。

实际上，这些年来她凭着为来家生下唯一的孙子，没少从来双扬这样拿钱。

可以说侄子就是来双扬一个人在抚养。

哥哥又是个没注意的，就连妻子水性杨花在外面沾花惹草也是毫无办法。

人生已进下半场，为留住妻子，哥哥还去做了割包皮的手术。

此外，妹妹来双瑗也明确表示要分得一份老房子的财产。

来双扬深知，她必须要将老房子的所有权改在自己名下，才能控制家里的局面。

不然，侄子来金多尔未来上学的钱和弟弟以后的生活就失去保障。

她决定，要为他们而战。

但是，要想取得老屋的所有权并非易事。

首先房子在父亲名下，想拿到房子的所有权必须得到他的同意。

而当务之急还不是父亲同不同意的问题，而是要闯过范文芳这一关。

不过这一点并难不倒来双扬，毕竟她最大的优点就是识时务，永远知道自己需要什么，该做什么。

她脸上的风云可根据目标变化而随时变幻。

回想她16岁就为讨生活，将蜂窝煤炉子抬出家门，支起油锅卖臭干子。

后来又做鸭脖子生意，还在吉庆街上开起一家久久酒馆。

见什么人说什么话，干什么事讲什么理。

早就根植于来双扬的内心了。

也不得不承认，来双扬此行到范文芳的家里求和解，做的很成功。

她明白范文芳本质不坏，就是对于被当众揭露性欲旺盛而恼羞成怒，所以这么多年一直恨来双扬。

这次，来双扬带着许多礼物向她负荆请罪，并明确表示自己当年还是个不懂事的黄毛丫头，太莽撞了。

并诚恳地对范文芳说自己经历婚姻后，才理解范文芳，女人是需要性的。

这几句话，一下击中了范文芳的心窝子，多年来堵在心里的委屈，顷刻间便顺流而下化为乌有。

范文芳握着来双扬的手，可怜她如今离婚单身的孤独境况，她们之间仿佛多了几分女人之间惺惺相惜的感情。

来双扬与范文芳和解了，也就与父亲和解了，取得了老房主人的首肯。

只不过，因吉庆街的历史遗留问题，来双扬想办理过户老房的手续还需再解决一个实质性问题。

———— 03 ————

来双扬的爱，害了弟弟。

来双扬在弟弟不上学之后，专门以他的名字为招牌开了一家“久久酒店”。

让来双久做总经理，希望弟弟借此有个营生傍身。

还盘算着将店里漂亮的九妹嫁给弟弟为妻。

九妹来自一个贫困的村庄，她的父母也曾当面委托来双扬替女儿在城里找个婆家，不要女儿再回到家乡吃苦受累。

奈何弟弟自从开酒店后，因帅气出众的外表招来了一波接一波的爱慕者。

他享受被人追随被人仰慕的感觉，然后人也就飘了，最后就染上毒瘾。

三番五次的被送进戒毒所，然后又百分之百的复吸了。

来双扬一方面希望弟弟彻底戒毒，一方面又心疼弟弟痛苦，总是忍不住给他钱去买毒品。

这样循环往复，不知到何月何年了。

没办法，来双久有个能干的姐姐，提前为弟弟准备好了一切，以至于他太顺了，反而失去了人生的方向，误入歧途不能自拔。

但是生活还是要继续下去的。

眼下的来双扬得到了父亲的同意，就差吉庆街房管所的手续办齐，就可以名正言顺的拿到老屋的所有权了。

这些年来，来双扬为了取得老屋所有权，多次往返房管所。

并且她每次出手都很大方，给房管所的员工带吃的喝的，赢得了大家的一致好评。

对于一辈清正廉洁的张所长，来双扬自有一套很实用的办法讨得他开心。

来双扬组织所里员工和张所长打麻将。

并美其名曰交流感情，让张所长每次都能很体面的接受牌局的邀请。

要想在牌桌上奉承好领导，可不是一味的输牌给对方就万事大吉了。

而是要像来双扬这样，让张所长赢得有理有据，赢得有成就感。

她使用欲扬先抑的手法给张所长打牌。

头几局来双扬赢得比较多，后面越来越输，最后全败给了张所长。

所谓先赢的不是钱，正合所长心意。

只是来双扬家的老屋争夺战即将打响，时间由不得她再这样缓慢渗入张所长了。

她必须干净利索脆的办好这件事，免得争夺一旦开启，他们兄妹几个大打出手，日后再无亲情可言了。

侄子来金多尔没人管，弟弟来双久就算出狱也是生活不能自理了，来双扬要为他们争取。

再说妹妹和哥哥都有自己的工作和住所，他们不需要救济。

所以来双扬必须先发制人，取得老屋的所有权。

———— 04 ————

擒贼先擒王，治兵先治将。

来双扬明白要想从张所长那里取得房屋所有权的手续，就必须紧抓他的要害。

而通过这些年的接触，她知道所长一辈子没有贪赃枉法，只是在过节的时候收一些小礼物。

他本本分分一辈子，却被一个花痴症的大龄儿子给缠住了。

儿子就是张所长的将。

虽然读过大学，但是依然不妨碍他病情反复，正值芳华的大小伙子，夜里随时可能不顾廉耻的钻到母亲的床上。

张所长的神经随着儿子的病情上下波动，十分担忧这么大的儿子，倘若在妻子面前做出有违人伦的事该如何是好。

来双扬明明自己心里清楚，帮张所长解决儿子的问题就算帮了他天大的忙，到时候他主动感激她还来不及呢。

但是来双扬依然坚持办事有里有面，宁可多花一笔巨款请张所长到香格里拉大酒店，边吃着昂贵的山珍海味，边谈解决花痴症儿子的问题。

最后的结果自然是皆大欢喜，来双扬准备让九妹嫁给张所长儿子。

这样一来，花痴症儿子有了娇媳妇就不到外面出丑了。

同时还顾及了张所长家不愿找乡下儿媳妇的面子，毕竟他们两口子都在城里有体面的工作，收入还算可观。

而真正城里的姑娘又不愿意嫁给一个花痴，九妹家虽在乡下，但她在来双扬身边长大，也算是半个城里姑娘了。

聪明人之间说话就是痛快，张所长听闻来双扬的决定，当即表示房屋手续立马通过。

看上去三言两语的结果，只有来双扬明白过程却不简单。

其实原本九妹的心思一直在来双久身上，盼望着他出狱能迎娶自己。

来双扬一招制敌。

她带九妹到狱中看望那个已经沦落到毫无人性的弟弟，完全被兽欲支配的精神和身体简直不是人了。

九妹虽心痛，但也彻底死心并接受做张所长的儿媳妇了。

来双扬也算实现了对九妹父母许下的承诺，帮她在城里找了婆家，取得了城市户口。

可她心底还是略带苦涩，从此漂亮的九妹就得跟花痴症的男人生活一辈子了。

可转念一想，若不是张所长的儿子有毛病，凭她一个乡下姑娘如何能攀得上这门婚事呢？

想到这里，来双扬的情绪又恢复了平静。

接下来就是与卓雄洲之间来个了结。

———— 05 ————

已婚人夫卓雄洲是一家公司的老板，资金雄厚。

人到中年什么都不缺，只差激情。

两年前，在吉庆街夜市的鸭脖摊上见到了妩媚多姿的来双扬。

她一只涂着红色指甲油的手夹着一支香烟发呆，袅袅烟雾环绕中的来双扬别有一番韵味。

卓雄洲心动了。

来双扬对此心知肚明。

中年人的暧昧拉扯，无需多言也不必肢体碰撞，只一个眼神就够了。

每晚卓雄洲都包园买下来双扬的鸭脖，她剩多少他买多少，很默契，谁也没有戳破彼此心里那点东西。

来双扬虽然强势能干，但是毕竟是一个女人，独自闯荡了这么多年各种心酸只有她自己懂。

她也依然渴望温暖，需要有人关心有人保护。

卓雄洲这种毫无理由的粗狂式保护，触及到来双扬心底的柔软之处。

两年来他们不约而同，一个卖鸭脖一个买鸭脖，从不谈爱情。

明知他有家室，但是来双扬心里还是一点点喜欢上了卓雄洲。

只是这个喜欢里还带有一丝侥幸，赌他会抛妻弃子要她来双扬。

两年的酝酿，总要画上一个标点符号的，或逗号或句号，总之得画上一个才对。

既然要谈感情，就需要一个合适的地方。

来双扬16岁独挑养家的大梁又经历过婚姻，她生在吉庆街长在吉庆街，此时已经不再是那个当街大骂范文芳不要脸的黄毛丫头了。

她见惯了男男女女，看惯了分分合合，虽然喜欢卓雄洲却不会像少女上头。

因为她明白与卓雄洲的感情并不完全在自己的掌握之中，所以她会给自己留条退路。

如果两人在她居住的老房子里约会，那么以后两人分道扬镳，老屋子就成她伤心回忆的地方，她又该如何自处呢？

所以，郊外的度假村就成了最合适的地方了。

窗外风景优美而静谧，室内氛围暧昧而温馨，宽大的床、幽暗的灯。

虽然在聊天的过程中，他们已经明白今晚不过是一夜露水之情，卓雄洲不打算离婚也不打算做来双扬的情人，只想共度一晚春宵而已。

来双扬心中虽有苦闷却也接受了这样的安排。

于是，积攒两年的激情在此刻化为强大的动力，两人很快滚到一起。

只不过片刻间，卓雄洲就败下阵来。

原来，卓雄洲不仅花心还有早泄的毛病。

来双扬看着眼前的男人，心中不禁自嘲这两年的期盼究竟盼到了什么呢？

……

与卓雄洲分手之后，两人再也没有找过对方。

来双扬依然夹着香烟发呆，还会接受夜市上新来的画家投来的暧昧，只是内心多了一份苍凉。

心里的伤口只能靠她自己一点点舔舐、愈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