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潮|“七朵金花”与我是校友
发布时间:2025-10-23 19:42 浏览量:11
潮新闻客户端 洪铁城
写下这个文题,自己哑然失笑了。
这不“哗众取宠”么!
何谓“七朵金花”?中戏毕业后很出名的七位女生也。
你怎么与她们成为校友?
一个梓匠怎么变成伶人?
此事说来话长,领导们老师们,爷爷奶奶叔叔阿姨伯伯婶婶们,容我慢慢道来。
奇怪不!我对家乡音乐、家乡戏特感兴趣,每每听到婺剧曲牌或“花头台”演奏,不但脚底痒,还会不由自主地流下眼泪。特别是这几年看到不满十岁的小男孩敲鼓扳指挥大乐队演奏,或青春靓丽的美女拉徽胡,我七老八十的更会热泪盈眶。真弄不清因果关系出于何处,而且与戏剧界人特有缘。前几年金华有个程编剧,非亲非故经人牵线搭桥拿着写周敦颐《爱莲说》的剧本叫帮助改改,我居然放下手上可以赚点小钱的活计花很多日子为他逐字逐句细细加工。还有去年认识的应编剧,老乡,省剧协会员,写好多戏了,其中有作品让省里名家看好,还三番两次送剧本叫看看。
我瞎猜这难解难分的缘,可能与家族出身有点道不明的渊源关系,或者骨子里有着什么基因在发生化学反应。我想,不可能也不应该有其他缘由了。
图片由AI生成
我爷爷是开戏衣店的,上了1992版县志。记忆中,我自小就在妈妈阿姨叔叔们的绣花架下钻来钻去捉迷藏玩耍,长大,对大红大绿金线银线绣的龙呀凤呀牡丹仙草什么的,有说不清道不明的纠缠。我自小喜好画画,不知是否与耳濡目染有关系。
忘不掉有一次爷爷让我陪他出门送戏衣,大概是10岁那年,从义乌哐当哐当乘火车到汤溪出站,然后要步行几里路才能到达目的地汤溪县城。想不到走在半路雷雨交加。忘了带伞,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怎么办?爷爷拉我躲到一棵大树下,我说雷公会往大树打下来的……后来,后来怎么躲过这场大雨,雷公为什么没有打下来,怎么保住戏衣不被淋湿,怎么走完后半路程到达汤溪县城等等,一点也记不得了。只记得那天夜晚台上周瑜演得特别的英姿勃勃、特别的满堂叫好,只记得演出的是武义戏班子,只记得因此知道爷爷做的戏衣原是为这些台上演戏人穿的,只记得班主在观众席后摆起桌子陪我爷爷喝茶,只记得爷爷很悠闲地捋着胡子、没了白天遭遇雷雨的半点狼狈。特别记得的还有次日临走时见到了我最最最喜欢的周瑜,但是他?他他他,是个麻子阿姨,终生难忘。
长大一些,我喜欢去南街东阳剧院看不用买票的“开门戏”——戏快结束前,剧院打开大门让卖不起票的戏迷们进去过一把瘾。我因此认识了剧院马经理,因此帮他跑几条街去改写明天演出的剧目牌,如此他让我旱点进去看“开门戏”,特开心。
而且知道戏院右侧南殿弄有婺剧团宿舍,三层,木门木窗木楼板,住着的有胡梦兰先生,年岁最大,每天伏案用毛笔在书写,据说要把肚里的老剧目一本本吐出来变成文字便于保存;有老团长、演丑角的志林伯,演得不脏不俗,人人叫好;还有生旦丑末净样样拿得起演得刮刮叫的磐安玉山人,因为鼻子高,绰号“高鼻头”,但团内团外都尊称他“池海伯”。他与韦秋圆合演的“米兰敲窗”,至今余音绕梁着。
中年辈有编剧卢俊迈,写了一本《双血衣》名传百里,一句“工尺不懂乱弹琴”唱词令我等赞不绝口。可是当年我千辛万苦将曹禺话剧《王昭君》改编的婺剧,被他铁面无私否了。后来常上我家坐坐,碰上吃饭兴之所至还与我妻连干十杯黄酒,然后带我儿子去他们降祥村过暑假。不幸的是去年走了,寿96岁。还有省音协理事陈崇仁,以整理《合珠记》曲本救活婺剧六大声唱中的“候阳高腔”劳苦功高而被人尊重,我随大家叫他“陈老师”。他曾送我他写的《候阳高腔初探》等著作,而且常到我黑楼的家喝茶。除此之外还有以《双阳公主》舞美设计扬名坊间的画家吴汉,高个子,背略驼,尽显三分谦和。年轻的有王正洪,六七岁开始学戏,小学读过一两年,靠一本词典自学成为编导演全能,被人称之“江南怪才”。他的记性好极了,一百多个花脸的脸谱能一个个的画出来。他是我四婶堂弟,按例我得叫他舅舅。还有扮相、唱腔、做工一流的文小生陈志兴,脸上有酒窝,笑起来甜甜的,堪称形象代表,是女孩子的心中偶像,但没听到半点桃色新闻。与之配戏配得美轮美奂的娘子叶绿妹,是当家花旦。还有为演好《独立大队》牛牯一角专门找我做人物设计的年轻演员,山西人,老爸是南下干部在乡下税务所工作,他陪同学到城里考剧团,结果把自己考进了。还有演鲁肃的陈法升,翻跟斗第一的许泰才,还有貌美如花的阿娜、益光、秋姣、碧莲们。
不知哪里保密工作出问题,他们知道我的字不错,于是剧团委托刻剧本印曲谱制幻灯字幕,而且省里下调的朱编剧还请我参加他创作的一个小戏的研讨会。
还有从外地成建制搬过来的县越剧团。我认识名旦董寒芳,乐队任定江,还有作曲虞秀正。后来他是我在文化局时的艺术科长,工作能力强,协助我承办建县1800周年庆典活动,约我写《建筑工人之歌》,整理民歌歌词,著名作曲家印青参加作曲,上了央视,拿了好几个奖。他宝刀不老,退休后一直忙着组织业余文艺活动,多次担任大型演出的总导演,名气不小。去年八十大寿业内外朋友为他搞了一个庆典活动,可见他的人脉人缘之好。
因牛牯牵线搭桥,有幸与武义婺剧团好多人交上朋友。编剧老金,绰号“大头”,大头大脸大嗓门,放暑假专门跑过来与我天南地北地吹,大杯大碗地喝,还在我家楼上住了十多天。另有演《讨饭国舅》演得特有名的顾弘唐和他老婆陈媛媛,有当红花旦小胡可惜名字记不起来了。几十年后出差武义,我请人找到“大头”。他酒量不减,豪情依旧,但剧团解散调县人医工会了,交谈中流露出内心深处隐隐的痛。我问起演周瑜的麻子阿姨,他说她当年真的特别有名,远近数百里都叫好。
牛牯常来我家,甚至在我家过年。我喜欢他的敬业精神,到哪里都喜欢穿灯笼裤,挺胸收腹用八字步走路,标准的演员架势。后来转岗担任剧院经理。有一次小百花来了,他把茅茅、何英、洪瑛约到我家作客,相谈甚欢,还与我两个女儿合过影。我在《新民晚报》夜光杯副刊发过一篇短文,题为《小百花到我家作客》。洪瑛是特例,因与我同姓,说叫我“叔叔”了,曾专门带丈夫到我家作客,吃完饭抢着洗碗。
其实我与浙婺的缘分,可以追溯到上世纪六十年代之初。那年那月浙江美术学院雕塑系著名教授卢鸿基随剧团在义乌、武义演出期间搞创作。他喜欢吃凉拌面,吃完了戴起眼镜为《断桥》中的青儿塑半身像。我经同学介绍认识,被留下帮他翻石膏模子,挖出一大块下巴,谁人看了都能认出这是哪个演员的。
后来浙婺在金华演出新创作的《白蛇前传》,葛局长专门请我去看,由此认识了著名演员郑兰香与她的弟子张建敏、陈美兰,还有东阳籍男演员朱元昊、吕育中等。后来育中考进中国戏曲学院,毕业后在文化部工作,写了剧本寄来向我征求意见。十分幸运的是认识编剧名家谭伟老师,他写作打好腹稿铺下稿纸夹上复写纸落笔便是一式三份。他对婺剧今世前生了如指掌,我因此向王局建议派人跟着谭老师把他讲的话记下来便是中国婺剧史。但没几年就走了,年岁并不大,真可惜!
怪怪的有时候我感到很是孤独。为什么?因为剧团出去找不到可以聊聊的人。有一年碰上葛樟基算有缘分了。他浓眉下的大眼睛特会眨巴,两个大酒窝不笑也是深深的,浑身透着文青范。南街黄金地段最有名的“五芳馆”是他爸开的,他算得上“富二代”,虽然解放初便公私合营了。从剧团乐队下放回家,他三天两头跑到东街找我谈天说地。我俩都爱读曹禺的《雷雨》,莎士比亚的《奥赛罗》。他有好多藏书,但从不借人。他说怕借出去弄丢了,弄坏了。有一次去他家我对一本《剧本》杂志爱不释手,他破例让我带回家看,但当即强调地说了一句,千万别把书页折角了。我拿的《剧本》里刊有阿根廷著名作家奥古斯丁·库塞尼(Agustín Cuzzani)的三幕舞台话剧《中锋在黎明前死去》,写了瑙威尔俱乐部足球明星球员绰号叫"卡丘"的加里巴尔迪,被资本家收藏后遇到舞蹈演员诺兰并爱上了,两人计划逃跑但失败,愤怒的卡丘最后杀死收藏家鲁普斯结果被判绞刑的悲惨故事。后来该剧拍成了同名电影于1961年上映,但小县城,永远看不到这类片子。
接触多了我发觉剧团人虽然学历很低,但个个聪明,而且都是可以深交做朋友的人。他们唱得好、演得好,吹得好、弹得好,写得好、画得好,同时一个个长得俊俏,穿着引领时尚。他们一个个心地善良,特讲义气。我觉得他们在舞台的演出节目多是替天行道,劝人为善的,这对他们的人格培养起着潜移默化的作用。但是我就弄不明白在旧社会,为什么说他们跟轿夫一样是“小姓人”。
后来组织上把我从建筑界调到了文化局。我提出一,“文化工作者首先应该是文化人”;二,“黄金地段应该出黄金效益”。前一句希望大家好好学习,提升自身文化水平与工作适应能力;后一句要求位于城市重要位置的书店、剧团、文化馆、电影院、图书馆等单位,动动脑筋发挥更多更大的效益。于是后来有了文化系统党校定期请人授课,有了书店与电影院改造取得很好的经济社会效果。
但是剧团怎么办?思来想去觉得应该从抓剧本创作开始。于是找老卢商量,他直直地泼了一盆冷水,说没东西好写。我三句不离本行地给他讲了一个发现工程质量问题非但不掩盖而是不计血本不顾脸面地将造了一层的房子全部推倒重建的故事。他觉得好是好,但要我合写。我当然不宜拒绝,于是立马将人物与场次设计弄出来交他拉初稿,完了回到我手里作逐字逐句加工,如此你来我往反复多次完成,定剧名为《繁花楼》,打印出来跑杭州请顾伯伯审阅,想不到老人家认真地帮我们加工了一遍。更想不到恰逢省委宣传部协同省发改委、省文化厅与省剧协联合举办“改革之光”剧本创作大奖赛,我们的《繁花楼》获得了银奖第一名(无一等奖)。1995年东阳婺剧团排出,王文龙演男主角鲁大成,齐灵姣演女主角严春妹,参加浙江省第六届戏剧节,获得了一大堆奖。老卢说他写戏写了一辈子,这《繁》剧是他获得的最高荣誉。我还参与舞美设计,把脚手架、安全网之类线条之美、结构之美搬上了舞台,估计有新鲜感吧,又捡回一个二等奖。
次年又找老卢,我给他讲一个老华侨还乡,叫黄包车拉到乡下找老房子,结果拆掉了,连曾经的小街小巷都没了。老华侨暗自叹息后让车夫拉到老城转转,结束时拿出100美元作酬金。黄包车夫推回去,说给20元人民币就够了。无奈间老华侨突然问:你家住哪里?乡下。远吗?不远也不近。拉我去看看好吗?没什么看呀,很破很旧的。没关系,随便看看……想不到最后黄包车夫变成了老华侨的干儿子。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我问老卢值得一写吗?老卢说最好有爱情故事交织在一起。于是我又以笔名聿巩和他用上一次合作模式写了表演传统美德的大型婺剧《青青杨柳》。想不到又获得了“改革之光”创作大奖,不过这次是铜奖第一名。温州来的评委张老师说:此剧有罕见的散文诗之美,其实应该评高一点的。
第四场女主角李洁对儿时男伴有一抒情唱段;
杨柳轻扬迎风舞/阳光明媚暖心腑/杭城重逢少年伴/真是无巧不成书/难道是,上天有意巧安排/前世订定鸳鸯谱/昨夜晚……与他相会六公园/同驾小舟游西湖/夜莺啼鸣月朦胧/轻声缓语衷情诉/我要他,去到美国读大学/带上年迈老祖母/他含情脉脉抱住我/抱得我芳心如醉迷糊糊/两人紧紧相依偎/阿呀呀……谁知却是梦一度/醒过来,翻来覆去难入睡/对东方,越思越想越爱慕/我爱他,钱财看得鸿毛轻/不愧为,真正男儿大丈夫/我爱他,身处逆境仍奋发/似春风杨柳谱新赋/我爱他,淡泊明志甘寂寞/似出水荷花不染污/我爱他,满怀孝道奉祖母/似平地立碑树楷模/他真是,瓦砾之中一美玉/超凡脱俗心中有宏图/格林出身富豪门/计较功利无大度/若与东方比一比,一是池塘一是湖。
眼睛一眨过去三十年,现在翻开看看还是情意绵绵的。而且传统美德的题材,也不过时。后来组织上把我调金华了,于是此剧没排演便不了了之。
但从创作中,我亲自体会到“戏如人生,人生如戏”,并且体会到生活真是创作的源泉,只要用心去挖掘,闪光之处,在这都是。
去金赴任之前,我这个年过半百的高级建筑师接到通知,说保送我去中央戏剧学院进修。哈哈!做梦都想不到与人合写两个剧本,居然把我视为剧本创作的苗子了。还当上了省戏剧家协会创作专委会委员。一起去中戏进修的同学,是余杭谭均华、余姚徐玉虹、嵊县成子晋、浙京周龙龙、江山朱锡群、宁波鲍玉英、海盐姬汉平、上海黄芳等,有编剧,有导演,都是戏剧界拔尖人才。是年三月七日晚上,中共浙江省委卢副书记与省委宣传部、发改委、文联、剧协等部门领导参加了专门的送行座谈会。
毕业后,我们隔三岔五的常举办同学会。一次在东阳由我主持,带大家参观卢宅与横店。一次在余姚由徐玉虹主持,陪我们参观王阳明故居。他是姚剧团国家一级导演,七十多还经常出去当导师。一次在嵊州由成子晋主持,他是写小戏的高手得奖多次,又是银行家。他的安排特别巧合,参观越剧传承中心时碰到了京昆表演艺术家汪世瑜先生。一次在杭州由谭均华主持,他是谭伟老师的儿子,白面书生一个,子承父业硕果累累,得过多次大奖并上了央视。他荣任杭州市戏剧家协会主席多年,常被人请去写剧本。一次在江山,由年纪最小人最漂亮的朱锡群主其事。她陪我们参观世遗江郎山后,又去清漾、仙霞岭以及“村歌”故事发祥地大陈村。她既当演员又当导演,最后把江山村歌排成节目唱红了半壁江山——这是两年前我应邀参加玉山、江山、常山连续举办第三十六届“三山”文化艺术活动,才知道的。
当年走进北京东城区窄窄的东棉花胡同39号,我找到赫赫有名的中央戏剧学院。朴素的大门进去是不宽不敞的入口广场,仰面可见挂满爬山虎的多层教学楼。
戏文系发了《中国现代戏剧思潮史》《比较研究:古戏结构理论》《戏剧本体论》《西欧戏剧史》等课本,珍藏至今快三十年了。2015年打开时我在《比》的扉页写下以下一些文字:“此书是我被保送中央戏剧学院学习时的辅助教材,发到手里之后没好好读过。但我置之极为醒目之处,为的是有机会拿出看看,好像拜访一个老友。”
因为这些书,让我知道了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布莱希特与我国梅兰芳是世界戏剧领域三大流派。让我知道了斯氏要求演员存在于舞台,不是在表演,而是在生活;布氏认为舞台口与观众之间虽然有“第四堵墙”,但演员可以在表演中大胆地打破这道墙与观众建立更加紧密的联系;梅派表演艺术全然不同,融合了唱、做、念、打等多种表演技巧,细腻自然、妩媚俏丽地刻画人物的心理状态,被誉为美的化身,也因此舞台上五颜六色、虚虚实实,例如带四个兵丁说千军万马,做几个动作加一阵子锣鼓表示寒风刺骨等等。并且让我知道了话剧与我们京剧、越剧、婺剧不一样,讲究的是“三一律”,即时间、地点和行动的一致性。
但是我不知道当年在中戏有一个“明星班”,毕业后女同学中出了大红大紫的“七朵金花”。我不知道我的同班同学,是不是知道她们有大红大紫的未来。
“七朵金花”是谁?章子怡、梅婷、袁泉、秦海璐、胡静、傅晶和曾黎也。
她们都是96级表演系“明星班”的学生,正好与我们中戏96届戏文系浙江班10个同学是同一年进中戏的。虽然我们与“七朵金花”不同系、不同班,但却是真真实实的校友。当然这是后来才知道的,而她们,绝对的不认识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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